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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虽贵位户部尚书,但这官衔此刻在已经急红眼的农户们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了。他的话岁有道理,当但不能说服在场的每一位百姓。
“现在烧了,或许还有机会保住,可要是什么都不干,我们全都得等死!”说话的是一位中年人,蓄着八字胡,脸虽然晒黑了,但却长得一脸睿智模样,是个难得斯文冷静有条理的人。
“是啊,有理有理,”在这些已经要失去糊口营生的农户们来说,焚烧是他们认为最保险的做法。
多数人的想法还是很守旧古板,纵然户部尚书大人发话,他们还是觉得而应该照着他们认定的法子烧个干净,先绝了后患比较好。
起初发话的人得到众人的迎合之后,略带着自信。他谨慎地多开贾琏,带着一群人走远了,悄悄地跟大家小声嘀咕道:“这位户部尚书大人虽然厉害,但他又不是大罗神仙,什么问题都能解决。而且什么风雨传播,‘包子’不包子的,我们也听不懂。再说了,从小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哥儿,就是再聪明厉害,他还能比过他们这些天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
众听者纷纷点头。
朝廷做的保证从来就没靠谱过,更何况是这位年轻的有些过分的贾侯爷。他们还是得靠自己!
贾琏扫一眼那个持‘烧田’观点的领头者,侧眸问张家村的老村长那人那是谁。
“我们村的张万生,原来是在个财主家的做管事,后来那财主落魄了,他便回乡自己起了门户,养了一百亩地,日子过得十分好。他这人以前见过世面,能张罗事儿,而且办事十分响快,还识字热心肠,故在我们这片儿颇有些名望。”老村长道。
贾琏点点头,觉得对付这厮可能会有点麻烦。其实他完全可以硬来,他带着一些工部户部的人,还有随行的侍卫以及柳湘莲等,个个都很会拳脚功夫。凭着在场中官员的官威,再加上他,完全镇压的住这些慌了脚的农民。可是贾琏不想通过这种强硬的方式,强迫的受罚虽然暂时有效,但会激起民怨。而且他也不能保证自己的办法就一定能够治愈这些病株。
这可是在古代,没有农药配置所需的化学品的古代。
这件事如果处理坏了,在农户们之中引发了信誉危机,那接下来他推行的每一步计划都会受到阻碍。人心、成见,一旦形成固有的思维,就很难破除他们对自己的看法。
贾琏现在要名声,而且是好名声,所以这件事他必须先顾全自己,再想他们,断然不会硬来。
张万生转头带着一群人回来了,虽见了贾琏这样的大官他们仍有些害怕,低着头恭恭敬敬。但因为大家都听了主心骨儿办法,整体一条心,互相壮胆,渐渐燃除了汹汹的气势。
贾琏看这架势是说不下去了,劝也是白劝,估摸他这会子在这些农民们眼里,那就是养尊处优只会纸上谈兵的无用人。
便也不知声了,摆摆手表示不管,“这地方又不是本官的,何必出力不讨好地干涉你们,你们若愿意烧,那就痛快去吧,爱如何如何!本官不阻止,但不负责你们此举所带来的后果!”
贾琏说罢,面容突然肃穆,一双眼变得狠厉。
大家见尚书大人不拦着,反而迟疑了,有所动摇。
“不能烧,大人都说了有办法,你们干什么啊这是!”
一句话,让有病田的人和没病田的人对吵起来。
因而染病的田相对来说还是面积少一些。在场张罗烧田的人数要比护田的多上两三倍,有绝对压倒性的优势。
大家吵吵嚷嚷的,自然听不进那些被烧田农户们的牢骚。连堂堂朝廷户部尚书大人的话,他们都可以无视,小老百姓的他们更加不在乎了,遂一起撺掇着要‘进攻,
“不!你们不可以,大人都说了有办法处理这种病,草民们信大人可以救活这片田。你们不可以烧我们田啊!”自家田被染病的农户们,都选择相信贾琏的话,因为那些地是他们一家子糊口唯一的希望。
“对对对,这是我们的田,你们有什么资格动手,反了天了,连尚书大人的话你们都不理?我倒要看看,今儿个你们谁敢的用手烧我家的田,我赵二第一个冲出来跟你们拼命!看谁动手?我会把你们一个个的名字都记在心里,告到官府去,你们要敢烧毁我们一年的口粮,我、我就告你们谋杀!”
赵二长得膀大腰圆,一脸横肉,举着手里的镰刀,恶狠狠地瞪着那些想烧田的人。
赵二的镰刀一比划,把大家都吓着了,不敢上前。
张万生这时候望向贾琏,希望尚书大人能做主,出手阻拦住赵二。
贾琏一脸冷色,全然无掺和之意。逼急了人,叫人无法糊□□命,拼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张万生连这点都想不到,蠢得有点可悲。
“赵二,你再这样,休怪张大哥不给你面子,跟你动粗!”张万生道。
“好啊,来啊,张大哥平日里你对我们乡里乡亲的的确多有照顾。但那点小恩惠,跟我们一家六口被饿死相比,算个狗屁!你们今儿个谁上,我就跟谁拼命,狠狠地拼!”赵二龇牙咧嘴,两眼凶神恶煞的喷火。
张罗烧田地的众人都尴尬了,看向张万生,跟他求主意。
张万生不敢招惹赵二这头虎,竟真的感来到贾琏跟前,求他做主阻拦赵二。
“侯爷,您瞧瞧他撒泼的样儿,您定然不忍心看到他跟我们玩命。再说当场闹出人命出来,那可是天大的事儿,侯爷定然不会允许,还请侯爷做主拦着他。”张万生拱手道。
“凭什么?”贾琏冷笑问。
张万生愣,这侯爷难不成书没读好?他刚才那番话明明已经说清楚理由了。
“本候只看到了一位一心想要护住自家薄田的可怜人。真是可怜见的,自家的地自己做不了主,要被人强烧。”贾琏冷笑两声,接着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接过柳湘莲递来的水囊,一边喝一边瞧他们。刚才走了不少路,瞧这出戏一时半儿会也唱不完,干脆就坐下来等,还盘腿了。
张万生愣了再愣,起初是被尚书大人的讥讽弄得哑口无言,接着是被尚书大人毫无身价的席地而坐弄傻眼了。
他还从没见过哪个官会这般不顾气派。
不光是张万生,其余的农民们也都被弄愣了。刚才尚书大人坐在田头的石头上还可以理解一下,这突然席地而坐,喝水瞧戏的架势,真真是前所未闻。
却也证明了一点,这位身兼尚书要职的贾侯爷大人,并非是张万生所谓的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哥儿。至少他下得了田,坐得了脏土地,没有哪个官员会做到他这点。
贾琏没想到自己这么一坐,反响强烈,见那些农民们稀奇的打量自己,贾琏意识到这时候他说点说什么,肯定会抓住所有人的眼球。
贾琏早就看到人群中有几位欲言又止的老者,他们说话声不大,声音在众人的吵闹中淹没了。贾琏便趁机叫他们来好好说。
两位经验丰富的老农,面红耳赤。之前辩解被淹没,这回总能松口气,得机会谈起五十多年间这病曾带来的危害。少不得有夸张地成份在,不过正好警醒大家稻瘟病传染之迅速程度。
“的确有一夜之间,千亩良田都染这种斑病的事儿发生……我们一直不懂,为何除掉病苗还会如此。今儿个听尚书大人所言,我这才想起,那些稻苗发病前几天,的确刮过一场大风雨。”
老者此话一出,引起一片哗然。
“想通过焚烧的办法杜绝,东西两边百余亩地都得烧。若拖到显出病状时处理,那刺田以东以西的地方还是同样会被感染。如此延续下去,烧下去,便无穷尽了。”贾琏悠哉地托着下巴,笑眯眯地仰头冲众人,“倒不怕,我看你们都很有劲头烧。”
少年看着明明是俊朗之人,笑容温雅。众人却顿然觉得后脊梁发冷,隐隐有种要受死的预感。
这时候又有几位老农站出来,讲了讲他们曾见识过和听说过的类似事件。
“……连田的数个村子,因这病都颗粒无收。我还听说过有个村子曾经也试过烧田法子,但最后邻田还是遭了秧,没几日就都害病了,如此一想,的确符合侯爷的说法,是早就被传染了,没显出来……”
“人是你们村儿的,都认识,说话实实在在,这回你们该信了?东边那些‘好田’都了!”柳湘莲早就看不惯这些闹事儿的农民,见识浅薄,容易受人鼓动,真真是一群欠揍的货。此时此刻,他再忍不住了,气呼呼地站出来质问。
林如海一直斯文的捻胡子,农民们大闹的时候,他还喝了两口水,悠闲地咳嗽两声。林如海压根就没着急过,因为他懂贾琏,这事儿到最后一准儿会被他摆平,他只要冷眼看热闹就行。
“哈哈哈哈……烧,烧吧,要烧就都烧了,起码方圆五里都得烧个干净才行。这样你们或许真就杜绝稻瘟病了,就是一点不好,连带着人也饿死了。哈哈哈,你们可真聪明!我薛蟠活这么大,头一次碰见你们这种聪明人。”薛蟠解气的拍手笑。
柳湘莲嗤笑附和:“我看他们不会心疼,你没见刚才这些人口口声声的喊着‘要保好田,就必烧病田’么。个个义正言辞,说的那叫一个有理有据,还硬逼着人家舍己烧田,你们可真真有“行侠仗义”的心。好了,而今你们的田也在染病范围内,我看你们都会主动举起火把去烧自家田了,继续你们所谓的牺牲病田,保全别人的做法!”
今儿个来凑热闹的都是张家村的村民,村里的田全在这片地方。大家一听说自家的田地都在焚烧的范围内,顿时傻眼了。烧了田,他们可怎么活。一家老小就靠这些薄田度日,一把少了干净,怎么过冬,喝西北风去?
柳湘莲见这些人突然变脸的难看相,嗤笑不已。
赵二气得歪嘴:“哟,都不张罗烧田了?”
大家面上都挂不住,难堪了一会儿,便有人叽叽喳喳开口,委婉的跟赵二等人道歉。张家村的村长忙跪在贾琏跟前,请求帮助。
大家纷纷都跪下了,对着盘腿而坐的贾琏哭哭啼啼,他现在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了。
“万不敢当,本候还是觉得张万生的办法更适合你们。”贾琏可没那么好心,也没那么大的宽容心。稻田的病是肯定要治的,但这些人可不在他‘治’的范围内。
众人纷纷赔错,贾琏冷笑:“本候可受不起此礼。”
众人在薛蟠的呵斥下,迫不得已起身,确认贾侯爷依旧冷着一张脸,心知情况不妙。一众纷纷追责,转头怪到张万生的头上。才刚要不是他说了那些鬼话忽悠人,他们怎么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张万生感受到众人的敌视,心情不畅,闷了一口气,却也觉得十分头痛肉痛。他的田也在“焚烧”范围内!论起损失,他最大,他可是村子里拥有田地最多的大户。
张万生三两步冲到贾琏跟前,柳湘莲忙抽剑护在贾琏跟前。
张万生噗通跪地,痛快地跟贾琏正经赔了错。
对于那些阻挡他做农事的人,贾琏可从没大方待人过。这次也一样,丝毫不理会那厮,拍拍袍子站起身,就跟赵二等人道:“等本候的消息。”
赵二等惶恐至极,忙感恩的恭送贾琏。
一行人绝尘而去,跪在地上留着两行清鼻涕的张万生还在麻木中。
其余人等都瞧明白了,贾侯爷这是不打算管他们的意思。一个个气得发疯,围着张万生讨伐。
张万生被男人们捶打也罢了,回了村,还被娘们和孩子嫌弃谩骂,更有甚者,往他家气派的漆门上丢大粪。
张万生一晚上不安生,又气又恨,自觉委屈。但第二天还是鼻青脸肿的跑到林府门口,惨兮兮的跪地求原谅。
贾琏正张罗着所有能动用的办法去搜集硫磺,根本没精力搭理他。
在这边,硫磺分为天生黄和舶上硫黄二种,贾琏瞧了瞧,都能用。四处散落搜集毕竟慢,所幸是扬州城南有一处火药坊,专门制作烟花用的,坊内有足够的硫磺可用。
但硫磺是不溶于水的颗粒,想要制成胶悬剂进行喷洒是不可能了,因为古代没有专业的超微粉碎机。但好在能工巧匠多,将硫磺辇成超细碎的粉末倒还不算是一件太难的事情,刚好有一家磨面粉的作坊有一套精致研磨的办法,就是十分费人工,于贾琏来说倒也不在话下。
贾琏那边将硫磺交到出去研磨后,这边就开始马不停地召集全城的铁匠。贾琏将喷壶的大概形状绘制出来,要求他们在莲蓬头处打孔的时候尽量要细小一些。又因为悬浊液在喷洒的过程中,可能会有堵住的情况,贾琏特意强调要他们做成可拆卸的喷头。
等这一切做好之后,就是将硫磺粉按比例勾兑,进行喷洒了。
三天后,贾琏便带着人和辆车喷壶前往张家村。
他已经根据喷壶的容量,将相对应的硫磺粉的量都包在了纸包内。每一包硫磺粉只要直接洒进喷壶内,灌搅拌,就是合乎规定的比例了。因为达不到胶悬剂的标准,所以一定要现用现搅拌,搅拌之后,立刻喷洒。不然就算是磨得很细碎的硫磺粉也会在一定时间内沉淀下去,这样就浓度降低导致杀菌减弱。
因为只能用单纯人力方式喷洒,耗时耗力。但病情亟待控制,想缩短时间,便需要大量的人力,所以负责喷洒的人不能仅限于张家村。柳湘莲和薛蟠已经趁着这三天的准备时间,召集了附近村民一起来参加。大家都心里清楚,如果这次不帮忙将张家村的稻田的稻瘟病治好,那接下来就会换成他们的田受灾。帮人就是帮己,何乐不为。再说现今正值是农闲时节,大家都有空,还能顺路一睹贾侯爷的风采,倒更叫人激动,不失为是个好事情。
贾琏和薛蟠、柳湘莲等人一起组织村民排列领壶,并将其分成几队,任命队长。人员众多,贾琏不可能每个人手把手传授,只有队长们在贾琏的教授下,先进操作了一遍。指导说明一遍之后,就让他们各自回去给其它农民们再讲。
简单来说就是将仔细研磨的硫磺,按比例混入水中,搅拌,然后喷洒。除了喷壶等物,还有提前准备好的贮水车,隔一段距离就在水田中央开一条窄道,将数辆水车依次推到田地中央,每一辆水车上都挂着两桶装满的硫磺粉纸包。
水车大概几十丈远排列一个,一直延伸到末尾,方便在田间喷洒的人就近勾兑药物。
因为人工喷洒有不确定性,所以每一块划分的区域,都会重复喷洒三遍。重灾区,则要早中晚喷洒三次,每次喷洒三遍。
如此忙活完之后,已经是五日后的事情了。
至于那个前几天来林府门口赔错的张万生,因没得到原谅,回村之后又被嫌弃了一通。接着大家忙活喷药,张万生也巴巴的来参与,还自己四处张罗搜集硫磺给府衙送过去。喷药的时候,张万生也很勤劳,来来回回跑得满头大汗,不过他家田多,他这么出力大家都觉得他是活该。
接着,众村民到张万生家田喷药的时候,都不想尽心。因想到贾侯爷的提醒,不能遗漏任何一处地方,否则只会贻害千田了。
大家不得已,只得认认真真的把张万生家的田给喷洒好了。
张万生因此,心里又是感激又不是滋味。
来来回回,又折腾了五日,贾琏见起初发病的稻田已经见好了,不禁松口气。接下来就是间隔几日喷药,防止复发的问题了。
因想到还有下一程要走,贾琏不好在扬州逗留太久,必须现在启程了。福建一行,必须得去。而他还打算赶在深秋之前回到京城,参加他大姐元春的婚礼。
故而接下来的事情贾琏就全交代给清吏司去做,赵二因在整件事件中表现勇猛,贾琏令他带领众村民,协调扬州户部清吏司做后续的药物喷洒事宜。
临行前,张万生巴巴地前来,又给贾侯爷下跪赔罪。
只见锦缎包裹的马车车厢内,伸出一双修长的手,对他挥动了一下。
贾琏:“知错能改便好,本候还不至于要你的命,回去吧。”
张万生听到这话儿,顿然泪如雨下。心里突然生了很多感动,他这些日子提心吊胆,特别是那天回去后,他被所有人骂,才开始仔细反思自己的行为,的确是他自以为是,不懂装懂,差点耽误了大事。他太过自私了,有一百亩田就一位自己厉害,张狂得竟胆大包天的得罪了大名鼎鼎的贾侯爷,
张万生真真后悔啊。这些日子他越想越怕,所以一直在好好表现自己,免得自己小命不保。
而今见到侯爷那双手就这么挥一挥,顿然驱走了他这两日的阴霾。张万生感恩戴德的送走贾侯爷,留着激动的泪水,眼见着马车消失了,又磕了三个响头才起身。
贾琏在扬州检查引渠,整治预防病害水稻的事儿很快就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
作为钦差,贾琏有直达天听的权利,但这次报功的事儿却不是贾琏干得,是北静王。
贾琏此番下地方,一举一动接在北静王的掌控之中。而今四皇子被压制在福建,大皇子十分得势,朝堂上都开始一边倒了,更别说那些地方官员。只要稍微说两句甜话忽悠他们,他们就立刻投诚,对大皇子俯首称臣。所以北静王动用点人力关系,却监看贾琏,完全可以做到。
这次的折子是北静王亲手写得,亲手呈上去,歌功颂德,把贾琏好一顿吹嘘。本来大皇子的人就多,大家都说一说,再加上皇上本来就喜欢贾琏务实能干。朝堂上的人大多随波逐流,喜欢附和圣意,反正他们平常都夸惯了贾琏,就顺势大皇子那波也夸了夸,对贾琏此举也是大肆赞美了一番。
于是,这本着盛满赞美的奏折,在皇上心里便掀起了不小的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