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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门关外,夜露早成霜。
关市内帐篷外,已有寥寥炊烟,取暖,热食,各有用途。怀朔神机营军士更是早早列队,啃了干粮之后,来往于各商贩摊位之间,脚步较往日沉稳了许多,目光也较平日犀利了许多。
有马队从不远处赶来,马蹄声和车轮声交织,哒哒混着嘎喳,再是听不懂的叽里咕噜的说话声,好不热闹。金帐帝国的商贩来了。
距怀荒军镇最近的关外城市,便是喀山城,这些异国商贩想必便是从那里赶来的。
端木序也看到了越来越近的异国商贩,各色的呢帽和皮帽在晃动,偶来还有一两段听不懂的歌谣声。月市和关市,便是两国开放交易的日子,也是商贩采买的日子。低价采买的物品,带回国内去便可高价出售,能赚钱的时候,心情总是愉悦的。
看着他们,端木序微微叹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此番笑语晏晏,却不想祸事已来。
商贩汇合之后,操着大宪的语言,或者金帐帝国的语言,混杂在一起,无非是讨价还价之类。但这个时间很短暂,便被一声声尖叫打断了。
金帐帝国的商贩在奔逃,因为他们看到刚刚还在讨价还价的大宪国商贩,从货物下抽出了长刀,杀向在帐篷间巡逻的护卫军士。
巡逻于帐篷间的端木序,一眼便瞥见从货物后腾跃而出的假商贩,脚往货堆之上一踩,凌空便劈将下来。
好身手,可惜并无出其不意之效。
刀在人前,人在下坠,眼见就要劈到身上,不过刀终究未能劈下来,人却被钉在地上。
一杆红缨枪好像一直就在端木序身前,那假商贩偏偏就往枪头上撞去。
杀人者,人恒杀之。
混乱起得突然,结束得也很迅捷。
沾染在摊位上或在帐篷布上的血迹还在流淌,哀嚎声也未停息,神机营士兵的气息尚未喘平,连刀上的血迹都还未来得及擦掉。
娄山之上,丛林间有些晃动,然后便是黑压压的人马从山上往下冲。
人未至,喊杀声已到。
马匹各色,衣衫斑驳。
裴度的第二杀招竟然是一伙流寇。
和喊杀声一同抵达的,便是如雨的箭矢。虽只是流寇,却也还算训练有素。
端木序等人纷纷掩蔽,然后便是回击。箭矢在空中交汇,然后又背向而去,绝大多数都落在地上,有那么一些却插入了血肉之躯。
见血,就有哀嚎声,坠马声,更有怒骂声。
“裴小子诳我,这哪里是一伙手无缚鸡之力的官宦子弟。”
“点子扎手,兄弟们,撤。”
从娄山而来,又归娄山而去。
好处没捞着,还折了好几个兄弟。李逵心想,还是回到大启山一带好了。此处的军或民都太过于奸诈。
喀山城来的商贩已逃走,关内出来的假商贩但凡动手的,已被剿灭,还剩下一些,蜷缩在帐篷内,瑟瑟发抖。
很快,怀朔神机营便朝北面驰去,只是在剩下的商贩中,多了几个人。
玉门关上,裴度站在谯楼之上,登高远望。那娄山脚下烟尘四起时,难得的笑容浮现在脸上。
“传令,出关。”
玉门关城门洞开,数千精兵齐集,旌旗招展。
“往留山方向进发。”有传令兵在通传全军。
裴度身着盔甲,想着自己在留山给石继威留下的惊喜,禁不住再笑了起来。这些年,飞扬跋扈的石继威,每每都落了自己的面子,自己也忍了,此番还要来抢自己口袋中的银两,这可不能忍。更何况,有人也希望石继威在关外发生些意外。
石继威这次你不死,也天理难容。留山,留下怀朔校尉的大好头颅之山。等看着石继威临死绝望的神情,想必是人生中最痛快淋漓的快事一桩。
留山距玉门关城不过五里之地,裴度却颇觉不耐,连连催促行军加速。他担心,自己还没有赶到,那石继威便已经授首交待了。
那留山前荡起的烟尘,告诉他还来得及看到那一幕。
“到时候,留意那个白序的小子,可要防着此人的冷箭。一旦发现,乱箭射杀。”想起在函峪关城内那出神入化的箭法,裴度仔细地告诫道。
留山前的烟尘在裴度到来前已慢慢散去,留山的伏兵已往南追击而去。
“往南逃?哪里能逃得掉?”裴度轻笑一声,想到石继威如丧家之犬奔逃的样子,笑意更浓。
怀荒军掉头南下追去,这种猎杀的感觉确实舒适,胜过了圣上的呼兰围猎,因为猎杀的不是走兽飞禽,而是号称军镇第一的怀朔校尉石继威。
想想数千人马追击数十残兵,自然是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那石继威前有拦路的流寇,后有锲而不舍的追兵,想来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猫捉鼠最大的乐趣,分为两端,一端在于抓的刺激,那种玩弄于鼓掌间的愉悦,另一端才在那入口时的饱腹感和满足感。裴度沉浸在人生中精神最为愉悦的时刻,甚至还胜过获知自己擢升校尉执掌军镇之时。
只因为在执掌怀荒军镇之后,特别是与怀朔军镇相邻,相互间偶有摩擦,自己都是吃亏的一方,不管是闹到节度使那里,还是枢密院那里,他裴度样样憋屈。
有人金榜题名,春风得意马蹄疾。裴度此时心情也极好,尽吐经年累月积压之郁闷,马蹄声悦耳,旌旗也悦目,甚至连那滚滚的烟尘,也很合心意。
留山的追兵回报,目标慌不择路,转向往东逃去。
“石继威也不过如此,逃命之时,早已乱了心智。往东跑和坐以待毙有何区别?”裴度迫不及待要看看石继威疲于奔命的狼狈样。“后队改前队,回关城。”
关城在望,传令兵来报,“有金帐帝国贼子擅闯关口,多半已被射杀,余下几人已被生擒,待校尉大人处置。”
裴度倒希望生擒的那几人中有石继威,快乐可不要就这么快结束。
“进城。”
从玉门关的瓮城门口,怀荒军镇的大军缓缓回城,凯旋而归。主帅的心情,便是麾下将士的心情。今日校尉大人,笑意连连,不似往日那般对手下都是一番痛骂。
数千人马已快走完,就剩下校尉及身旁为数不多的侍卫。裴度抬头看了看瓮城之上,城门楼上眉额“不度”二字甚是醒目。执掌这怀荒许久,倒还未曾好好琢磨这些眉额题字。
“不度。有此玉门雄关据守,金帐帝国的军马便不得入。可惜用了个度字,不度,好像还和自己有些犯冲。难怪执掌此处之后,诸事不顺,以后得寻机会改掉这个眉额。”
裴度胡乱想着,已进入了瓮城,没来由的一阵心悸,城墙之上乌压压的都是箭矢,身边侍卫还未来得及反应,一个个好像刺猬般,坠下马来。
“原来不度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