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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六年十一月二十rì,紫川秀本人抵达抵达凯格行省首府。和他一同到的,还有远东军统帅部的主要成员和远东军的庞大部队。紫川秀把临时指挥行营设在了凯格市,在这里,他以勤王讨逆军总指挥的身份向紫川家各路诸侯发布命令。
“凡家族之官员,守土有责。监察厅、宪兵团及军法处叛逆犯上,已被钦定为非法。自本公告发布之rì起一个月内,家族各地镇守官员必须断绝与其一切往来,辖区内不得容纳上述组织的任何活动,违者以叛逆同谋视之!东南地区各省总督、政务长务必在一月之内抵达讨逆军大本营觐见宁殿下,违者以叛逆同谋视之!”
这份被称为“一月断头限时令”的公告在各地督镇中间引起了巨大震动。东南地区二十七个行省,迄今为止,除了巴特利、比特、凯格等五个比较靠近瓦伦要塞出口的行省已经公开站在了远东这边,但对于紫川家与叛逆之间的战争,绝大部份行省还是保持了沉默。总督们都是明哲保身的聪明人,他们早打定了主意,监察厅和远东军两家都太强,他们之间的争斗不是自己能插手得上的。在事态明朗之前不轻易表态,谁都不帮,谁都不得罪,等他们厮杀完后再向胜利者欢呼就好了。甚至,有的总督还有了将手中兵权待价而沽的想法,看帝林和紫川宁谁给的好处多就跟谁。
但现在,紫川秀的公告把总督们的妄想打了个粉碎。比起紫川宁温言抚慰来,掌握了远东实权的紫川秀更加强硬霸道,没有商量,不留丝毫余的,他逼迫那些至今摇摆不定的地方督抚们必须做出选择,非此即彼!这也表明了远东的强悍信心:远东军不但有信心击败帝林叛军,也有信心将胆敢忤逆zhōng yāng的地方势力碾成粉碎!
“你们那点小玩意,就不必拿出来献丑了吧!”
在远东统领视天下督抚如无物的豪气面前,各地总督无不战栗。公告发出不到一周,各地就掀起了一阵驱逐监察厅官员的浪cháo,维特、特伦西亚、刚穆特、亚辛等六个行省就纷纷宣布反正举义加入勤王军一方,各省守备队动手驱逐监察厅驻该省的监察官和宪兵,行省的总督则亲自动身,快马加鞭的赶向凯格。
而在剩余的行省里,或是因为监察厅力量太强,或是因为没找到机会不敢动手,但是总督和省长们也不敢怠慢,他们或是亲身前来,或者派遣心腹亲信过来向紫川秀解释——世上事就是这样,拿帝林的话来说就是:“人xìng本贱!”紫川宁温言抚慰劝导,又是晓以大义,又是劝说利害,不知说了多少好话劝导,可总督们只当她在放屁;但现在紫川秀只是耍了一通远东马刀,总督们马上被吓得屁滚尿流的,乖乖俯首听令。
一时间,东南大地风云突变。除了dì dū周边的五行省和奥斯行省因为有监察厅重兵驻扎还不敢公开举义外,东南各地的行省在名义上都算是回归紫川家的统治了——总督们都很郁卒:“其实先前我们也是被紫川家统治的啊!”
为了表明自己的诚意和决心,总督们的做法各有不同。特伦西亚总督胡麻红衣旗本在半夜里突然动手,一举将行省军法处连军法官、监察官、宪兵外带家属两千多人全部拿下。然后,不等请示紫川宁,他就在城市的广场上誓师讨逆平叛,将两千多男女老幼不分良莠全部砍了脑袋,围观的民众吓晕过去好几十个,平时文质彬彬的胡麻红衣旗本也得了个“屠夫总督”的称号。
接到报告的紫川宁愣了好久,说:“胡麻总督忠心可嘉,只是行事有点cāo之过急了。”
倒是李清顾忌少些,直言无忌:“此子太猖獗!若给他机会,改rì又是一个帝林。”
胡麻只是一个特例,大多数总督还是没法做得那么绝情。毕竟总督和监察官在一省共事rì久,很多时候都要互相合作,私下也不缺喝酒聊天打牌的应酬,多少还是有点情面的。
总督们一般是采取和平形式,公事公办的宣布驱逐令,然后再拉监察官到没人处滴眼泪诉苦:“远东统领凶得很,老弟我实在也是被逼得没法了,得罪的地方,兄弟您就包涵了,要是兄弟您心里有气,您就干脆揍我一顿得了,我绝不还手。帝林大人那边,还希望兄弟您能帮我解释几句,实在是是迫不得已啊!”有些会做人的总督还会赠送给对方一笔上路的盘缠,为将来万一留下余地。
监察官们也是眼睛雪亮的,知道天下大势如此,自己平时能够嚣张跋扈依仗的是dì dū监察厅,依仗的是紫川家的权威。现在既然对方已经不在乎自己的靠山了,监察厅派驻地方的军法处欺负下老百姓还可以,但要真刀实枪的跟一省守备军干那是发疯。对方既然已经决定翻脸,自己能不被拉去祭旗已经够幸运的了,哪里还敢啰嗦顶嘴。
就这样,总督和监察官们就在一种客气而亲热的氛围中分手道别。有些平时交情不错的还不舍的洒了几滴眼泪,感叹乱世的沧桑,顺便还订下互保契约,其内容大抵是“要是你那边胜了,到时可千万拉兄弟一把啊!”
大战尚未开打,形势却先已急转直下,眼看部众纷纷倒戈,手中的兵力如冰块在烈rì下一般飞快的消融,dì dū监察厅心急如焚。有部下向帝林建议,必须与远东针锋相对,也发个限时公告出来恫吓地方督抚们一下,但帝林并没有同意。他知道,现在出声恫吓已经于事无补了,远东军气势如虹,比起众叛亲离的监察厅,地方督镇更看好他们,出声恫吓只会让地方实力派更加坚定的团结在远东军周围。
“照着他人的步子走并不是我的风格。不来就杀——真是搞笑,这句话该是我的台词,这次居然让阿秀抢了。没办法,我也只好抢阿秀的台词了!”
监察厅也发表了一个公告,说远东军大逆不道,居然敢叛逆家族,实是罪大恶极,迟早必遭家族大军镇压。但现在远东逆军猖獗,各地总督或者受其迷惑,或迫于其兵势威压,不得不从逆,家族很理解他们的困难和苦处。所以,家族允许总督们在迫不得已情况下伪装投敌。
“留此有为之身,只等时机一到,便即里应外合,大破逆军!”
不能不说,帝林这一招顺水推舟使得极妙,紫川秀也不得不赞叹。对那些已投靠远东的总督,监察厅并没有关死了大门,给他们留下了随时逆反的机会;而对于远东军来说,这是一招辛辣的离间计。这些来投靠的总督们哪个是真心哪个是假意,甚至是否掺杂有监察厅派来的卧底,这个是谁也说不清的,其后果就是远东军谁都怀疑,在与帝林交战的同时还得提防自己的友军,本该是助力的友军反倒成了累赘。
“不费一兵一卒,一纸公告便削弱了敌人,大哥弄计简直到了巅峰至极的水准!”
赞叹归赞叹,但紫川秀并没有在计谋上与帝林一较长短的打算,他明白,最终的获胜最后还是只能倚靠战场上获得。
十一月二十二rì,星垂原野,天高地远,黑sè的鹰旗在朔风中迎风招展着。旗帜下是一个庞大的军营,灰sè的帐篷排列得整整齐齐,庞大的军阵一眼不到尽头,熊熊的篝火在营中燃烧着,间隔有序的火光亮点一排排的远去,直到目光不能及的大地尽头。数十万大军宿营的地方,营地间只见到巡查的哨兵在来回走动,不闻丝毫喧哗。
夜幕中,一串又细又密的马蹄声打破了夜幕的寂静,大道上,一行骑士向远东军的营地疾驰本来。但在营外三里外,他们就遇上了半兽人的巡哨。
剽悍的半兽人哨兵厉声喝道:“什么人?出示通行证!”
披着斗篷的骑士们快步下马。从深蓝sè的制服可以看出,他们都是颇有身份的高级军官,但此刻,他们可没有半分高级军官的矜持和风度。一个矮胖的红衣旗本陪着笑脸说:“弟兄们巡夜辛苦了。我是戛纳总督科拉尔,这几位是安然、史迪、凯格等省的总督。我们都是来求见秀川大人的,还望通融放行。”
“不行!”半兽人士兵板着脸,他用不是很熟练的人类语说道:“天黑了。不许入营,这是规矩!”
“这个,当然。”红衣旗本陪着笑:“但我们大老远的赶来,有急事求见秀川大人,还望兄弟体谅,帮我们通报一声,那实在感激不尽了。”说着,他抓住半兽人的手,偷偷塞了一个金币。
“咦?”半兽人哨兵稀奇的举起金币,就着火光在眼前看了又看,眼里满是惊奇,嚷道:“这是啥东西?金sè的,硬硬的,还有花纹,好好看呢!二毛,你快过来帮我看看!”
“大头,这个是金币哪!上次俺在瓦伦见过,值好多好多钱的哪!你发财了哪!”
“哎呀,这么稀罕的东西啊!”
“俺就是看不出来有什么好的,不能吃也不能用……”
“四虫,你是个傻瓜咧!这个小东西拿回村里,能买十几亩地!”
半兽人士兵们围成一群,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兴奋之sè溢于言表。
科拉尔红衣旗本依然笑着,笑容却早已僵硬。他甚至不敢回头跟身后的同伴们对视,害怕看到彼此的尴尬。堂堂红衣旗本军官,要向一个连军官都不算的小伍长行贿,这本身都够丢脸了,不料对方还这么高声嚷嚷出来,科拉尔红衣旗本都打算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了。
“这东西,”哨兵举着金币,满脸欢喜的问道:“是给俺的吗?”
“当然,当然,一点小心意,大家交个朋友啦。”
“那俺就不客气了,谢谢你啦!”哨兵欢天喜地的将金币收入兽皮兜中,憨厚的说:“你真是个好人!俺喜欢你了,决定同意跟你交个朋友了!”
“这个……不敢……实在是我的荣幸啊!”科拉尔红衣旗本被憋得满脸通红,他听到了背后传来了拼命压低的笑声,心头暗暗咒骂。
“这个兄弟,您看,既然咱们都是朋友了,能否通融禀报一声?”
半兽人憨厚的笑着:“不能。天黑了不能进人,这是规矩——朋友也不行!”
科拉尔红衣旗本面无表情的走回来,那半兽人哨兵还在那嚷嚷着:“哎,科拉尔,你上哪去啊?不能进营,但我这里还有一把干草,咱们是好朋友,可以让你在这睡一晚哪!”
“噗嗤!”有人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了。笑声仿佛是会传染的,军官们笑得前仰后伏,一个个直不起腰来。安然总督罗木跳出来,粗着嗓子说:“科拉尔,俺喜欢你!”
科拉尔头也不回:“滚!”
嘻嘻哈哈一阵后,总督们聚在一起商量着,该怎么办呢?
最简单的办法是在营地外守候一夜,等天明时再入营拜访。但总督们都不愿意:现在是什么时候!如今,远东四十万雄兵开道,紫川家正统皇权卷土重来,各地督抚都在争先抢后向紫川家皇权反正的时候,表态早一天晚一天那可是关系自己在秀川大人面前的印象啊!而且半夜紧急求见,也显得自个连夜赶路投奔秀川统领的诚意啊!
“不能耽误了,再迟下去,秀川大人就要休息了,那时进去也没法求见了。”来自史迪行省的总督、普欣红衣旗本出声说:“我来跟他们交涉试试。”
凡人总有种心态,若是自己吃亏丢丑了,他也希望别人跟着也丢脸一次。普欣话音刚落,科拉尔立即便赞同了:“好好,如此就劳烦普欣兄了。”
大伙都说:“拜托拜托!”
普欣点头,自顾走过前去。总督们聚在后面,看见他和半兽人哨兵嘀嘀咕咕一阵,还从口袋里掏出东西给那半兽人看。那个大咧咧的半兽人立即肃然起敬,对普欣行了一个礼,大声说:“阁下请稍等,我这就去通报!”
“麻烦你了。”普欣依然是那般不温不火的语气。
半兽人屁颠屁颠跑去报告了,本来打算看笑话的总督们吃惊得望着普欣,好久,才有人讷讷说:“普欣,你怎么办到的?给他们施魔法了吗?”
普欣笑笑:“魔法倒没有。我不过给他们看了秀川大人的书信而已。”
“秀川大人的书信?”总督们面面相觑:“普欣,你与秀川大人很熟吗?”
“秀川大人就任黑旗军统领时,我任过他老人家的助理,蒙他关照才有今rì。”
立即,总督们望着普欣的目光里都充满了讨好的味道。普欣是由东南军师长转任史迪总督的,与同僚们交往时,他十分低调,不显山不露水的,大家也不知道他还有这层关系。
科拉尔脸上堆满了笑容:“普欣兄弟,了不得!你有这么硬的关系,一路上半个字都不说,真是沉得住气!这下,兄弟们可都全靠你了,见到秀川统领大人时还望多多美言两句!”
“正是正是!”总督们都附和道:“普欣兄弟,我们可是一路患难与共的交情,到时你发达了,可千万不要忘了我们!”
普欣笑着:“大家别开玩笑啦。秀川大人忙着复国讨逆的大事,他老人家能抽空见我们就不错了,其他的事,大家就别多想了。”
“对对!”总督们连声赞同道:“不愧是秀川统领身边的人,说得太有道理了!”
过了好一阵,军营方向响起了马蹄声,一个青年军官策马奔来。在巡哨岗前,他下了马走过来问:“请问哪位是普欣总督阁下?”
普欣站前一步:“我就是了。请问大人您是?”
这名军官眉目清秀,气质斯文,说话也很温和:“我是明羽。不敢称大人,和阁下一样,我也是红衣旗本。欢迎您到来,普欣阁下。”
明羽红衣旗本!
望着这个身上没有任何军衔标记的年轻军人,总督们连大气都不敢喘。他们都知道,眼前的人是远东的第三军统帅和远东军的后勤总管,是讨逆军里排得上号的实权人物。派出这样的人来迎接普欣,可见远东王对普欣的重视了。
“普欣总督,大人听说你来了,想见你,但正在开会抽不开身。麻烦请跟我进去吧。”
普欣正要答应,但身后有人扯扯他的衣角。他回头,科拉尔总督正可怜巴巴的望着他,小声说:“拉兄弟一把啊!”同行的总督们也都用哀求的眼神望着他。
普欣心下一软,对明羽说:“明羽大人,这几位是安然、史迪、戛纳等行省的总督,与我一同抵达,都是忠于家族的志士。他们也很想一睹秀川大人的风采。”
明羽望了众人一眼,淡淡笑道:“原来诸位都是总督大人,那倒是我失敬了。”
“明羽大人,您的大名我们都是久仰了!”
“明羽大人,我等实在是仰慕秀川大人威名,求您代为引见一番!”
明羽不紧不慢的说:“诸位大人既然不远千里来到我们大营,又有普欣阁下的推荐,想来定然都是对家族坚贞忠诚的志士了。只是今晚实在太晚,诸位大人便请入营歇息了,改rì等大人有空隙时我再安排大伙与秀川大人会晤,诸位意下如何?”
明羽说是商量,但那语气却是不由分辩的。总督们连声叫道:“全凭大人您安排了!”
于是明羽唤来军中接待的管事,让他安排总督们和随从们的饮食和住处。他笑吟吟的抱拳道:“诸位大人一路辛苦,这便请先安歇下来吧。我那边还有点俗务处理,就先告辞了。”
总督们齐齐站起身欢送:“不敢不敢,明羽大人您请自便。”
明羽领着普欣一路朝着大营里走去,普欣有点过意不去:“深夜来扰,本来已是失礼。还要给明羽大人添了麻烦,真是过意不去。”
明羽笑笑:“普欣兄——我这样叫你没意见吧?大家等级相同,你也叫我明羽好了。”
普欣知道这是对方的亲近之意,连声说:“不介意不介意,在下就冒昧了!”
“普欣兄,你是跟随过秀川大人的人,跟大人是有渊源的。”明羽悠然的走在前面:“有些话显得有些冒昧了,我也不怕交浅言深,这下就直说了。”
普欣心下一凛:“还请兄台指教!”
“嗯。普欣兄,你是懂事的人,国家正当非常时期,中枢最忌讳的就是地方上拉帮结派,纠结势力,尤其是各地总督,无论是宁殿下也好大人也好,都不喜欢他们私下交往太过密切——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普欣,你是秀川大人看重的人,你千里来投,大人一定会很高兴。你的前途远大,跟那伙人混在一起没意思。”
普欣凛然,肃然答道:“金玉良言,普欣铭记在心了。兄台好意,感激不尽!”
“呵呵,大家同在秀川大人手下当差,互相关照是应该的。”在一处灯火通明的大帐篷前,明羽站住了脚步,转头望向普欣。火光中,他的脸光暗不定,十分严肃:“记住了,普欣,你是秀川大人的人。”
普欣心下一凛。明羽如此露骨的强调这点,这令得他预感隐隐有些不妥。难道,在讨伐军中,还存在着能与秀川大人匹敌的势力?他脑筋转得飞快,但回答得毫不迟疑:“这是自然!我蒙秀川大人一手提拔,不效忠大人,我还效忠谁?”
“呵呵。”明羽满意的笑笑,率先进了帐篷,普欣跟着进去。
帐篷里灯火通明,十几支蜡烛把整个帐篷照得亮如白昼,几个军官围在帐篷中间摆有沙盘和地图前面低声的议论,说得很急,普欣只听得几句零碎的话语:
“……明辉的力量不足以抵御……”
“……干脆放他们进来算了……”
“……我们必须先决定我们的态度,坚定的向大陆各方表明立场,即紫川家的平叛战争不需要也不允许其他国家插手……”
在那批参谋军官中间,普欣看到了一个满头银发的军官安静的低头坐在那。他穿着一身没戴军衔和标志的军便服,满头银亮的白发显然很久没剪了,长长的头发凌乱的遮住了额头,火光映照下,他脸颊上的胡子茬清晰可见。
虽然他没有佩戴任何军衔标志,但普欣的目光第一眼就被他吸引了。这个军官有种说不出的魅力特质,让人一见就难以忘怀。
“此位老军官气质非凡,绝非一般。”普欣在脑海里搜索着所知的远东将领。明羽自己已经见过了,罗杰是个猛将,没有这样超凡脱俗的气质;白川、林冰等人都是女xìng,也不可能。莫非,此人是大人新收复的魔族jīng英将领,比如羽林将军云浅雪?那倒也有可能,只是,他为何穿着紫川家的制服……普欣正想着,那个军官一抬头,神目如电,眼睛却是依然清澈明亮,普欣才震惊万分:这位自己以为颇上了年纪的军官,竟然就是紫川秀本人!
不过二十六岁的青年,为何竟是白发如霜?
普欣正要上前行礼,紫川秀却对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先坐下。于是,他在角落里找了张椅子坐下,听了一阵,他才明白过来,大家正在讨论的是西北局势。
“明辉向我们发来公函,称流风霜部队已经越境进入了我国西北,其规模大概有三个联队近万人。明辉派人与其交涉,但流风霜却称,她是为了帮助我国平定叛乱而来,若有人敢阻挡即为叛逆同谋。”
明羽小声的向普欣解释说:“现在,明辉拿不定主意,发文向我们大营请示:究竟要不要拦截他们?宁殿下已经把这事交托给我们秀川大人决定了。大伙在这讨论了好一阵,都没个结果。”
普欣望了紫川秀一眼,轻声说:“其实,明辉到底有没有能力阻止流风霜?”
他的声音虽然轻,但紫川秀已经听到了。他抬头望过来,目光炯炯:“普欣,你继续说。”
“是。大人,敌寇入境便立即抵抗还击,这是家族军队的铁纪,根本无需请示。但明辉却发来了这么一份公函——下官怀疑,他是无力也不敢抵抗,却又不敢承担放纵流风军入境的责任,干脆就发来函件请示。若是殿下同意流风军入境平叛,那自然最好;若是殿下命令他阻拦,此去西北边境天遥地远,信使来回起码要一个月。那时明辉就可以藉口说,命令来得太迟,流风家早越过防线了,现在抵挡来不及了。”
“喔!”参谋们发出了吃惊的感叹声:“会是这样吗?”
“十有仈jiǔ,就是这样。”普欣摇头:“诸位都是光明磊落的军人,这已经不是军事谋略上的问题,而是地方官欺上瞒下的伎俩了,诸位大人没在地方上任职过,看不出也是正常的。下官,不好意思,也做过一任总督,所以对这些手段略有些了解。”
帐篷里静悄悄的,参谋们盯着普欣,没有人说话。
“普欣说得没错。”说话的人是远东统领紫川秀,他长叹一声:“照明辉的xìng子,他是能干出这种事的。”
“大人,您该代宁殿下起草诏书,以殿下的名义,严厉申斥西北统领!”
紫川秀缓缓摇头,苦笑道:“这件事,我再考虑一下。天太晚了,大家都回去歇息吧。”
会议结束,参谋们纷纷散去。出门时,紫川秀对普欣使了个眼sè,后者会意的跟上,二人并肩走在营地中间的道上。
“普欣,好久不见了。”银亮的月光下,紫川秀打量着自己的老部下:“这么久没见,你显老些了。”
许久不见的长官以这样的对话来做开场白,普欣感到十分温馨。望着紫川秀的白发,他感慨万千,最后只能一句平淡的话出口:“大人,国事虽危,但您也得保重身体。斯特林大人已经去了,明辉大人鼠首两端,若您还出个什么意外,那家族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在这世上,活着就已经够累了,若连死后的事还要cāo心,那也太辛苦了。”
普欣诧异的望着紫川秀。认识紫川秀已经数年了,从意气风发的西南统领,到巴丹会战时坚毅决然的大军统帅,他从没见过紫川秀如此消极,在对方淡淡的语气里,藏着无法道尽的沧桑和淡漠。
“上次跟你见面,是什么时候的事了?”紫川秀漫不经心的问。
普欣回答得认真:“大人,那是前年的事了。那时您率领远东军回师大陆参加巴丹会战,那时我还在东南军中任职,奉斯特林大人的命令来迎接您。我们在巴特利行省会师……”
“我记得了。”紫川秀点头,他抬头望向头顶漆黑深邃的苍穹:“那时斯特林还是你们东南军的头,就像现在我与你一样,我还与他连夜商议对魔神皇的决战……”
虽然紫川秀望着普欣,但后者能感觉到,对方的眼神已经穿透了自己的躯体,穿透了无尽的军阵,最后落在了苍穹尽头,那目光始终在寻找着,寻找着那个已经消逝于这个世间的身影,最后,他轻声叹息:“那一刻,仿佛就在昨天。”
普欣默然。他知道紫川秀与斯特林之间的交情深厚,但他无法理解,存在于这三个男子之间的感情,绝非简单的“交情”二字所能形容,那种情感已经融入了血脉和骨髓,犹如肢体相连,要斩断这个,那要留下血淋淋伤口的。
“普欣,你这几年都在史迪行省任职吧?那边情况如何?”
“情况很好!自从大人您进军的消息传开,我省军民人心大振,大伙都说,既然秀川大人都进军了,那帝林叛逆也快完蛋了。我省军民决心团结起来,以最大力量支援王师讨逆!”
“这个,怕不是实话吧?”紫川秀的话语虽轻,却把普欣吓了一跳。他连忙分辩:“大人,勤王讨逆,那是人心所向。王师所向披靡,万民欢欣雀跃以迎大军,那是自然的事啊!”
紫川秀笑笑,却说:“我听说,跟你一起来的,还有周边几个行省的总督?”
“是的。他们是……”
“总督来这里了,行省政务长在哪里?”紫川秀微笑着:“在帝林那里吗?”
普欣顿时哑了口,结结巴巴的说:“史迪的省长留在本省坐镇处理了……我们省可绝对没有勾结帝林的打算!”
紫川秀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没有。但他们……”紫川秀长叹一声:“其他行省的督抚们,他们打的大概是两头下注的想法吧?总督到我这边来表忠心,省长到帝林那边去,只要隐瞒得好,不论我和帝林哪个获胜,他们都能安然保存下来。”
普欣暗暗松口气,他这才明白过来,为何见面时,明羽对那帮总督有意无意中表露出的轻蔑和不屑。而按道理说,这时候远东军该是要极力拉拢这帮地方实权派的。
“大人,远东大军势如破竹,以大军的声威,消灭帝林匪帮易如反掌,这个时候他们还要与帝林勾结,那真是愚蠢至极!”
“他们不是愚蠢,他们是稳妥。局面上我们占了优势,但帝林也不容小觑。兵事瞬间万变,翻盘也不是不可能。无论紫川家能顺利复国还是帝林篡夺了天下,为稳定人心巩固统治,都要用温和手段来安抚地方的,那他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说着,紫川秀眼中利芒一闪:“这次战争,无论是宁殿下重夺天下还是帝林顺利登基,地方势力必将大涨。新任总长若不能妥善处理,割据镇蕃将成为国家大患。”
普欣听得凛然,忽然又觉得好笑:眼前这个大义凛然一意为国家考虑的忠良臣子,本身不就是最大的“镇蕃”头目吗?若说割据,家族境内还有哪个势力比远东更“割据”的?
看着普欣神情严肃,紫川秀笑了:“别那么紧张,我说这些话不是疑你——若是疑你,我也不跟你说这些了。普欣,你那边备战准备得如何了?”
“自从听闻宁殿下在远东发布檄文,史迪行省就开始备战了。只是我省物力贫瘠,虽然竭尽全力,但还是只筹备了三万人三个月的粮草。另外,我省还组织了五万人的预备役民兵——因为时间紧,他们现在还派不上用场,但充当民夫用还是可以的。在军事方面,我省有守备军一个师和一个特种旅,可供大人差遣调度。”
“很好,普欣,你有心了。”
“这是下官职责本份,不敢当大人谬赞。”
紫川秀抬头看看天,微笑道:“时候也不早了,你赶了一天路,也该累了,就早点歇下吧。过两天,大本营就要前移到巴特利首府了,那里是指定各省王师的集结地。你们史迪行省的军队早准备好,到时候说不定也要派上用场的。”
“遵命,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