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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英情急之下,出口的也是山东腔——虽然不够标准,但也有几分相似。
那老者立刻转过了头,神情有几分惊喜,“你是山东人?”
但他很快又皱眉摇头道:“不对,你的口音不地道。”
蒲英再走上前几步,微笑道:“对,我不是山东人。我是刚从中国来这儿的,听到您说家乡话,觉得特别亲切,所以……”
“家乡?”老者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神情似乎有些恍惚。
他的那些随从们,却一听到蒲英自称是从中国来的,就立刻举起了枪,枪口齐刷刷地指向了蒲英。
其中一人还大喝一声:“你站住!把手举起来!”
蒲英吓了一跳,本能地站住不动,却不肯举起手来,只是将双手摊开,表示自己手中没有武器。
才仁本来还落在后面,见状立刻奔过来,挡在蒲英面前,气愤地说:“你们干什么?怎么随便拿枪指着人?快放下枪!”
对面的人却不为他的话所动,而那位疑似山东人的老者也没有发话,只是用锐利的眼神锁定着蒲英,脸上毫无表情,似乎正在沉思。
蒲英努力忽视那七八支长枪的存在,眼睛诚恳地注视着老者,平静地说:“老先生,我不是坏人!就是身在异乡,特别想找人用中国话聊聊天。我来达兰萨拉一周多了,一直没人能陪我说中国话,实在是太闷了。所以刚才听到您会说山东话,才冒昧地上前打扰。如果我刚才冒犯了您,请您不要在意。”
老者催马缓缓地走近,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蒲英,“你,来达兰萨拉,做什么?”
他的声音浑厚得如有质感,蒲英隐隐感觉有无形的压力兜头而下。
面对压力,她自然而然地将自己的头昂起。眼睛毫不示弱地迎向对方,不卑不亢地说道:“这是个秘密,我不能告诉你。”
“哦……”老者似乎对她的秘密也并不太在意,很快又问道:“你说你想和我聊天?那你想聊些什么?”
蒲英觉得这老者的眼神太锐利了,而且戒心很重的样子,似乎任何人都别想在他眼皮子底下撒谎。
她放慢了语速,故作轻松地说:“就是聊聊家常呗。比如,我想问您多大年纪了?还有,您的家乡是山东哪里的?家里还有没有人……”
这些话都很寻常,但那老者听着听着。眉头之间却渐渐皱起了个川字。
蒲英正在暗自思索自己是哪里说错了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原来是小溪对岸的小队长和手下两个藏族士兵闻声过来了。
“长官好!”
小队长洪亮的问候声,却让蒲英大吃一惊。
回头一看,那两名特种部队的士兵挺胸抬头,正向那位神秘的老者敬着最标准的军礼。
蒲英更加好奇了——因为她看小队长向江央多吉请示汇报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正规地敬过礼。
老者瞅了瞅这两个身穿便装的年轻人,似乎也有点疑惑,“你们是……?”
“报告洛桑准将,我们是第22部队的。”小队长回答。
“哪个防区的?”
“第四区56连。”
这个被叫做“洛桑准将”的老人想了想,又问:“那你们怎么会认得我?”
“十年前,我在恰克拉塔总部训练中心受训,毕业典礼的时候您受邀参加了阅兵。”小队长回答的时候,脸上还洋溢着自豪,似乎以接受洛桑老人的检阅为荣。
“噢。想起来了,那是我最后一次参加教导队军官培训班的毕业典礼了。那——你不在驻地,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现在接受安全部长官甲日.江央多吉的指挥,奉他的命令来‘保护’这个女子。”小队长指着蒲英说。
蒲英已经从他们的对话中,隐约猜出了洛桑的身份。
知道他不是好人。她的心态顿时变了,此刻也一言不发,只是用复杂的眼神打量着洛桑。
“保护?”洛桑侧头看看蒲英,眼神中闪过些许好奇,“她?有什么特别吗?”
“这……报告准将大人,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甲日长官说过,她来自中国西藏,知晓一个重要秘密,必须寸步不离地看着她。”
“秘密?”
洛桑似乎对今天第二次听到的这个词发生兴趣了。
他摆了摆手,示意手下们收起枪,然后下马走到蒲英面前,微微一笑:“姑娘,你现在还想和我聊聊吗?”
蒲英没有立刻回答,低着头紧抿着唇,半响才说:“想。”
“那我们坐下来,慢慢聊。”
洛桑随意地坐在草地上,蒲英和才仁也跟着坐在他对面。
他的随从们立刻呈包围的态势,将三个人围在中间,还有意无意地将小队长二人给挡在了外面。显然,就算这两人曾是洛桑的下属,他们也不放心。
小队长倒是识相地拉着手下退到了几米之外,反正他也不担心蒲英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插翅飞了。
洛桑坐定后,开口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蒲英又是沉默了一会儿才答道:“你叫我央金好了。”
洛桑皱皱眉,不明白她的态度为何突然变得冷淡了。
他看了看周围,挥挥手,“你们,都退到二十米之外,不要打扰我和小姑娘聊天。”
之前发话呵斥蒲英的那名侍卫,弯下腰小声地说:“长官,她是中国来的……”
“怕什么?你看她根本就不知道我是谁,能对我有什么威胁?”洛桑有些不耐烦。
但他的侍卫长还是很尽责地说:“长官,还是小心一点。”
蒲英突然开口说道:“你要小心什么?刺客吗?”
才仁明显听出了她的口气有些讽刺,不禁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洛桑倒是不在意地说:“是啊,他们怕我的仇家来刺杀我。”
“这个仇家是……中国人?”蒲英的面色平静,但是看向洛桑的眼神却隐含寒光。
洛桑敏感地捕捉到了她的眼神,却不解为何一个文弱小姑娘的目光中会出现杀气——作为一名久经沙场的老兵,他的感觉并没有退化。
于是,他本来轻松的坐姿立刻变得张力十足,就像是丛林里的野兽。在遇到天敌时一下子全身绷紧,摆出了防御的姿态。
两人之间奇怪的气场,让周围的人都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蒲英最先反应过来,立刻低下了头,暗自责备自己太不冷静了——现在可不是清算这个洛桑的好时机。
为了掩饰自己刚才的莽撞,她拔出腰间插着的藏刀,倒转刀柄递给洛桑,“我身上就这把武器,不信可以让你的手下搜查!”
洛桑老辣的眼神迅速扫过她的全身——以她单薄的衣裙,不难看出身上绝对没有藏有长武器。
他呵呵一笑。身上的气势也随之散去。随意地接过蒲英的藏刀。“唰”地一下拔出了闪着金属寒光的短刃,翻转了几下,并试了试刀刃。
然后,他将藏刀在侍卫长面前晃了晃。“这刀鞘,挺漂亮!”
言下之意,这刀是装饰用的,锋利度不足以毙命。
侍卫长嘿嘿地尴尬一笑。
“行了,你们下去吧。”洛桑的这次发话,终于没有人再敢反对了。
闲杂人等都走开后,洛桑和蒲英却谁都没说话,才仁完全搞不清状况,也就没有说话。
终于。洛桑忍不住了。他一边把玩着手里的藏刀,一边问道:“你这个姑娘,还真是奇怪!刚才还说要和我聊天,这会儿却又不说话了!”
蒲英此时已经决定暂将心中的观感收起,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打探一些事情。
她故意撅着嘴说道:“还不是你的手下。太让人不舒服了。”
“哦,看来还是我不好,没管好他们。那我跟你也道个歉。”洛桑现在真的对蒲英有些好奇,态度也就非常好。
“算了,他们是他们,你是你,我们还是聊我们的吧。”蒲英也见好就收地说道:“我还是想问一下,你是山东人吗?”
洛桑一脸感概地说:“这么多年了,乡音还是改不了,我当然是山东人了——山东莱阳,听说过吗?”
“当然,莱阳梨很出名的。”
“你吃过?”洛桑的谈兴明显更高了,身子都向着蒲英这边前倾了过来。
“吃过,挺好吃的。”
“那你去过莱阳没?”
“没有。”
“哎,你是知不道,莱阳美啊,每到春天,屋前屋后,路边田间,到处都是一树一树盛开的梨花,堆得跟白雪一样,美得好像仙境……我这辈子再没见过比莱阳的春天更美的风光!”
洛桑满脸都充满了对往事美景的回忆,让才仁都有些感动了。
蒲英却突然打断了他的回忆,“那我能知道,你原来的汉名叫什么?又为什么会改名叫洛桑吗?”
洛桑的笑容顿时变得苦涩,半响才说:“我娶了个藏族女人,就改了名字。”
“那你原来的名字能告诉我吗?”
“你为什么想知道?”
“因为我觉得只有父母给自己起的名字,才是真正的名字。”
“那你呢?你真叫央金?”洛桑反击道。
“央金是化名,我的本名是蒲英。你看我都说了,你又有什么不能说的?”蒲英的态度似乎很随意,心里却很在意洛桑的真名。
终于,洛桑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我的本名叫江国梁,江水的江,国家的国,大梁的梁。”
果然是他!
“国家栋梁,好名字啊!”蒲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将这话平静地说了出来。
“嗨,别提了,都过去的事了。”洛桑似乎不愿意提起旧事,又指着才仁问:“你和他,肯定是一对了?还没结婚吧?”
“你怎么看出来的?”蒲英没承认也没否认。
“呵呵,”洛桑爽朗地一笑,对着蒲英挤了挤眼睛,“你别看我老了,以前也年轻过啊!”
蒲英扯着嘴角。淡淡地笑了一下,“老爷子当年是不是很风流?”
“谁说的?我可是很痴情的……算了,不说这个,聊聊别的吧?”
“好。我刚才听你们的对话,好像老爷子你是什么准将?那是怎么回事?”
“哦,这个啊,”洛桑看了看才仁,问:“你不知道吗?”
才仁摇头。
洛桑撇撇嘴,似乎对达兰萨拉居然有年轻藏人不知道他的名头感到有些不满。
不过,他还是说出了自己的身份。“我曾经当过第22部队的副总司令。参加过对巴基斯坦的战斗。获得过印度政府的勋章……”
才仁突然失声叫道:“原来你就是战神洛桑!”
他其实在英国也听人说起过这个洛桑,知道他的战功赫赫,获得了藏人在印度军队所获得的最高军衔——准将,在印度流亡藏人中有战神的称号。
只是。他从小只对音乐感兴趣,然后也没有见过洛桑的影像,所以见面半天了还没联想起来。
洛桑见这小子也不是绣花枕头,还是知晓自己的声名,这才满意地笑着点头称是。
旁边的蒲英却低着头,双手紧紧地交握在一起,努力压制着心中的怒火。
狗屁的战神洛桑!
这个人模狗样的东西,其实是当年驻藏18军155团的一名青年连长。
在58年西藏叛乱时,他因为和一名西藏的女贵族勾搭在一起。怕事发后受到军纪处分,叛变投奔了“四水六岗卫教军”。
因为他对解放军的战术战法都很了解,军事素质远远高于藏人,所以很受叛匪的重视,并让其担任了卫教军的参谋长。卫教军此后的一切重大战略决策均出自这个叛徒之手。更令人发指的是他还亲自指挥了一次对155团原战友的战斗。
当时,700余名叛匪居高临下,以大批英制“刘易斯”机枪扫射,伏击第155团三个连的车队。在一面依山一面傍水的公路上,解放军车队难以展开火力,被动挨打,最后牺牲了副团长、营长以下官兵共93人,负伤35人.成为了藏区平叛作战中损失最惨重的一次战斗。
西藏军区曾对叛徒江国梁开出了四万大洋(民主改革前西藏不流通人民币,中央派驻人员以使用银圆为主)的悬赏,但他却在叛乱失败后随同卫教军和**集团撤到了印度尼泊尔,并加入了印藏特种部队。
改名洛桑的江国梁,又到美国学习了现代军事技术和战法,很快就成为了**集团倚重的最重要的军事人才。他对第22军的组织、训练和战术都起了重大影响,并被印度军方破格提拔为该部队的副总司令,并授予准将军衔。
作为一名汉人,他在极度排汉**的**集团内部可谓是飞黄腾达。但是在国内军界,他却被视为是英雄的十八军的一个耻辱。
蒲英的老部队飞龙师就是十八军的血统,她自然也知道江国梁,只是不知道他的籍贯是山东。另外,距离她看到那段军史的时间已经有点长了,而且这个江国梁已是年过七十、快八十岁的人了,所以她一开始并没有联想起来。
后来听到小队长提到第22部队,再看到他对洛桑的恭敬态度,她终于想起来了。
她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让自己不冲动地上前刺杀他。
她从没想过要去杀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但是对于洛桑,她真的曾经动过杀机。
每一个中**人见到他,也都会有除之后快的冲动吧!
可是,蒲英还是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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