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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几日,沈宁陪着沈夫人去了各大寺院还愿。当年沈夫人病急乱投医,不管是哪一路神仙都捐了丰厚的香油钱,只求有朝一日再见女儿。如今沈宁在侧,她自是欣喜地拉着她去拜神还愿。沈宁跪时心虚不已,却依旧带了一丝自私奢望,希望有神仙大慈大悲将她送了回去。趁没被这世界彻底绑住。
睁开眼却仍是古色无香,高坐大佛并不理会她这抹异世游魂的小小愿望。
腊月二十九,沈府由沈年领着官职在身的儿孙辈连同诰命夫人,浩浩荡荡地进皇城拜岁。皇帝东聿衡服衮冕在开明殿开明门外接受众臣三跪九叩大礼。传制毕,百官与诰命者俯伏,随赞礼郎赞唱,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乐工、军校齐声应呼。沈宁只听得广场内“万岁”声彻四陛,如雷贯耳,连绵不绝。一种情不自禁地臣服之心油然升起。这便是皇帝的威仪。
又四拜,乐止。仪礼司奏礼毕,奏中和韶乐,鸣鞭,皇帝退朝。她在人群中抬头,只看到远远高处那一抹明黄背影。
非正旦之日,不需去后宫朝贺,沈宁扶着沈夫人正要回府,一内庭太监在承天门久候,见她出来立刻迎了上去,说是奉了花婕妤娘娘的令来请雁夫人。沈宁沉默片刻,竟是托病婉拒。
待那太监走后,沈夫人略为担忧道:“宁儿,娘听说婕妤娘娘曾与你情同姐妹,你怎地见也不见?你即将入宫,与她交好也是好的。”
沈宁垂了垂眸,而后笑道:“我如今身份特殊,着实不好进后宫。”她自那日在安阳宫醉酒被轻薄后,就再没见过花弄影。花弄影因一己之私弃她于不顾,着实令她寒了心。
虽是推脱之辞,沈夫人却也是觉着有理。于是笑一笑不再多说。
回了马车,沈夫人与她说了会话,犹豫片刻,而后道:“宁儿,老爷与我,有一件事要与你商议商议。”
见她说得认真,沈宁自知有要事,便直了直身子,道:“母亲请讲。”
沈夫人想了一想,才握了她的手,直视她道:“明年又是宫中选秀之年,湄儿今年十五还未定人家,本就是打算着来年选秀进宫。可如今你认祖归宗,不日又将入宫为妃,你爹爹倒是拿不准主意,为娘问你一句,你可要湄儿与灵儿进宫陪你?”
这事儿着实难倒了沈宁。照她的意思,最好一个都别进宫,可是这选为秀女一事,关乎的不止是一个女孩儿的未来,怕是一个大家族的未来,她一个来外人,又怎么能帮他们做决定?况且明年……她还不知道她在哪呢。
“孩儿一切听爹爹的意思。”沈宁只得道。
沈夫人闻言,笑着拍拍她,“好孩子,我去跟你爹爹说。娘的意思灵儿也就罢了,让湄儿进宫,也好让她在宫中伺候你。”沈湄虽为庶女,却自小养在她的身边,并且沈湄平日里孝顺,她也是真心疼她,只不过沈宁回来,也立刻分了亲疏。亲生骨肉毕竟是不同的。
沈宁笑笑,不置可否。
到了沈府门前,沈宁先跳下去扶沈夫人下车,忽而听得后头传来一声熟悉的叫唤:“嫂嫂。”
沈宁猛地转头,不是李子轩又是哪个!而此时的他一脸病容站在大门之下,少了些许贵公子风流。
沈宁先是猛地一喜,旋即想起如今骤变,神情顿时复杂,笑容也缓缓隐去,“子轩!”
李子轩见状,眼神更为黯淡,跨步走至面前。
“宁儿,这是……”下了马车的沈夫人疑惑地打量着眼前俊俏郎君,她若是没听错,刚才他叫了宁儿“嫂嫂”,莫非是……
沈宁这才回过神来,为沈夫人引见,李子轩深深一躬,“草民李子轩见过沈二夫人。”
沈张氏叫了免礼,暗自打量一番,心想此人虽是商人礼数却不差,且身无铜臭,见了自己不卑不亢,想来他的哥哥也是好的,只可惜是个短命的……
沈宁清醒过来,来不及细问他为何一脸病状,首先想到的是他又回了长阳,岂不是抗旨不遵?她眉头一蹙,转头道:“娘,子轩既来了,我与他回李府一趟。”
沈夫人想阻止,却又碍于礼数,如今沈宁还未入宫,依旧是李家的夫人,李府来接,岂有不回之礼?“莫急莫急,你好歹先将朝服换下。”唉,这朝服还是李家的诰命哪。
李子轩道:“二夫人言之有理,嫂嫂,我也将白芷带来了,便依旧叫她服侍当你的贴身丫鬟罢。”说罢,他朝着李府的马车招了招手,白芷连忙从马车中下来,跑到了沈宁身边,笑着唤道:“夫人!”
沈宁回到自己的院中,沿途白芷已说明了情况。原来不仅李子轩回来了,他竟说服李家二老,将他们一同接来了。他的本意是打算一家暂居长阳,既堵得悠悠众口,又能保得沈宁安全。谁知马不停蹄地来回奔波,却在途中就听到流言匪语,说什么贞节寡妇雁夫人是三公太傅嫡孙女,又是神女凡胎等等,李子轩直觉不妙,赶到长阳李府主人早已不在,他从毛大的口中得知了变故,夜里因积劳成疾发了高烧,好容易服了药好了些,今个儿一大早挣扎起来,又守在了沈府门口,至刚才才见到了她。
沈宁默默地听她说完,发出了一声幽幽叹息。
沈夫人让洪公公与自己的大丫鬟小柳领着四五个丫头婆子驾了沈府的马车陪着沈宁回了李府,李家二老听得传报,进了前厅上房,候在那儿的沈宁立刻上前一步,直直地跪在二老面前,“儿媳不孝。”
两个长辈连忙将她扶了起来,沈宁却不肯,执意向他们磕了三个响头。
李老爷与夫人对视一眼,长叹一声,说道:“天意如此,大媳妇也不必内疚,我儿子祺能得你相伴,已是他的大幸了。我与你娘没有那个福气。”事以至此,多说也是无益。
“你自被子祺带回来,娘就知道你不是平常女子,不想竟是那神女下凡,我李家也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才得你朝夕相伴。”李夫人抹着泪道。
沈宁愧疚得几乎抬不起头来。两位长辈不辞辛苦,千里迢迢在春节前夕赶到长阳,只因怜她孤单!而她,却是让他们大失所望,进退两难!
李子轩勉强支撑着坐在椅上,小莲捧了刚煨好的药汤来,他无力地接过,眼前却是一黑,大手无力撒下,身子往一边歪去。
“二少爷!”小莲惊叫。
“快叫大夫!”
一阵慌乱,请来的大夫为昏睡的李子轩拿了脉,开了药方,又嘱咐几句随即离去。沈宁听得大夫说并无大碍,这才放心下来。她看向一旁担忧的李家二老,心里有了决定,叫了洪公公走至一旁,说道:“我要留在这儿过除夕,劳烦您向圣上与沈家去说一声。”
这轻飘飘一句却是让洪公公都吃惊不小,他的祖宗哩,去向天家说一声?这事儿岂是她说定就定了的?
“夫人……”洪公公想劝,却被沈宁打断。
“这是我,惟一的请求。”
东聿衡得知李府众人赶来了长阳,就知道沈宁必有所求。只是听太监禀告,脸色还是沉了一沉,半晌才吐出一个“准”字。
便由她跟李家告了别,断了瓜葛。
沈宁得到准许,又去了一趟沈府向沈年与沈泰夫妇告罪,沈张氏抓着她,“娘从未与你团团圆圆地吃顿年饭,便是这点心愿也不能满足么?”
沈宁安抚道:“我初一便回来。”
回了李府,沈宁去了主院陪午休起身的二老聊天。许多事不能对他们讲,沈宁关心着他们的身体,细细询问一路奔波,又问了中州亲人安好,与平日伺候无异。
李老夫人却是看着她,暗暗抹泪几次。
一时听得李子轩醒了,三人连忙过去探视,李子轩由着丫鬟喂着药,虚弱地靠在床头,对爹娘的关心一一应了,对上沈宁关切的眸子,道:“爹,娘,我有话,想跟嫂嫂说。”
二老相视一眼,轻叹一声,点了点头,带着闲杂人等离开了。
沈宁坐到床边的绣墩上,轻声问道:“现在可是好些了?”
李子轩虚弱地点点头,注视着她苦笑一声,“还是晚了。”
“嗯。”沈宁拿起案边喝了一半的药汤,端起来舀了一勺喂他。
李子轩喝下,竟不觉得苦,“陛下定是极喜爱你的。”
“嗯。”
“想脱身么?”
沈宁摇了摇头,“做什么还想脱身,我是进宫当娘娘的。”
苍白的嘴唇上扬,“是啊,当娘娘,总比当寡妇好多了。”
沈宁轻笑,“是哩。”
李子轩笑着震出两声浑浊的咳嗽,咳嗽渐止,笑容不再,他注视着她缓缓道:“我……对不住。”他分明是答应了哥哥要好好照顾她,如今却是这般无可奈何。
沈宁一愣,“我也对不住。”她苦涩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