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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子里的花儿沐浴了春雨，一簇簇的绽放枝头，枝干繁叶交织，挤在石子路旁的绿地里，占尽了园里的春色，沐曦一路走去，伸手拂过，指尖微凉，花叶上的露水顺手滑至手腕，浸湿了袖口。
“陶陶，这忍冬花开得真好啊，咱们摘一些回去晾着，可以泡水喝呢。”不知怎地，许是年后经历了太多让人头疼的事情，指尖明明触到的是繁花，眼前看见的却是这一树繁华已经凋谢零落，真是愈发多情善感起来了。
陶陶掏出一方绣了木芙蓉的粉帕子托在手里，边摘边惆怅道:“姑娘，这日子这么难过，咱们该怎么办啊？。”
沐曦心不在焉的择着嫩黄的花瓣，无奈苦笑:“以后路还长，这就心力交瘁了可怎么好，今日父亲这样警醒我，我若再不做点什么，岂不是太不识趣了些。”
“三姑娘如今那样得意，老爷特地让三姑娘来同姑娘说这些，这样存心来敲打姑娘，不就是”陶陶手下不自觉加重了力气，捏坏了指间娇嫩的花瓣。
沐曦摘花的手指微微弯曲，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轻声打断陶陶:“不要说了，这花我们不要了，咱们走吧。”
可怜沐曦花了这么长的时日才明白身边早已危机四伏，妄想从中脱身，实在是不自量力。
父亲是太子身边的人，他想让自己嫁给有用之人，为将来太子继位之时，增添一份保障，这势力越稳，那么沐家的荣华也会随之长盛，若太子不中用了，他也还能有退路可走，无论如何，对沐家都只是有利而无害。
可是，父亲不曾考虑过她的死活，她却是害怕，旁人也不是个傻子会任她摆布，若夫家同样利用自己，来反挟制沐家，届时她夹在中间，不过是颗可有可无的棋子。
若真到那时，她又该如何自处？
沐曦皱眉，心烦意乱的将石子一脚踢进了路旁的草丛里，听闻北矞节节大胜，万俟睿不日便要得胜归来，当初姐姐冒险传出上元节宫宴的秘密，她知道李姨娘不会安分，为了不牵扯出姐姐，才多此一举去周王府走了一遭，好让李姨娘以为她是借了周王的东风才能成事，至于撺掇万俟睿亲自带兵出征，还骗他说自己想要借此名满圣京一事，这笔旧账，也不知他肯不肯就此揭过。
如今父亲又用沐芷滢来提醒她，若再不争气，连宫里的大姨母也会偏帮着风头正盛的沐芷滢，再不仅仅只是她们姊妹两人的大姨母。
父亲的安排并不是空穴来风，柳府和沐府，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所以哪怕是姨母也必须要顾全大局，让沐芷滢去请安，是为了让外人心中有数，明白两府的根基是多么稳固，往来和睦，早已不分嫡庶，就算沐芷滢此前多有不顺，却也仍旧有着外人高不可攀的身份。
是夜，沐曦崩溃的揉搓着陶陶好不容易梳顺的头发，悲叹道:“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
陶陶无奈拿起梳子，将沐曦的黑发拢到耳后，重新梳了起来，仔细想了想，为了防止沐曦再次发疯，她慢慢道:“姑娘，你再这样薅下去，会掉头发的。”
“陶陶，我好累啊”沐曦无精打采的伏在桌上，万分惆怅。
“都怪那个人，姑娘如果不是为了他屡次失了分寸，哪会一下子招惹了这么多人。”
陶陶这话说的没错，可是，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顾珧熙溜之大吉，况且这都是她一厢情愿惹出来的祸，自作自受罢了，怪得了谁？
陶陶重新梳顺了沐曦的头发，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起身快步走出屋外，边走边道:“姑娘，说来奇怪，方才我在屋外捡到一包东西，奴婢这就拿来给你瞧瞧。”
“你快点，我觉得我的头越来越重了。”沐曦强打起精神撑起身子想要看看，却还是觉得身上乏累，只好催促陶陶快些。
片刻后陶陶拿了一包东西进屋，递到她跟前，疑惑道:“奴婢方才打水回来，就看见这个静静的放在外间桌上，我问了小丫头们，都说不知道，奴婢见姑娘心烦，方才也没敢说，不如姑娘看看吧。”
沐曦接过黄油纸包，渐渐闻到些许甜润馥郁的幽香，黄纸封口处贴了一张纸条，上头写道:茶散郁气。
拆开纸包，是一捧肥嫩芽头制成的银针茶，附上花笺:一碗喉物润，两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四碗发轻汗，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
陶陶看着那苍劲有力的笔迹，心里已经猜到了是谁，忍不住惊惶道:“这这是怎么送进来的？”
沐曦没有丝毫意外，平静道:“他想送来还不简单，不管了，收去柜子里，以后悄悄的泡来喝，只是千万别让嬷嬷瞧见，免得生出是非。”
夜凉如水，沐曦裹在被褥里懒懒翻身，困意袭来，不知为何，连日积攒的烦闷好像消散去了不少。
因要去宫里请安，沐曦不敢贪睡，早起来梳妆，乳母孙嬷嬷也跟着起了个早，难得勤快的从膳房领了早膳回来，一边将饭食摆上樟木圆桌，一边笑呵呵道:“姑娘可装扮好了？这乌鸡汤凉了可就不好喝了，姑娘难得出门去，可得多用些才好。”
陶陶从妆奁里小心拿出赤金嵌红玉累丝茶花发簪替沐曦戴上，随口打趣道:“呦，嬷嬷今儿到勤快，别是有什么事儿吧。”
“陶陶姑娘说的哪里话，伺候姑娘可是奴才的本分，不敢不尽心。”孙嬷嬷一直不得进内室，所以扭动着胖胖的身子站在帘外笑得殷勤。
沐曦一语不发，越过孙嬷嬷径直走向圆桌坐下，尽不尽心原不在这些好话上，人心隔肚皮，她早已懒得去猜那颗心是黑是白。
用过早膳，按时进宫。
辰贵太妃在昭禾公主远嫁后一心向佛，除了逢年节赏赐些玩物，平日里并不爱见人，即便她们偶尔去请安，她和姐姐也只是端正磕几个头，便告退了。
说起昭禾公主，也是个可怜人，先皇当年为了吞并极北边的肃周国，曾御驾亲征率领部众浴血奋战数几月才攻下了肃周，可正值壮年的先皇却旧疾复发，驾崩在了肃周都城，先皇此前未立太子，致使北矞朝臣与皇子们皆蠢蠢欲动，是祖父赶回了北矞，定了朝局，一力扶持了舞象之年的晋王登基为帝。可怜的昭禾公主成了遗腹子，成了皇帝陛下最年幼的一个妹妹，后来为了岷商与北矞两国联盟大计，昭禾公主便被许去了和亲，至那以后，沐曦再没见过她。
沐曦心里，总是觉得姨母同昭禾姐姐一样不易，甚至心里比昭禾姐姐还要苦一些，入宫不过几年，好容易熬到了妃位，先帝却突然身死，连贵太妃之位都是皇帝陛下为了给太后加尊号才顺带封的，姨母身边又没有儿子可以依靠，膝下就那么一个女儿，还远嫁了岷商，和那些太妃们住在寿安宫里，头上压着太后，也不过是仰人鼻息罢了。
沐曦上一回见姨母，还是在上元节宫宴之上，她遥遥的磕了个头请安，姨母只是微微点头示意就过了。
现下她和沐芷滢跪在殿中，辰贵太妃脸上也未有多余的表情，语气淡漠:“太后近日净心礼佛，也不便见你们，你们已给哀家请了安，芷滢就先回去吧，小满，你且留下来，哀家有话要问。”
沐曦和沐芷滢各自应了，待到沐芷滢退下去之后，沐曦才慢慢抬起头来，微笑道:“姨母咳嗽的毛病，可好些了？”
辰贵太妃笑意已掩藏不住，慈祥向跪在地上的招手:“小丫头出落得越发标致了，过来，到姨母身边来。”
沐曦依言走过去跪坐在辰贵太妃脚踏上，扶着辰贵太妃的膝撒娇道:“许久没有和姨母好好说会子话了。”
“哀家不与你亲近，一则是为了昭禾远嫁时的嘱咐，二则姨母在这宫中人微言轻，总是要避嫌的，可如今你父亲这般抬举芷滢，只怕你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沐曦将头靠在辰贵太妃的腿上，随意道:“姨母，昭禾姐姐还嘱咐了要您珍重，就别再为这些事情费心了，小满自有自己的造化。”
辰贵太妃叹气:“你这丫头便是太痴，如若不是这些年装的张扬，如今你的身份地位，合该与小苒是一样的。”
“姨母看得明白，可小满在意的不是这些。”
辰贵太妃摇头，拍了拍沐曦的头，感慨道:“人人都说小苒性情最像你娘，可哀家却觉得，你这一身的傲气和不屈，才与哀家那看似畏畏缩缩实则性子倔强的小妹最为相像”
“好容易有这么一个光明正大的机会可以好好的和姨母说说话，怎么净说这些让人伤心的话呢，姨母宫里的点心，我可想了好久，包一些让我带回去吧。”沐曦笑嘻嘻的将姨母的感叹掩盖了过去，姨母在这深宫之中过得不易，那些琐事不管最好，昭禾表姐的嘱托，她可没忘。
辰贵太妃笑着指了指沐曦的脑袋，笑道:“哀家当是什么好东西呢，知道你要来，小厨房一早便备着了。”辰贵太妃顿了顿又道:“你和你娘如今，过得还好吗？”
沐曦避不开话茬，只好大事化小，没心没肺地笑着:“回姨母的话，自从姐姐做了太子妃，西院那头明里不敢过分苛待”顿了顿又故作轻松道:“左右娘的嫁妆丰盛，每月都有各地铺子的进账，吃穿不愁，便也懒得与西院理论，各自过各自的罢了。”
见沐曦神情怅惘，辰贵太妃有些怒了:“真是作孽啊，你母女三人，好容易她有出息了，可剩下你们母女俩，还留在那府里窝囊度日，小苒再能干，初入东宫，陷在里头一时也无暇管那府内的事，你娘如今在意的唯有一个你，你可有什么打算？”
“哎呀姨母，我和母亲一切都好，我们并不在乎那些身外之物，至于我，姨母就更不必费心了，我自有我的命罢了。”沐曦好容易转了话锋却又惹了辰贵太妃动怒，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依旧笑嘻嘻的不做争辩。
辰贵太妃皱眉，劝道:“如今你也大了，再不是那闺中不明事的小姑娘了，你母亲无能，管不住妾室，这么多年了眼看着沐府如日中天，之前你外祖父、外祖母看在眼里，都奈何不得你父亲，只由得你父亲做出那几乎宠妾灭妻的事来。你身在其中，想来憋屈日子没少过过，你若与你姐姐一样，做个有身份的人，便是给你母亲争了一口气。”
“沐曦明白了。”沐曦信誓旦旦的点头，乖巧应下。
辰贵太妃握着沐曦的手力气猛然加重，长叹道:“既然她们那么得意，那哀家就让她们再得意一些吧。”
宫城里的高墙红瓦从前沐曦从不敢多看，从前时常进宫，也只顾着玩闹和贪吃去了，哪注意到了这宫墙原来如此坚如磐石，人自愿被困在弯弯绕绕的宫墙之内，情愿仰头只见四四方方的天，乐此不疲的忙着争权夺利，大概也就不会在意这些让人窒息的地方了吧。
沐曦抱着一盒桂花糕出了寿安宫，陶陶手里也捧着几盒各色糕点和姨母非要塞给她的黑玛瑙对钗，那沉香木的匣子上头刻了许多繁复的花样，花纹用金漆描绘，所以即便混在糕点盒子里，仍旧十分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