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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氏有孕在身,一闻到这样浓烈的血腥味,立刻控制不住地开始反胃。
“三哥,停车!”叶老四一边喊一边上前,扶着郭氏下车。
郭氏刚走到路边就开始吐,把刚吃下去没多久的早饭吐了个干净。
虽说昨天晚上就路过这里了,但当时天黑,谁也没看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
此时看到大片被鲜血染成深褐色的路面,叶老太太一阵心悸。
叶二嫂只瞅了一眼就觉得头晕,幸亏因为起得太早,孩子们此时都在车上睡得东倒西歪,什么都没看见。
叶三嫂虽然也害怕,但还忍不住好奇地嘀咕:“这么多血,这是死了几个人啊?
“真没想到,京城附近也这么乱,居然还有这么凶残的山匪!”
叶老太太如今可听不得这个,等着郭氏吐完回到车上,立刻催促道:“好了,快走快走。
“早点到城里,找地方让老四媳妇吃点东西,不然一上午还不得饿坏了。”
因为昨天叶老太太给买了两块布料,郭氏的心情本来就挺好。首发
此时又听到她这么关心自己,一大早起床出门的不悦心情登时消散了许多。
所以虽然难受,但郭氏难得地没有闹腾或是抱怨,上车之后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便闭上眼睛眯着。
家里其他人也没有聊天的兴致,进城这一段路走得比之前逃荒的时候还要沉闷。
大家都埋头赶路,速度倒是比平日里快了不少。
直到即将抵达丰乐县城的时候,几个孩子相继醒了,这才打破了之前凝重的气氛,变得热闹起来。
“娘——”晴天揉着眼睛,左右看着寻找叶大嫂。
她现在每天刚睡醒的时候,都会立刻找叶大嫂,一定要在娘怀里靠着撒会儿娇才肯起身。
叶大嫂之前估摸着晴天应该快醒了,所以提前就跟在车边走着。
此时见她醒了,叶大嫂赶紧伸手把她抱到怀里,轻拍着她的背帮她醒盹儿。
“这会儿醒得正好,马上就要进城了。”叶大嫂一边小声跟晴天说话,一边摸摸她的脑门。
之前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是特意带了两床棉被的,叶老太太和郭氏一起裹着一条,另外一条
正好盖住在车上补觉的孩子们。
叶大嫂本来就给晴天穿得厚,一觉睡醒非但没冻着,脑门摸着还有点微微冒汗。
她赶紧抽出帕子给晴天擦汗,又把披风的帽子给她戴好,生怕被凉风吹着。
晴天此时还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软得跟面团儿似的,任由叶大嫂摆布。
车上几个小子可就没这么乖巧了,一个醒了立刻把其他人都给吵醒了。
叶昌年嚷嚷:“娘,我要撒尿,我要憋不出了,我要尿裤子了——”
叶三嫂赶紧冲上去,一把将他从车上拎下来。
“给我憋住,你要是敢尿裤子,看我不揍你的!”
叶昌年这么一喊,原本不想撒尿的四个哥哥突然都觉得,自己似乎也有了那么一点儿尿意。
最后大家只得停下来,让他们该撒尿的撒尿,该干啥的干啥。
叶大嫂小声问闺女:“晴天想不想撒尿?娘带你去树林里头,保证别人都看不见,好不好?”
晴天摇摇头,小小地打了个呵欠道:“娘,我渴了。”
叶大嫂忙拿出水囊,喂晴天喝了点水。
早晨灌的还是温热的水,这会儿已经都凉透了。
晴天刚喝了一口就有种透心儿凉的感觉,整个人一激灵,瞌睡瞬间就飞了,彻底醒过来,眼睛也跟着睁大了。
“太冷了是不是?”叶大嫂见状立刻不敢给她喝了,心疼地说,“喝这一口润润喉咙就行了,若是还渴,一会儿进城了娘给你买碗热面汤喝。”
进城之后,叶老太太便问:“老四媳妇,你想吃啥?”
此时城里的街上特别热闹,路两边就有不少卖吃食的摊子,什么汤面、豆汁儿、卤煮火烧、焦圈儿、馄饨、面茶、炒肝儿、包子、羊杂汤……
甭看县城不大,吃食却是应有尽有。
郭氏看了半天都挑花了眼,最后在馄饨和汤面之间犹豫了半天,选择了馄饨。
叶老四立刻去给郭氏买了一碗馄饨,还配了两碟小咸菜过来。
叶老二把车拉到一边的胡同里靠边停下,郭氏吃着早饭,其他人也正好稍作休息。
“老大,你去街上问问,租两辆骡子车,一会儿跟着咱们一起去张罗家里。”
之所以要租车,并不是因为昨晚把一辆板车送给衙门拉尸体用了,而是她昨天在城里的时候就想过的。
今天不但叶大明白要跟着上山,族长叶东明也要跟着一起去。
叶老太太昨天都已经不动声色地观察过了。
叶东明家里肯定是有大牲口的,叶大明白家里也有一头骡子。
如果自家拉着车去,跟不上人家的速度不说,还耽误人家的时间。
所以她宁可花点钱,租两个骡子车过去,正好也让几个儿子歇一歇。
“好,娘,我这就去。”
“娘,我跟他一起去。”叶大嫂说罢,抱着晴天跟了上去,打算顺便去给孩子买碗热汤喝。
郭氏坐在车上,埋头吃着馄饨。
城里的馄饨汤做得还算讲究,放了一点儿虾皮儿、芫荽和芝麻油,叶老四还给郭氏加了个鸡蛋。
滚烫的热汤这么往里一冲,立刻香味四溢。
再把刚煮好的十几个小馄饨,一勺子捞起来,让其缓缓滑入碗中。
郭氏捧着碗,先贴着碗边儿吸溜吸溜地喝了几口汤,然后才开始一边吹一边吃起馄饨来。
家里几个孩子虽然出门前都吃过早饭了,但是架不住馋啊!
更别说这馄饨味儿这么香了。
五个孩子在旁边盯着郭氏手里的碗,一个接一个地咽口水。
叶老太太见状,又数出十几个铜板,使唤叶老四道:“老四,你再去跑一趟腿,看把这几个没出息的馋的,再买一碗给他们分一分吃,就当解馋了。
叶昌瑞一把抓住正准备去买馄饨的叶老四,拉着他弯下腰来,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跟你四叔说啥悄悄话呢?还不许我们听啊?”叶三嫂笑着打趣他道。
叶昌瑞却有点不好意思,腼腆的笑笑没有说话。
叶老四很快就又端着一碗馄饨回来了,对叶昌瑞道:“我帮你问了,这一碗里面一共是十二个馄饨,你问这个干啥啊?”
叶昌瑞一听有十二个登时高兴起来道:“这样正好一人两个。”
叶昌雪也冲另外三个弟弟道:“对,谁也不许多吃,剩下两个给妹妹留着。”
叶三嫂听了两个孩子的话,就跟听到了什么新鲜事儿一样。
她一把将叶昌雪拉到自己面前,捧着儿子的脸左看右看。
“哎呦,快来给我看看,这还是我那个为了一口肉跟哥哥弟弟们从炕上打得滚到地上的儿子么?”
叶二嫂闻言立刻道:“三弟妹,你觉没觉得,自打晴天到了咱家之后,这几个小子比以前懂事多了,也不打架了。”
“可不是么,以前啥都抢着要,分块饼都得比比大小,谁多了谁少了,一言不合就得闹起来,如今都知道要给妹妹留馄饨了。”
叶老太太闻言道:“这就是人家说的,言传身教。
“这些道理,你跟孩子讲一百遍,都不如身边有人这么做来得实际。
“晴天甭管有什么好吃的,从来都是要等哥哥们一起,平均分给大家之后自己才肯吃。
“之前在天津卫,就因为没给哥哥们买糖葫芦,还急得哭鼻子了。
“她每次都这么做,另外几个臭小子自然也会有样学样了。”
一聊起孩子们最近的变化,几个人立刻就有了说不完的话。
旁边的叶老四却突然惊讶地问:“媳妇,你这是咋了?吃得好好的咋还哭了呢?”
郭氏手里还端着装馄饨的大瓷碗,手里抓着筷子,吃到一半突然坐在那边一动不动,眼泪很快便一双一对儿地全落进碗里了。
她自己没出声,可叶老四这一嗓子,把全家人的注意力都给吸引过来了。
“怎么了?是馄饨不好吃么?不能吧?我特意找了家生意最好的买的。”
叶老四赶紧过去接过郭氏手里的碗,先放在板车上,伸手帮她擦着眼泪道:“有啥不得劲儿的你就说,快别哭了。
“天儿这么冷,可别把脸给哭皴了。”
其他人也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全都看向郭氏,听她怎么说。
“我不就吃了碗馄饨么,那还不是因为我半道儿把在家吃的东西都给吐了么,又不是因为我嘴馋。
“你们不就是想说,就连小孩儿都知道要跟大家分享,而我就顾自己埋头吃是不是?
“以后这种话用不着说得这么遮遮掩掩。
“不想让我吃就直说,一开始就别拿钱给我买……”
郭氏越说越觉得自己委屈,眼泪非但没有收回去,反倒还越来越控制不住了。
叶老四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登时一脸尴尬。
他还努力想法子帮郭氏解释道:“娘,二嫂、三嫂,她不是那个意思,就、就是……”
叶老四就是了半天,也没说出来个所以然来,因为他也实在想不出来。
叶老太太心累地叹了口气。
在郭氏之前,她都已经有三个儿媳妇了。
无论是脾气好还任劳任怨的老大媳妇,还是话不多但是埋头肯干的老二媳妇,亦或是性子直爽有啥说啥的老三媳妇,在经过刚过门一段时间的磨合之后,婆媳关系都相处得十分不错。
但叶老太太着实没想到,自己这辈子居然还能遇到郭氏这么个既敏感又多事的儿媳妇。
“老四媳妇,我可没有那个意思。”叶老太太道,“自打你在路上吐了之后,我是不是第一时间就说了,进城之后得赶紧去给你买点儿吃的,别饿坏了身子?
“孩子们馋了我也没说让你把你那份分出来,我也出钱让老四再去给孩子们买一份了。
“我觉得我这个婆婆做到这个程度,已经是别人听到都能给我竖大拇指的程度了。
“大家刚才也只是在随口闲聊。
“你若是天天这样抠字眼儿,别人随便说句什么,你都得在心里分析出八百个意思来.
“那我只能说,我这个当婆婆的粗心,可真伺候不起你。”
叶老太太这番话说得十分平静,甚至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
所以郭氏听着也没当回事。
但老叶家其他人对叶老太太更熟悉,知道她只有特别生气的时候才会这样。
今天是将叶老爷子葬入祖坟的大日子,叶老太太甭提有多重视了。
运气不好碰到血光之事,本来就让叶老太太心里头不痛快了,郭氏还非要在这个关键时候给她添堵。
叶老四知道亲娘的脾气,生怕郭氏不懂事,再说出什么刺激叶老太太的话来,赶紧拼命给她使眼色。
但他自己也是个嘴笨不会哄人开心的,抬头看看二哥、二嫂和三哥、三嫂……感觉谁都指望不上。
大哥大嫂怎么还不回来啊?
好在郭氏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还算给面子,没有再继续顶嘴。
叶老太太也不愿意在今天动怒。
叶三嫂适时在叶昌年屁股上拧了一把。
叶昌年疼得“哇——”地哭出声来。
叶老太太赶紧把孩子搂进自己怀里哄着。
过了一会儿,叶老大两口子总算带着晴天回来了,身后还跟了两个拉着骡子车的车夫。
孩子们赶紧叫晴天将最后两个馄饨吃了,叶老四去把碗筷还给摊主,一家人坐到骡子车上,叶老三在后面拉着空板车,直奔叶大明白家里。
叶东明已经早早就等在这里了,陪着叶家众人去祖坟,花了一上午的时间,把迁坟的事儿办得圆圆满满。
将叶老爷子的骸骨下葬之后,叶老太太在坟前狠狠大哭了一场,嘴里不断念叨着:“答应你的事儿,我总算是做到了!
“如今终于带你回家了,你若泉下有知,也该安心了。”
叶东明原本都安排好晌午回到县城要请客吃饭的,但是看叶老太太哭得太厉害,最后只得作罢。
说好以后有机会一定要请客之后,才放叶家人回村去了。
许是搁在心里十来年的事儿终于办妥了,叶老太太了结一桩心事之后,猛地放松下来,回家就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