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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掌柜珍藏的好酒,醉人。
石继威醉倒,倒在了简小宛的怀里,醉在烈酒里,醉在浓情里。潘子翰醉倒,倒在了酒桌左侧,头枕着酒盏,残流的酒沿着脸庞往下流。王龙标也醉倒了,倒在了酒桌右侧,浑然不顾用手指沾酒写下的诗句。
端木序未醉,但在装醉。
呼噜声渐起,在酒桌的两侧,彼此争鸣,也在呼应。
潘子翰已不再提那“一将功成万骨枯”,王龙标却还沉浸在“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在酒中,在梦中,开始混杂着沙场,鲜血,荣耀和豪情。
在呼噜声中,有了衣衫划过酒桌的索索声,有人站了起来,一个扶着一个,朝房门外走去,脚步却不紊乱。
端木序并未睁眼,更没有抬头,还是埋头靠在了酒桌上,听着远去的脚步,还有回来的脚步。去的时候是两人,回来却是四人。
酒桌左侧潘子翰被扶起,往房门外拖去,呼噜声依然如雷。而另外的两人,抓住了端木序的双臂,架起来后,也往房门外拖去,只听到鼾声如旧。
有仪轩门口,酒旗之下,一辆马车等着,潘子翰和端木序好似麻袋一般,被扔了上去。随着车夫那响亮的?“驾”的一声,马车消失在夜色中,月黑风高,只有马蹄铮铮。
月不见影,但延折河边却灯火通明,那是连串的马灯,整齐地挂在了马的一侧。黑夜中,好似一条火龙,在岸上笔直成线,映在水中却蜿蜒曲折。
“咚,咚”两声。
马车上的鼾声变成了水声,再变成惊呼声和拍水声。
惊呼的是潘子翰,拍水的是端木序。
一手拉住潘子翰,一手拍打水面,端木序抬头看了看岸边,列队以待的有曹大成等,当然最前头的是石继威。
灯光照耀下,再无把酒言欢时的和颜悦色,而是肃穆至极的神色。
“校丞潘子翰,无视军纪,擅自出营,并且醉酒不归,按军功处置,罚军棍二十。新兵白序,未能明辨是非,虽为从犯,也罚军棍十下。”
什么珍藏美酒,什么握手言和,好似这延折河中的灯影,起伏间便已破碎,潘子翰气急,“你”,醉梦中的那些旖旎早已不复存在,只有铁青的脸,因胸中的急怒,也因这深夜的河水冻人。
“你等可知错?”石继威笑盈盈地问道,一改刚才严肃之情。不过眼神中却很寒冷。
怀朔军镇是石家的怀朔军镇,哪里能容得下潘家的人?
怀朔军镇是我石继威的军镇,哪里需要这样的校丞?上一个校丞,临死都自称是怀朔旧卒。
而这个潘子翰配吗?不配。
到任首日,便煽动抗命,再搭配一个横空出现的神箭手。任何阻碍怀朔壮大的人,都得摘除,不管是谁。
端木序松开了原本拽着潘子翰的手,延折河中倒映的马上的人,人手上的灯,都虚化在跌宕的水波中。
想着之前在酒肆中的种种,不禁觉得颇为有趣。当时那简掌柜去而复返,手捧珍藏美酒归来时,端木序微感诧异,酒香扑鼻,但夹杂着一丝别样的味道。而那简掌柜有意无意地瞥向石继威时,除了媚意还有其它。这些在潘子翰和王龙标的眼中,一切如常,当然看不到后续酒壶上微微变化的壶盖。
但这一切被端木序看在眼里。来了这怀朔军镇,好像不只是杀人和救人,还有更多的要学,更多的事情可做。
他那只空出的手赶紧地伸向空中,挥了挥,高呼,“校尉大人,”任凭已酒醒的潘子翰自行划水。
他这是准备求饶吧。潘子翰这样想,石继威也这样想,甚至连岸边的众人也这样想。入伍不过数日的新兵,突然遭逢校尉大人的责罚,想必是惶恐不安的,求饶认错也很自然。
“校尉大人,我听闻军中凡处以军棍四十以下者,皆可以功抵罪。”
不是求饶,这是讨价还价吗?
“你有何功可抵?”石继威对于这个在水中扑腾的新兵倒有了兴趣。
“听闻校尉大人曾言,凡能拉开远威弓的,可视同军功一件。”
众人恍然,这白序原来是瞄上了那把两石弓。那把远威弓,多少人曾自信满满,到头来都无功而返。
望着在水中扑腾的两人,一个气急败坏,一个妄图自救。看来,还不曾低头,更没有心服口服。既然要自救,就给你自救的机会。
“本校尉确曾说过此话。你若能拉开那远威弓,此次之事,你便免于处罚。”
“我与校丞大人同桌饮酒,没有一人脱罪而另一人受罪的道理。我如若成功,不知大人能否网开一面,也赦免了校丞之罪。”
岸上的石继威并未立即回话,而是看了看那还在扑腾的潘子翰,缓缓说道,“在这怀朔军镇,我向来青睐不认命的兵将,但不认命更得有不要命的决心。此次相距四百步,你若能射中潘校丞头上的酒壶,便赦免你两人之罪。如未射中,此前的处罚翻倍。不知你是否敢,潘校丞是否敢?”
弓开两石,需有神力,而四百步射壶,更要有射手的天赋,这还不是最难的,难就难在酒壶下的人头。如此考验,非常人所能想,更非常人所能完成。
看着岸上那石继威戏谑的脸,潘子翰恨不得上去踩两脚。此时他颇有些进退为难。不答应,不只是要受军棍之苦,更是担下来怕死的名声。
但如果答应,也无非两个结果。那四百步外飞来的箭头,要么是偏离了自己的身体,自己不伤分毫,但那军棍之苦又加倍,四十军棍下去,想必只能被抬回宪京了。要么是射中了自己,那也要遭一场大罪。
至于白序力开两石弓,四百步外射中自己头上酒壶,那非人力所能成,他根本就没有考虑过。
此番低估了石家的手段,那就认栽,但他潘子翰不能认怂。
潘子翰狠狠地将溅到口中的水吐回到河中,“白兄弟,你射完箭后,择日我再请你饮酒。”
凭借那伸入河中的红缨枪,二人才上得岸来。
远去的骑兵,远去的灯影,后面跟着湿漉漉的两人,缓缓步行着。关城很大,人影很小。
“这怀朔军镇的澡堂,比那宪京城的还要大。”
“可惜啊,共浴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