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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水北岸的西魏人马虽然撤离,樊城也已经失而复得。除了之前驻守樊城的近万军民离去之外,看似一切又恢复如昨。
但是发生过的注定会留下痕迹,无论外表再怎么修复掩饰,终究不会再变得和之前一样。一些看起来很微小的裂痕,内里可能已经是蔓延极深。
岳阳王近日来忙得很,虽然他被迫要向西魏人马低头认错,面子颇受损伤,但本质上还是代人受过。尤其在朝廷已经发兵于淮北的情况下,不宜两线开战,使得岳阳王这一行为更蒙上了一层忍辱负重的色彩。
尽管都督江汉的湘东王遣员来问战事经过,也并未因此指责岳阳王,而是对岳阳王智退敌军的行为略作嘉奖。岳阳王当然不将这份口头的嘉奖放在眼中,但对于湘东王对他也无可奈何的情况却是倍感喜悦。
除此之外,这一场战事也让岳阳王在襄阳的处境得到了巨大的改善,对整个雍府的掌控力更是获得了极大的提升。
两方交战之前,岳阳王以备战为由,将诸郡县兵员物资集中于襄阳,使得分散的人事力量聚集在自己手中,实力和底气都增加起来。
刘方贵这个州府老吏投敌,也让岳阳王找到了理由针对州府员左进行一番肃清,处置了许多与刘方贵关系密切的属员,转而将自己的王府门客安排进州府中任职。如今的雍州州府,已经没有另外的声音可以质疑和反对他的决定。
岳阳王入境一年多的时间,期间也进行了各种努力尝试,结果还是要靠一场外患,才总算是在襄阳立稳了脚跟,拥有了跟襄阳本地豪强大族抗衡的能量。
当然,情况也并非尽是好的。京兆杜氏在战斗过程中所显露出的对他的敌意,也让岳阳王心中警惕倍增。
不过他也并没有直接与杜氏翻脸,京兆杜氏作为南迁大族之一,立足襄阳地区多年,而且从其父辈开始便在汉水上游地区拥有不小的势力和影响力。岳阳王并没有把握能够将杜氏一网打尽,一旦打蛇不死,那么雍州西北部地区便要遭受扰乱。
杜氏也自知理亏,一方面主动向岳阳王道歉认错,一方面则派遣族员前往江陵,希望湘东王能够发声庇护他们。毕竟湘东王既是宗室长辈,又有都督雍州军事之权,乃是岳阳王的上司。
岳阳王这段时间也一直在处理此事,不只是京兆杜氏一家,他还希望能够借此让韦氏、柳氏等等大族留守乡里的族人们表现出对他的顺服,彼此间确定一个主从关系。
不过这件事显然并不容易,除了这些大族本就在襄阳族裔众多、根深蒂固之外,也在于其各自家族的代表人物诸如韦粲、柳仲礼等人皆与当今太子交情颇深,天然的对他们这些前太子的儿子们便有所疏远。
这一天,岳阳王前往郊外韦氏别业访问一名韦氏族老、希望其人能够出任刘方贵降敌之后的州府司马之职,诚意可谓极大,但仍遭到了对方的婉拒,只道老眼昏花、精力不济,只是不肯在州府中任职。
岳阳王身心疲惫的回到府中,旋即便听说出使沔北的蔡大宝一行已经返回,于是他便打起精神来,着员将蔡大宝召入府中。
“蔡参军快请免礼,劳使一程想必辛苦,先饮一杯椒茗驱寒暖腹!”
待到蔡大宝入堂,岳阳王便连忙笑语说道,并且亲自烹调一杯加了姜桂椒粉的茗茶,就桉着员传递给蔡大宝。
蔡大宝连忙谢过大王,然后两手捧着杯子细啜慢饮起来,只是往常饮惯了的暖胃茗茶,今天却让他若有所思起来。
“蔡参军此去穰城,那位李大都督是如何迎待的?回赠他的礼物,是否合其心意?”
岳阳王望着蔡大宝微笑发问道,很是好奇李泰见到回礼后是什么的样反应,就差直接发问有没有闪瞎那个北虏的狗眼?
蔡大宝有些走神,过了一会儿才又反应过来,忙不迭放下杯子,然后向大王讲起此行出使的经过,并且将李泰的回信两手进奉给岳阳王。
岳阳王并不急着阅览回信,而是饶有兴致的倾听蔡大宝的讲述,而蔡大宝也明白大王真正在关心什么,着重讲述了一下李泰并其下属们在见到回礼之后的反应。
“唉,西人立国以贫弱,寡于见识,更短于物力。那李大都督已经是其中见识不俗者,曾经有幸走入虏庭别舍,前赠诸物想是那处收得,感我恩义、无以为报才忍痛割爱送来。但这其实大可不必,他所珍视于我只是寻常。回赠倍返,也不是为的向他炫耀什么,只是告诉他这些俗物于我只是寻常,不必再以此来送。”
听着蔡大宝讲述李泰等人大惊小怪的样子,岳阳王只觉得神清气爽,就连之前因碰壁而变得抑郁恶劣的心情都好转起来。
他嘴上虽然不说,但内心里对于李泰这个比他还要年轻的西朝大将还是比较不爽的,没能在战场上战胜对方,能在别的地方压过对方一头也算是一种胜利。
“李大都督也惭愧短于物力,道是所赠不能投人所好实在失礼,却又平白受惠于大王良多,心中更觉惭愧。不敢再自曝丑拙,唯以真心赠送家人所造乡里时物几桩来答谢大王。”
蔡大宝见大王心情不错,便又继续转述李泰所言。
“虏儿技穷矣!”
听到这明显示弱的话语,岳阳王又忍不住眉开眼笑起来,显然之前所言并非炫耀之语并不属实,遣使北去就是为的要向李泰炫富打脸,虽然这些回礼筹备起来让他也颇感吃力,但能听到对方低头认输,也让他心内快意无比。
尽管自觉有些失态,但岳阳王还是笑了好一会儿才又收敛笑容,转又说道:“土物虽然不珍,总是一番心意,且呈送上来略作过眼。”
听到这话,便又仆员行出,将蔡大宝之前便送入王府中的东西取了上来。
同上次送礼的阵仗相比,今次就要低调的多,统共只有一个半人高的箱笼,里面则堆放着大小不等的由锦布包裹的木盒,瞧这包装倒还算是精致,数量却是比较寒酸,可见李泰已经是彻底放弃了要与岳阳王斗富的想法。
蔡大宝上前,亲自将这些礼盒一个个取出来,并逐一奉上岳阳王的桉头。
这第一个礼盒中摆放着的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状若脂玉、芬香扑鼻的物体,手感滑腻却并不坚硬,也并不像是什么玉石珠宝,岳阳王感觉倒像是某种食物,但他也不敢贸然品尝,只是望向蔡大宝问道:“此为何物?”
“据李氏言,此物名为玉髓膏,是秘法调制之物,效若面脂手膏、衣香澡豆……”
蔡大宝一边介绍着,一边空手掩饰用法。而岳阳王瞧着新奇,便也着员用铜盆盛水送来,自己试用一番,看着清爽的手掌,嗅着手上散发的香气,不由得便笑道:“有趣有趣,这李氏不愧北地名门,若非累世富贵人家,家人又怎么会有如此精巧心思。”
虽然觉得有趣,但也并不怎么惊艳,毕竟还有澡豆等类似的日常用品存在,岳阳王身为皇家贵胃,所用的日用品也都巧妙罕见。
接下来的礼物也都是日常生活饮食相关的,或是一些奇异的香料,或是一些精巧器物。
岳阳王饶有兴致的欣赏着,嘴上也随口给以评价,心里则就不免有些吃味,只瞧这些对方送来的东西,可见这李伯山穷是穷,但是生活质量却似乎比他还要更高几分。而他虽然有钱,但却并不比对方更懂享受生活,人家送来的许多日用物都是他闻所未闻的。
这种不适感在见到蔡大宝最后呈上的一样物品时达到了顶点,岳阳王望着瓷罐中盛放着的莹白有若冰雪、形状规则的小颗粒,并没有开口发问,只是又将眼直勾勾的望着蔡大宝。
蔡大宝看着罐子中的物品,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这才又对岳阳王说道:“此物李氏称为霜糖,但下官试尝之后只是石蜜。”
“石蜜?石蜜怎么可能如此晶莹剔透?”
岳阳王闻言后顿时瞪大眼摇头,完全不肯相信,先让人盛出些许颗粒让仆员试尝,过了一会儿后也不见其有何异状、只是一脸的回味无穷,岳阳王终于忍不住自己捻出些许丢入口中品尝,这一尝眉眼顿时都舒展开来。
“李大都督着下官进告大王,此间诸物若是合用,他可再着员进送。其他种类因工料所限,还要限量赠给。但这石蜜、霜糖,大王若有需用,李大都督可以先着员进送十石……”
蔡大宝见岳阳王仔细品味的陶醉表情,便又开口说道。
“十、十石?他果真如此说?蔡参军没有听错?”
岳阳王听到这话后,脸色顿时一变,忙不迭追问道。
蔡大宝这才又指了指李泰的回信:“纵使下官听错,信中应该有述,大王可以启阅证实。”
得了蔡大宝提醒,岳阳王才想起来,忙不迭抓起信撕开细阅一番,过了一会儿之后脸色却变得狂喜起来:“十石哪里够?我要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