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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来,每日里吃饱喝足,气色好了不少,小脸白里透红,肌肤润泽,再配上好衣裳,真个稚气难掩珠玉,艳色过人。傅君悦小心地看着,生怕一个眼错不见,梅若依便出什么事。
梅若依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钻来钻去,只觉说不出的开怀。逛了个把时辰,两个人却什么玩意儿都没有买,傅君悦细细地留神着,心下暗自奇怪,梅若依对摊子上那些东西大致只瞧一眼,看个新鲜,一眼过后,少有留恋的。
他不知梅若依糼时,家里什么东西没有?她又早没了任性胡为的性子,知自己若看中什么,傅君悦少不得买下,固连看都不多看一眼,既是看不上眼,亦是不愿细看惹傅君悦花钱。
玩的不买,吃饭总是要的,傅君悦带着梅若依吃了炸粉壳果子、粉蒸糕、粟子糖饼……花了二十文,后来还要买东西给梅若依吃,梅若依再不同意了,搓着肚子连叫饱了。
两人心满意足回了学堂,傅君悦怕梅若依累了,跟何子蘅要来一张躺椅摆在大树下,拉了梅若依过去,道:“我跟先生接着上一次教的学琴,你也听不懂,躺下睡一会儿。”
梅若依也着实累了,点头倒了下去,很快睡了过去。傅君悦怕她凉着,自己外袍下还着束袖长衫,不穿外袍也不算失礼,便将自己外袍脱下来给她盖上,就那样穿着束袖衣回去跟何子蘅学琴。
傅君悦跟何子蘅告了衣衫不整之罪,何子蘅只摆手表示不介意,开始讲授练琴注意事项。依惯常规例,何子蘅讲了要点后,让傅君悦试弹一首曲目练习。
傅君悦弹了《平沙落雁》,何子蘅越听,那脸越黑。傅君悦左手滑音许多不到位,右手指法太过随意,根本是心不在焉。
“停,君悦,注意……”何子蘅忍无可忍喊停。
傅君悦略定了定神,勉强收回心思。何子蘅暗暗叹气,暗道那个小丫头对君悦的影响如此大,只恐是凶非吉。只是他连开口要小丫鬟的话都说了出来,一时想不出有其他什么法子,把梅若依从傅君悦身边调开。
傅君悦早上来学堂后就跟他致歉,表示傅孔氏不同意送梅若依,府里另挑个伶俐的丫头送他,何子蘅当然不会要,此时想起上午找来傅晓楠了解到的这两日傅府的情况,心头更是沉重,潜意识里,他总觉得梅若依留在傅君悦身边,会伤害到傅君悦。
何子蘅成亲十载膝下犹虚,傅君悦名是他学生,实则他心中将傅君悦当亲生儿子疼爱。
梅若依睡了近一个时辰醒来,一看身上盖着傅君悦的外袍,慌忙送了过来。傅君悦笑着穿上,何子蘅有心试探,在梅若依替傅君悦理好衣裳后对梅若依道:“你跟在君悦身边,琴棋书画这些必得会一些,坐下来我教你。”
傅君悦听先生主动提起,喜出望外,忙拉了梅若依坐下。
何子蘅大致讲了讲,又弹了一遍入门曲《秋风词》,便让梅若依坐到琴前试练给他听。梅若依不知何子蘅用意,小孩子家能伪装的也不多,她先时在家时,母亲是早晚都要弹个把时辰的琴,耳濡目染,虽不是正儿八经学过,那动作起势却是错不了的。
何子蘅默默听着,心下既感概又是头痛,小丫头弹得不错,泛音柔美清晰,并且稍微迟滞就会调整自己的指力,吟猱总能保持那么一种合适的状态。看起来以前虽没学过,却是经常听的。
“先生,依依弹得怎样?”一曲既毕,傅君悦有些忐忑地问道。
“不错,很好,君悦,以后上下午你都带着梅若依一起来进学。”不能拆开,就放在眼皮底下看着吧。
“依依,你真棒……”傅君悦眉眼舒展,眸子里透着狂喜,比自己得了夸奖还高兴。
“唔,大少爷……”梅若依往傅君悦身上歪去,小孩子家高兴了要撒娇打滚,倒到一半又忙坐直身体,怕怕地冲傅君悦吐舌头。
何子蘅悄悄地审视眼前两人,十二岁的傅君悦看着梅若依时,眸子里有着早熟的柔情。让他稍微感到安心的是,梅若依虽是隐瞒了身世,看起来也很依赖傅君悦。
也许,小姑娘有迫不得以的苦衷,一个千金小姐,沦落到当奴婢,也是可怜可叹。何子蘅这样想着,不由得将猜忌放到一边,对梅若依又疼又怜了,此即所谓爱屋及乌吧。
梅若依很是过了几天舒心日子,她与绿翘表面上亲亲热热,两下相安无事。孔歆顶着傅君悦的冷脸,三不五时窜过府找她说会儿话,傅府里的下人极有眼色,都知两位少爷或许说不动孔氏,孔歆说的话却是孔氏也依从的,除了管事婆子,其他人现在见了梅若依,都恭恭敬敬地停下问好。
梅若依每日里随着傅君悦上学堂,回府后习字看书练琴,抑或与傅君悦下棋玩会儿,大丫鬟的衣物不用自己洗,连同傅君悦的都送洗衣房,朗月轩的粗活是春桃冬雪两个干,跑腿的事有扫禾照壁,侍候傅君悦起居生活是绿翘,梅若依每日里无事可忙,又没有多少小孩子的玩性,便把精力都放在学习上,本来就有几分底子,再加倍认真,课业竟很快赶上超过孔歆傅晓楠等人,喜得何子蘅更疼她了,每日里授课时都得夸上几遍,又拿梅若依作榜样,训斥王瑞等人。
这日学堂月考,傅晓楠与孔歆交了白卷,气的何子蘅每人抽了十个手心板子,罚抄《渊史》全本一遍。第二日例休,第三日到学堂便得交上。
四人回府路上,傅晓楠垂头丧气,孔歆哦哦唉唉,梅若依捂嘴偷笑,知傅晓楠意不在文史上,亦不劝说。
下午随了傅君悦学琴回来,用过晚膳后,梅若依记挂着傅晓楠那厚厚的一本《渊史》怎地抄得完,颇有些坐立不宁。傅晓楠待她,真个没得说,好吃好玩的,哪样不先想着她?梅若依这些日子心中感念,见傅晓楠三五日便被罚抄一次功课,便有了替笔之意,暗中偷偷学着傅晓楠的笔迹,欲作急时之需。
“大少爷,依依想去拂云楼看二少爷。”梅若依找傅君悦撒娇。
“去吧。”傅君悦笑着点头应允。
拂云楼前那片空地很热闹,月影雪晴等人正在踢踘蹴。
“二少爷在楼上抄书,你自个上去找吧。”雪晴看到梅若依,百忙中朝她笑了笑道。她穿着一件花青斜襟上裳,下身是石绿长裙,脸上微有汗意,水光漾漾。梅若依微笑着点头,偷偷看了一眼月影,却见月影与众不同,乌云般的青丝松松挽了翠髻,大红对襟短衫半掩半开,露着葱绿抹胸,一痕雪脯随着身体跳跃颤动,那份绰约风情,人所不及。
梅若依往楼里走去,突然间一阵不自在,如有芒刺在背,她扭脸看时,一人的眼光未及收回,正恶狠狠瞪着她,却是绿翘的妹子凝碧。
梅若依淡淡一笑,凝碧措手不及,梅若依那灿烂的一笑,倒教她满面愧色惊色。
情意未明
晓楠在二楼他卧房中抄书,见了梅若依满面喜色,又要拉她去他那个所谓书房玩儿。
梅若依笑道:“还玩?你后日交不上作业,可不得又挨罚?”
“交上的,晚上我不睡觉抄一整晚罢,你快来看,我明日就能弄完的。”傅晓楠把梅若依拉进他那个百宝房。
这次傅晓楠弄的却不是什么好玩的,而是一把小靠背椅子。
“依依,你坐下试试,有没有比学堂里的凳子舒服?”
当然舒服多了,座位宽,且有个靠背,只不过两只脚吊在半空中,不是很自在。
傅晓楠蹲下去比了比,拿出纸笔记尺寸,笑道:“我再做个小踩墩给你搁脚,就舒服了。”
“二少爷……”梅若依鼻子酸酸的,哽咽着说不出话。她个子小,学堂里的桌椅傅君悦他们的身高正好,她坐着便只露个脸在桌子上面,写字得站起来,又怕高了碍众人眼,每次都是半弯着腰,想不到傅晓楠注意到了。
傅晓楠没看她,在那里比划着,道:“椅面上还要加软垫,小踩墩还得把这个高度算上。”
“软垫做多宽?我回去做。”梅若依吸吸鼻子止住涌到眼眶的泪水问道。
“早就叫月影她们做着了,我要她们在明日交给我的,我叫她们做了两个。听说茉莉花垫子闻着香棉絮坐着舒服,叫她们里面一半棉絮一半茉莉花,一个绸面做皮冬天坐,一个纱线做皮夏天坐。后日上学时我一并带上,纱线做面的那个夏日里坐凉快。”
“后日上学堂带着?不是还差个小踩墩吗?”
“小踩墩做起来容易,我明日一天就弄出来了。”傅晓楠憨笑着道。
梅若依道了谢,又笑道:“二少爷,那我去帮你抄书吧。”
“不要,抄书那么辛苦,我自己来。”傅晓楠想也不想摇头,也没想到梅若依与他笔迹不同混不了先生的眼。
“我不帮着抄,那你后日交不上作业了。”
“交上的,我明天白天做小踩墩,今晚和明晚抄一整晚,后天准能交上。”
梅若依心中感动不已,傅晓楠不让她帮着抄,她便告辞回了朗月轩,打算暗中抄好了再拿给傅晓楠。
朗月轩只有一张书案,傅君悦在案前临贴,看梅若依坐在一旁不时看他,暗暗好笑,放下笔,看书去,把位子腾给梅若依。
傅晓楠肯定是从前面抄起的,梅若依翻到中间,从中间往后抄。
一笔一划,还要刻意模仿傅晓楠的笔迹,写起来着实不易。
“停停,一写一个时辰,不累得慌吗?”傅君悦怕累着梅若依,走过来喊停了。他脸上本来带着笑容的,在见到纸上的字后,霎地变了脸色。
把梅若依写下的那迭纸拿了起来一一看了,傅君悦面若寒霜,手指动处,那一迭纸被他撕成两半。
“大少爷,你……”梅若依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辛苦了一个时辰的劳动成果在傅君悦手里化为废纸。
“依依,这是欺骗师长,你怎么能这样?再则,你什么时候学晓楠的笔迹的?”
傅君悦白-净的脸憋得通红,他在尽量克制着使自己平静,然而黑漆漆的眸子里波涛暗涌,那里面激怒的狂潮似是随时会将人淹没。
梅若依什么话也说不出,她一动都不能动,呆呆地看着地上那堆废纸。
他怎么能这样?他是不是以为他是她的主子,就可以任意施为?
梅若依胸中燃烧起熊熊怒火。想大骂,想发火,想捶打傅君悦,最终,看着一脸不明所以朝他们走过来到绿翘,她掷下毛笔,一言不发冲了出去。
“大少爷,怎么啦?”绿翘走了过来,弯腰捡那一地废纸。
“出去。”傅君悦抓住绿翘的手甩开,将废纸纳入自己手中。
“大少爷,依依还小,有做不对的地方你教导她,或是跟绿翘说说,绿翘去提点她……”傅君悦的模样让绿翘恐惧,也让她欣喜欲狂。
“出去,我说,出去,听到没有?”傅君悦指着房门大声咆哮,黑眸中是足以焚毁一切的火焰。
“哼,小狐狸惹你生气不舍得骂,就骂我出气。”出了房间的绿翘冷笑,欺师,模仿傅晓楠笔迹。话虽少,也足够绿翘理清情况了。“我就不信,一次又一次,撵不走小狐狸。”
绿翘朝拂云楼走去。
傅君悦死死地攥着那些纸张,他竭力要让自己平静,可身体仍控制不住的颤抖不已。
“大少爷,你为何发那么大火?”梅若依转了回来,站在门口屏风处,两眼含泪,下唇都咬得发白。
为何发那么大火?傅君悦问自己。
“你要觉得依依替二少爷抄书是欺骗先生,你跟依依说,依依不抄便是。”梅若依说了这两句,泪珠儿终于夺眶而出。
傅君悦心头一疼,走过去一把抱住梅若依,将她的脸按进自己胸膛,低声道:“对不起,君悦哥哥刚才失态了,我心里不知怎么的很不高兴,你别生气。”
梅若依开始进来是不甘不愿的,傅君悦刚才大声咆哮喝骂绿翘,春桃在外面听到了,绿翘走后她过去问梅若依知不知怎么回事,头一遭听到傅君悦那么大声的喝骂人,为何绿翘走出去时却是满脸喜色。梅若依听了一抖,强敌在侧,群狼环侍,傅君悦是她的依靠。她狠狠地责骂自己,虽还没消气,也忙赶紧进来找傅君悦和解了。
愿意不愿意承认,心里有没有那个认识,傅君悦都是她的主子。梅若依此时听得傅君悦哑着嗓子道歉,一颗心刹时变得无比柔软,又委屈又感动,那泪水流得欢快,哭着哭着气儿不顺,大嗽特嗽起来。一时脸红目赤,喘得缓不过气来。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