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陇西之战,让姜维在汉国风光无两。他又广邀宾客、大摆庆功宴,于是有人在私底下议论,说他姜维得意忘形。
很多人都是因为不理解姜维而已,也许朝中只有侍中陈祗最清楚他的心思。
姜维不仅没有得意高兴,反而对陇西之战的战果很不满意,心中颇为失落。
国内有很多人并不支持姜维,他需要声势、无非只是为了更顺利地做大事。陈祗来参加庆功宴时,便悄悄告诉姜维,陈祗与几个大臣上书推举姜维、接任费祎为大将军,因宦官黄皓谗言才未办成。
宾客陆续散去后,司马师与夏侯霸留在了最后。这两个降将,对汉国不见得多忠诚,但对魏国权臣都有怨和恨,所以是支持姜维北伐的。
姜维走在长廊上时,仍在沉思,他忽然问道:“秦亮敢不敢来?”
夏侯霸没吭声,司马师却毫不犹豫道:“他肯定敢。”
姜维不禁侧目看向司马师。
司马师见状道:“此人平时为人并不嚣张,表面上也装得谦逊,仆也曾被他迷惑。但他的胆子确实很大,没有不敢干的事。”
真是巧了,姜维的胆子正好也很大。
姜维点头道:“此人应有不同常人之处,以前费文伟便很欣赏他。”
司马师听到这里,瞬间拉下脸,一张长脸显得更长,“秦亮就是胆子大而已,连皇太后也敢婬辱。”
夏侯霸忍不住开口道:“有这种事,我怎么不知道?”
司马师道:“仲权不觉得、毌丘俭的檄文写得挺有道理吗?以前我一直想不明白,郭太后失踪之后、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扬州。勾结甄氏掳走郭太后的人,有没有可能就是秦亮?”
夏侯霸听到这里,皱眉思索着。
夏侯霸身材魁梧,不过埋下头时、竟然比司马师矮了一头。司马师看起来不如夏侯霸雄壮,但个子确实挺高,比姜维等人都高;不过看起来有点奇怪,便是头长、躯干长,显得腿并不那么长。
姜维对这种宫闱秘闻不感兴趣,很快就说回了正事,“王彦云不会阻拦秦亮?”
司马师道:“如今秦亮假黄钺,手里那么多精兵,加上雍凉的兵马不下十万人,王凌不一定能拦得住。如果他与郭太后有私情,那更没人能轻易阻止。”
他沉吟片刻,接着说道:“王凌父子在对吴之战中大败,短短两年间又有毌丘俭传檄天下、起兵讨伐。如果秦亮只想攻打汉中,王凌不一定想拦着。”
司马师说罢,转头看向姜维,“秦川乃阻挡魏军的一道天堑,将军若放魏军进汉中,仆倒认为是有危险的。将军是否有必要主张此略?”
姜维只是“哼哼”出声回应,不置可否。
因为司马师问的方式有点奇怪,是否有必要?好像姜维是被逼无奈、只能如此选择似的。
姜维刚取得陇西之役的胜利、击杀曹魏雍凉都督,威名传诵天下,这种时候谁能逼迫他呢?即便是汉国国内反对他的人,眼下也不是好时机。
其实诱敌深入、关门打狗的想法,姜维不是今年才想到的。
不过以前他想出了法子,也没有丝毫作用。蒋琬、费祎根本不可能给姜维那么多兵,去实现如此宏大且冒险的方略。
而这次北伐大获全胜、却仍无法动摇曹魏西线的力量,姜维失落之余,才又郑重地想起了以前的构思。
如果司马师能理解他,他要的并不是什么功名、利禄,只是为了实现理想;司马师便不会那么问了。
无论立再大的功、获得多大的名声,姜维都不会真正高兴,他要的是歼灭曹魏西线主力!
司马师提醒道:“魏军的投石机,攻城很厉害。虽然王凌没能破江陵城,将军亦不得不提防。”
姜维道:“大汉在北面经营的地方,主要是武都等陇右地区。西面防御、包括关城(阳平关)不能撤防。东边的南乡(西乡县)、黄金,防线也不能动,最多放开兴势等地的工事。
魏军在西线攻不下武都郡的关隘营垒,便走不了陈仓道。而拿不下黄金,想从襄阳走沔水(汉水)也无望了。秦亮只能走傥骆道,之后最多还能走故道(褒斜道);这两条路运不进来大型军械,即便运粮也十分艰难。
到那时秦亮面对的只有坚城、以及我们伺机而动的大军,我倒要看看他怎么办。”
姜维想了想又道:“不过我们既然准备妥当、严阵以待,只怕秦亮不会再愿意过来。”
夏侯霸的声音道:“隔着巍巍秦川,即便将军拆除了工事,说不定秦亮都不知道。”
司马师却立刻用肯定的语气道:“秦亮必定能打探到消息,汉国有魏国奸细。”
夏侯霸沉吟道:“校事府?”
司马师点头道:“校事府有个西曹,专门收集汉国的消息,便是秦亮出任校事令之后才建立的。如今的校事令叫隐慈,应该也是秦亮的人。秦亮要得到汉国的消息,或许比王凌快。”
司马师在魏国时、地位比夏侯霸高,知道的事也更多,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而且司马师心思缜密,姜维觉得他对自己的帮助更大。
因为夏侯霸与大汉皇室有亲戚关系,官位却比司马师更高。不过司马师好像不在乎,他只想报仇而已。
三人谈论了一会,司马师与夏侯霸也告辞了。姜维遂在长廊上站定,相互揖拜道别。
……然而秦亮打探消息的路子,不止依靠校事府。
没过多久,两个道士便径直来到了成都。
两道士是夫妇关系,男的姓张、叫张羽,女的姓袁。若是校事府的人要来汉国,还得通过商队混入,过程十分复杂、且不太方便。而道士本就是汉国人,且有汉国的过所印信,过了魏国关隘之后,他们一路是畅行无阻。
在大将军费祎的丧礼上,费祎的长女费氏便见过他们,还看到了先父的信物。以前打过交道,这次见面便很容易。
费氏掩上厢房门,主动问道:“卿等见过陆师母了?”
张羽点头道:“师母本是听命于大将军的人,如今大将军却已仙逝,师母也要回汉国。不过因为曹魏卫将军挽留,师母才打算过一段时间回来。”
费氏又问:“陆师母怎么说,愿不愿意帮我办事?”
张羽道:“仆等可以帮女郎打听一些消息,不过没有了大将军倚靠,我们得小心为上。”
他说罢,从怀里拿出了一枝木簪,从里面抽出了一卷纸来,递给了费氏:“这是曹魏卫将军写给女郎的书信。”
费氏拿在手里,立刻发现这种纸不太一样,摸起来十分柔韧、也很白净。她没多想,先展开了看,映入眼帘的、是一篇很好看的楷书小字。
费氏随口道:“这纸不错,字也很好、颇有大家风范。”
张羽的声音道:“此乃曹魏少府马钧所造新纸,用的是竹浆。女郎好眼光,卫将军秦仲明在洛阳时,便经常临摹钟繇的帖子,可不是有大家之风吗?好像就是因为秦将军送了这种纸给钟会,钟会才把临摹他先父的字帖还赠秦将军。”
费氏抬眼道:“卿与曹魏卫将军很熟悉?”
张羽忙道:“仆很少见到,只是听陆师母说的事。秦将军对大将军(费祎)十分敬重,听到大将军遇害,伤心不已,且在内宅中洒酒遥敬,称费将军为‘汉国大将军’。陆师母受命于大将军,便是想让秦仲明来汉国、为大将军效力。”
费氏一边听,一边看书信上的内容。
果然秦仲明的亲笔信里、对费祎十分尊重,表达了惋惜悲痛之情;并担心费氏伤痛过度,字里行间颇有关心之意。其中还夹着一句诗: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以前先父在家里曾经提起过秦仲明,但费氏没上心,无非是父亲称赞过的一个敌将对手而已。
而如今父亲已经去世了,费氏忽然收到了秦仲明的亲笔信,反倒多了几分好奇,什么样的一个人、才会让先父也称赞他?
费氏脱口问道:“秦将军是怎样的人?”
袁氏笑道:“身如玉山,年轻俊朗,长得很好看,而且文武双全。洛阳好多女郎都惦记他,不过秦将军并不好女色。”
“谁问卿这些了?”费氏道。不过她听在耳里,又见信上的字迹刚劲有力、整洁漂亮,不经意间、脑海里倒有了一个朦胧的人影。
其实秦亮也是个名将,要了解他的事并不难,成都便流传着一些事迹。只是费氏以前不太在意此人,才没留意他的传言。
费氏又问:“我听说他在关中屯田,莫非想要进攻大汉?”
张羽摇头道:“仆不甚清楚,不过秦将军在关中只是种地。我们出发前,他还在武功县外耕田。”
“耕田?”费氏一时间没回过神来。
张羽道:“就是赶着牛、把土地犁松,每天回县寺时,浑身都是泥。”
“我知道怎么耕地。”费氏的嘴角不禁露出了一丝笑意。
她的身材挺拔、长得颇有英气,眼睛却天生有些迷离之感,穿着麻布孝服露出笑容的样子、便也显得有点勉强。
袁氏的声音道:“过段时间,我们还要回关中、与师母同行。女郎是否想给秦将军回信?”
费氏犹豫了片刻,说道:“虽是敌国将领,却是先父生前所欣赏之人,如今又专门写信来慰问费家人,我们家也不能失礼了。我便回信致谢罢。”
袁氏赞道:“女郎真是通情达理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