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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家祖宅里,虽然没有主人,却一反这些年的沉寂落寞,仿佛枯树逢春,生机勃勃,彻底焕发了新生!
上至古管家,下至七八岁刚留头的小厮们,再不复以往阴郁偏激、苦大仇深的神色,一个个忙活得热火朝天,偏偏脸上一扫苦闷,喜笑颜开,精神格外饱满,浑身似乎都有使不完的劲儿。
“快,快,把这路再扫一遍,没看见这上面还有一块青苔?这玩意最容易令人滑倒!都勤快点!”
“被子抱出来了么?郡主就喜欢太阳晒过的棉被,可别忘了。你们这些小蹄子,做事麻利点!”
“再打水冲一遍,这地上有灰,别让郡主踩脏了鞋子!郡主第一回在家里请客办宴会,还是重要的生辰宴,要是因为你们的不经心让郡主伤了一点脸面,仔细你们的皮!”
一名四十左右穿着宝蓝色对襟褙子的嬷嬷攥着一条手帕风风火火地出现在内院各处,指挥着满院子的丫鬟婆子滴溜溜转,她生着清瘦的容长脸,皮肤白皙,一双标准的杏仁眼,但是眼角微微下垂,显得表情十分严厉。
两个小丫头抬着一桶水哼哧哼哧地从她脚边路过,准备冲洗那块被指出来需要返工的地面。谁知两人的力气没使到一处,导致水桶摇摇晃晃,一些水就溅了出来,正落在这个嬷嬷的脚面上,弄湿了那双千层底崭崭新的鞋子。
两个小丫头吓得立刻放下水桶,“古嬷嬷,我们不是故意的……”
古嬷嬷皱眉看着鞋子,“行了,别嗑了,一个两个都这么毛毛躁躁的。赶紧干活去,回头我来检查,什么都没有弄干净这块地面重要,记住没?”
古嬷嬷转身就走了——她性子虽然严厉,眼下却高兴得都快飞起来了,哪里还有时间跟两个小丫头歪缠?
——郡主要归家举办生辰宴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郡主将要以古家主人的身份而不是公主女儿的身份公告世人了,意味着离郡主真正归家的日子不远了!
他们这些人盼啊盼,等啊等,一个个都快绝望了,谁知峰回路转,终于等来了古家的真正主人!
庭院里各个忙得脚不沾地,紫晨园里尤其繁忙。
一个慈眉善目的嬷嬷站在屋子当中,指挥七八个丫头抹桌子,洗地面,掸灰尘,人多力量大,很快把五大间的主屋收拾得一尘不染,黄花梨的家具油亮绚丽,令整个屋子都亮堂了几分。
这嬷嬷才让另外一批丫鬟上前,给窗子糊朦胧的新纱,衬着窗外的两棵紫海般的丁香树,美不胜收;给桌面铺上月牙白的丝缎桌布,素线暗绣压纹,四角坠着小小的流苏,十分精致;那一对儿双胞胎姐妹合力,将一顶流光溢彩的淡紫色帐子覆上拔步床,外面又笼了一层浅浅的云雾般的薄纱。
最后才是摆开各种珍玩摆设,四扇蝶恋花紫檀大屏风,搁在寝室门前,象牙的梳妆匣摆在梳妆台上,一面椭圆的琉璃镜照得人纤毫毕露,翠色整玉雕刻的椭圆镂空香炉,摆放在博古架上,细长窈窕的美人瓶,插上三支疏落有致的桃花,还有温润如玉的茶具,散发着空幽兰香和淡雅墨香的笔墨纸砚……
古嬷嬷擦着汗进来时,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
她细细地审视着屋子,连犄角旮旯都不放过,最终十分满意,对圆胖脸的嬷嬷开口,“沈姐,书房那边其实不急,主要是浴室,听说郡主好洁,回来第一件事肯定是要沐浴的。”
沈嬷嬷翻了个白眼,“我做事你放心,我用胰子整整洗了六遍,上好的胰子都用了三块,浴室早就清理得干干净净,热水也烧上了,就算郡主现在回来了,热水也供得上!”
她是负责内室,而古嬷嬷负责外园,当下接着又问,“院子里收拾得怎么样?郡主最讨厌混乱不堪,可别留下了坏印象,影响郡主归家的决定。”
古嬷嬷道,“都是调教好的,第一件事就是记住郡主的忌讳,差事办不好的岂能留下来?如今挑出来的这批,堪堪可用!”
沈嬷嬷拿帕子在额头上抹了抹汗,她和白嬷嬷身形差不离,都是胖胖的,也怕热,“虽然如此,还是要多叮嘱几遍,这些丫头片子只见过郡主一次,头几天我就听说她们私下里议论纷纷,想着竞争郡主身边丫鬟的位置——这可不行,听说郡主最厌烦多嘴之人,若是让郡主撞上了,难免以为我们两个老货没尽心,你别忘了,郡主身边还有许嬷嬷和白嬷嬷呢,那两位可是心腹中的心腹,一个不留神,闹不好咱们两家的老脸都得搭进去!”
古嬷嬷本就严肃的神情顿时又慎重几分,“你说得对,我得再去敲打敲打,流云飞雪虽是咱们调教出来的,可万一郡主不喜欢呢,咱们还得多做几手准备。”
古嬷嬷说风就是雨,扭头就出去了,留下惴惴不安的双胞胎姐妹,眼巴巴地看着沈嬷嬷。
沈嬷嬷摆了摆手,“行了,你们只要好好伺候主子,比照着霁月和晴空两个姐姐,忠心耿耿,一心一意为主子打算,郡主自然会喜欢你们,”
流云和飞雪对视一眼,“谢谢嬷嬷点拨,我们记下了。”
旁边一个十三四细腰袅袅眼神活泛的大丫头凑了过来,殷勤地道,“嬷嬷您坐,这活儿也差不多了,您累了半天,该口渴了,我给您倒杯茶去。”
沈嬷嬷圆胖的脸上依然慈祥温和,但口气却凌厉得很,“打嘴,不知道轻重的东西!伺候郡主是咱们求都求不来的运道,尽心尽力尚且不够,还要想着偷奸耍滑?我是哪个牌位上的人,你这是要陷我于不义?”
那大丫头吓得一抖,忙道,“嬷嬷息怒,这只是我的一片孝心,哪里敢带累嬷嬷?原是我说错了,我定然改,定然改!”
沈嬷嬷紧紧地盯着她,淡淡地道,“原是看你机灵嘴甜,手脚还算勤快,才将你提到了紫晨园,你莫打错了主意,尽心尽力伺候郡主才是你的出路,少耍心眼子,咱们古家不兴这个。念在你是外面采买的,学规矩时间不长,初犯古家的规矩,我给你一次机会,若是再这么不着调,就别怪嬷嬷狠手!这世上,从来都是聪明人死得快!”
那丫头连连称是,吓得脸色白惨惨的,再不敢讨好卖乖,老老实实地去提水桶了。
沈嬷嬷和她说话时,周围一圈忙碌的丫鬟都竖起了耳朵,待听到这丫头吃了瘪,一边幸灾乐祸,一边也在心里警醒,生怕自己犯了错——虽然同是家生子,但家生子也有高低贵贱之别,她们可不比流云飞雪这样的世仆,又不比那初来乍到能让沈嬷嬷高抬贵手一次,换成自己,犯一次错,就不可能有机会再重来!
沈嬷嬷一招杀鸡儆猴,眼见起了效果,心中闪过一丝满意。
她之所以这么做,也不是无的放矢,郡主虽是古家唯一的主子,以往十几年却从未露过面,只怕难以服众,又担心这群丫头弄不清真正的主子是谁,做了僭越糊涂之事,反而让郡主不快,故而需要时时敲打她们——郡主打小儿被圣上和太后娘娘捧在掌心里长大,岂能受一丁点儿慢待?
倘若郡主在宫里十几年千娇百宠、金尊玉贵地长大,甫一回到自己家却受到委屈,那他们这些替老主子和小主子守护门户的老人们,将来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侯爷和夫人?
不说内院里一团忙乱,外院里同样是人人忙得脚不沾地。
“这半年来,主子联系咱们的次数比以往十几年加起来都多,嘿嘿——”古管家忙里偷闲,趁着徐徐晚风,抿了一口小酒,布满风霜的脸上笑容憨厚,眼睛却亮得逼人,“可见主子还没有嫌弃咱们这把老骨头哪!”
“那是,以前没联系是主子不知道咱们的存在,这不,一得知咱们还守在祖宅,主子不就亲自过来了嘛,唉,侯爷要是在,看见主子长这么大了,可不知多高兴,那会儿,咱们还以为古家就要从侯爷这一辈断绝了,谁知世事无常,等过几年,小主子再找个女婿,古家就中兴盛有望啦……”
跟古管家坐对面的是古家的一个老花匠,花白的头发,少了一只左臂,走路一瘸一拐,孤家寡人一个,看着就和街上的平民小老头一样,极不起眼,当年却是护卫在古战身边战至最后的精英亲卫队小队长,若不是被强制派出来护送泰和长公主回京,只怕也早就化作边疆的黄土了。
只是对他们这些人而言,比起眼下苟延残喘了无生趣地活着,恐怕还更愿意陪着侯爷下黄泉。
而古清安的回归,对这些半只脚踩进黄土里的老人而言,无疑于一支强心针,也让他们找到了生活的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