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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皎洁,夜凉如洗。吹起阵阵晚风,庭院里溢满久经不散的花香。
花开月正圆,阖家欢乐。正是团圆的好日子。
顺着有光的地方,是一个大厅,里头充盈着香灰味。
大厅里的灯并不亮堂,横着一口棺材,棺材前立着黑白的女人遗像,面前是个烧纸钱的黑色铁盆,四周堆满了花圈。
一个头上包着粗白布,左胳膊也缠着白布,穿得一身黑的年轻男人,跪在遗像面前,一动不动。他是二十六岁的何卓。
几天前,他妈妈在和病魔的对抗下,惜败,永远离开了。
他跪在地上,低着头。期间有其他人来烧个纸钱,烧柱香,陪他说说话的,他也只是用“嗯”、“好”简明扼要的一个字打发。
天灰蒙蒙的,要亮不亮的时候,放起了鞭炮。在一堆乱哄哄的吹吹打打里,何卓紧紧抱着遗像,一路上,行三跪九叩。
这条路,他小时候经常走,和小伙伴穿过这泥泞的石子路,去河里摸鱼摸虾。
那时候,他觉得这条路走起来又远又艰难。一下雨,原本就不好走的泥泞路坑坑洼洼,积聚起先水坑,踩在脚下,溅起一裤子的泥。
弯弯绕绕,一路跪跪拜拜,他却觉得路有些短,短到他还没有做好分离的准备。
但这一天总是要来的。
入土为安。
棺材入土。
义山里的坟头很多,高高低低,起起伏伏。
一座孤坟后面,有个灰头土脸,邋里邋遢的小女孩,远远地看着他。
不过就是有人死了,他却每天都来。
小女孩心里淡漠地想,但又开始羡慕埋在坟里的人。
她死了那么久,死的时候也不过是一个十多岁的小孩,但没有人来看过她。以至于她连自己的坟是哪一个都不知道。
终于盼来了人,她就天天观察他,盼着他来。
他好像和别人不太一样。她看到的大多是在坟前哭哭啼啼的,可他每天都会对着坟地微笑。他的笑并不好看,可他好像很爱笑。
直到有一天,他好像发现她了。
她吓得蹲了下去,没多久,她探出脑袋来,他已经走了。
第二天他走了之后,她发现墓边放在一个碟子,里头有饼。
她欣喜地捧着饼吃了起来。
整整一个星期,她都有吃的。
她算是莫名还魂的人,所以没有饥饿感。但一旦碰了吃的,就会和正常人一样有饥饿感。
只是一个星期后,他没来了。
她又一个人了。
她等了整整一个星期,饿得快晕厥了过去,终于又看到了他。
不过他没待很久,就走了。
她悄悄跟着他走了一路,他发现了她。
他打量着面黄肌瘦的小女孩,问:“你一直待在里头吗?”
她点了点头。
他问:“你的家人呢?”
她摇摇头。
她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他道:“如果你没有地方去的话,愿意和我回家吗?”
她听他喃喃细语:“我也没有家人了。也许,我们可以成为一家人。”
我们可以成为一家人。
她看着他朝她伸过来的手,迈着小短腿把手搭在了他的手上。
“你叫什么名字?”
她想了想,道:“不记得了。”
“那你就叫何璧吧,和氏璧的璧,希望你能好好成长,无忧无虑。”
她干脆地应下了,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你爸爸。”
何卓教她认字,带她上学,给她做饭,带她去教堂。他在很用心地成为她的家人。
有家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何璧在某天从学校回家,发现家里来了客人。她记忆中,何卓没带过人来家里过。
何卓告诉她,是算命师。
算命师替她看了面相后,就和何卓去了书房。
算命师说:“此女带厄有煞,大凶之兆!她不仅会红颜薄命,还会连累身边人啊。你还是把她送去孤儿院吧。”
算命师感叹一番,何卓问他如何化解。
算命师摇头,“无解。除非有人自愿将此厄运招给自己,也就是换命。”
“换命。”
何卓嘀咕了下,问:“换命之后,她就没事了?”
“嗯,但是,换命之人,必须有着富庶的功德和福气。只是换命之后就得承担她的厄运和命数,就连好不容易积攒的功德也不会再有了。”
何卓细细听着,认真思索了下,道:“你看我行吗?”
算命师一愣,“你要把你的命数换给她?”
“嗯。”
算命师没有立马应下,怕他一时冲动:“你先考虑清楚了再来找我吧。”
后来,算命师还是帮他换了命。
很久之后,何璧上大学后,何卓病倒了,住了院。
何璧每天晚上都会推着他出去溜达一圈再回来,再后来,天气变冷了。她就会推着他去走廊溜达。
医院里充满了生死离别,连带着窗前的月光都那么悲伤。
何卓靠在床上问:“下雪了吗?”
何璧看了眼窗外,应道:“没呢。还早着吧。”
何卓咦了下:“我看着天气预报显示要下雪了。”
何璧笑道:“爸爸,你怎么和小孩子一样,下雪了又能怎么样?难道你还想堆雪人打雪仗吗?”
何卓笑了笑,道:“堆雪人我是堆不动了。只是感觉要下雪了。”
他望着窗外有些出神,何璧给他拉了拉被子,问:“看什么呢?”
“我在赏月。”
何璧瞄了眼窗外,一轮残月而已。她道:“等中秋节,我带你去暹城最高的地方赏月。”
他笑了,“我恐高,怕是去不了了。”
第二天,天灰蒙蒙的时候,窗外飘下了雪花。何璧惊喜地叫醒何卓,何卓懒懒地睁了睁眼皮,艰难地看了眼窗外,真的下雪了。
何璧察觉到何卓的不对劲,连忙按下急救铃。
她又慌张地想去喊医生,却被何卓握住了手。
何卓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看着她,然后给了她一个笑。因为浑身没劲,所以那个笑很浅很浅,却又真挚。
几个医生护士进来,把说不出话,快晕厥的何卓推进了手术室。何璧紧紧牵着何卓,被拦到手术室门口之际,她泛红着双眼,也给了他一个笑。
教堂的院长也来了。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不发一言。
最后,从手术室里推出来的何卓已经被白布盖住了脸。
何璧并没有哭。
她把白布往下,露出那张安详的脸,朝人浅浅一笑。
“爸爸,为什么当时你去义山时,每天都要望着坟头微笑啊?”
“因为我妈妈告诉我,如果终有一别,希望我微笑送她走。她并没有离开,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着我。”
如果终有一别,请微笑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