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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春之末, 惠风和畅。
禁城内春色绿苍苍一片,沿岸弱柳垂下千条青丝,搅得池水随风荡漾。中书省主殿前的小院里, 一只喜鹊正立在太阳底下理毛。
门下省的二把手门下侍郎从殿内走出来, 一手撑在后腰上,肚皮滚圆, 还意犹未尽地打了个饱嗝。
他身后, 几位门下省的核心骨干也吃得满足。
这都是正五品的给事中, 往日里,中书省负责起草的诏书, 都是经由他们诸位审核,驳回, 再审核再驳回的。两头一旦起火杠上,那简直没完没了。
今日可好, 一顿七娘小食堂, 把这帮糟老头子的胃全都驯得服服帖帖。中书省再有什么制诏错漏,他们也都有商有量、和声细语一次性全都指出来, 复核就直接全通过了。
中书省内皆大欢喜;
门下省亦在舔唇回味。
有了这两方对家的“破冰之旅”,隔日,王昌龄很轻易就带着尚书省几位同僚回来了,边吃边聊政务的推进, 相当有效。
再隔几日,大理寺、鸿胪寺、六部各处都有人顺着饭点儿摸过来,想一尝传闻中的七娘小饭堂, 是否真的是人间至味。
七娘晃着脚坐在李白身边,深藏功与名。
李白虽然已经习惯了这种节奏,还是忍不住低头去看了七娘一眼。小丫头“咔哧咔哧”地正吃着炭烤虾球。这东西入了口有一层脆皮, 嚼着带劲,里头的虾肉又特别鲜美,她便连着吃了好几只,才移开视线望向其他美味。
七娘从不挑食,什么都愿意尝试。在这一点上,当师父的是有些欣慰的。
李白俯下身子,悄声问七娘“三省六部和其他京师官署都来咱们院吃得差不多了吧你这么天天烧着钱,也不是个办法。下一步打算怎么弄”
七娘慢慢将嚼在口中的鱼肉咽下去了,才学着她师父的样子,鬼鬼祟祟道“嘘,今天再让他们吃一次,明天起,七娘小食堂就不对外开放啦”
李白“”
有时候,真怀疑你才是阿耶亲生的。
李白在心中对诸位上官深表遗憾与同情,随后便若无其事的大快朵颐起来。
官署内除过不能饮酒外,两餐主食、肉菜、饮子、粥羹可都是汇聚了大唐各地名吃。这些食谱都是七娘外出游历时,一路吃一路记载下来的,如今又做了改良之后,李白也没想到会这般受欢迎。
譬如今日这烤醉鸡,是选了童子鸡用黄酒泡过,再加各种大料白糖,放进冰里腌制一夜,等隔日取出来再炙烤,浓郁的酒香便从整只烤鸡里头窜出来。
李白不能饮酒,吃半只鲜美多汁的醉鸡,也算过过馋瘾了。
吃饱喝足,政务谈尽,各官署之间便打个招呼散去。
七娘等人都走了,迈开小短腿寻到张九龄跟前“明日起,中书省的小食堂就得凭饭票取用了。”
张九龄望着七娘自制版饭票,不由笑出声来。那上面画了一群眼巴巴等饭吃的糟老头子,过分可爱。
张九龄脑子转的很快,笑道“此物确实难以伪造,但,那没有饭票的各部僚属呢”
七娘耸耸肩,摊手无奈答话“那就没办法啦,他们又不是中书省的官员,总来蹭吃蹭喝,也不好吧。”
长安城的春日很短,略一晃眼,天就燥起来了。
门下省,殿前的梧桐树枝繁叶茂,已经悄无声息开出浅紫色的桐花骨朵儿,再过几日,想必又是一树盛景。
侍中源乾曜刚从兴庆宫出来,想着近日制诏繁多,手底下的人必然被公务压得喘不过气来,便想来这里鼓励慰问一番。
门下省的最高长官便是侍中。他来了,下属们哪有不起身的道理。
门下侍郎带头迎上去“大热的天,源相公怎么来了”
“过来瞧瞧你们。今日制诏事务繁重,诸位要审核查验的公务量大,辛苦啊。”源乾曜如今也上了年纪,只比张相公的身体好一些,对许多事力不从心了,可总想着再坚持坚持,站好最后一班岗。
门下侍郎连忙“这都是应该的。而且这几日与中书省协同推进,一顿饭的工夫,便能修改通过好几份,是以公务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只等您来了瞧过,我等抄誊一份,便可盖了骑缝章交由尚书省执行。”
源乾曜惊奇了,负手往进走“效率如此之高倒是老夫小瞧诸位了,去取来吧,待我看看。”
两人说话间,早有底下的小吏跑去偏殿,拥了一怀的文册过来,整整齐齐摞在源乾曜面前的长案上。
源乾曜认真读过前头几份,又快速扫了余下的文册,点头叹道“若中书、门下往后都如此神速,陛下再不愁了。”
门下省诸官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隐隐有些期待地看向门下侍郎。
门下侍郎硬着头皮凑上前“其实,自从与中书省打通关系之后,诸事务的进展便快了许多。只是”
源乾曜“有话明说便是。”
“只是,咱们院的人吃惯了中书省的小食堂,回来之后日思夜想,总觉得自家食堂差了些意思。想上门掏些银钱去吃吧,人家又是凭饭票领餐,一人一票,根本没有多余的。”门下侍郎似乎怕上峰怪罪,连忙又道,“不过一些吃食,我等绝不敢影响了家国大事。只是近日本就苦夏,官员们食不知味越吃越少,长此以往,怕是对身子不好。”
没有好的身体和精神面貌,还怎么为陛下鞠躬尽瘁,做牛做马呢
源相公听懂了背后的意思,思忖片刻,觉得不过一些吃食,下属们事情做得好,当满足才是。
他问“可知中书省的掌勺是何人”
门下侍郎总算松了口气,擦擦额头上的汗,答“这个不知道,只知叫做七娘小食堂。”
源相公眼皮跳了跳。这名字近日听过太多次,他差点又头疼。
只怕这一回,门下省和其余各部的钱包都得破费了。
门下省跑去中书省请教掌勺了
听说这件事,尚书省、大理寺、鸿胪寺和六部也都沸腾起来。
官员们原先以为再也吃不上七娘小食堂了,还私下抱怨“同为中央枢纽,福利差别竟这么大”,此刻随着门下省也蠢蠢欲动起来。
毕竟,各官署小食堂是用财政拨款经营之后运转的,他们都比中书省有钱,凭什么吃不起。
吃,打今儿起就必须吃
各府衙的人如同流水一般往中书省前去打探,再八百里加急赶回,跟各部汇报最新消息
“七娘小食堂菜品奥妙所在,并非掌勺,而是菜谱”
有了菜谱,各府衙的掌勺便也能做出这样的美味。
一群文士们顿时觉得,事情比他们想的简单多了嘛。
然而,等派出去的人寻到了宣阳坊李白家,七娘却笑眯眯提出了交易条件。
“菜谱是我阿耶耗费十年心血写出来的,中书省是阿耶的同僚,有事能第一时间护着他,你们能做什么难道想白吃白喝”
小娘子委屈巴巴抱紧怀中菜谱,警惕地仰视着,仿佛面前是一群豺狼虎豹。
众人便有些不好意思“那你你阿耶想要什么我们可以换啊”
七娘一副不信的样子“当真”
“自然。我等都是三省六部当值的官员,在京师有名有姓,若欺负你一个小娘子,岂不被人抓到错漏,自讨苦吃。”
七娘做足了戏,终于等到各家送上门来为她鱼肉,内心都要尖叫欢呼了
此刻,她冷着一张脸,从院子里搬出个方凳,拖到诸位朝官眼前,然后爬上去,用与他们一般高的视线一本正经道“我听陛下说了,诸位所在的官署,都有户部下发的食料本钱。这钱会用来经营生意、放贷收息”
“无论田产、铺面还是放贷,我都要一成。”
满堂哗然。
有人觉得七娘这小娃娃在狮子大开口,也有人听着这话猛然记起来七娘,知晓她在陛下面前刷过脸,也有几件光辉事迹,连忙将同僚拉住,耳语几句。
当官的总是考虑的多些。
门下侍郎不免想到了一件事,官署近几年靠着这笔食料本钱,确实囤了不少良田,也有放出去的官贷每年都能收回不菲的利润。
难道是陛下瞧见肉多了,反悔了,想分一杯羹
不止门下侍郎一人这么想,诸官署不约而同望向七娘。
七娘双手叉着腰,站在方凳上可神气了。
一众人便认定了此事的性质果然,就是陛下授意的就说嘛,一个六七岁的小娘子,哪有这般胆魄。
陛下只要一成分红,也确实算不得多。诸官署觉得咬咬牙也能忍,便有人问七娘“那签了契书,你就会把菜谱给我们吧”
七娘眨巴眼,一脸莫名其妙“为什么要给你们,这是我阿耶的。”
赶在众人暴躁之前,她又跳下凳子“不过,我家有几位出师的掌勺,这些菜他们都会做,每月只要三贯月银,很好养活的。”
七娘说着回头吆喝一声,阿寻便带着几个病坊稍大一些的孩子走了出来。
这段日子,七娘要找会厨艺的孩子特训,阿寻便把病坊这几个常烧火做菜的人喊了过来。这些郎君娘子们跟着七娘做事,已经养胖了一圈,举止又大方得体,不比贵胄人家里用的掌勺厨娘差。
七娘立在这些人身边,一脸骄傲道“中书省每日的饭食,就是他们轮流做的。诸位今日回去,好好考虑吧。”
说完,她就关门轰人离开了。
阿翁说过,最好做的生意,就是编织一张精美的大网等对方送上门来。
这叫瓮中捉鳖,手到擒来。
兴庆宫,南熏殿。
今年春耕之事进展神速,因为七娘在绵州的主意,整个关中也都跟着落了实惠。
李隆基惬意地斜靠在软榻上,刚处理完最后一波琐事,打算歇息片刻,就去武慧妃那处用晚膳。闭目不过一盏茶的工夫,高力士便小心踱着步子进来了。
他穿着贵气,比起当朝宰辅也不相让,但在李隆基面前却十分谨小慎微,姿态放到尘埃里。
高力士跪在榻边,轻声道“三郎,御史台诸位御史求见。”
御史台由御史大夫主掌,两位御史中丞做副手,是一个独立于三省六部之外、神秘又霸道的组织,堪称大唐最高检察院。
便是皇帝,也不能轻易怠慢这帮人。
李隆基翻个身“来的是哪个院御史”
高力士垂眸“台院、殿院数位御史都跪在外头了。”
陛下闻言,登时变成了高低眉,撑起身子,探出脖子往外头望了一眼。
不怪他紧张,御史台下设台院、殿院和察院三院,外头少说跪了十几人,这难道是约好一起来了
御史天团登场,整个朝中怕是都得鸡犬不宁。
他有些头疼地命高力士请诸位御史进来。
君臣见面,南熏殿便显得有些挤了。
李隆基一手扶在龙椅之上来回摩挲,望向这次领头的台院侍御史“诸位爱卿今日来,所为何事啊”
领头的御史姓崔,撩起袍子跪地道“陛下,臣等状告三省六部不敬天子,蔑视天恩。”
这罪名可太大了。
李隆基只能从喉间挤出俩字“何故”
崔御史开始告状“陛下有所不知,上朝官员们廊下食的规制为每逢正月十五、三十赐糕糜,三月初三加煎饼,端午赐粽,七月初七赐斫饼手切饼,重阳加糕点,十月初一加黄米羹如这般种种特赐,本是陛下爱臣恤臣之心,昭昭日月可鉴”
李隆基听得头大,没想到御史台的老头儿们研究“廊下食”这么细致,还记得这么清晰
他挥挥手,扬起下巴示意“御史说重点即可。”
崔御史跪地,深深一叩首“如今在长安各官署小食堂内,这些特赐之物已然不再特别,他们甚至还推出了许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新菜样,奢靡之风,乃是对陛下您极大的藐视老臣与御史台众位同僚,绝不能容许这样的状况发生”
李隆基听明白了。
这是抱怨他给御史台的太少,福利还没有底下的官员好,老家伙们撂挑子来了
在崔御史的带头下,台院和殿院几位御史也跟着跪了一排,堪称全大唐最硬气的群体要饭活动。
李隆基有些好笑又好气,忍不住伸手点了点殿前这一排老东西。
“朕瞧着台院和殿院的诸位侍御史是都来了,怎么不见察院的监察御史,他们没意见”
崔御史脸不红新不跳“诸位监察御史忙着巡视各地,抽不出工夫关注这些。”
李隆基哼笑一声。
分明是他们常年在外,这点好处落不到自己肚子,才懒得参与进来吧
帝王懒得拆穿,却对御史台众人提到的小食堂来了兴趣。能叫御史台这帮人眼热的,想必不简单。
方才还颇为烦躁的李隆基,这会儿便显得平易近人许多。
他翻手点了点崔御史“让朕听听,如今三省六部的食堂有些什么”
崔御史回忆片刻,报起了自己扒墙角听来的菜名“什么薄荷炸猪排、打抛猪肉饭、山药肉糜蒸蛋、蟹黄面、芫荽香菜牛肉拌面食堂里头的食单每日是变化的,老臣也只知一二。”
李隆基再次确认,这老东西记忆力不错。
帝王对这些闻所未闻的菜名有些好奇,更多的,是一种不服气。朕想歇息想奢靡度日,都还掂量着有所取舍地行事呢,你们这些底下的人倒是先享受上了。
李隆基侧目,看向高力士“众位御史所言有理,然朕作出决断前,须得了解事情的全貌。高力士,你随朕微服出巡一趟。”
高力士躬身,抢在诸位御史开口前“是。圣人意欲去往哪家官署”
李隆基眯起双眼“京师里,最早带起这股风气的是哪个府衙”
“回圣人,乃是中书省。”
李隆基微怔,不由想起先前中书省谏官们昧着良心夸赞李白的肉麻之词。
帝王神色复杂地挥退众人“都回去吧,朕这便去瞧瞧真相,再做定夺”
大明宫,中书省。
七娘日日来中书省蹭饭,底下的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一方面,是他们都是吃白食的,哪好意思说人家掏钱请客者;另一方面,则是张九龄与诸相公对七娘的态度亲昵中带着重视,其余人就更不敢造次了。
今日七娘有喜事,刚得了五处田地、四处铺面和六部放贷的分红契书,小丫头一高兴,便吩咐小食堂今日吃点好的,不用客气。
整个中书省的官员顿时来神了。
为了一到饭点就能吃上热乎乎香喷喷的饭菜,李白的诸位同僚奋笔疾书,将堆积的制诏工作弄完,再商议商议今日该上谏哪些错漏,动笔起草。
忙忙碌碌之后,便可享用朝食了。
李隆基御驾入中书省时,李白刚给七娘舀了一碗螃蟹白菜汤。
梭子蟹与火腿肉的鲜香很好地被白菜叶子吸收,小火咕嘟着,七娘“啊呜”一大口卷着白菜吃下蟹肉,满足极了。
李隆基负手而来,直奔七娘“朕听说乐央拿了赏赐之后,在中书省扶贫赈灾,原以为是误传,没成想倒是真的。”
殿内众人纷纷起身行礼,乌泱泱跪了一地。
中书侍郎张九龄不在,余下的人对这句“扶贫赈灾”都有些惶恐,埋着头不敢动弹。
李隆基一挥大掌,示意众人起身。随后自己拉了个方凳坐在七娘对面“你就是用这些收买朕的爱卿们,为你阿耶拍马屁的”
刚起身的李白
刚起身又重新跪下去的谏官们
如果能重来,他们绝不要认识李白
七娘对这话倒是没什么反应,歪着脑袋看向陛下“那您吃了七娘小食堂,也能夸夸我阿耶吗”
李白瞪眼,觉得自己距离陛下的忍耐底线又近了一步。
李隆基挑眉哼了一声,望见桌上荤素搭配琳琅满目,果真都是他从未得见的菜品,这才开口“那得朕尝过之后,才能下定论。”
七娘撑着小脸“您想吃就直说嘛。”
李隆基“”
这桌菜品其他人都还没有动过,唯有七娘用了一碗螃蟹白菜汤。李隆基便挥手叫人都起身,继续排队打饭,再给自己添一份一样的便是。
很快,高力士亲自盛了一份小食堂饭菜回来,除过那螃蟹羹没舀,什么脆皮烤肉、春笋虾仁、山药肉糜蒸蛋、小煎包、酱香饼,还有剑南道特色蒸煮鸭都弄了一小份来。
高力士用的是宫中餐具,一一摆盘放在陛下面前后,李隆基便满意扬了下巴,示意他退下,自己亲自来。
七娘眼巴巴看着帝王尝了一小口酱香饼,然后停不下来全塞进肚子;
又尝了一口脆皮烤肉,也颇为满意;
就连老臣们才偏爱的肉糜蒸蛋,李隆基都很享受的一口接一口用了个精光。
七娘目瞪口呆,忍不住咽了口水。
事实证明,有什么样的帝王才养出什么样的臣子,陛下比中书省的官员们更像需要“赈灾”的难民呢。
金银制成的小盘里,此时已经空无一物。
李隆基回过神来有些懊恼,但面上依然嘴硬“朕浅尝好了,勉强凑合吧。”
七娘冷漠脸,心想,这叫浅尝
还没等她说话,李隆基便道“朕瞧着这鸭子肉甚是不错,来自何处可有名字”
七娘瞄一眼盘子里的鸭骨头,用下巴指向李白“这也是我阿耶最喜欢的。您问他”
李隆基有些意外地看向李白。
李白只好道“回陛下,此物没有正式名字,在蜀中有人叫它蒸煮鸭,乃是当地一道坐汤菜。微臣自幼喜爱它,此后又做了一些调整,便有陛下如今尝到的滋味。”
李隆基因为这么一道鸭子,对李白改观不少。
他沉吟片刻,看向七娘“方才要朕夸赞你阿耶,朕说到做到,那便赐这道菜一名,名为太白鸭子”
李白连忙谢恩。
中书省内一片恭贺道喜之声,君臣之间似乎有了冰释前嫌的意思。
一派和谐气氛中,唯有七娘目瞪口呆
陛下这菜名,真的不是在咒师父吗
中书省的朝食因为陛下亲自为菜品赐名而热闹起来。
李隆基回味着方才的滋味,意犹未尽,便又用了半份太白鸭子,一小碟拇指煎包。
吃饱喝足之后,帝王也不好再找麻烦,便对着七娘道“朕赐你银钱,也是你该得的,以后莫要轻易与人大方了,旁人把你卖了,你还在给人家数钱呢”,
一番折腾,陛下总算摆驾回了兴庆宫。
残阳照在东夹道的宫墙上。
帝王的玉辂被六匹神勇高大的骏马拉着,孤独地行驶在与长安闹市相隔的皇宫内院。
车内的李隆基忽然开了口。
“三省六部如今的伙食确实不错,但所用耗材都在规制之内,只是变着花样给做好吃了。”
车外随行的高力士便附和“圣人说的是,此非逾制。”
李隆基这个帝王挑不出错,只好叹气吩咐道“高力士,命人给御史台三院也安排上同样规格的小食堂,免得再来朕跟前吵嚷。”
一帘之隔,高力士弓身应下。
天黑之后,六街鼓声完全歇了。坊门关合起来,街上便只有巡逻的金吾卫来回走动,盘查着可疑人士。
在长安城的夜里,生一场病是很要人命的。
七娘白日里跟着李隆基胡吃海塞,李白碍于陛下在前,不好阻拦。回来之后批评了几句,见小丫头依然精神抖擞的,也就放下心来。
谁知道,到了夜半,七娘忽然发热了。
床上的小丫头脸色发红,身上捂了厚厚的被子,却一丝汗也没有出,口中委屈地喊着“师父”。
李白掌了灯,又把七娘裹得紧一些,冰凉的大手刚放上七娘额头,便忍不住蹙在一处“怎么这么烫七娘,你今日背着我贪凉了”
床榻上的小病猫蜷成一团瑟瑟发抖,眼睛都睁不开,嘴里叫嚷着什么。
看样子是烧糊涂了。
李白不敢再耽搁,给七娘额头覆上降温的凉帕,又把隔壁屋里的阿寻唤起来守着七娘,这才匆匆出门去。
在这个盛唐时代,一场偶感风寒依然可以夺取无数人的性命。小孩子发热那就更为吓人了,专看小方脉儿科的医者本就不多,宣阳坊内是没有的,夜间要想请来一位,怕是少不得要闹出些动静的。
七娘的病情很急,李白还是选择先去找了宣阳坊内的医者,可惜这位常年只看成人,对小孩子的病况用药实在拿捏不好,摇头叫李白另寻高明。
坊内不成,便只能去他坊寻。李白只得又去寻本坊的坊正。
开元年间,里坊制度已经十分完备,每坊内都有自己的管理者,称作坊正。夜间若是家中老了人需要奔丧,或是重病需要就医,便去寻坊正开具文书,由坊门外的金吾卫勘验过之后,才能在坊与坊之间的小道上穿行。
李白来的不巧。
坊正今日有事,去了万年县他处,手下几位又没有开具文书的资格。
有人便劝导“上官还是等坊门开了之后,再去旁边的务本坊,往太宗朝的先相公王珪府内,寻一位叫做王焘的弘文馆校书郎,他看小方脉极好。”
李白得了讯息,只觉得七娘实在等不得了,便想去闯门。
几人忙拦他“前个夜里,大理寺丞奉命出门办案,这文书还没掏出来,金吾卫将军照面就给人二十鞭子您没有文书,怕是五十鞭一鞭都不能少,事后丢了官职也说不准。”
李白摇头道一声谢,匆匆推门出去,往西边务本坊的坊门那头去。
这个时辰,长街无人,唯他一身青衣官袍,在春夜寒凉中奔于两坊之间。巡夜的金吾卫见他靠近坊门,二话不说,抽出鞭子便甩了过来。
李白迎面受下,揖手遥向东方“圣人有爱民之心,我家中幼女夜里发了高热,本坊的医者不擅小方脉,还请诸位行个方便,容我去务本坊寻王家的校书郎”
话音未落,又是一鞭落下。
李白仍笔直立在坊门前,执着地看着巡街金吾卫领头的队正。
队正也是个暴脾气,当街就要给李白行满五十鞭,被身旁的队副拦了一下。
那人立在背光处,低声道“此人得陛下看重,有赐菜名太白鸭子,他家女儿更是几番面圣,深得圣人喜爱,莫要冲动行事。”
李白没想到,今日刚赐的菜名,这么快便传到了金吾卫耳中。抬头看去,却发现这人竟是今年武举及第的郭子仪。
原来他如今是从九品的左右金吾卫队副。
李白也不想给他添麻烦,索性装作不认识。郭子仪不知又与队正说了什么,那人犹疑片刻,才道“深夜要穿梭两坊之间的小路,须得坊正开具文书,核验之后才能放行。你现在去取了来得及。”
李白“坊正今日不在,章也带走了。”
队正作为夜间巡逻的金吾卫,首要职责便是戍卫长安太平,再不能发生像先天政变那样的事情了。
几人沉默对峙间,郭子仪听得坊墙外头的巡逻兵到了,忽然放声问“外头是周四郎吗我是郭子仪。”
他在十六卫之中人缘颇好,走几步便能跟骁卫、武卫的武官们聊起来。坊墙那头果然有了回应。
郭子仪长话短说,拜托那人往小路另一边的务本坊内传个话,请王家校书郎为高热不退的幼年小娘开个方子来。
如同击鼓传花,交班巡逻的金吾卫们将这救人急讯一路带到了王焘耳中。
人至中年的校书郎已经睡下,愣了愣神,连忙起身嘱咐仆从准备笔墨,为七娘开了个退热的方子,又叮嘱天亮坊门开后,务必再来寻他。
一纸药方从坊墙之间起起落落,最终送到了李白手中。他神色复杂地看向郭子仪“多谢。”今夜的金吾卫拦他去路,却也于七娘有救命之恩。
郭子仪笑了笑,追上巡逻队离去“我记得你,李十二,改日再一同喝酒”
巡逻队远去,李白带着两鞭擦伤,往药铺奔去。
夜风擦过鬓边,拦不住一颗救护爱徒之心。
次日晌午,七娘的烧是完全退了,宫中却为此发酵出另一番状况。
玉真公主一大早没坐住,派了身边的医官来亲自为七娘诊断,确定烧已经完全退了,才唤人回公主府。
这事儿瞒不住有心人,很快被高力士报给了陛下。
李白受了两鞭的事情,自然也被报了上去。
李隆基立在鱼池边,原本正在喂那群大红的鲤鱼,闻言歇了手,回头看向他“七娘如何”高力士“回三郎,这会子烧已然退了,听说是弘文馆校书郎王焘给看好的,总归是惊心动魄了些。”
想到七娘蔫了吧唧的模样,李隆基便心软了。
李白官位低,没有好资源可以用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帝王也清楚,如今的长安宵禁过于严格了。
就像李白昨夜碰到的情况,若没有那些金吾卫击鼓传花,七娘怕是多半折在夜里了
不知是不是上了年纪,亦或是太平已经离世十五年,李隆基对长安城再有兵变发生的态度也变了。
他的防备减去,逐渐起了些自大心。
想到江南夜市中,以扬州为最,李隆基挥手唤高力士“去请源乾曜和张九龄来,朕要对坊间宵禁放松一些,金吾卫只把守住朱雀大街等主干道即可。”
高力士身形微顿,很快垂了头,应声退下。
陛下初放开坊间宵禁,不过半月有余,务本坊便流传起一些谣言。
百姓们说,这务本坊每到初一十五的夜里,便有一群不知是仙人还是精怪的小神仙,在坊内来回飞窜。
一夜之后,缺柴火的赵阿翁有了新柴,正欲卖掉的新磨好的麦子也不见了,变成足额的银钱;
想买米面的李家妇也得了充足米面,一些自酿酒水被神仙收了去。
这些话传的有鼻子有眼,周围坊间居住的人都说,这是神仙降福气,保佑长安了。
便称务本坊的初一十五夜为“仙市”。
当今陛下最是信道,高力士将这些无稽之谈每每网罗回去,李隆基都听得津津有味。
今日听说“仙市”,李隆基登时心动了。
他看向高力士“朕记得,今夜又是月圆吧。”
高力士点头“三郎莫非是想夜间出宫,怕是不安全。”
于是,到了夜里。李隆基为安全起见,便调度十六卫八百人,大张旗鼓地出宫了。
务本坊内,夜黑风高。
李隆基带人悄咪咪摸进去时,正撞上一群所谓的小神仙蹲在地上。
那些小人儿以一人为首,蹲在满地的破布包袱之间,向面前娘子兜售道“这可是东市胭脂铺里的绝版,上一位只用过一次,崭新崭新的,不能再便宜了。”
那娘子抱怨着掏出钱“你们这无本生意,又不用上税,还这般抠门。”
七娘笑嘻嘻听着,也不辩驳。阿寻在旁连忙收了银子。
黑暗中的李隆基围观完全程,冷笑一声“朕看咱们这位七娘子身子是好全了。”
一眼不看,这丫头片子就折腾出新花样儿了。
什么“仙世”,分明就是“鬼市”
李隆基越想越气,吩咐高力士“明日你去弘文馆问问,择个时间,把七娘给朕送进去读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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