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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有为立刻扑通下跪,“奴才该死。”
“还有半日,关爱卿,你给朕仔细地、慢慢地想好喽。”东聿衡阴阴地道。虽然他现在一肚子火,但并不发泄。皇帝其实很少大发雷霆,即便有时气极面上也是笑的。然而他每回怒不可遏时,定是血流成河。身为帝王,他自小就能克制自己的脾气,生杀大权在他的一念之间,不然如那画师一般,宫中冤魂不知多添几许。
那画师之死……着实是个意外。回想当时之景,他脑里仅剩了一个念头,杀了他,把他碎尸万段。
皇帝摇摇头,却也只是摇摇头就过了。
关有为跪安后,东聿衡招来万福,让他去查是谁走漏风声。李府的人都是万福亲自挑选的,甚至连沈家想插人进去打探都不能够,那末这事儿究竟出在哪?虽说此事重要,但东聿衡现下更头疼另一件事,怕是王太妃眼下也知道了这事。
皇帝以孝治天下,生母敬敏皇太后薨,王太妃又自幼将他视为亲子,因此如今皇帝将其尊为淑贵太妃,对其很是孝顺。想来若是太妃知道此事定将阻拦,虽不能左右皇帝决定,但也得费一番功夫安抚。
谁知那庄妃就怕皇帝不肯听她的,来御书房见驾之前就已去给老太妃请了安,说了此事。王太妃闻言,一想那寡妇不就是亲儿企图暗杀未果,反而被打了二十板子的人?她那时心疼得突突的,也只得笑脸尊重皇帝的意思。如今她竟又好手段要进宫来?太妃顿时大怒,只觉于公于私都必要制止。于是先招了皇后来半软半硬地将她说了一通,皇后听得一头雾水,最后才了解了实情。她着实震惊不小,且不论陛下欲纳后宫之事与她只字未提,欲纳之人竟还是他赐了牌坊的寡妇?这如何使得!
事关重大,她立刻扶了王太妃求见圣驾,皇帝与平常无异地接见她们,可无论太妃如何软硬兼施,自己如何苦口婆心,皇帝却始终只有一句话:“朕自有分寸。”
最终朝中大臣求见,三人不欢而散,最终也没能从皇帝嘴里听得一句准话,皇后很是忧虑。
第二日上朝,东聿衡毫不意外地被言官谏言,还收到了大臣联名上疏请谏的折子,关有为昨日下午摘了官帽跪于殿前……种种种种,无一不让皇帝火冒三丈。没有一个见得他高兴!
他将手中奏折狠狠扔了出去,万福默默地将其执起,双手奉着跪了下来,“陛下。”
“你也要劝朕?”东聿衡口气不善。
“请陛下三思。”万福只忠于东聿衡,以他的心愿为第一己任,可他隐隐觉察到了沈宁之于东聿衡的影响,直觉此人不能进宫,“雁夫人就是那天上的雁儿,无拘无束惯了,可她那性子若是进了宫来,怕是……”他说的也是实话,沈宁还没有进宫,就已遭到了万般抵触,若强行为妃,有朝一日恩宠不再,身份卑微的她何以在后宫立足?
东聿衡握紧了拳头。
沈宁被软禁了几日,好吃好喝地供着,她虽烦闷却也不敢轻举枉动。这几日她的脑中一会是何生冤死的情状,一会是李子祺含笑的表情,转眼又是东聿衡势在必得的模样。她咬了咬牙心焦如焚,那么活生生的一个人竟然就被他轻飘飘的一句话,不问青红皂白地杀了。他从来不是个仁慈的,在喀城屠了一城都面不改色,区区一条人命又算什么!她的心越来越沉,也开始害怕,怕往后不知不觉又牵连了李家……他难不成真想自打嘴巴让她进宫?不,成不了的,他并非荒淫无道的暴君,他想成就这江山基业,就定不愿在史策上留下污点。江山美人,孰轻孰重他岂能分不清,更何况自己连美人也算不上,只是他一时的新鲜罢了。惟今之计,只希望子轩再将她的名声散播得大一些,再大一些,大到皇帝也不妄动她这贞节寡妇。
东聿衡自那日后便再没来过,也不曾召她进宫,怕是东窗事发遭了阻拦也说不准。其实这事儿对她也不是件好事,他们拿皇帝没办法,不代表拿她没办法。万一哪天送来一根白绫或是一杯毒酒,她究竟是死是不死?她还纳闷宫里怎么这么久还没动作哩。
沈宁猜对了一半,宫里是想有动作来着,但他们毕竟忌惮东聿衡。皇帝可不是温和得没脾气任由他们拿捏的,即便他们一致认为这事儿不对,也得顺着他的毛来。现下循规蹈矩地谏着,皇帝又不曾表态,他们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自作主张。若是皇帝突地想明白了,这头却把沈宁弄死了,天子的怒气谁来承担?
这帝王身边伴驾的,都精着哩。
过了几日,皇帝装着一肚子火气回到乾坤殿。潋艳见皇帝脸色不善,忙让奴婢们端茶倒水,自己上前为皇帝脱了红狐大麾,笑脸相向,“主子,外头可冷?可要奴婢帮您搓搓手?”
“朕气都被他们气热了,哪里会冷!”东聿衡也不理会为他摘帽除衣的奴婢,大跨步走入东暖殿安泰堂。
“陛下且消消气,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潋艳将褪下的大麾递给一旁的宫女,追上前去问道。
“石同实那个老家伙,退仕了也不安生,什么不管,管起朕的家事来了!”东聿衡坐上暖炕,两个宫婢忙上前来跪下为他褪靴。
好个老东西,仗着自己是先帝老臣恁地放肆,居然还学起死谏来了!只可惜奴才手疾眼快,不能让他一头撞死。他倒是想成全了自己的好名声,却是把主上置于昏庸无道的境地,果真是忠君为国的好奴才!
潋艳为他奉上一杯热奶.子,说道:“正是哩,怕是老大人一时糊涂,陛下且莫与他一般计较。”潋艳早已听说石同实老大人跪在午门进谏,圣上去时更是以死明志。她心底里赞同这做法,可在主子面前,安抚怒气才是首要。只是这么一来,她也有些不待见沈宁。想着圣上为了这个女子三番两次地闹心,怕真是祸精,万万不可入了宫来。
东聿衡没心思喝东西,心里烦闷,摆摆手让宫仆们全都退下。
“奴婢陪主子说会话罢?”潋艳不愿皇帝憋着气,小心翼翼地道。
“下去。”
待人都退下,皇帝坐在那儿拧着眉想着沈宁。那妇人脸蛋儿不顶美,身子不顶媚,性子更非温良恭淑,他怎地就非得要她进宫不可?他自个儿一时竟也想不明白,坐在那儿生闷气。
大抵过了一盏茶,潋艳领着两个婢子进来禀道:“陛下,敬亲王求见。”
“快宣。”东聿衡顿时下炕,两个婢子快步上前为其着靴。
敬亲王便是当年摄政王东瑞祥,皇帝亲政摄政王还权,皇帝赐一“敬”字,召告天下其为国之忠敬诚直。他前些日子自然也听说了皇帝欲纳寡妇入宫之事,对众大臣请见却是一率闭门不见。
“微臣见过吾皇万岁。”东聿衡曾下旨特赦敬亲王面圣行半礼,敬亲王却谢恩拒旨再三,求得皇帝收回成命。
“皇叔快快请起。”东聿衡忙一手扶起他。
东端祥起了身,皇帝赐坐,叔侄二人寒暄几句,笑语吟吟。
敬亲王捻须笑容满面地看着当朝华年天子。辅佐出一位杰出帝王,是他今生最为自傲之事。
当年皇兄驾崩,皇侄幼小,近臣无不进言,请其皇袍加身。他并非不曾动心,却也知自己个性温吞,怕难成大事毁了东家千古基业。他秘召民间大相师温士伯为己推命,相师却大礼而拜,道:“草民观永平七年皋月二十四日辰正一刻,天降祥云,北面龙气乍现,是以景朝鸿福。”他惊异非常,那正是皇侄东聿衡出生之时!除皇帝万寿,皇子皇孙生辰本是秘而不宣,时辰刻数更是得知者寥寥,这温士伯却是说得分毫不差!他敬佩同时,也认了自己与皇侄命运。
如今帝王伟业初现,他也不愧于列祖列宗。敬亲王心念一动,说道:“老臣曾在此自己问幼主一生何求,陛下可还记得当年之答?”
东聿衡轻笑,“自是记得。朕惟愿天下太平,民生乐业,共享盛世之福。”
敬亲王感慨良多,“老臣尝为陛下打点江山,自知江山不易,臣为保宜州而弃云州,实乃不得已而为之,而如今陛下战云州而攻喀城,大捷连报,也终了了老臣一块心病。”
“皇叔不必自责,朕自知当年难为。”
敬亲王长叹一声,“当时难为,后方稳固我朝才可休养生息,老臣舍小义取大义,纵心中泣血也是不悔,如今盛世在望,老臣心中虽有遗憾,却也圆满。”
皇帝听出言外之意,笑笑沉默不语。
适逢潋艳送来新鲜瓜果,皇帝邀皇叔品尝,又是一番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