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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谷只觉得全身发寒,本来舌湾的风就比别的地方大,身上几件衣服早被吹透了。
风里传来的这个伴随着铁链拖行的陈旧声音,顿时让他感觉骨头都冻得有些咯吱咯吱响。
这不是钉子,钉子不会这样说话。
也不是原住民,原住民根本就不会说话。
而除了这些,就只有别的旅行者。
但一个可能被拴着铁链的旅行者,宁谷从来没见过,也没有听说过,起码这个人没有在他的活动范围里出现过。
如果这人只在舌湾活动……是怎么在原住民堆里活下来的?
宁谷还没有判断出这个声音的主人到底对自己有没有危险,一个灰白色的影子突然从左前方的黑雾里冲了过来。
原住民。
宁谷立刻向后跃起,右手一扬,手柄对着那个影子按了一下。
没有任何声息,仿佛是有什么东西撑开了空气,形成了一个中空地带,原住民被撞开了。
但并没有逃走。
宁谷落地的同时再次起跳,这次是向前,他要抢在原住民站稳之前出手。
李向说不能直接接触到原住民,所以他没有用拳头,而是飞起一脚踹了过去。
但是踹空了。
宁谷落回地面时,因为一脚蹬空,还抻得大腿有点儿疼。
但他顾不上腿。
原住民是被什么东西以极快的速度拉回了黑雾里,连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就消失了。
“你是谁!”宁谷压低声音。
铁链拖行的声音再次响起,慢慢靠近了他,但在距离他还有两三米的距离时,链接“哗啦”响了一声,停下了。
宁谷立刻听了出来,这人肯定是被拴在了什么东西上,活动范围是被限死了的,刚才这几步,他已经走到了边缘尽头。
“你是谁?”宁谷再次发问。
“还有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风里传来,“是谁。”
还有一个?
宁谷瞬间觉得自己汗毛都竖了起来,有人跟着自己?
谁?
不会是团长和李向他们,如果是他们,就刚才那种状况,他们早就出手了……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宁谷猛地转头,举起了冷光瓶。
被照亮的黑雾在风里飞舞,接着就有人走了出来。
宁谷只看到腿的时候就已经认出了是谁,他震惊地压着嗓子:“小喇叭?你怎么在这里?”
连川突然对宁谷有些刮目相看,在这种危险处境和突发状态中,宁谷居然能一边震惊地发出疑问,一边反应迅速地没有叫出他的真名。
虽然小喇叭这个名字他每次听到,心情都一言难尽。
“你跟踪我?”宁谷盯着他。
“我散步。”连川说。
“你放屁吧你散步!”宁谷皱着眉,“你居然跟踪我……”
连川听到了黑雾里的声音,没等原住民靠近到能看到身影,他已经往右侧冲了过去。
手里拿着的小铁棍是宁谷扔在路上的,他用小铁棍准确地穿透了还没看清的那个灰白色影子。
宁谷说舌湾是原住民的聚集地,看来的确是这样,四周的狂风黑雾里,他能听到的,不算倒地的这个,至少还有五个在他们附近游荡着。
“他不是旅行者。”铁链又响了两声。
“他是被主城驱逐过来的,背叛者。”宁谷说。
“不是。”那声音说。
“我说是就是。”宁谷说。
“你,”那声音说话似乎有些吃力,吵哑地喘着,“过来一些。”
“你过来。”宁谷站着没动。
那边没有说话,只是突然笑了起来。
沙哑的,陈旧的,仿佛覆盖着几百年铁屑的笑声。
“你听。”那声音说。
风里传来了铁链拉拽的声音。
“这可是团长,”那声音喘息了几下,“送给我的,你不过来……看看吗?”
宁谷拧紧了眉。
团长把这个人拴在这里的?
虽然他不愿意多想,但这一瞬间,脑子里闪过的却是团长带去主城的那个箱子,地库里的那些旅行者,连川脖子上装载了林凡能力的黑圈……
还有自己的那句总结。
一支只有能力没有脑子的军队。
他不想过去,他不愿意接近这个人。
但却又还是往那边迈了一步。
关于团长的疑问,关于鬼城的疑问,关于钉子的下落。
他回头看了连川一眼。
对于危险的判断,连川比他要敏锐得多。
连川没有阻止他。
于是他转过头慢慢地往前走了过去。
“就那里。”连川在他身后说了一句。
宁谷停下了,按他刚才听到声音的判断,这个位置跟铁链的最大范围应该还有一定距离。但没等他这个念头转完,一个巨大的黑影慢慢出现在了他面前,一直走到了离他只有一米距离的时候,才听到当的一声,铁链到头了。
宁谷心脏一阵狂跳,之前这人让他听到的铁链到头了的声音是假的!
这个活动范围比他判断出来的要又大了一圈。
杂种!太阴险了!
宁谷举起了冷光瓶,想要看清这个黑影,相比灰白色的原住民,这个通体黑色的影子在黑雾中几乎只能看到一个轮廓。
就算举起了了冷光瓶,也还是看不太清。
这时身后突然有光亮起,宁谷回头的时候,一个冷光瓶从他身边飞了过去,落在了黑影脚边。
黑影怒吼了一声,抬腿就是一脚,冷光瓶碎在了地上。
但就这一瞬,宁谷已经看清了黑影的样子。
是个人。
非常高大,团长两米多的个头,这黑影要比他再高再壮上一圈。
身上破烂的衣物只有单薄的两层,能从破口处看到他的皮肤,隐约有着跟原住民一样的一层细鳞。
脸不太能看清,跟疯叔那种长期不收拾自己的人一样,这人头发已经到了腰部,虽然用布条胡乱扎了起来,但满脸的胡子就算扎起来,也露不出脸。
何况也没扎。
这是宁谷从来没有见过的人。
“旅行者的跟主城的合作,”黑影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了吗。”
宁谷没说话。
“清理队也能在鬼城自由行动了。”黑影说。
“你是谁?”宁谷盯着他。
“我是谁,”黑影吱吱咯咯地笑了起来,“一个普通的旅行者而已,曾经。”
“那你现在是什么?”宁谷又问。
“活尸!”黑影吼了一声,突然猛地往前一冲。
宁谷只觉得自己领口一紧,舌头都差点儿被勒出来。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被连川拉着衣领往后拽出了两米。
而前方的黑影虽然还在原地,但随着他这一冲,他身边一左一右同时出现了两个灰白色的身影。
宁谷正想按下手柄的时候,连川在他身后说了一句:“他能控制原住民。”
他停了手。
发现那两个灰白色的影子果然没有再往前,几秒钟之后,慢慢退回了黑雾中,看不见了。
“我保护它们而已。”黑影说。
“它们才是黑雾里的主人,”宁谷说,“你保护它们?”
“团长带来的东西,”黑影的声音突然沉了下去,“已经污染了黑雾,像病毒一样漫延……”
“什么东西?”宁谷立刻追问。
“实验体!”黑影提高了声音,“实验体!带到实验场来的,都是实验体!在这里杀!在这里死!在这里毁灭……”
黑影的声音在后面半句开始劈叉,在风里碎得几乎听不清。实验场。
这三个字还是撞进了宁谷的耳朵里,带起一阵嗡鸣。
团长把舌湾当成了实验场。
“你去过主城了吗?”黑影问出这句的时候,身体跟着往前倾了倾,很好奇的样子。
宁谷没有说话。
“看来是去过了,”黑影说,“是不是有很多疑问?”
“没有。”宁谷回答得很干脆。“那你……”黑影又笑了,仿佛心情很好,就是笑得有些吃力,仿佛下一秒嗓子就要笑碎了,“来这里干什么?”
“找我朋友。”宁谷说。
“朋友?”黑影顿了顿,“钉子吗?”
“你见过他?”宁谷猛地提高了声音。
“没有,”黑影说,“但我知道他来过,他是你的好朋友,你们经常过来。”
“他去哪儿了?”宁谷追问,声音都有些不稳。
“你过来,”黑影说,“我告诉你。”
宁谷站着没动。
黑影没再说话,开始慢慢往后退。
“钉子去哪儿了!”宁谷吼了一声。
黑影依旧没有出声,身影已经慢慢地隐在了黑雾里。
“你就站在那里。”宁谷沉下了声音。
黑影停下了。
宁谷咬了咬牙,慢慢地往前走了过去。
连川没拦他,应该是能确定在他有危险的时候,可以救下他。
虽然有些冒险,但他和连川,都希望能在对方身上找到答案,他选择相信连川一定会在他有危险的时候出手救他。
黑影就在前面了,宁谷一步一步继续往前,走到了借着手里冷光瓶的光能看清这个人的眼睛时,才停了下来。
这个人的眼睛是红色的。
宁谷挺喜欢红色,鲜艳明亮,但红色的眼睛,就没有这种美好的感觉了。
除了有些吓人,还透着说不清的凄凉。
走到这里的时候,宁谷看清了在这人身后,拖着一条铁链,铁链的那一头,是一块巨大的黑铁。
而黑铁四周一圈,还蹲着四五个原住民。
听到他脚步声时,原住民都转过了头,发出了他在狂风里听到过的那种仿佛被掐住了喉咙的嘶鸣。
宁谷第一次看清原住民大概的轮廓。
他们真的没有眼睛。
黑影的手抬了起来,慢慢举到了宁谷面前。
宁谷看过去,黑影的手上戴着手套,慢慢把握成拳的手转过来,张开了手指。
手心里是一根动物的爪子。
是钉子永远都贴身放着的那个。
猴爪子。
宁谷压着心里的情绪,慢慢抬手,拿起了那个猴爪子,但手一直在抖。
“哪儿来的。”他咬着牙问。
“小朋友们捡给我的,”黑影说,“是你好朋友的吧?”
“他人呢。”宁谷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不知道。”黑影说。
宁谷还想再追问的时候,黑影突然退了一步,张开了胳膊。
连川同一时间已经到了宁谷身后。
宁谷这次的反应奇快,他迅速地用手拉住了自己的衣领,防止自己的舌头再被连川勒出来。
但连川却一把扯住了他的裤腰。
“到时间了,”黑影张着胳膊慢慢往后退,“你们走吧。”
他这句话说完,四周的黑暗里开始出现细碎的声音,成片的,从四处聚集而来。
接着宁谷就看到了几个灰白色影子窜出,扑向了黑影。
连川没有再停留,扯着宁谷的裤腰猛地往回冲了出去。
风在耳边呼啸,不时闪过的灰白色影子似乎都没有注意到他们,没有出现任何攻击,所有的原住民都向着黑影的方向扑去。
回到疯叔小屋的时候,宁谷的手心已经被猴爪子尖顶出了一个深深的破口。
“那人死了吗?”他问。
“不知道。”连川回答。
他盯着手里的猴爪子:“为什么不直接去地库?”
“来不及了。”连川说。
“顺路的事。”宁谷说。
“你进得去吗?”连川问,“地库没有门吗?”
宁谷没有说话。
地库当然有门,而且是很厚的黑铁,关上的时候跟旁边严丝合缝,摸都摸不出门的位置来。
他唯一进去的那一次,应该是有人进去了没有关门。
或者,他突然想起了林凡把他从钟楼放走的情形……是有人故意没有关门。
“我要找团长。”宁谷说。
连川没出声,只是看着他。
“团长……有太多的事瞒着我。”宁谷皱着眉。
“那个人,”连川开口,“是旅行者吗?”
“这里除了旅行者和三个主城非法出生,没有别的人了,”宁谷说,“这个人不仅是旅行者,还是个认识我的旅行者。”
“找团长不如找林凡。”连川说。
宁谷转头看着他:“林凡?我觉得他有问题,这人根本看不透。”
“团长和林凡,你觉得谁会回答你的问题。”连川问。
宁谷愣了愣。
“回答,”连川说,“不要想。”
“林凡。”宁谷脱口而出。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对林凡有着比团长更多的质疑,但从小到大的经历让他很清楚,团长几乎不会正面回答他的任何问题。
宁谷坐在椅子上,手里捏着猴爪子,脑子仿佛被九翼掏空了。
“团长在舌湾用原住民做实验体的靶子,”宁谷说,“对吗?”
“也许既是靶子,也是材料。”连川说。
“主城有什么好?”宁谷说,“为什么要花这么大的代价去抢回来?”
他从小生活在鬼城,看到的一切,感受到的一切,都是鬼城,这是他长大的地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
他知道长年的旅行者们对主城的执着,并不是他能理解的。
主城曾经是他们的家,哪怕已经是遥远得已经全是陌生。
“为什么。”连川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嗯?”宁谷看着他。
“主城开始坍塌不是一天两天了,”连川说,“为什么一定要抢回一个注定毁灭的主城?”
宁谷没出声,这个角度他从来没有想过。
“团长比你们更清楚,”连川看着他,“能够打败主城的时候,主城也许已经是黑铁荒原。”
“那为什么……”宁谷似乎明白了连川的意思。
团长并不是真的要抢回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