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炼丹房内,自从月神乌断毁去了西北角上的仙药锅炉之后,便如明眼人眇去一目,剩下东北角上孤孤单单的锅炉还兀自费劲地燃烧着。炉中墨绿色的药水,随着水分逐渐被炉火蒸去,如今已如白银般明亮,形状也变得如黄金珠子一般。於此行将功成之际,端木蓉、乌断、徐让三人已经几十个时辰舍不得合眼,只是盯着炼丹炉瞧;就连原本一直守在门外的卫庄也踱来屋内,像一只专注的兀鹰似地紧盯着。
原本谁都没有发现窗外黎明已悄悄到来,只是在端木蓉的巧手安排之下,炼丹炉下方隐隐的波动火光,在这一刻与黎明的第一道曙光互换了位置。锅炉下方渐渐黯淡,屋内却缓缓亮起。眼看著火已灭、药将成,徐让忍不住颤声道:「成成成」他浑身兴奋地颤抖不已,语不成话,好不容易才完完整整说出三个字:「成了吗」
「你后退点。」端木蓉厉声道:「这药性子极燥,只消沾到一丁点儿水气,随即化为乌有。你靠这么近,不怕涎水毁了仙药吗」徐让一听,也不用再说,立即后退五步,又以双手掩住自己口鼻,像个孩子般眼巴巴地看着两个女人,「到底是成了吗」但没有人回答他。
「师姐,你来吧。」端木蓉递过一只小木盒给乌断,要她将仙药从炉中取出。乌断虽接过木盒,但一双毫无血色的苍白双手也抖得甚为厉害,她几次将手心在腰上抹了抹,却终究还是摇头说道:「不成,我我手心出汗得厉害。师妹,还是你来吧。」
端木蓉左手拿起木盒,右手自发中抽出她好久未曾出手的铁筷子,缓缓言道:「此药遇水即化,只消沾着一丁点儿水分,恐怕连眼皮都还没眨完,药丸就毁了。待会儿我取药入盒,你们切莫说话,最好也不要呼吸」她这话说得很轻,仿佛就怕站得这么远了,还会有唾液不小心飞上那颗药丸似的。「对、对,可得小心点儿、小心点儿。」徐让听得此言,弹也似地又后退半步。乌断也紧紧靠着墙壁站着。
端木蓉深深吸了口气,这才憋气向前,站定在火炉前方。乌断和徐让也不自觉地跟着憋住了气,紧盯着一双长筷子自炼丹炉中夹出一颗黄金珠,然后,轻轻地,长生不老药丸自铁筷子的尖端滚落,进入了木盒。
「哈成啦成啦」乌断眯起双眼,她那张从来不曾有过任何表情的面容瞬间漾起了一抹笑容,随着那抹笑容扩散,乌断开始浑身发颤,她抱着肚子笑出声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疯狂的笑声先是在炼丹房中不断地回响着,却又突兀地中断了。只见乌断忽然双膝落地,笑声变成了喘息。她不断地呕出鲜血,两眼却流下狂喜的泪水,那泪水很快就成了红色,爬满她极为苍白的面颊。
乌断毕生身受十二奇毒所苦,为了避免毒发而泯绝七情六欲。好不容易创出一套杳冥掌法能有驱毒之效,却又立刻被赵楠阳带来鬼谷,从此一头栽入制炼仙丹的研究当中,渐渐便搁下了行功驱毒之事,入迷着魔之后,更将驱毒之事忘得一干二净。此刻眼看丹药终於炼成,乌断霎时间爱极、乐极、喜极、兴奋已极,深埋体内的诸毒,跟着种种情绪一股脑儿地牵动而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乌断跪在地上浑身颤抖,七孔流血,眼见是活不了;她脸上的笑容非但没有消逝,却只有比方才更开怀、更开怀。这唯一一次的畅怀大笑,也将成为月神乌断此生的挽歌。
徐让早已打好主意,一旦仙药炼成,便下手除去二女。只是忌惮乌断使毒之能,不敢出掌相向。当乌断放声大笑之际,徐让随即夺过端木蓉手中铁筷,甩腕激射而出。怎知月神乌断竟在此时毒发腿软,恰好跪下身去,铁筷子落了个空。徐让随即补上另一根长筷,这一次,筷子笔直地插入乌断脑袋,自一边太阳穴贯穿至另一边。直到断气之前,乌断都还能听见自己的笑声,那笑声巨大地回荡在她自己的脑海,她半生无喜无爱地来到尽头,最后停止在无边的狂喜中。
卫庄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徐让第一次射出铁筷,他便直冲上去一把抱住了端木蓉,向外急奔。端木蓉尚且不明就里,徐让便已从后方追来。卫庄本想一口气奔至仙山东面出口,也就是荆天明、珂月两人等待之处,哪知才跑离炼丹房不远,便觉一股凌厉掌风自背后压将过来。卫庄暗暗一惊,「来得好快」心知徐让掌力威猛无俦,不敢托大,只得回身举剑挡格。
徐让却不恋战,一掌递出便已侧身绕过卫庄,长臂探向端木蓉。卫庄无奈之下只得先放开了端木蓉,将她往旁轻轻一推,抖动长剑全力反攻,剑锋未至,白花花的剑芒已泼水也似地撒将开来。「好剑法」徐让口中「嘿」地一声,整个人陡然缩小了似地弓背屈膝,矮身径往卫庄扑来,一手抓向卫庄手腕,一手直探卫庄胸襟,竟是不退反进。卫庄眼见势危,缩胸转肘,撩剑回拨,剑芒随之划出个大圈,以守为攻,剑气如虹。徐让识得厉害,不再进逼,身形一晃又一晃,竟也不退,就看他干枯佝偻的躯体化成了一团黑影,在那白耀凌厉的剑芒圈中倏来倏去,形同鬼魅。
「这两人是在干么徐让干么杀我师姐卫庄干么带我来此徐让他又追来干么」端木蓉看着两人打斗,脑中却是一团迷雾缭绕。「一旦仙药炼成,秦王便会取你二人性命」隔了好一会儿,珂月曾对自己说过的言语才在脑中浮现,那些话,端木蓉之前始终听而不闻,直到此刻才真正意识到现实状况。但她既不伤心乌断骤死,也不担忧卫庄安危,将手中木盒紧握胸前,脑中只飞转着一个念头,「我不能死绝对不能死我得亲眼看见有人吃下这药,证明它真是长生不老药,在那之前我绝对不能死」
「徐让这仙药乃是方上之物,你敢行抢」卫庄大声叱喝,手下不停。徐让咧嘴露出阴森森的笑容,回道:「什么方上嬴政不过是个头脑不清的娃娃,卫大人,这药从头至尾便是我的你让开些,我服下仙药,断不为难你便是。」卫庄闻言心中暗暗苦笑,「要是能这样就好了,你若服下仙药,还不动手杀端木姑娘」
徐让见卫庄并不停手,为夺仙药再不相让,当即十指成爪,飞袖如翼,使出绝学「千狱寒圣手」,但听得「啪搭啪搭」的衣袖响声不绝於耳。卫庄毕生经历大小阵仗,却未曾见过如此诡谲的武功,眼前这干枯老者愈打愈不像个人,反倒像只怪鸟。只见徐让双掌交错,以快打快,接连数十掌连番递出,竟将卫庄剑尖震得不断轻颤,嗡嗡之声犹似低鸣,宛若某种不祥的信号。卫庄觉出手中长剑愈使愈沉,知是被徐让掌风所引,暗道不好,正欲退步扩大剑圈,却听得徐让一声怪叫:「着」两指凌空捏住了剑尖,微微轻抖,霎时一阵「叮叮锵锵」清脆价响,剑身节节断裂,纷纷落地叮当乱响,卫庄手中只余半截长剑。
「卫庄看来只怕要输了。」多年来,端木蓉首度运用她的大脑思考起炼丹以外的事,在两人的打斗声中,端木蓉渐渐回过神来,思忖过去种种,一切逐渐变得清晰透彻,「原来如此,徐让是想自己服用这长生不老药。没错,这老儿如今已不知有多少岁了,只怕命在旦夕。之前炼丹时,他不是便已死过一回了吗怪不得他愿意将药方献出,原来打得是这种如意算盘。只是师姐之前毁去了另外一锅仙药,长生不老药如今只剩一颗」端木蓉正巴不得有人在她面前吃下仙药,念及於此,抬头便想立刻大喊「徐让这仙药给你」但嘴巴才刚刚张开,立刻又转念,「不对,若是让徐让吃了这仙药,他要杀的人,第一个便是我。我死了倒不打紧,见不到药效发挥可不行。」随即将话硬生生给吞了回去,同时转头拔脚便往外逃。
卫庄一路战下来全仗着百步飞剑剑法精妙,内力终究不及徐让。这时被徐让这么借剑传力,登时被震得虎口崩裂,手臂酸软,胸闷气郁。他一生使剑入了神魂,即便在性命交关之危也不曾将长剑脱手,若非如此,也不会轻易被徐让内力所伤。「端木姑娘,快跑」惊骇中不假思索,卫庄倒转剑柄横握在前,同时放声大叫。哪知端木蓉在他喊出声音之前,便已拔腿快逃。端木蓉这一跑,徐让哪能放任登时一掌推出。卫庄明知挡不住,却还是上前替端木蓉硬接下来,闷哼一声,下腹已然中掌,他身不由主,「登登登」连退三步,霎时间悲愤交加,深知虽然只是三步的距离,三步的时间,却已足教端木蓉性命不保。果不其然,耳边随即响起「啊」的一声惨叫。
只不过,这一声大叫却不是来自端木蓉,而是徐让。
卫庄愕然望去,但见徐让和端木蓉二人间隔着不到十步的距离,两人却像木头人似地僵直不动;徐让张臂弓背,身形前倾作势欲扑,满脸惊怖之色;端木蓉手里却掐着那唯一一颗长生不老药,搁在唇边张嘴作势欲吞。
「好姑娘,乖姑娘。」徐让顿时感到手足无措,只颤声言道:「你把药丸放回木盒,啊什么都好说,什么都可以商量,啊」眼看着端木蓉要开口说话,徐让又急急阻止道:「啊好姑娘,别说话口水当心有唾沫别别」卫庄眼见端木蓉巧计钳住徐让,也不等气息调匀,抱起端木蓉便往外冲去。
这时候,仙山东面山洞口外,荆天明和珂月早已守候多时。这东面山口便是先前珂月率众人入山之径,珂月心下甚是焦急不耐,几次欲闯入山洞皆被荆天明拦住。
「你现在已经是堂堂二皇子,为什么我们不能光明正大地进去」珂月明知自己是无理取闹,却还是忍不住抱怨道。「月儿,再等等、再等等。」荆天明数不清是第几次劝慰珂月了,「现在天还没亮,擅闯进去也不知道丹药炼成了没何况卫庄师叔再三交代,凭他一己之力,只怕最多仅能护送端木姑姑出谷。你还是消停消停,养点儿精神,等等接战徐让、护送端木姑姑离开,也好有力气不是」
其实这些道理珂月如何不知,只是难忍心中焦急。二人中夜时分便守在这里,随着时刻一点一滴地消逝,心中更加忐忑。此时天快亮起,远远东方天空变得灰蒙蒙,冷风萧飒穿过树林。珂月和荆天明守在林内,隔着洒满魍魉毒水的空地,专注望着那道鲨鱼口般的山洞裂缝,珂月忽然一阵轻颤。
荆天明低声问道:「月儿,会冷吗近日天气更凉了。」
珂月不语,转头望着荆天明的侧脸,心头莫名地掠过了一阵温柔,她转回头来继续望着山壁的方向,轻轻唤道:「天明哥。」
「怎么」
「听我一句,你别去杀你父王。」
荆天明不意珂月竟忽提此事,微微一震,看向身旁那张清秀脸庞。
「你不说我也知道,昨日项羽哥又来找你,对不对他责怪你,怎么还让秦王活着。怪你不肯用你袖中的那颗毒药。怪你贪恋荣华富贵,不肯为百姓分忧解劳。」
「原来你都听见了。」荆天明低下头去。昨日他与珂月两人前往探查武林诸多门派人士的动静,这些人果如秦王所说,一个也不曾离开鬼谷太远,也没一个感激荆天明将他们从羡蓬莱放走。荆天明想起昨日项羽对自己的谆谆交代。「赵楠阳那人你不要动他。」项羽又像要求又像嘱咐似地说道,「他虽投靠秦王,但这几日私下已跟我频频有所接触不要摆出那个脸嘛,我知道赵楠阳跟你有杀师之仇,我不是说叫你不要为盖聂报仇,只是要你别急在一时半刻。他清霄派弟子满天下,我瞧着可以大用的。等到等到那个时刻,你要杀他我不阻止,这样可好」
「到底」荆天明忍不住心中迷惑,「到底谁才是好人谁是坏人正义是什么私欲又是什么莫非说到底不过是利益之所归」眼前的这个世界,处处使荆天明疑惑:天若下雨,淋得一身湿;人若举火,又烤得一身燥。但是天下雨、人生火都是别人所为,为什么就偏偏饶不过自己这些事,又何时才有尽头
「天明哥,别再想了。」珂月的声音将荆天明唤了回来。她依旧望着山洞的方向,几缕发丝在她耳际轻轻飞扬着,她柔声续道:「秦王是否该死,秦国是否该灭,这全是其他人的主意。要我说,哪一个人当王又有什么不同七国灭了,方有秦国;秦王死了,或许真如他们所说亡秦必楚,将有楚王诞生」想起昨日项羽跟荆天明说话时的嘴脸,珂月蹙眉续道:「唉,他们自有他们的主张和理念,倒也罢了。但这些人」想起连刘毕也是如此,珂月不禁又凄又悲,谁能想到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四个人,到如今却闹了个鼎足之势,谁也不能容谁、谁也不愿让谁的地步。珂月本心是在安慰荆天明,也就不提孩提时的感情了,只接着道:「这些人他们自己不出面,却在用这些世间的礼法,强逼你去替他们犯险凭什么为了他们的大义,要你去亲手杀了你父王这一切究竟关你何事实在太不公平啦。」珂月愈说愈觉得心疼,不禁愤愤地握紧双拳。
荆天明默然无语,心中却深为感动,「月儿倒是设身处地为我着想。」
想到等会儿卫庄便会引出徐让,虽说为了此战,荆天明早将九魄降真掌的精髓传给自己,自己虽也练得勤快,但这掌法奥妙如斯,又哪是一时半刻能体会得了的。「嘻嘻我们两个也太天真,下个时辰还不知道有没有命在,这时还在担忧什么未来。」珂月「嗤」地一声轻笑,转开了话题:「天明哥,倘若今天能够救出两位姑姑,你有什么打算」
「这个嘛」
「我可是要回神都山的。」珂月愈说愈是神往,「大家一定都在那里等着。婆婆跟我外公,大大小小的一串子小朋友。对了,说不定毛裘大哥也在。他这几年虽是闲云野鹤般地四处游玩,行踪不定,但每隔数月半年总会回神都山一趟。嗯,不过几年下来,他的法术居然始终半点儿精进也没有,真是奇也怪哉。」珂月说到这里不由得咯咯轻笑,荆天明也忍不住跟着笑道:「毛裘大哥真可谓是人间奇葩,世上最聪明的师父教出来的笨徒弟,乃是天下第一笨法师是也。」
「正是、正是。」珂月笑了一阵,不知想什么似地安静半晌,怔怔又道:「还有啊,婆婆最讨厌晚辈没礼貌,端木姑姑又我行我素,两人恐怕相处不易,但婆婆毕竟年纪大了,你记得要叫端木姑姑好歹要多担待些;我外公看来随和,但他一个人清闲惯了,很是怕吵,你叫那些小鬼们少去惹他老人家心烦;紫阳和青夜喔,就是那个穿紫色衣裳的坏脾气丫头和绿色衣裳的好脾气小子,紫阳和青夜两人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就像就像」
「就像我们当年一样。」荆天明轻声接口。珂月双颊微现红晕,口中续道:「但他们自个儿尚未十分明白,但愿他们以后能顺顺利利才好。喔,对了,还有白儿,白儿在几个小鬼里长得最矮,你叫其他人不许再取笑他了。青儿有夜咳的毛病,晚上睡觉得多盖条被子。红儿脾胃稍弱,得注意饮食。蓝儿」「阿月」荆天明忽然打岔道:「你干么忽然说起这些别再说了,我不想听。」
珂月眼见荆天明难得对自己露出不悦的表情,微微一笑,便不再说下去了。
风吹得林叶沙沙作响,珂月一番话说得像是交待遗言似的,令荆天明忽觉阵阵不祥。他望着山壁洞口,站起身来,内心犹豫交战,「徐让的武功实在太高了,卫师叔远非敌手,我究竟该不该赌上一把,冲进山洞」
就在这时,山洞口出现隐约的两个人影,正是卫庄抱着端木蓉冲了出来。「怎么只有两人乌断姑姑呢」珂月见只有二人冲出洞口,便想迎上前去寻找乌断,却被荆天明一把拉住。「月儿,别冲动依计行事」荆天明知道,乌断此刻只怕是已不在人世了,手指着山洞口不远处的乱石阵,毫不慌乱地说道:「快进入乱石阵」珂月眨眨含泪的双眼,跟在荆天明身后,一起退入乱石阵。
端木蓉被卫庄自身后托住腰际不断向前,脚下足不沾地,身似腾云驾雾,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甬道里飞奔。此刻终於感到前方有光线传来,愈来愈亮愈来愈亮愈来愈亮端木蓉简直张不开眼,但手中却紧紧扣住了那个装有长生不老药的小木盒。卫庄抱着端木蓉,提起真气脚下急奔,但耳中一直听见徐让在自己身后不远处追逐的脚步声。卫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护住端木蓉冲出洞口,与荆天明、珂月合力杀死徐让,唯有如此,才能保得端木蓉一世平安。
「但愿苍天有眼,成全我卫庄。」卫庄咬紧牙关,冲出洞口,双眼虽然也被洞外的太阳刺得几乎打不开,他却凭着记忆冲向了荆天明、珂月两人埋伏的乱石阵中。
「我的仙药我的仙药仙药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徐让的喊叫声阵阵从山洞中回荡出来,几乎是这叫喊声方落,徐让已随着卫庄冲入了乱石阵中。卫庄脚才站定,大喝一声,右手将断剑向后扔击,左掌奋力将端木蓉送上乱石阵中的一块大石头上。
「卫大叔,接剑」珂月见卫庄手中无剑,当即将黑剑抛了过去,手中白剑「咻咻」两下已刺向飞奔而来的徐让。徐让甫出一掌,打落卫庄断剑,忽觉面前阵阵剑光闪烁,耀眼刺目,身子急缩,霎时避过两道凌厉剑锋,他脚下却没有稍停,只是斜身歪绕穿过了剑光。方躲过这两剑,便听得身后阵阵剧风压来,却是荆天明手拔足踢,将乱石阵中的巨石当作暗器,颗颗向徐让砸去。
「又是你们两个臭娃娃」徐让虎吼一声,不耐烦已极。他只想奔到簌簌发抖的端木蓉身旁,吞下仙药,杀死神医;可荆天明、珂月、卫庄三人却偏偏不让自己如愿。荆天明手里、脚上不停地甩开大石;珂月自忖九魄降真掌尚无把握,手中白剑只将三十二路临渊剑法发挥得淋漓尽致;卫庄也丝毫不敢怠慢,手执黑剑便是一招百步飞剑中的「一以贯之」。
在滚滚大石的掩护中,白剑在阳光底下晶光眩目,径削徐让周身要害,黑剑却如劈雷急下,一径戳向徐让双目之间。徐让被太阳底下的白剑晶光映照得难以睁眼,但他听风辨位,接连拍出一十八掌。十八记掌风有一半落在了荆天明踢起来的大石头上,大石先是被激得颤晃不已,继而爆裂之声大作,化作石雨一般飞溅起来;另一半则四面八方紧紧压制住卫庄、珂月分持的黑白双剑,宝剑虽轻,此时却怎么也动不了。荆天明、珂月、卫庄在这十八记掌风的凌厉疾攻之下,犹若置身惊涛骇浪,耳朵里一片嗡嗡振鸣声响,徐让内力如此猛恶,远远超出三人所料。
珂月只是微微一愣,徐让右手便已抓住了白剑剑尖。
卫庄情知徐让打算要如法炮制,震断珂月宝剑,珂月内力远不及自己,怎吃得消徐让这一击卫庄惊骇中急忙大喝道:「撤剑」
珂月尚不及转过念头,但出自对卫庄向来的信任,当即照办,右掌立松。此刻当真是间不容发,徐让果然双肩一抖,急运内力,就看那白剑明明被他震得激荡急抖,久久不息,剑身却未见有丝毫断裂。
「当」地一声响,白剑落地。徐让脚下忽停,「咦」地一声,看向那珂月剑,不禁脱口赞佩道:「风朴子老儿果然了得,竟留下如此神剑」卫庄、珂月和荆天明三人在旁吓得一身冷汗,宝剑不断,表示经其传送的内力更无消减,珂月方才倘若没有依言撒手,只怕此时已身受重伤。
眼见石块不能扰乱徐让,荆天明双臂直贯,便是九魄降真掌中的第一招「一见钟情」,朝徐让下腹撞去。徐让隐隐觉出下方有劲风袭来,势道犹如排山倒海,不得不左架右格,先挡过荆天明这一拳一掌。「是九魄降真掌」徐让虽听赵楠阳说过荆天明会使九魄降真掌,但到此时才真的相信了,居然史无前例地连串叫道:「是谁教你的九魄降真掌是马水近你叫马水近出来」
「马水近」荆天明一愣,嘻嘻笑道:「阿月,他想要去找你曾祖父,咱们快快送他去。」
「死老鬼」珂月柳眉倒竖,娇声喝道:「我曾祖父都死了快六七十年了,你装什么傻」
徐让倒抽一口冷气,竟然忘了攻击,自言自语道:「六七十年马水近已死了六七十年已经这么久吗」霎时间,数十年的记忆翻江倒海而来,将他淋满一身。他自少时败於马水近手下,闭关数十年不知江湖世事,待得出关才惊闻马水近已死,一怒之下夺走襁褓时的珂月,抱着一个婴孩在山中乱奔乱走,最后坐倒在溪边气得嚎啕大哭,完全忘记了那被他随便搁在旁边的婴孩。
马水近一死,徐让从此成了武林第一人。他接下来还剩什么可追求只剩下风朴子留下的竹简,那竹简内所蕴藏的长生不老药。
徐让从此深居简出,也曾试图自行炼药,只可惜仙丹并非能以一人之力完成,他只得将九十八片竹简献给秦王,自己投身鬼谷,为的是借秦王之力搜弃白玉,寻来神医、月神炼丹制药。哪想到这么一晃眼,竟然又是数十年时光流走。徐让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早已和现实脱节,外面的世界也逐渐将他遗忘,直到此际,他方才惊觉前前后后竟已有半百以上的岁月,悄无声息,瞬间,全部自他身外奔逝无踪。
而这一切的原点,皆始自於他败在马水近手下的那一刻。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徐让咧嘴发出恐怖的笑声,仰天大吼:「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不知道我徐让,不知道我的千狱寒圣手,无知后辈,这就让你们尝尝厉害。」
荆天明不敢轻敌,立即使出九魄降真掌法相迎。珂月眼见自己的白剑被徐让踩在脚下,深吸一口气,也使出家传绝学九魄降真掌来。就看珂月一个矮身在下,登时犹如一朵随风打转的黄花也似,全身腾转疾上;荆天明则先是纵跃上去,瞬间却化成一只风中陀螺,反往下拧。两道人影,一个上旋、一个下转,四掌轮番递出,罩得四面八方皆是掌风掌影,正是「四顾茫茫」、「五内俱焚」两招。
徐让眼前四掌顿时化作了数十道掌影,上下左右封住了他的去路,徐让「咦」地一声,吃惊地道:「怎么小女娃儿也会使九魄降真掌吗」说话时气运腰腹,微拧肩肘,闪过珂月拍来的九掌;接着翻腕下压,平掌作刀,猛往荆天明下阴砍去。荆天明「哎哟」一声,肚腹疾缩,眼见这「五内俱焚」使到一半,便讨不了好,索性也不使完,随即双手内扣如作参拜之状,却要将徐让的掌刀拍拿在手。徐让自从输给了马水近之后,这九魄降真掌便在脑子里萦绕不去,立刻认出荆天明此时使得这招便是「九死不悔」,这招看似御守,其后却有诸多变化,最是莫测难防,当即右肩回带撤掌。
一旁珂月亦抢了上来,也是一招「九死不悔」拍到。徐让正想侧身避过,却没想到脚步一踏,反被珂月一掌打中左肩,原来珂月以这家传掌法与人对战,还是第一回,对此掌法还陌生得很,又加上她出招向来任意施为,喜欢将自己所学即兴并用,既然想不起来这九魄降真掌下一步怎么使好,干脆就拿一招杳冥掌法来补也无所谓。
这一掌拍下,珂月与徐让都是一惊。珂月是万万没料到自己竟能打中徐让;徐让则是被珂月的掌法给搅浑了,「怎么女娃儿的九魄降真掌法不一样到底你们谁使的是九魄降真掌」
「我们使的都是九魄降真掌。」荆天明、珂月异口同声答道,两人对望一眼,都笑了。「胡说八道,胡说八道。」徐让摇头道:「你们其中定是有一个人使错了。小女娃儿,你的只怕使错了吧」
「你的千狱寒圣手才使错了呢」珂月大声道:「天明哥,我们上」说着两人并肩同时使出「一见钟情」。霎时间,只见一套掌法,两种千秋。珂月飘逸灵丽,仙姿绰约;荆天明则潇洒狂放,神威凛凛。
珂月身子轻轻一旋,黄衫飘飘,裙摆划出个花儿圈,扬腿朝徐让左肩劈落踢下,双臂同时上下斜分,封住对方闪避的去路,轻飘飘如仙女降世;荆天明使来却是凶猛狠辣,势如夜叉,无论徐让往上下左右任一方闪避,都会吃上他一掌。「好。好。好。」徐让嘿嘿冷笑,「马水近有徒如此,倒也不枉。只可惜,过了今日,这世上就再也没人会使九魄降真掌了。」说罢口中发出阵阵厉啸,催动真气,两只掌心竟渐渐结出了一层白霜。
什么话俏也没有,两只冰冷至极的手掌正面拍了过来。
寒霜袭面
冷得连发抖的时间都没有
荆天明和珂月刚刚感到或许有一丝希望能战胜徐让,没想到这希望竟破灭得这么快,两人面现惊惧之色,相顾互望,却又不由得同时胸口一热。
直到此刻,他们才真的明白,且确定,今日在徐让手下,两人只怕是有死无生了。绝望之余,二人却也想起,很多年前,在桂陵城遭众人围剿的时候,他们就是这样并肩作战。当时曾有过的感觉此刻又再度浮现:只要他们互不分离,万事皆无所惧。
荆天明咬着牙硬接了徐让右掌,只震得他体内真气翻涌;珂月这厢也避无可避,眼见徐让左掌即将拍到胸口,珂月将全身真气运到右掌,也是一掌拍出。「碰」地一声巨响,两掌相接,一个人影飞出,重重地摔落地上。
卫庄呕出一口鲜血,那血沫还微微带着白泡,仿佛被冰冻过一样。
徐让一愣,他没想到荆天明小小年纪,竟能受自己这一掌;更没想到卫庄会突然拍出一掌,替珂月接下了自己极寒无比的内力。「哼」但徐让也只是微微一愣,立即又是一掌向荆天明补去,「马水近啊马水近今日便教你知道九魄降真掌终究不敌我的千狱寒圣手」
就在卫庄代替自己受了重伤的那一刻,珂月也不扶他,只瞧了荆天明一眼,便往端木蓉身边扑去,脑中只想着:「无论如何,要保住天明哥的性命。」
「你干么」端木蓉大吼着,「这仙药是我的是我的」珂月哪有工夫理会端木蓉吵闹,一把抢过木盒,跳下大石,足踏杳冥掌法的奇妙步伐,三步一窜、五步一滑,顷刻间便溜出了乱石阵。
那药瓶宛若一块肥美的鲜肉,无时无刻深深牵引着徐让这头饿狼。珂月夺药飞奔,徐让登时收掌,弃荆天明、卫庄、端木蓉於不顾,转身飞扑向珂月奔去的树林。
随着珂月冲进树林,树林子里有几条人影登时东逃西窜。这些江湖上的好手,早在端木蓉未曾出现前,便埋伏在这树林子里,虎视眈眈地等着夺取仙药。荆天明、珂月两人不是不知,只装作没看见罢了。
「这些混账,眼见我跟天明哥要命丧徐让之手,却没有一个人出来帮忙」珂月心中怒不可抑,高声叫道:「长生不老药长生不老药在此」一面叫一面跑,仿佛怕人不知道她手中的小木盒里装的就是长生不老药。果然她这么一喊,许多原本藏得比较隐秘的家伙们都露头露脚了。
「哼」珂月两眼滴溜一转,见到好几名身穿白袍的儒家弟子便在左近,刘毕更在其中,心中恨道:「好,今日倒要借徐让之手,为天明哥报个仇」
「长生不老药在此诸位武林前辈、侠士豪杰、英雄好汉、叔叔大哥长生不老药我交给刘毕啦」说着振臂便将木盒往刘毕掷去。刘毕不假思索,扬臂张手接下了木盒,本能地却还在怀疑,「珂月的话可轻信不得,我怎知此药是真」
但下一秒钟,刘毕马上知道他手上的长生不老药绝对货真价实。原本和荆天明打得不可开交的徐让,忽然自荆天明面前消失了踪影。紧接着,便出现在刘毕的眼帘之中。但见那徐让如鸟似猿,蹭蹭几下,跃入林中,朝自己飞奔而来。而珂月还在高声到处叫喊着:「长生不老药我交给刘毕啦交给刘毕啦交给刘毕啦」
霎时间,束百雨惨死的情状又活生生、血淋淋地重现在刘毕脑海,他心中大骇,喝道:「快结八佾剑阵」刘毕这么一叫,他身边十来个儒家弟子纷纷靠了过来,抽出长剑严阵以待。几乎是剑一抽出,徐让便来到众人眼前。徐让武功深精奇诡,当今之世无人能出其右,几名儒家弟子在他手下就跟蚂蚁没啥两样。有几名弟子尚未走到八佾剑阵应有的位置上,便已惨遭徐让毒手,加上人数不足,兼之又身处在森林中,实难发挥出八佾剑阵的效果。儒门弟子一个个轮番倒下,鲜血四处喷溅,惨叫声不绝於耳。
「掌教快走」万勃卢忘了斯文,大吼大叫道:「我来断后」谁知话才说完,万勃卢便倒在了自己的血泊之中。
「我不能死不能死不是现在不是这般死法」刘毕惊惶失措,转身就逃。幸得他手下儒家弟子,个个严守教条,知道仁义为先,接连上去送死,这才缓得一缓,让刘毕往前奔出了数十步。
「这是何人武功深不可测」鬼谷徐让长年来不涉江湖,年岁又高,一干武林人士向来只有耳闻,未曾得见,这时亲眼看到老人的几下身手,众人早就惊得骇异莫名,心胆俱裂,就连新任儒家掌教刘毕不战而逃,大伙儿都不觉得有何不妥。
刘毕虽是吓得魂飞魄散,心中却忽然有了计较,「珂月那妖女这样对我,我何不如法炮制」此时也不管敌我,跑过见到淮水帮帮主左十二,刘毕手一松,木盒便掉入了左十二怀中。「是长生不老药要给我」左十二又惊又喜,但猛地一瞧,又大喊道:「不不不不要给我这这药还是给你吧」说着便将木盒抛向了风旗门唐过天。
唐过天嘴上不说,心里期待这长生不老药很久了,此时手抓着梦寐以求的仙药,开心得合不拢嘴。不过他马上也醒悟过来,此刻拿着仙药,只怕自己非但无法长生不老,反而会命丧当场,也是鬼叫一声,又将木盒丢给了自己的三师弟周佞刚。
「别别别别给我」
「我不要快拿走」
「快拿走快拿走」
此刻幸亏树林子的群雄人多势众,还能一个传给一个。有些人接过木盒时,面露欣喜之色,徐让上来,便毫不客气地杀了;若是面露厌恶之色,徐让则不动手。万世奇珍的一颗仙药,在徐让的逼迫下,倒成了害命的毒药。人人都深怕拿到它,唯有龙蟒双雄中的汤祖德,不知死活地放声大叫:「给我,给我,快把仙药给我。」只是汤祖德武功低微,龙蟒双雄的名号也不怎地响亮。想要保住仙药的,嫌他武功低微;想要毁去仙药的,则怕他抢走仙药。因此,汤祖德叫了半晌,却无人理他。
此时,荆天明又重新与珂月会合,荆天明轻轻将身受重伤的卫庄放在树下,见到树林内死了十来人,抬头问珂月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还用问」端木蓉已完全清醒过来,只是心念着仙药,眼睛直盯着轻功独步天下的苍松派廖东临,他夺了仙药正跑给徐让追,嘴里顺口回道:「不就是一群饿狼争抢肥肉嘛。唉,我真希望哪一个家伙赶紧抢到仙药,吃了让我瞧瞧,那该有多好」
珂月俯身去瞧卫庄,见他内伤虽是极重,幸好端木蓉方才就在身边,「既有端木姑姑为大叔疗伤,看来是不碍的。」料想卫庄约莫修养三五个月,便会渐渐恢复。看着卫庄痛苦的模样,珂月不禁心想,「卫大叔既然这么爱端木姑姑,又怎会娶白芊红为妻其中必有古怪。唉,要是卫大叔跟端木姑姑,也能跟我外公与姜婆婆一样长相厮守那就好了。」珂月想到这里,忍不住瞧了荆天明一眼,也暗暗为自己的未来期许。
荆天明却没有注意到珂月的眼神,他在看刚刚率众赶到此处的墨家钜子方更泪与丹岳派朱岐。方更泪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苍松派廖东临便冲了过来。廖东临本来心想,「我苍松派向来在四大门派中落居末位,若欲振兴本派,这长生不老药便是最佳捷径」这下才死命去夺。只是他抢过木盒后,徐让虽追他不上,却毫不停步地一路追赶。
「这样下去,断然是保不住仙药的。」廖东临在树林中东奔西窜,眼见武林上各门各派的人愈来愈多,心中计较道,「这么多人见我拿走了仙药,就算能甩开徐让,只怕也无法将仙药安生带离此处。不如现在脱手,还能显得我苍松派有义气。」主意已定,廖东临张口便喊道:「方大钜子,东临等你很久了。长生不老药在这里,你快毁去了吧」说着便将木盒直贯到方更泪手中。
「砰」地一声,木盒从天而降。方更泪掀开木盒,顿时一阵芳香药气扑鼻而来。这香味不仅仅是方更泪一人闻到,而是香传十里,整个林子里的众人都闻到了。徐让追着廖东临一路跑来,闻到仙药芳香大惊失色,叫道:「毛小子,你想干么别动我的仙药」
在这之前,方更泪不知想了多少次,只要一有机会,定要立刻毁去仙药。但如今木盒在手,只见这颗长生不老药隐隐生光,「真的真的炼成了」
「月神乌断曾说此药前所未有,往后也难再现,千年以来、千年之后,世上便这么一颗长生不老药,我我有资格毁了它吗」方更泪想得愈多便愈是迷惘;愈是迷惘,紧握着药瓶的那只手便抖得益发厉害,「当年马水近老前辈费尽心血所保护的秘密,连风朴子老前辈都不忍放弃的珍宝,我有资格破坏吗我智勇才能皆不如前人,我的判断会是对的吗这个智慧的结晶、世上的奇迹,真的就要毁在我手上吗」
「还不快把那惹是生非的鬼东西给砸了」朱岐在一旁忍不住朝方更泪大声鬼吼:「方大钜子在想什么快最好一脚踩它个干净方大钜子方大钜子别发呆啊快快毁去仙药」
这声叫喊犹如当头棒喝,方更泪浑身一震,猛然抬头望去,心道:「朱掌门朱掌门做得到」朱岐这人天性务实单纯,毕生不信鬼神,更从头至尾没有相信过长生不老药,不管众人如何讨论,他都认定这件事是「不可能」三个字;就算有人把丹药炼出来,他也还是「吃下去没用」五个字,至多再加两字变成「吃下去也没屁用」七个字,逻辑非常简单。
方更泪与他相识十余年,这时抬头望见朱岐那张红通通的脸庞,霎时仿佛看见一个非常亲切又值得信赖的长辈,心头一块大石落地,口中高喊:「朱掌门靠你了」扬臂将木盒奋力向他掷出。
「休想得逞」徐让刚刚怕得是方更泪一口口水吐上去毁了仙药,这才想起仙药怕水这事情这些人并不知道,方更泪将仙药掷出的同时,徐让立即一掌向朱岐打去。
这一掌间的分寸可真是难为了徐让。因怕伤到仙药,徐让自然不敢使「千狱寒圣手」,只是五指箕张,抓向朱岐胸口。虽只使出了五成功力,但徐让想这就足够逼退朱岐,让自己抢回仙药了;朱岐眼里看见的可不是同一回事,他只见方更泪将木盒向自己抛来,徐让随即狠狠抓到。朱岐想都不想,便以他成名的分鬃刀法应战。金背大刀一闪,便是七下击出六下落了个空,没有砍中徐让,最后一下却「卡喇」一声斜斜削中了装着仙药的木盒。
徐让只道自己一爪抓去,朱岐必然退后,哪知在他徐让眼里那长生不老药是宝,但在朱岐眼中,那药丸却是个屎,居然二话不说,拿刀便砍。
木盒在半空中,裂成了两半。
仙药的香味四溢。香传十里,如雾般弥漫,所有闻到味道的人都精神为之一振。就连身受重伤的卫庄,吸进数口香气,都感觉郁结的胸膛舒畅许多。
如黄金珠子般的仙药,滴溜溜地从破开的木盒中滚了出来。
滴溜溜地在地上打转,打转,打转。
消失在森林的茂密长草之中了。
「仙药仙药我的仙药啊」徐让放声悲鸣,再也不理会朱岐,「扑通」便跪在地上,用手掌在草丛中四处摸索。但凡对仙药有一点儿私心的人,这时再也装不下去了,仙药的香气如饵一般引诱着他们。虽说在场的每一个人,几乎都是打着仁义的旗号来到鬼谷,但到了这个时候,发疯的人们却占了一大半。
忘了忧国忧民、解民倒悬、反秦大业。
忘了身分地位、尊卑荣辱、男女之别。
什么都忘了、都忘了。在这些人如今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只盼自己能幸运地先找到仙药,然后一口吞了它。儒家、墨家、苍松派、丹岳派、八卦门、淮水帮、风旗门,每个门派中都有人疯也似地马爬在地寻药。
「有啦有啦」左十二开心地眯着眼,望着自己手中两指紧捏住的黄金珠子,开心地笑了,「想不到我左十二有此福分」说着张开大口,便要将仙药吞落。一柄风旗门的独特兵器忽往左十二面前劈落,状若板斧的锋利旗缘登时砍断了左十二右腕。左十二根本来不及闪避,连痛也尚未知觉,面颊一湿,已让自己的鲜血喷溅得满脸都是。他瞪着自己的断腕,踉跄倒退了两三步,这才握住自己的手臂发出惨嚎:「啊啊」
身为淮水帮帮主,居然当众这样失态叫喊,若是换作其他场合,左十二这张老脸可说从此抬不起头来了,幸好这个时候,没人在乎失态不失态、硬挺不硬挺。就连左十二的亲生儿子左碧星,明明就在左十二附近,都没有将左十二这一声惨叫放在心上,只是喃喃念道:「快仙药在断掌手里」
风旗门唐过天砍下左十二右腕后,倒举长杆,弯身正欲拾起地上的断掌,蓦然惊见一柄长剑斜斜削来,唐过天大惊,「可别连我自己的手腕也给削断了」急忙缩回左臂,衣袖却已「嗤嗤」两下被划破,便听得八卦门贾是非阴阴笑道:「休想夺走这断掌。」唐过天哪肯罢休,立即与贾是非打了起来。
「对仙药在断掌手里」众人不约而同地蜂拥齐上去抢左十二的断掌。「我拿到啦我拿到啦是我拿到啦是我」风旗门中的女弟子黎慧琛,抓住断掌开心地喊道,只是话才没喊几句便歪身倒地,也不知究竟是死在谁的手里。八卦门的骆宾洋明明双手空空,只是忽然纵跳开来,头也不回地向外急奔,却被苍松派的沈玉箫不由分说地刺死在地。反倒是杀人魔王的徐让,此刻却高声喊着:「不要杀人不要动手血污会毁了仙药的啊。仙药我的长生不老药啊」
荆天明、珂月、卫庄、方更泪、花升将、朱岐,还有龙蟒双雄中的黄止殇,目睹此现状脸上俱都浮现出极为恐惧的表情;仿佛在他们眼中看见的,不是永恒的生命,而是极度的死亡;仿佛在他们眼中所看见的,不只是眼下此刻各大门派的争斗,而是未来整个武林的自相残杀;仿佛在他们眼中所看见的,不只是鬼谷这座城市里的一个小角落,而是地狱本身。
「断掌里没有药没有」沈玉箫刚刚飞身拦截抓下断掌,身形甫落,口中便已大叫:「不见啦不见啦仙药不见啦」显然仙药在这你争我抢的过程当中,不知何时已自那断掌中滚落遗失。
一时间场上众人身形顿矮,有人低头,有人弯腰,有些人更索性爬到地上东张西望。那景象甚是滑稽,但荆天明他们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好笑。
端木蓉也望着眼前这一片厮杀争夺景象,但她眼中没有畏惧,也没有欣喜,甚至连她心中也是一片平静。这个一手创造了长生不老药的女子,对眼前的地狱并不感到愧疚。端木蓉心中一清二楚,「仙药是我创造的没错,但地狱可不是。」眼中则直直盯住龙蟒双雄黄止殇脚下的几片枯树叶。
「师哥快快帮我找找」同是龙蟒双雄的汤祖德看来却没有黄止殇那样冷静,从一开始他便大吼大叫着要人将仙药交给自己,直到此时,汤祖德仍不放弃。「无无无」黄止殇拼命想要阻止自己的师弟,口齿不清地说道:「别跟恶哈已哄」
「我不是跟着瞎起哄,」汤祖德摇头说道,「师兄,你信我,我有办法。快啊快帮我找到仙药才是真的」黄止殇见汤祖德如此沉迷,哪里肯信他说的话,只是不肯帮忙。「唉算了,算了相处了一辈子,没想到连师兄都不信我。」汤祖德气得跺脚,怒道:「我自己找自己找成了吧」
忽然间,汤祖德注意到,在这所有慌乱的人中,有一个平静如水的人。她脸上带着微微笑容,望着这一切。不不是望着这一切,汤祖德顺着端木蓉的眼神瞧去,在师兄黄止殇的脚下不远处,有几片枯叶,那金黄色的枯叶悄悄地保护了躲藏在它底下的黄金珠子。
「师兄。」汤祖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突兀地说道:「记得告诉师父,我是怎么死的。」
「啊」黄止殇张大了口,不明所以。
汤祖德轻轻蹲下身子,从枯叶中捡起了黄金珠子。长生不老药如今就在汤祖德手里,除了黄止殇和端木蓉之外,竟没有人发现。
「无无无」黄止殇拼命想阻止,不知为何,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
「吞下去吞下去」端木蓉终於等到了这一刻,她两眼放光,心脏怦怦地愈跳愈快,心中默念道。
汤祖德左手捏着药丸往嘴里塞,右手抓住自己的铜环,狠狠地往自己的脑袋敲了下去。长生不老药在一沾唇的那一瞬间,化为乌有,如雪般地融化在汤祖德的口中;而那狠狠砸落的铜环,也尽责地撞碎了汤祖德的后脑。
「嗬嗬嗬」黄止殇见到师弟倒下,这一刻他终於明白汤祖德到底有什么办法了。对汤祖德来说,毁去仙药是他此行的唯一目的,凭他的本事想要毁去仙药,只有一途:那就是先吃下药丸,旋即自戕。
「对偶对不起哩」黄止殇抱住了师弟的尸首,放声大哭了。
「哭什么让开点。」端木蓉三步五步走了过来,一把推开了正在哭泣的黄止殇,「让我看看药效。」
随着神医端木蓉摆弄检查汤祖德的尸体,众人这才注意到,刚刚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光线不知为何变得很暗,每个人都凝视着汤祖德,坐在树下的卫庄却仰头望天。
就在此刻,太阳不见了。它变成一个圆圆的暗影,只剩下周缘细细的金色光圈。「莫非是天象示警」卫庄心中惆怅,暗自想道,「仙丹就此绝世,方上大限不远」卫庄一直看着那个圆圆的暗影,直到那暗影渐渐退开,渐渐地还原太阳面貌,将光还给大地。
端木蓉却没有注意到天上异常的变化,就算阳光再暗,她也只紧盯汤祖德的尸体。前后不消片刻的过程中,汤祖德全身自里而外,自上而下,确实迅速地发生了极为巨大、但从外表看来却非常细微的变化。
「他他的脸没错,他变年轻了。」端木蓉长长吁了口气,这汤祖德原本生得就面貌丑陋,加上又矮又胖,虽说是三十五岁,看起倒像四十开外。虽说服下仙药后,便即气绝,但那圆胖的身体到此刻已看似只有二十五岁年纪。
端木蓉满意地点点头,自言自语说道:「真可惜,要是他能再多活个一时片刻,就算能让我把把脉也好啊。」边说还边伸手反覆在汤祖德周身上下抚摸。珂月、方更泪、花升将等人也看得痴了,「真没想到风朴子留下的真是长生不老药。」
荆天明却不太注意那长生不老药的威力,汤祖德的行为所给他的震撼,远远超过了仙药。一个能力也不是很好的人,竟然独力完成了毁去仙药的重责大任,这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始料未及的。「壮士。」荆天明突然开口说道:「原来这就是壮士」他忽然明白了,在数十年前,自己的父亲荆轲,是抱持着怎样的心情,放弃了自己的母亲、抛下了自己、选择了刺秦的道路。「别哭了。」荆天明安慰黄止殇道:「汤兄弟是死得其所。」黄止殇点点头,想要强收眼泪,却哭得更大声了,害得荆天明也掉下泪来。
另外还有一人也哭得伤心。「这这不会是真的」徐让看着汤祖德的尸体慢慢地回复年轻,最后变成了少年模样。两只灰蒙蒙的眼珠子忍不住掉下泪来,泪水弯弯曲曲,不断地淌过他叠满皱纹的干朽老脸,「还给我」徐让抽抽搭搭,言语毫不连贯地啜泣哭道:「是我的没啦没有啦,怎么会还我呀,我呜呜呜我的我的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