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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四大皆凶皆成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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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门用铁锅烧开水,利用水汽蒸而散播毒物的手段,果然是神不知鬼不觉,难防难避之至。而更厉害的却是利用这锅白开水而布下的重重心理陷阱。先是唐老说那是什么十全奇珍大补汤,说出连串希奇古怪,让任何正常人听见后都会下意识退避三舍的剧毒名称。击败唐老后唐诗诗又及时出场,并且向杨昭展示出那其实只是一锅白开水。正如过度紧绷的弓弦突然得到放松后就再绷不起来一样。正常人的话,到这时候都必然会彻底放下心来,并且再不提防那锅白开水了。即使心怀戒惧,可是谁又能想得到毒在水中,随汽蒸?

    杨昭本来也是想不到这点。然而自打踏入这片草坪以来,他心中的防范之意就始终未曾放松过半分。外表看来,是再正常不过地和敌人动手过招,交谈说话。可是其实在暗地里,他却始终在运转摩诃叶所传授的一门瑜伽秘法,梵我不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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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摩诃叶乃极乐正宗宗主。极乐正宗虽说自我标榜为佛教分支,其实是天竺婆罗门教的嫡传。当年婆罗门教统治天竺,却因残酷虐民,罔顾百姓生死而遭唾弃。其时佛陀释迦牟尼应劫出世,开创佛法,救万民于水火。婆罗门教的权势不再,教中自然感到大怒。当下婆罗门教倾巢尽出欲围剿佛陀,却惨败在源出释迦牟尼大智大慧,堪称三千大千世界中最强绝学之一的如来神掌那惊天地泣鬼神的无上神通之下。

    经此一役,婆罗门教从此衰微,门徒也星落四散。其中教中大护法摩诃迦罗,带领一批门徒远走中土,想要开拓新天地,只可惜被中土的正一教教祖郭纯阳杀败,从此被迫在乌斯藏的雪域高原蛰伏了数百年,直到这一代,由雄才大略的摩诃叶接任教,主并改称极乐正宗,方才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

    天竺婆罗门教之传承源远流长,门中各种秘法也是层出不穷。这梵我不二便是其中之一。论威力它固然都不及如来神掌及正宗六神诀,但诡秘,处则大有过之。修练梵我不二若能有成,就能将人体潜能推进至极限,甚至越极限。这种心法的行功方式类似于龟息,能将一口真气作出惊人的延长与运用,同时也具备极强猛的爆炸力。而练到颠峰境界时,甚至可以让一个具有正常身高的成年人,把身体塞进一个只有两尺(也就是还不到1米)高的铁箱。然后锁起来铁箱沉入河底,三天后再捞起放在柴火上继续焚烧三天,开箱后修练者仍能安然无恙。

    杨昭初学乍练,距离梵我不二的最高境界自然还差得极远。再且他也无心要在这门心法上耗费太多精力,所以只是浅常即止,只练个开头就没继续下去了。但此时杨昭内家修为已颇不凡,哪怕做不到塞进铁箱火烧水浸连续六天六夜,要保持内呼吸状态三两个时辰却不成问题。而在内呼吸状态时,体内活动近乎停止,血液在血管中流动度极慢,所以傀儡香虽然厉害,但对杨昭所能造成的麻烦,也不过就只有短暂的片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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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串前因后果说起来话长,但现实中也不过就是弹指瞬间而已。杨昭被毒血所阻,一时间没办法再继续上前追击。他当机立断,随即执阴阳令向身侧的灶头铁锅凌空虚挥。铁锅像被只看不见的手狠狠推了一把般翻倒,里面的热水连同还未挥完的迷香统统渗入泥土,灶下的火头也立时熄灭,连青烟都没冒出半缕。这里毕竟是空旷野外,迷香再厉害,也不能长久萦绕,只被晚风吹得几秒也就散干净了。黑白气团旋转不息,杨昭深深吸了口无毒的空气,体里经脉间真炁流转,再度摆出那指天划地的架势。两仪八法蓄势待,无形气机同时锁定在唐生和唐诗诗身上。冷眼相乜,喝道:“阴谋诡计,毒药迷香也都玩过了。还有什么花样,尽管一股脑儿都使出来吧。”

    唐生挽住唐诗诗的手与她并肩而立,更无半丝要逃遁之意。清冷月华照耀到他们脸庞上,倒映出如玉般的莹白光芒。只见眼前两人眉宇间既无蓄意挑衅,亦无故作文雅,更无楚楚可怜与浪荡风情,只有坦荡荡的一派安然。两人回头对视,轻声呼唤道:“小师妹(大师哥)。”话未完而止,却是千言万语,已尽蕴不言中。杨昭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得微动,隐隐觉得似乎有些不对。还未等他想出关键所在,唐生早淡淡笑道:“王爷,请接我夫妻今生今世的最后一着。若能不死,你要的东西便在灶边,更有丰厚礼物附赠。”

    “我要的东西?礼物?”杨昭心中再动,猛然想到了又一个可能性——被四大皆凶以重重心理陷阱掩藏起来的真实可能性。他眼眸收缩,叫道:“唐生,你……”

    唐生断声喝道:“已到如此地步,多言复有何益?杨昭,接我俩的生死相随!”和唐诗诗同时从怀中取出个小小瓷瓶“喀~”地捏成粉碎。同样黑白分明的两股浓烟从瓶中溢出,随即尽被二人吸入体内。用不着再多问,这必是如同唐老岁月催人相似,依靠压榨寿元精华以自强的极霸道药物。说时迟那时快,药力作当真名副其实地不过指顾间事。

    阴阳令黑白气旋同时为之一窒,竟被唐生和唐诗诗身上骤然涌现的暴烈罡气打破了那笼天罩地,无所不至地主宰四方万物之势。

    气息连通,两心一致。内力交融,循环增生。生中有死,死中藏生。此即为生死相随真谛。刹那间金黄色烈火“蓬~”地冲天而起。唐生和唐诗诗两手十指紧扣,飞身飚射率先动抢攻。当此之时,杨昭再无暇想什么真实可能性。毫不犹豫地以阴阳令划动太极圆周。度似缓实快,却竟给人以一种这对神兵的黑白两端,各自牵连了九天九地之重的艰难涩滞感。

    两议八法最强守招——天高地厚!

    “当~”的金铁巨震声响彻寰宇,震慑红尘。唐生和唐诗诗如巨钻般急旋烈转,同时以赤手空拳拼上阴阳令。凶前狂猛的滂湃力量排山倒海压过来,只怕即使摩诃叶或朝阳天师亲临,也决计不敢对之轻忽大意。沉闷的破碎鸣动之间,交互紧叠的阴阳令被迫向左右荡分,杨昭中门大开,破绽尽显。浑身上下皆被烈焰环绕的唐生和唐诗诗乘势鼓余勇强攻而上,双拳眼看就要捣穿杨昭心脏,却始终——差了三寸。

    纵使失却阴阳令护荫,浑厚得远想象的护身罡炁却依旧坚守最后防线,令那对夺命的杀拳就是差了三寸而始终不能真正触碰到杨昭身体。轰然巨震中一条黄金火龙呼啸咆哮,推动杨昭不断往后倒退。所过之处石碎山崩,林毁地裂,声势之煊赫直是骇人听闻。然而……

    三寸,始终都有三寸!这该死的三寸距离看起来如此地短,仿佛只要再努力一把就能将它抹消。可是它又是如此遥远,遥远得仿佛永远不可接近。暴烈火焰烧不到杨昭,反过来竟向唐生和唐诗诗身上反扑倒卷。霸道药力本就令他们血脉沸腾有若熔岩,黄金火焰倒卷,更似雪上加霜火上浇油,令他们苦不堪言。然而既是生死相随,又何惧生死?火光中两人相视而笑,浑似忘记了战仍未完,竟相互靠拢,忘情地深拥吻起来。四唇相接,物我两忘,火焰燃烧得更为猛烈。苦苦坚持的“天高地厚”护身罡炁,终于抵御不住而应声崩溃!

    阴阳令再度互击,出“叮~”的清脆响音。紧接着,巨大爆炸声竟震动了整片夜空。混合了部分黄金火焰的冲击气浪缓慢,但却决绝地向四面八方同时扩张而开。不管沙土碎石还是参天巨木,都纷纷在这股沛然而莫之能御的纯粹力量之前被彻底摧毁。唐生和唐诗诗却紧紧互拥着出欢快呼声,裹胁在熊熊烈火之中冲天而起,笔直闯入九宵云端。

    金焰烧天,火云怒卷,直把方圆百里之内的夜空也照耀成一片殷,红,良久未绝。杨昭屹立原地,抬头凝目相望,心中不禁悠悠长叹。适才对战时透过气机交感,他早明白这招生死相随,必须是两名真心相爱的恋人同心合力方可能使得出来。纵使彼此立场不同,可是在这份真挚而激烈的感情面前,世间又有几人能不为之感动?如果有可能的话,杨昭就真想用阴阳令劈开他们相互紧扣的手,令彼此内息不能再循环互济,如此也就能避免两人因为控制不住那股黄金烈火而招致自我焚烧,最终尸骨无存尽化飞灰的结果。

    但是……杨昭却没有这样做。只因为他心中明白,从吸下那黑白两色毒烟的时候开始,无论唐生抑或唐诗诗,就都再没想过要继续活下去了。既然求仁得仁,那么……吹皱一池春水,却又干卿何事?

    或者,眼下这样一个结局,已经是最好了的吧?

    过了好久好久,夜空上的火焰徐徐散尽,而雷鸣咆哮声也湮没不可复闻,所有事物都总算是重新恢复了平静。杨昭摇摇头,再度叹了口气。他反手把阴阳令重新置回背上剑匣,转身走出被破坏得满目疮痍的树林,行向唐老堆灶头烧白开水的那个地方。单膝跪下拨开那些石头,伸手挖掘了约莫半尺深浅,忽然间,手指头像是摸索到了什么东西。他把东西抓住了拉出泥土,月光之下瞧得分明,却是个羊皮口袋。打开口袋,只见里面乱七八糟地,似乎放了不少小玩意。但最惹眼的东西,还是那个光滑的淡青色瓷瓶,以及栓在瓷瓶颈上的一个小小锦囊。

    那瓷瓶杨昭刚才看过,正是唐生用来装蛊毒解药的。此刻他却也不忙先把解药拿到手,反而就地坐下,取出那个小锦囊打开。里面乃是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展开再看时,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蝇头小字。目光逐个逐个地越过那些蝇头小字,杨昭面色也随之不断产生变化。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明白,唐生和唐诗诗究竟都牺牲了些什么,以及他们到底都替自己做了些什么。

    这确确实实,是一份巨大丰厚得无以复加的礼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