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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斯塔军团战败了?”
仿佛一块巨石投入了水中,卡兰皇子带来的噩耗在达克的魔族统治层中带来了轰然的反响。全由赛内亚战士组成的jīng锐部队,魔神皇陛下侄子率领的嫡系部队,号称王国后起之秀的名将,居然被远东乡巴佬杀得全军覆没了?
听到卡兰皇子带来的噩耗,很多人的第一反应是:“这不可能!”
“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在远东境内,我们是眼睁睁地看着古斯塔军团被远东人击溃,溃散的士兵漫山遍野,我就亲眼看到数百上千的塞内亚战士被追击的半兽人用狼牙棒砸成了肉泥,我的护卫队长就是被半兽人人活活地生撕了!幸亏我们全是骑兵,快马才逃过一劫!”
房间内一片寂静,只有卡兰皇子颤抖的声音在描绘沿途的惊险,王国巨头们脸上的表情颇为值得玩昧。第七军被彻底打垮了,并不仅仅意味着王国的武装部队又失去了一个番号,它还意味着迄今为止,支撑赛内亚集团统治的巨柱又被砍掉了一根——众所周知的,继dì dū和西北惨败以后,这些支柱已经所剩无几了,维持皇座的椅子已经摇摇yù坠了。
听着卡兰的汇报,魔神皇身形伫立不动。他一直在眺望着窗外辽阔的原野,暮sè笼罩着原野,遥远的树林黑沉沉一片,静悄悄的,只有夕阳西下的天际在远方闪烁着落rì的余晖。魔神皇静静伫立在窗前,他小巧的头颅微微垂下,单薄的侧影在映满了晚霞的天空下显得十分清晰,晚秋的夕阳静静地洒在他宁静的脸上。
当他转过身时,众臣的目光都聚焦到他的脸。
“消息应该是真的。”魔神皇声音很轻,众人聚集起全部jīng神,不敢疏漏了任何一个字:“朕能感觉到,朕的侄子,古斯塔真的死了。
在古斯塔活着的时候,朕很讨厌他。他残暴、粗鲁、愚昧且自大,一无是处。但他死了后,朕却慢慢想起了他的好处来,想起孩童时,他爬在我膝盖上叫我舅舅,那眸子是如此纯净。罗斯叛乱时,鞑塔人逼近了神堡的近郊,古斯塔从黑河率军赶回,不眠不休,三天三夜急行军八百里,第一批赶回来救援了神堡。没来得及歇一口气,他只叫了我一声:“舅舅”然后,就那样冲进了鞑塔族的人海中。
当我再见到他时,他躺在担架上,奄奄一息,人事不知了。”
魔神皇慢慢叹口气:“那一刻,朕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血肉至亲,什么叫做血浓于水。”
静谧,安详,清雅儒俊,这个掌控辽阔国度的威仪万方的年轻君王,他那悲伤的面容像那静静的河水,无声无sè地流淌,在斗室中闪烁着光芒。
就在这刻,云浅雪感受到了这位当世最强大君主的孤独和悲伤。他第一个,然后叶尔马、凌步虚、裴玛、亚哥米、哥达汗,臣子们纷纷跪倒:“微臣同感悲痛。陛下龙体关系国运所在,请陛下务必节哀,此为王国万千臣民之福。微臣甘愿肝胆涂地,只求为陛下分忧。”
“让古斯塔重新活过来,朕无能为力。朕唯一能做的,只有为他复仇了。诸位爱卿,当前事局如此,谁有良策为朕分忧?”
没有人出声。
魔神皇环视众人一眼,最后把目光停在墙边眯着眼睛的魁梧大汉身上。
“凌步虚,你在远东多年,又与远东军交战多次。按你的看法,该如何对付紫川秀呢?”
魁梧大汉俯身深深鞠躬:“陛下,远东叛军若要入关,瓦伦要塞是必经之道。我军只要加强瓦伦要塞防备,远东逆贼就无从逞凶了。”
魔神皇“嗯”了一声:“加强要塞防务,你说的也是兵法正统。”
叶尔马老气横秋地嚷嚷道:“十二军坐观古斯塔战败而不加援手,陛下,我们应该追究蒙汗的责任!告诉蒙汗,若想将功赎罪,就得拿下紫川秀人头!”
八万大军进攻西南,最后仅剩十五骑脎羽而归,从西南惨败回来,叶尔马起初收敛了几天。但这个人一天不指手画脚他真的会死的,没几天,他就把惨败忘个一干二净,重又扮演起了趾高气扬的“功勋老将”角sè。若再有人跟他提起“旦雅”两个字,叶尔马就会一面茫然、不出声地凝视着对方,在他居高临下的怜悯目光注视下,对方一般都会失去自信,开始检讨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很无知的话,最终都在魔族老将慈祥而威严的目光下惭愧地低下头。云浅雪和裴玛私下聊起,都对这位老将军“败而不馁”的神功佩服不已,非经三十年阅历无法练出如此雄厚的脸皮啊!
众臣赞同道:“老将军说得对!该好好把蒙汗整治一番!他到底在远东干什么?”
云浅雪无声地冷笑。众人还搞不清状态,现在不是七八一年了,魔神皇一言能决人生死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威胁”与“空口恫吓”的区别就在于是否发话的人是否具备实现的能力,现在赛内亚族根本无余力来对付蒙族,所谓“追究蒙汗的责任”纯粹是空口恫吓,连麦田里赶麻雀的稻草人都不如。蒙汗在人类和赛内亚族之间鼠首两端,若按叶尔马说的办,唯一的效果是把蒙族逼得彻底投向人类。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是对远东的蒙汗大加攻击鞭挞,顺便也狠狠臭骂一顿紫川秀,但很奇妙的,众人却对距离达克很近的斯特林只字不提,仿佛那紫川之虎根本不存在——理由很明显,骂蒙汗骂得再多也没危险,但若是骂斯特林骂得太起劲,说不定陛下忽然就龙心一悦:“卿,难得你如此赤胆忠心,对斯特林恨之入骨,这样好了,朕就委派你专门负责对付他好了!”——在座众将,谁没在帕伊碰得头破血流过?斯特林是出名的能打硬仗,现在,这个紫川之虎统率五十万大军,兵力足足是帕伊时的五倍,强悍更胜昔rì。这样的强敌,谁愿去招惹啊?
哥达汗坐在墙边,无jīng打采。他没有参加这场对蒙汗的大声讨,因为没必要:自己是注定倒霉的人了。十四军已给斯特林打残了一次,哥达汗自请处分:“微臣才能驽钝,实在无力担当任务,恳请陛下另遣良将出征。”——陛下,您就换个人来扛斯特林吧!
魔神皇勉励他:“汗卿,振奋jīng神,重新再战!别担心,若是情况需要,朕会给你增援的!”——你小子死活是跑不掉的,就别动歪脑筋了!不过朕倒是可以考虑再派个倒霉的家伙过来陪你作伴。
现在,哥达汗就好整以暇地坐在墙边,冷眼旁观哪个倒霉的家伙会沦落到跟自己做伴了。
“众位将军,近rì斯特林rì益猖獗,气焰嚣张。朕本来已委派了哥达汗负责东南防务,但如今看来,斯特林的气焰甚是嚣张,单凭哥达汗爵爷一人,恐有势单力孤之忧。朕准备加强东南防线的兵力,哪位将军自告奋勇,请缨上阵?”
最危险的时刻终于到来了!神皇陛下的将军们恨不得学会鸵鸟的本事,一头把脖子扎进地毯里。幸好,神皇陛下也没期待这群家伙自告奋勇。
他环视众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在了躲在墙角的亚哥米身上,淡淡说:“亚哥米,第四军从西北撤回来有个把月了吧?你的部队现在还没有安排阵地?”
亚哥米急忙说:“陛下,第四军在西北伤亡很大,一个月时间不够。”
“第四军伤亡再大,难道比第三军更惨?”
魔神皇眼中光芒闪烁不定,嘴角浮现出残酷的微笑。
第三军是赛内亚族军,由于叶尔马的冲动冒进,结果被流风霜和紫川家联手在旦雅城下全歼。虽然亚哥米认为此事自己并无责任,但在众人眼里,第四军和第三军联手进军西北,第三军全军覆没了,第四军却能退回来,那么很自然的,亚哥米得担上点救援友军不力的罪名——就像两个小孩出去爬山,一个小孩摔死了,小孩他爸总得迁怒于活着回来的小孩。
亚哥米打了个寒战。很明显,自己如果再不识趣的话,那魔神皇是不介意把御前会议当场变成“第三军覆没责任究竟该谁负”的军法审判会的。
他垂头丧气地说:“微臣听候陛下差遣。”
魔神皇微笑,语气很轻松:“亚哥米,你去协助哥达汗的东南防线,阻止斯特林的进攻。巴特利、维纳里、古特几省就交给你们了。下去以后,你们两个商议,拟订一份作战计划给朕看。”
被提到名字的两位部落酋长兼军团长同时起立,应声道:“遵命,陛下!”
亚哥米还做最后的挣扎:“陛下,若要阻止斯特林,我和哥达汗手下的部队都不是满员,陛下是否给我们补充点兵力?”
“大本营要对dì dū保持攻势,兵力也很紧张。亚哥米,你该不会被人类吓着了吧?斯特林虽然号称五十万大军,朕看多半是虚张声势,顶多也就三十万。你们二位兵力加起来总有个六、七万吧?我们神族战士能以一当十,算起来就等于七十万人类部队了,对付斯特林绰绰有余了!朕本来还想从你们那抽兵力来给大本营呢!”
魔神皇强词夺理,众臣齐声附和:“就是!亚哥米,你运气好啊,陛下给你派了个轻松的好差使,又分给了你那么多的行省,我们大伙都羡慕得很啊!”
巴特利行省是靠近奥斯的前线行省,这就不说了,维纳里行省就在斯特林的进军路线上,首当其冲,还有古特行省,半个省都被紫川家的东南军占领了,这就是所谓的好地盘好差使了!
亚哥米不敢反驳,苦笑不已。他望向哥达汗,后者向他眨着眼:“兄弟,欢迎来做伴了。咱哥俩有得熬了!”
云浅雪沉默地看着眼前发生的闹剧。他不明白,一向睿智的神皇陛下为何这次如此本末倒置?对付斯特林,必须用主力军。但陛下派去的却是亚哥米和哥达汗二人——四军惨败于西北,十四军惨败于东南,拼凑起两支残兵败将对上紫川家的头号战将,云浅雪很难对这两位好汉未来抱有乐观想法。
这次御前会议做出了几项决定,一是抽调东北各省的神族驻军增援瓦伦。东北行省区主要是指比特、达玛、安卡拉等六省。那里是被魔族最早占领的省区。在占领初期,当地居民不服魔族的统治,在溃败下来的紫川官兵带领下,各地爆发了此起彼服的起义。
为了安顿秩序巩固统治,叶尔马公爵亲自出动镇压。坚信神族为世间最高贵种族的他,认为反抗神族的人类根本没有生存的必要。他树立起密密麻麻的绞首架,在各处城乡大肆搜捕紫川家的官员和散落的兵马,对敢于窝藏游击队和反抗军的地区实行惨无人道的屠城政策,杀一儆百,震慑民众。
在叶尔马将东北各省杀得满地血红的同时,以云浅雪为首的温和派也没闲着。他们对恐慌的人类居民伸出了橄榄枝,伪装出了友善和亲切的嘴脸。他们大肆宣传,神皇陛下仁厚爱民,由他来统治,定然比紫川家统治下生活来得更好。比起卡顿**裸的屠杀政策来,云浅雪怀柔的分化政策显然来得更有效率点,他许于厚利重酬,对人类中丧尽天良的败类和恶棍大肆收买和招揽,拼凑出了一支以马维率领的降兵为骨干的维持治安部队。
就靠着这硬软结合的大棒加胡萝卜政策,魔族好不容易把占领区的秩序安顿了下来。安顿了那里,魔族的首席战略家魔神皇终于感到了真实的自信,魔族这个庞大巨人迄今为止空空如也的脚下,终于有了踏实的立足点。既然该地区的秩序已安顿下来了,魔族就可以将魔族正规军从那里抽调去瓦伦要塞防范来自远东的攻击,由人类部队接手维持占领区秩序。
第二个决定是抽调亚哥米公爵和第四军部队到东南防线上,他将和哥达汗的十四军联手抵御斯特林对dì dū的增援。对于这个决定,亚哥米也好,云浅雪也好,大家都颇有点不以为然的。但在场的谁都没法想象,这个后果竟严重到如此地步,就是七八四年八月十一rì的这个会议,最后导致了庞大的魔族帝国的崩溃。
会议结束后,夜sè已经深沉。
王国的巨头们纷纷散去,在行宫门口,卡兰对云浅雪打个招呼:“我去跟他谈谈。”
两人都知道,“他”是谁。云浅雪会意地点头:“殿下,可需要微臣陪同前去吗?”
“还是我自己去吧。我们毕竟是父子,而我是‘疯狗兰’。父子间聊天谈心,即使我说错什么话,他也不好责罚我。而你在场的话,那他又得端起皇帝的臭架子了。”
其实这也是云浅雪的意思。他鞠躬道:“这样的话,有劳殿下您了。”
望着卡兰皇子的身影消失在密密麻麻的宫廷侍卫丛中,云浅雪慢慢地坐下,蹲在了原地。一个宫廷侍卫殷勤地给羽林将军搬来了椅子。
夜sè深沉,天上的星星很高,仲夏深夜的风慢慢地吹过他的脸边,想来想去,总是想着王国的处境,想着这场战争。
开战之初,进展是多么顺利啊!无数的城池和省区一个接一个被拿下,人类军队被赶得狼奔兔逐,魔族军屠城灭村,易如反掌。可今rì,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人类的抗击力量突然增强,一场轻松的征服战争变成了生死之战,王国陷入了进退惟谷的困境。
为何起初得手是如此之易,而后来又变得这般艰难?
对于转变的发生,云浅雪可以找出很多解释,譬如王国犯了战略错误、人类力量很强、王国将领作战不力等等原因,但直觉告诉他,这些一眼可以看到的表面原因并非真正的原因,人类同样犯了不少错误,但他们正在越战越强。
仰头望天,无数繁星点缀漆黑夜空。就在这一瞬间,莫名的清醒涌入脑海,云浅雪产生了种很玄妙的感觉:就在那漆黑苍穹之上,有一支隐蔽的手在暗暗拨弄着人世间,这一切变化的因由就出自于此了。玄冥中,有股玄妙的力量在左右着事情的发展,无论自己如何努力挣扎,就象蜿蜒转折,河流总要汇集流入大海,事情的结果早就是注定了。
那只看不见的手,就叫“天意”。
陷入了虚无缥缈的想法中,云浅雪越想越是恐慌。那遥遥的漆黑夜空,仿佛有一种可怕的蛊惑魔力,将他往深渊里吸。低下了头,他才镇定下来,这时他看到了卡兰皇子走出了皇宫的正门,离他进去不到十几分钟。
看到皇子这么快就出来了,也看到了卡兰脸上的沮丧表情,云浅雪预感到了不妙。他上去迎接:“殿下,如何?”
“别提了。我刚开始说这个事,父皇立即就打断了我:‘是将军们让你过来的吧?’
我说:‘父皇,您老人家都看出了,我就直说了。大伙都觉得继续打dì dū好象不怎么划算了,周围敌人越逼越紧了。您若是特别喜欢dì dū的马子,我们不妨先把那个跳得最起劲的斯特林打发了,回头再去dì dū泡马子也不迟。’”
云浅雪很紧张:“陛下有没有发火?他发怒了吗?”
“他倒是没生气,还笑了笑,说:‘卡兰,你就是太粗俗,哪里有点皇子的味道?’
我说:‘粗俗的皇子大家都喜欢,固执的皇帝大家可都不喜欢了!’
他听出我的意思了,就问:‘为这个,难道有人敢图谋不轨?他们想造反?’
我说:‘眼下还没有,将来就难说了。今天,您老人家把哥达汗和亚哥米给逼得太绝了,让他们挡斯特林又不给兵。看哥达汗那表情,活象他马上要被个大肥婆强jiān似的。父皇,亚昆族、哥昂族跟蒙族不同,他们历来是跟我们走的,不好把他们逼得太过了。’
父皇很感慨,说:‘卡兰,只有你敢这样跟朕说话,也只有你敢跟朕说真心话。那些人,吾皇万岁是喊得大声,但心里到底想什么,谁也不知道。卡兰,你的意思朕明白了,朕自有主张。’
“陛下的主张是什么?”
“我也问他,他不想说,但被我缠得没办法,就说‘原有战略不变’,还说:‘卡兰,很多事情你都还不懂。朕和黑沙军师研究过了,只要拿下dì dū,形势立即会逆转,会有强大援军加入我们,即使紫川家和流风家联手都挡不住!’我问增援从何而来,可父皇再也不肯跟我透露了,还叮嘱我要守口如瓶——云,这件事情你也不要往外说了。”
“明白,殿下。”
走在漆黑的长街上,两人都不再说话,只有茬茬的脚步声在响。一支由低阶魔族组成的巡逻队经过,看到有两个人类在深夜街上闲逛,跑过来喝问:“谁!站住了,出示证件!”
云浅雪和卡兰都懒得答话。当魔族兵们看清了面前两个“人类”湛蓝湛蓝的眼睛时,有人惊叫:“是皇族!”
魔族皇族残酷跋扈,强悍血腥,低阶魔族畏之如虎。想到刚才竟然喝问了两位尊贵的皇族,想到犯上不尊罪名的可怕后果,士兵们脸sè惨白。
“快跑啊!”
不知是谁第一个领头,巡逻队发一声喊,齐齐逃跑。看着丢弃一地的灯笼和武器,皇子和羽林将军哑然失笑,这个小小的插曲让他们心情舒畅。
随手捡起了一支刺枪,卡兰皇子用力挥舞了两下,发出呼呼的风声,看起来也有点威势。但这位皇子的体质实在不怎样,舞不到几下,他就气喘吁吁,额头冒汗了。
把刺枪一抛,他突然问:“云,如果说神族中出了叛徒,有人图谋不轨,你猜会是谁?”
“殿下,那怎么可能?”
“你忘记罗斯和鲁帝了吗?一旦战局不利,墙倒众人推,总有些靠不住的家伙会自己跳出来的。我敢跟你打赌,肯定有!”
继罗斯之后,第二个叛乱者会是谁呢?
云浅雪沉默了,他在回想今天会上各位将领的表现,亚哥米一直在粗着嗓门大叫大嚷,粗俗得云浅雪连看他一眼都觉得烦。此人恨不得在自己脑门上挂个招牌了:“俺是个大老粗,俺什么yīn谋诡计都不懂,请陛下不用提防我啊!”
相比之下,哥达汗就顺眼得多了,他高挑的身材,清秀矍铄的脸孔,白皙洁净的皮肤比女子还要娇嫩,蓝sè眼睛漂亮得无法形容,气质温文尔雅。哥达汗是王国出名的美男子,虽然四十多岁了,仍旧有不少女子仰慕他的大名远道而来。传言中,他是用牛nǎi来洗澡的。
但就是这么一个出名柔弱的人,当初在担任黑河执政官时候却异常的刚强干练,杀伐果断。他心狠手辣地铲除了族内的反对势力,顺利继任哥昂族族长。他是赛内亚族有力的支持者和盟友,素来有温和派的名声。
但他们二人还不是最大的嫌疑,远东的蒙汗,那是令云浅雪最怀疑的对象。此人担任蒙族首脑多达三十年了,比魔神皇继任皇位的时间还要长,但年高并非定是和德彰联系在一起的,此人卑鄙无耻、反复无常的名声远扬。
当初把蒙族赶到远东去,如今看来确实是个失策。现在,蒙族坐拥重兵远远地眺望着赛内亚族与人类厮杀,死活再不肯入关了。眼看古斯塔军团被打得全军覆没了,蒙汗却连根毫毛都没掉,云浅雪很怀疑,蒙族和远东之间可能有了私下的默契。
“殿下,若要我猜的话,我想会是蒙汗。殿下您呢?”
“蒙汗不算。他从来都和我们不是一路的,也谈不上叛逆。我们中要出叛徒的话,那一定是哥达汗了。”
这个答案颇让云浅雪意外:“为什么?”
“今天开会,他不敢看我,证明他心里有鬼。”
云浅雪哑然失笑:“殿下,这个理由也太牵强了。你若说亚哥米还有点可能,我常听他在私下发牢sāo,怪陛下指挥不利、不体恤亚昆族。但哥达汗爵爷一向是我们赛内亚族的忠实盟友,跟我们的关系很好,他从没对我们有过怨言。”
“咬人的狗不叫,云,亚哥米虽然常发牢sāo,但他没那个胆子!倒是不哼不哈的哥达汗是个祸害,别看他斯文老实的,这人满肚子的坏水,而且很有胆子。关键时候,他是不怕跟我们刺刀见红的。父皇把他和亚哥米放一堆,这是个失策,亚哥米会被他给带坏的。”
云浅雪笑笑,转换了话题:“我怎样都想不到,陛下所说的强大援军会来自何方。”
“哪有什么援军!征兵都征得山穷水尽了,为新编的十七军团,我大哥连最偏僻护村队的老头小孩都没放过——都是黑沙在胡扯!”他皱起了眉头:“可奇怪就在这里了,父皇不是蠢人,他怎么就信了黑沙呢?”
云浅雪也想不出。两个人绞尽脑汁在想,可怎样都想不出个结果。
“云,你最近见过黑沙这家伙吗?”
“很遗憾,殿下,最近军师并不在营中。我一直没见过他。”
“这就很麻烦了,你要找出他来。”
卡兰嘶嘶地吐着冷气,目光变得很yīn森。他幽幽地说:“父皇很明显是在犯错了,我们要帮他纠正。一切手段都是可以采用的。”
云浅雪一惊:“殿下,难道你想兵谏?”
“兵谏?是个好主意,不过不现实。父皇在军中的威望至高无上,只要他登高一呼,即使我的卫队都会调转枪头的。打父皇的主意,这太傻!黑沙才是父皇犯错的原因,父皇被他蛊惑得太深了。这个人常常闹失踪,若是他失踪他迷了路,再也回不来……”
星光下长身挺立的青年,冲着云浅雪灿烂地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说不定父皇就能醒悟过来了。”
云浅雪心脏剧烈地悸动着,手微微颤抖。
所谓黑沙军师蛊惑了魔神皇,他根本不信。神皇陛下惊才绝艳,岂会被人哄骗?真正的原因是,卡兰皇子已经忍耐不住了。在战胜卡顿亲王后,他没耐xìng再坐等,而是要主动伸出手去拿权力的桂冠了。而黑沙,这个来历神秘的第一权臣,此人对魔神皇有极大的影响力,魔族将军们都畏惧他,他的权势熏天。偏偏他对皇位继承问题的态度又很不明朗,若即若离。
他的存在,已经成为了卡兰皇子接手魔神皇权力的障碍了。所以,卡兰皇子要夺权,第一个要铲除的就是他。
第一个铲除了黑沙,下一个呢?难道是……
云浅雪不敢再想下去了,这一瞬间,隐藏在那英俊青年灿烂笑容背后的,竟是慑人的杀意,不容违背的威严。撕裂一切隐藏的伪装,未来的魔神皇露出了狰狞的齿牙,择人而噬。
自己面临选择,现任的魔神皇与未来的魔神皇,到底要忠于谁?
一瞬间,云浅雪想明白了,自己没选择。陛下也好,卡顿亲王也好,大家都把自己看成卡兰的死党,想回头已经没路了。这时,他才隐约记起爱妻卡丹曾劝告:“你不要跟我二哥走得太近了,他得意忘形了……”——太迟了,卡丹,为何你的劝告来得这么晚啊!
羽林将军镇静地回答:“殿下,现在外面秩序很乱,匪帮暴民遍布。黑沙军师不带卫兵独来独往,确实很危险。若是碰到什么意外,那也不是稀奇的事。”
“那你觉得?”
“黑沙军师一定会迷路的,微臣可以担保。”
卡兰皇子着看着云浅雪,眼睛里充满赞许的笑意,他对羽林将军的果断表态非常满意。他亲热地拍云浅雪的肩头:“虽然我们很痛心,但也没办法,只好沉痛悼念父皇的好军师,永远地怀念他了。云,这事就交给你办了?不要让父皇知道了。”
“遵命,殿下。”
“不要用你的部下,羽林兵都是贵族,他们顾忌太多。用裴玛的人,他的部下都是不识字的农民,他们什么都敢干——放心,裴玛是我的人,靠得住。”
云浅雪点头,心下却是惊骇。他都不知道,不知不觉中,卡兰皇子在军中的势力已经根深蒂固。除了裴玛,到底有多少个军团长和自己一样,已在暗中偷偷向着皇子宣誓效忠?
两个年轻人并肩而行,心脏跳动得非常利害。他们都知道,从此刻起,他们走上了一条险峻的道路,若不能抵达权力的颠峰,便只有身败名裂的毁灭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