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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川市平原监狱。
三号监区家属会见室,整个会见室不大不小,五六十平米的规模,里面平整的摆放着十多套桌椅。
整个会见室内此刻也只有稀疏两道身影,一名身穿监警制服的男子面目表情的站在房内一角,另一个则是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虽然容貌普通,谈不上帅也谈不上丑,但在略显文弱的脸颊上支起一副黑边眼睛后,整个人身上也流露出一股文秀之气,让人一眼望去,很容易生出浅浅的好感。
不过此时这青年却是满脸焦急,几乎是望眼欲穿的盯着会见室通向监房的道路。
踏踏踏。
一片平静中,门外道路远处蓦地就响起一阵脚步声,自声响泛起那一刻青年脸上的焦急瞬间就化成了喜色,更是唰的从原地站起,忍不住就想冲过去,但也就在这时,那狱警却拿着一道冰冷的视线望来,这才让青年心中的激动蓦地消散不少,迈起的脚步也不得不重重放下。
几个呼吸后。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跟着一道穿着囚犯牢服,同样带着一股书卷气息,可是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却只剩下一条框腿,连右眼镜片也破碎大半的中年男子就出现在了门口。
见到那男子,青年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双眼更是瞬间泛红,开口就微显哽咽的道,“叔!”
中年神色憔悴,面容惨白,脸上虽没有什么明显伤痕,可走路时却是微微瘸拐,甚至还用一只手掐着腰,看得出在监狱中的日子绝不好过,但在听到青年的低呼后,中年眼中还是蓦地涌起一片温情,嘴角也露出一抹浅笑,“明落,你来了。”
说着话,中年再次小心的掐着腰,一瘸一拐走向桌前,见到对方艰辛的样子,青年再也忍不住心中的酸楚,更顾不得那狱警冰冷的视线,直接一步窜出小心的扶着中年前行,“叔,你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
是啊,在周明落的记忆中,方叔同何时有过如此狼狈的模样?他在周明落面前一直都是一副温文尔雅,举止庄重的长辈形象,何时会如此憔悴,狼狈!
当然,周明落并不是想象不出对方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不是傻子,监狱中的日子能好过到哪去,尤其是像方叔同这样被人整进去的,更是可以预料到其遭遇有多么凄惨。
但预料归预料,亲眼见到这个待自己犹如亲生儿子一样的长辈如此受罪,周明落在此刻还是觉得有股极度的压抑碾在心头,这种压抑,足以让他连想哭都没有多少力气。
“何警官,给你添麻烦了。”方叔同无奈的摇摇头,但却没有直接回答周明落的话,而是赔笑对着那正瞪圆双眼看来的监警道。
这一笑,若是在监狱之外,以方叔同的形貌举止绝对是充满了成熟男人的持重魅力,但此刻配上那半废的眼镜,却是分外的滑稽,以及辛酸。
似乎也有些不忍方叔同的境况,原本还是冷冰冰的狱警此刻也在嘴角挤出一丝浅笑,跟着就别过了脸。
而周明落也才搀着方叔同坐在了会见桌旁,自己更顺势坐在了对面。
“叔,是不是里面有很多人欺负你?”
坐下之后,再次看了方叔同一样,周明落压抑着声线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低声问询。
他很难想象,仿佛学者一样的方叔同,这样一个谦谦君子,现在却落入一堆如狼似虎的囚犯群中,这些日子他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等这一问结束,对面的方叔同也直直看了过来,仔细盯着周明落打量一番,方叔同眼角也逐渐有些微红,不过他还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充满感慨的道,“明落,我果然没看错你,时到今日,还敢来看我的也就只有你了。”
“叔,这些年要不是你,我……”一听这话,周明落再次一阵压抑,是啊,以往方叔同还在外面时经常前来拜访他的人可不少,不过现在那些人恐怕都是唯恐避之不及吧。
不过不管别人怎么看,也不管方叔同到底得罪了什么厉害的人物,再在现在和他扯上关系又有多么可怕的后果,这一切,都无法影响周明落对方叔同的尊敬和儒慕之情。
也绝不会改变他的立场!
他只知道在自己刚刚从内陆老家出来迈入这大千社会时,刚到新川就被人骗了个一干二净,又不好意思向父母说什么,最后沦落的露宿街头,吃不饱穿不暖,甚至差点饿晕在街角,是方叔同在那个时候出现,帮得他。
而这三年更是在方叔同的照顾下,周明落不止学到了很多东西,也算是积累的小有身价,不止在新川这样的沿海都市能活的还算滋润,更能经常带些东西回去孝敬父母。
他只是一个农村出来的打工仔,可以说是一穷二白,一无所有,要什么没什么,方叔同对他的提携和帮助真的不是一般的大。
虽然他和方叔同之间没有丝毫血缘关系,但心底下周明落是真的拿对方当亲叔叔看待的,除了自己的父母之外,这世上对他最重要的就是方叔同了。
如今眼睁睁看着方叔同落入这步田地,他却无能为力,只能在一旁干着急,这的确让周明落难受的想哭。
而这一切的起源全是因为一件瓷器。
虽然方叔同文质彬彬,行事也算光明磊落颇有君子之风,但他的真实身份却是一个地道的商人,更是一个收藏界的二道贩子。
简单来说就是到处寻找各种珍藏,低价收购,高价卖出。
乱世黄金,盛世收藏。
这话蕴含着一股真理,更早已被历史证明过无数次,但凡兵荒马乱的年代,最贵重的往往都是金银之物,但在繁荣盛世,却会刮起一股股收藏热,如今的国内,亦算是盛世之初,投身淹没在收藏界的人物不知几多,哪怕是寻常普通人家也可能有一两个喜爱收藏的,而方叔同走的却是职业路线,更有着一定的底蕴和见识,直到得到那件瓷器之前,他在新川这样的大都市里亦是小有身价,在繁华路段开着一家玉器店足以照顾家用,而他更多的却是带着周明落游走各地。
那件瓷器,也是在一次检漏中被发现。
不过让人意外的是方叔同也看走眼了,他拣这个漏子当时也只以为是一款清代模仿宋瓷的仿品,谁知道后来却被另一个高人确认七成可能是真品。
这下子乐子大了,原本就算是仿品,因为其模仿逼真而且也是清代仿品。
先不管清朝这个朝代的各种评价和非议,单纯从艺术角度来说,也是历史上一个极为鼎盛的陶瓷盛世,所以哪怕这瓷器是清雍正年间的仿品,也足以让方叔同再在新川开一家分店了,而如果那一旦是真品,价值就真的不好估量了。
这种价值,甚至有些烫手。
随后不过短短数日,就有一批又一批人前来观摩,甚至有不少人开口收购。
这些人实在太多,而且很多人方叔同以前连认都不认识,面对千篇一律的问题,外加这瓷器究竟是真还是假都没有定论,他自然不会轻易出售。
结果,那些同样是真正收藏家,或是有一定道德底线的还好,哪怕被拒绝也没什么,可有的人却是会不择手段。
方叔同就突然因为故意伤害罪被抓,被判五年有期徒刑,那件瓷器也很快不知所踪。
以前方叔同在新川虽然也小有身价,可那也只是小有而已,最多算是个中产阶级,因为他自身在古玩收藏界的造诣,也不过是中流偏上罢了,而且还是新川市内的中流。
所以直到现在,不管是方叔同还是周明落,连究竟是谁出手整他都不知道。
这当然是被人整了,被法院判定方叔同故意伤害的对象,在方叔同被抓之前都根本没听过这个名字,也没见过这个人,……
不过现在不管是方叔同还是周明落,却都早已死死把对方的音容样貌刻入了内心深处。
而自从方叔同被抓后,真正出手陷害他的人都没露面,但某些人恐怕也早已嗅到了风声,以往方叔同那些和他关系不错的好友,兄弟,此刻却都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方叔同的妻子以及周明落在他被抓之后,为了解救他更是跑了无数门路,甚至连那件店面也卖了出去,但最终都无济于事。
只是让方叔同的坐牢年限缩短了而已。
“呵呵,别说那些。”见到周明落压抑的模样,方叔同再次眼眶一红,跟着才开口道,“你秀姨怎么样,近来还好么?”
提到自己的妻子,方叔同又是一阵黯然,原本和和美美的家却因为一件瓷器落到这步田地,他也真是崩溃的厉害。
若不是四十多年人生沉淀出来的底蕴,若不是有对妻子的想念在支撑,恐怕他早就撑不下去跨掉了。
不过当方叔同终于可以被探监后,面对妻子要一起来看他的要求,他却是果断拒绝了,因为他不能让对方看到自己如此凄惨的模样,所以这次探监他也只是让周明落一人来了而已。
“秀姨很好。”噗沓,一滴豆大的热泪终于从周明落眼中滑落,下一刻,他才压着低低的嗓音道,“叔,要是让我知道究竟是哪个王八蛋做的,我一定和他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