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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可的气息更弱,不过眼神却更亮,不知是看透了是非空相,还是悟透了生死对错。
“当年我等因嫉妒蒙蔽心智,暗中联络律宗之人,以无智之名为非作歹,引得无智现身,再借广德之名相约,并暗中下毒,并借助广德师兄之手,重创此人。得逞之际,心中的暗喜变成今日无边的罪孽。罪过,罪过。”
连道两声罪过之后,慧可再无声息,面上却是放松神色,原来就此圆寂。
无慧沉浸在追忆当中,广德沉浸在忏悔当中。法隐也无言,端木昭容也默默站在夜色中。
佛门之地,也远远不是脱离是非之地,没有什么四大皆空,一样的有着尔虞我诈。
“当年我误听人言,错手伤了无智师兄,便是我一生最大的错。事后我虽懊悔万分,但尚不清楚事情真相。还是前日有人指点迷津,才未一错再错。”想起自己亲手重伤生平好友,广德心结终究难以解开。当年宗门的惩戒,他甘愿受罚,从此远离宗门,在这寂寂无名的小寺庙中落脚。
无慧心中藏着的恨意,随着慧可的圆寂,还有广德的忏悔,已消散了许多。
端木昭容倒从广德的话语中听到些端倪,“大师所说前日才理清事情的缘由。不知这位贵客是谁?”
法隐也隐隐觉得是不是皇甫敬做的。
广德大师回道,“贵客,此时便在寺中。”
这里打得天翻地覆,连广德的寮房都荡然无存,一片狼藉,此人依然还未现身。
幸好广德的寮房与其他僧侣的分开,不然刚才的打斗还会波及的更宽。
端木昭容再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什么深夜不宜见客之类,拱手道,“还请大师带路。”
法隐在慧可身上稍微搜寻一番后,便将其放置在地上,然后紧跟着端木昭容他们朝着另一侧的寮房走去。
而紧紧跟着广德大师的端木昭容,原本脚步轻快又焦急,渐渐地放慢了下来。之前太急也太慌,而如今却有些胆怯,她有太多话想说,有太多委屈要倾诉,但她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不管她的心思再千回百转,兴善寺毕竟是小寺庙,去另一侧的寮房路程不远,没过一会,四人便来到一间寮房门口。
广德并未去敲门,双手合十之后便转身离开。
法隐和无慧也对望了一下,感觉此时好像留在此处也有些不合适,也跟着广德离开了。
端木昭容便站在这房门外,许久没有伸手去敲门。
兴善寺的夜和其它地方的也一样,一样的黑,一样的静,一样的让人觉得孤单。多少个夜里都是这样的,孤单着,思念着。
此时,那些孤单和思念都化作越来越快的心跳,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她抬起手,想去敲一下门,不过手指还未碰到房门,又停了下来。自从负气远嫁金帐之后,便没有再见过一面。她收回手来将两鬓的秀发理了理,再整了整衣衫,觉得这样应该没有那样凌乱,然后便要伸手敲门。
房门没有敲到,因为门被打开了。
端木昭容的脸色一变,“戚”,不过旋即笑了起来,很自然地往前走了一步,将身子扑到对方的怀里,感觉到那双手轻轻揽住自己腰肢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容却压抑不住眼里的泪水。泪水和十几年前的一样咸,也一样苦。
第一滴泪水流出之后,后面便连绵不断,因为过去伤心的事情太多,过去哭的次数又太少。
没有说话,只有隐隐的啜泣。甚至没有挪动半步,一人靠着,一人拥着。
也许眼泪终究不能表达所有的情绪,端木昭容从怀里直起身来,用手指轻轻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水,努力地露出一个微笑。
两人走进了寮房,里面是柔和的灯光。
一人选一个蒲团就地坐下。
端木昭容望着这张陌生的脸,然后指了指,她要问的太多了,那就从这张脸开始吧。为何是这张满是伤疤的脸?
一只手在那伤疤的脸上按来按去,比民间戏法更神奇的是,伤疤不见了,变成了一张风采俊朗的脸,端木昭容熟悉的那张脸。
手里拿着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皇甫敬说道,“很多事情的处理,需要一个身份,他的身份还很适合。”
“嗯”,端木昭容轻轻的回应了一声。虽远在这北面荒原,她也大致知道镇抚司指挥副使戚哲当年剧变之前便奉旨出京城查案,后来便不知所踪。
“当年你为何离开金帐的骨勒城?那昊元又为何执意要追杀你?”虽然有诸多的猜测,但皇甫敬还是想确认一下。
“为了这个。”端木昭容从衣衫内取出那件金帐人视为圣物的东西。
皇甫敬盯着这个似金非金的物件,自然知道这便是和安灵塔同出一源的东西。在金帐国的骨勒城中,气势恢宏的禁寺内不仅有闻名天下的圣殿和天房,更有着一处圣塔,而这圣塔才是禁寺的核心所在,也是防御最为严密的地方。
皇甫敬一直想找机会去查看一番,印证心中的某些设想,不过还未实行,便遭遇了朝廷倾覆的危机。
如今拿到手里,任凭他之前再镇定自若,情绪也难免波动。
“当年那昊元对我也确实不错,在我的软磨硬泡之下,正好在其举国朝觐之时,我得以进入那圣塔内。那里面也有一个和安灵塔类似的小塔,最大的差异便在于塔身上竟然还有几个凸起的器件,上面的古文和安灵塔上的一样。”
皇甫敬自然注意到上面的古文,为“开启”之义。
端木昭容继续解释道,“当时在禁寺内正是朝觐之人在诵读古兰真经,我便跟着诵读一下洞玄真经、逍遥游真解和大日金刚经,等诵读到内观清心经时,不知何故,那塔身上的几个器件纷纷发出光芒,甚是耀眼。我用手遮挡光线之下,便听到有东西坠落的声音,很好奇便过去捡起来,就是你手上的这个。”
端木昭容没有继续说下去,但皇甫敬此时也没有再看那器件,而是盯着她看,因为他知道,这器件坠落下来,才是危险的开始,也才是她千里奔逃的开始。
他终究不是无情之人,站起身走过去,将同样站起身来的端木昭容抱了抱。
许是感觉到了皇甫敬的情绪,端木昭容笑着说,“我捡起来之后,便偷偷溜出了圣塔,混进那些朝觐的人群中,然后就一直往东跑。可惜还是慢了点,不然你早就可以看到这个东西了。”
她说的这些,皇甫敬自然知道,他知道得更多。当年他无意中提到了如果有机会去金帐的圣塔中看看,不曾想眼前的这个傻丫头竟然甘愿远嫁到金帐。当年他还以为这丫头是在拒绝了李探花后,自己这里又一再拒绝,她才赌气去的金帐。不曾想,她终究为的还是自己。
真傻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