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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歪了歪头,往外走着,边走边回答道:“还在医院里,刚刚做完笔录,准备一会回警局了。”
姑妈的声音似乎一道和煦温暖的春风,将我疲惫的心唤醒了一大半:“你先别着急,我待会正好要去见一个客户,路上经过医院,你等着。
我去给你送点吃的过去垫垫,你这孩子,肯定从昨晚上开始就再也没吃过了吧?”我被她这么一说,才感觉到肚子里咕噜噜的叫起来。
脸色一热,扭捏着嗯了一声。姑妈似乎在笑,对面传来“噗嗤”一声:“好啦,你等着,我一会就到,你现在要是就回警局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上东西,等着我啊!”“嗯好的,那姑妈,你开车路上小心点。”又简单地寒暄了几句之后,我们两人就不约而同的挂了电话。我浑身酸疼得很,腹中又饥饿难耐,于是抱着我的笔记本,在大厅的长椅上坐了下来,闭目小憩了一会儿,温润养神。
这一小憩不要紧,我竟然睡着了,后来听姑妈说,一进医院大厅就看见自己英明神武的大侄子四仰八叉地睡在长椅上,哈喇子流了半张脸。姑妈把我叫醒,我迷迷糊糊的往袖子上蹭了蹭口水坐起来看着她。
姑妈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笑道:“这孩子,才上班了两天,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了?我刚才进门的时候差点都没敢认。”我自然知道她是在打趣我,嘿嘿地陪着笑脸。
姑妈睨我一眼,递过来和手提的那种饭盒给我:“没准备什么好吃的,时间太仓促了,随便做了点汤,你凑合着喝一点,暖暖身子。”
说着话,麻利地拧开饭盒的盖子,递给我一把汤勺。我吸吸鼻子坐起来接过勺子,抬头不经意看了姑妈一眼。
她还是那副上班的时候会有的装扮,亚麻色的头发盘起来扎在脑后,扎成了一个整齐的骨朵,看起来很是干练精致。
穿了一身米白色的小洋装,一双饱满而紧实的双腿外面裹着条肉粉色的打底丝袜。整张侧脸在医院莹白色的灯光照射下,显得温柔而和煦,妆容得体。
我闻见空气里漂浮的汤水的香甜味道,心中似乎涌进了一股暖流,刚才的不快和烦躁慢慢地都烟消云散了,今天姑妈给我煮的是山药排骨汤,养胃又滋补,汤水上多余的油脂已经撇干净了。
表面漂浮着几片碧绿的香菜叶子,透明澄清的汤水下面安静地躺着几块卖相极好的排骨和山药片,汤清如茶,看起来就让人很有胃口。我是真的饿了。
看见这么一壶香喷喷的汤,迫不及待地就抱起来喝了一大口,被噎得直咳嗽,脸上涨的通红通红。姑妈脸上带着宠溺的笑意嗔怪道:“多大的人了,吃东西还这么急急躁躁的。”嘴上这么说着。
手里却已经去包里给我掏纸巾。我一边咳嗽,一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整个大厅里人来人往的,我又穿着警服,这个样子有点丢人。我接过纸巾,对姑妈说:“姑妈,你等我一下,我去下卫生间。”
姑妈微笑着点了点头,接过我的笔记本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去吧,我替你看着东西,快点回来啊。”我应了一声,赶快往一楼的卫生间角落去。
再说另一边,张语绮看着这个小警察走出去,刚才硬生生撑起来的身段一下子塌了下去,露出痛苦的神情来。
她现在连一只纸老虎也算不上,充其量也就是只充气的塑料娃娃罢了,刚才竭尽全力将整个气场撑的珠圆玉润的。
其实背后一直就顶着不止一根她心里默默地想,这个小警察明明只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问的问题却总是能直击重点。
而且逻辑思维非常严密,如果不是自己身经百战,有了丰富的应对经验,恐怕是已经被他套了进去,这个人,值得在意。
张语绮摸了摸肩膀上新缠上去的绷带,环顾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从房间里面的装修情况和窗外的景色来看,这里应该是帝都医院,郭深应该就在三楼的贵宾病房里。
是时候去看看他才是,毕竟自己现在的身份,除了张语绮之外,还是血玫瑰,想到这里,张语绮目光重新变得凛冽起来。
转过身去,毅然决然地下了床,到沙发旁边抓起那条已经洗干净并且烘干了的包臀连衣裙和高跟鞋,大步走进卫生间里换了上去。
镜子中的女人,面色虽然苍白了点,可整个气场依旧无比强大,落难的女王,依旧是女王,她面上十分勉强地提起个恰到好处的笑容,转个身就把那件化纤料子的病号服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里,没再多看一眼她视为垃圾的东西,昂首挺胸,把海藻般的长发散开,风姿摇曳地走了出去。
陈嘉倩坐在大厅里,抱着自己侄子的笔记本,百无聊赖地坐着,四处张望着,在她的印象中,医院似乎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白色的墙壁和地板,莹白色的灯光从四面八方落下来,墙壁前面一点的位置放着几盆蔫蔫的绿植,有几片叶子已经有点发黄了。
四下里,人群来来往往,每个人都低着头只顾着走路,目光不往身边的人身上多看一眼。有年轻艳丽的女子,穿着粉色短裙,脸上化着精致得体的妆容,一双眼睛却布满了血丝。
有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站在禁止吸烟的标志旁边,嘴里叼着一根雪茄,眉头紧锁地看着手上捏着的白色纸张,整张略带油腻的脸朦胧在青白色的烟雾里晦明不清。
有白发苍苍的老妪,佝偻着可能再也直不起来的脊背,粗糙的手上提了个饭盒,饭盒的塑料盖子已经毛糙褪色,就如同所有年老的人渐渐凋敝的生命。
每一个人都行色匆匆,脚下踩着别人的亡灵前进着,他们无不抢夺着时间,与死神赛跑。低垂着头,让别人看不清面孔,试图用冷漠和暴怒来做成保护壳,与外界阻挡开来,他们虽然拒人千里之外,却一直笼罩着一层烟雾,那是一种深沉的、欢喜与绝望的交织产物。
陈嘉倩看着这一切,不由自主地想起来了陈年往事,那种失去的悲伤与绝望,她至今想起来,仍然会感觉到心痛,不过心痛之余又有些欣慰,好在时过境迁,这么多年都已经过去了。
凌凌也长大成人了,也找到工作了,接下来能够成家立业、稳固根基,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自己也算是问心无愧,对得起弟弟了。
这么想着,陈嘉倩脸上挂着淡淡的、欣慰的笑意抬起头来,不成想这么一抬头,笑容却霎时间凝固在了脸上,喉咙突然间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
憋闷的发慌,却吐不出来一个音节。陈嘉倩的双眸睁大,嘴唇和双手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她的视线前面,出现了一个让她不敢相信的身影。
陈嘉倩腾得一下子站起来,没有考虑任何事情,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兴许是走过去的动静太大,那人也转过身来,四目相对,两双美眸都微微睁大了些。
陈嘉倩感觉到内心深处有一股无名火瞬间就窜了上来,可她还是面上硬生生地扯出个冷笑来,说出来的话每一个字都粘着冰渣子:“真巧啊,竟然能在这遇见你。”
张语绮看清了来人,亦是一愣怔,随即嘴角勾起,笑得十分自然:“好巧。”除此之外,再也不说其他。
陈嘉倩看着面前打扮的风姿绰约的女人,感觉自己的脑子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她现在这副模样。
就像是一座火山,脸上挂着千万年都不曾消融的冰雪,心里却沸腾着灼热滚烫、气焰撩人的岩浆。脑海中突然就涌现出曾经的画面来,这个女人,有什么脸面!
究竟有什么脸面出现在大众面前!在陈家遇见了极大的难题的时候,在弟弟撒手人寰、扔下尚未足月的陈海凌的时候。
在自己吃苦耐劳忍辱负重地攒钱养家的时候,她已经不止一万次地在内心想着,这个女人一定是已经死了。
心里甚至还曾经难过和悲悯过。可她却万万没有想到,在某一天,她打开电视机,正好看到了帝都的娱乐新闻。
她本来不是个喜欢看这种八卦娱记的人,十分自然地拿起遥控器打算换台的时候,手却一抖,电视机上烈焰红唇的女人,让她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就像现在一样。
那个女人,穿着一身十分得体的红色拖地礼服长裙,化着高级而漂亮的妆容,纤细雪白的手臂,却挽着别的男人的胳膊。
那个男人她认得,是帝都出了名的房地产商大亨,据说同时还经营着很多别的行当,是个很不好惹的男人,他们两人,怎么会牵扯在一起?!后来,经过反反复复的多方打听,她终于得知。
那个女人,已经不是了自己所熟识的那个善良大方的女人,现在的她,是郭深的唯一一个公诸于世的女朋友,是人称血玫瑰的黑道一姐,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般的存在。
陈嘉倩至今都还记得,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那种五雷轰顶的感觉,原来,自己一直心心念念担心了这么久的人,竟然是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还成了黑老大的女人,完全已经忘记了自己家里这个烂摊子。哈哈。
那种笑到浑身发痛的感觉,陈嘉倩觉得已经深入骨髓,怕是这一生都将难以忘怀,而现在,竟然在医院也能遇见她,更气人的是,这个女人看起来竟然十分淡然,似乎对自己的出现丝毫不意外。陈嘉倩冷冷地扯了扯嘴角,打量着面前的女人,两条手臂在胸前交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