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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云雁被人搀扶,一路护送回东院,方才落座喘息片刻,便闻内臣来报,“才刚任府上来人,说道老夫人思念娘娘,请娘娘近日得空回转府中一趟。”
任云雁听闻家中母亲思念,霎时将腹中委屈再度勾起,更觉一时半刻也不想在此地多呆,当即吩咐芜茵收拾一番,备车径直回了娘家。
任老夫人似早已猜到她会立时赶来,命婢女将她平素所喜的吃食先行备好,以示思念关切之意,至于她目下有无心情享用则是另一回事。任云雁不过月余不曾探望母亲,此番相见却像是久别重逢,才一进正堂便扑向软榻之上的妇人,恸哭失声起来。
任老妇人一壁爱怜抚摸,一壁将欲垂泪道,“可怜的孩子,娘都知道了......怪只怪天家无情,当日不该做这门亲事,偏生是先帝赐婚,咱们又半点奈何不得。”
任云雁埋头饮泣,乍闻此言却是怔忡良久,收了泪水,缓缓抬首道,“娘,天家虽无情,到底还是会将我的福哥儿送还的,是不是?”
见她满目凄迷,任老妇人不由长叹一声,便示意近身婢女将房内众人带出。待只余她二人,方才攥着任云雁的手,道,“事到如今你莫非还被蒙在鼓里,果真以为太后兴师动众接了福哥儿上京,是为了承欢膝下,厚待宗室不成?”
任云雁今晨得悉这道旨意,只觉五内摧伤,心中一片乱麻,又加之太过愤慨,是以竟不曾好好想过内中缘由。此刻听母亲问起,便凝眉思索,半日犹疑张口道,“亲藩子嗣入京,国朝此前从未有过,确是蹊跷。只是不知,是单命王爷之子上京,还是连同其余诸王之子俱都要上京?”
任老妇人点头道,“哪里是你们一家,其余诸王早已将子嗣送入宫中,这会儿太后跟前怕是已儿孙满堂了。”
任云雁当即问道,“果真?怎么我早前一点影儿都不闻?”越想越是迷惑,抬眼看向母亲,复问道,“娘又是何时知晓的?”
任老妇人重重叹道,“也不过是近半年方才知道的。”见她面露惊讶之色,便又解释道,“我见你每尝回来皆是有说有笑,像是全然不晓得朝廷旨意业已在其余藩地颁布,便知宁王不曾告知于你。他心里存的什么打算暂且不提,我却是不忍也不敢告诉你,眼见你与福哥儿日益亲厚,渐生情感,我又如何能开得了这个口。”
任云雁不禁瞠目,良久惨然笑道,“是了,这桩事原本该在朝报上写就,他早知道的,只是刻意瞒着我。”
任老妇人缄默不言,只是沉沉颔首。任云雁极力理清心中纷乱思绪,将那一线清明的念头,迟疑道出,“朝廷为什么要这么做?国朝百年来从没有过的……莫非,莫非。”她目光惊惧,结舌难言,一时不敢将脑中想到的两个字说出口,望着母亲哀凄的神色,方轻轻说道,“是要福哥儿去做质子?”
那沉重的字眼一经出口,她便看见母亲眼中的悲伤陡然加重了几分,心下登时狠狠一疼。她知道,她的猜测虽残酷,然则现实却是更为残酷。
“我不懂,为什么?”任云雁冲口问道,“难道,难道是朝廷不放心亲藩?难道皇上想要效仿汉景帝削藩?”
这话才出口,她面上已先行白了一道,神情如遭雷劈般,颤声道,“如此说来,王爷日后形势之危,岂非如累卵?”
任老夫人见她心焦之下,顾念的头一个人仍是李锡琮,不禁摇首苦笑道,“你尚且最为关心他,果真是女生外向了……”
任云雁愣得一愣,方惊觉自己适才言辞有失偏颇,忙转口道,“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任老夫人摆手道,“我只是随口感慨,你不必介怀。你已嫁为人妇,为夫君着想自是天经地义。只是你现下冷静思量,这内中隐忧也牵扯咱们家,若真到了那一日,你哥哥亦可算作骑虎难下。”停了片刻,再度点明要义道,“这就是我方才为何说,不该结这门亲的原因。”
任云雁颓然坐倒,怆然颔首道,“想不到时局会坏到这步田地,竟是我连累了哥哥,连累了咱们全家。”
她能想到母亲兄长,自然更能想到那即将以质子身份入京的幼子,脑中便已乱作一团,只觉得愁肠百转之下,心中忧愤全然无计可消。
任老夫人一面观其形容,一面凝神抚慰道,“我的儿,千万不要这样说,娘知道你心里难过,且这样的事,当日别说你算不到,就是你哥哥也一样算不到,又怎么能怪你呢。”
任云雁无声的笑了笑,并不知该作何回答。任老夫人微微沉吟,道,“可你心里总是顾念咱们家的,你哥哥在北平经营了这么些年,定然不能因这桩事而倾覆,这一点你应该明白。”
任云雁想了想,犹带疑惑道,“削藩之事可确凿?先不说其余藩地,单就北平,哥哥任如此要职,又和王爷联姻,皇上难道没有顾忌,为何却不曾将哥哥调任别处?再者,哥哥既已虑到日后艰难,为何不先行请辞,好歹先保全自己,保全任氏一门?”
任老夫人沉默须臾,开口道,“我不瞒你,朝廷命藩王遣子入京之初,你哥哥便上表向皇上请辞过。然则皇上并未应允,且用当日他对先帝所言,愿以余生尽忠报效,镇守北平一地的言语将他驳了回来。事后你哥哥思前想后,方才悟出这是皇上有意为之。明里是安抚,暗里是警示。且如此安排,又不至打草惊蛇,引人遐思。可话虽如此说,到底还是调任了两员心腹,一左一后的安插于你哥哥身边,恐怕这也只是才开始而已。”
见任云雁慢慢点了点头,她便接着道,“须知朝廷一旦决定,那么事情就没有转圜,宁王和其余亲藩也不会轻易就范。我方才说过,你哥哥已呈骑虎难下之势,可若得了你的助力,也许还能有扭转乾坤的机会。端看你想不想,愿不愿了。”
她说完这番话,索性长舒了一口气,像是将心中潜藏已久的愁绪尽数宣泄,至于对方答不答应,却已不在她所能控制的范围一般。
任云雁定了定神,将眼中一抹惶然收起,问道,“难道母亲还不信女儿么?有什么话便请母亲直言。”
任老夫人点了点头,一字一句言道,“摆在咱们面前,无非两条路。要么效忠朝廷,其后势必与宁王一战,且恐怕是首当其冲的一战;要么倒戈宁王,那便是放手一搏,成则立不世之功,败则万世不得超生。这当中关键,却是要看宁王如何布防,河北山东各州府,乃至于大宁府的重兵如何抉择。宁王倘或能令冯长恩舍朝廷而就他,那么也许时局当有所转逆。只是这些事,你哥哥自然无从知晓,不能知彼知己,才是他眼下最为困惑,也最为头疼之事。”
任云雁心头一阵起伏,母亲的话中已清晰透露,兄长目下是在权衡利弊,打着作壁上观,见势投机的主意——这原本是保存实力的最佳方式。既不会公然和朝廷反目,也不会立时投诚李锡琮,她虽不便非议母亲与兄长,亦不由于心底泛起丝丝凉意,半晌方回应道,“母亲是想要我来做这个奸细,探听王爷虚实,其后再行定夺?”
任老夫人毫不隐晦的点了点头,道,“我与你哥哥商议过,原本也不想你牵扯进来,可此事也关乎你日后,宁王当真败走为贼,你亦不免受其连累。”稍作停顿,再幽幽叹道,“你如今有了福哥儿,一切又都不一样了。俗话说为母则强,你就是不顾念自己,不顾念我们都使得,可福哥儿尚且年幼,你何以忍心弃他的前程性命不顾。”
任云雁神情一凛,当即问道,“可福哥儿到底在他们手上,母亲和哥哥如何能保他平安?”
任老夫人长叹一声,轻轻摆首道,“我的儿,咱们如今不过是在尽人事,为你、为福哥儿、为咱们家挣得一线生机。这世间哪里又有万全之法?”
任云雁思绪如潮,刹那间已想到无数可能,自然也想得到李锡琮肯听任朝廷带走幼子,也便是做好了牺牲他的准备。她蓦地里思忖明白了这些,心中业已涌上了一阵苍凉无力之感。
任老夫人望着她,将她失神的模样尽收眼底,随即淡笑温言道,“当今圣上的为人,我多少还有所耳闻,并不是一味决断无情之人。且质子平安,才好成为制衡之器,不到万不得已,朝廷当不会行戕害之举。话说回来,若宁王势强,咱们跟随他举义定策,何愁功成之时不能与他相商,予你予福哥儿应有之位份?若宁王势弱,咱们占据天时地利先行围剿,于朝廷亦可算作立下头功,届时你哥哥自会请皇上酌情,免去你与福哥儿连坐罪责——这已是保全你们母子最好也最有效的法子了。”
任云雁垂目静听,终是凄然一笑道,“母亲的话,女儿都听明白了。只是……”
她半晌没有说出下文,任老夫人便急问道,“只是什么?莫非你尚且心有不忍?”摇了摇头,不免加重语气道,“我知你一时之间难以抉择,毕竟一夜夫妻百日恩,可是俗语也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他李锡琮有没有如你顾念他一般顾念你?我的儿,你细细想来,他若当真有心,为何迟迟不肯告诉你福哥儿的事?”
任云雁听罢其言,却是未曾开口再问个中因由,只是垂下头哑然笑笑。过了一刻,便抬首淡笑道,“母亲不是说了,您与哥哥也是知道此事的,不是也一样瞒着我?或许你们存的心思都是一样的罢。”
任老夫人不意她如此作答,连连摇首,却听她倏然笑道,“我已清楚了娘的意思,如您所说,为母则强。我如今亦没有别的选择了,自当拼尽全力一试,至于成与不成,却不是我能设想得清的。”
说到此处,她到底是笑出了声,半晌低声补充道,“毕竟,他没有那么信任我,我心里也没有十足的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