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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璟年毕竟不是普通人,心智不是一般的坚定,他难受了一阵子,也就把这股情绪压了下去。“不管怎么样,皇伯父年纪大了,不能让文安县主嫁给他,毁了她一辈子的幸福,咱们还是先解决了这件事。以后的事,若她介意我的出身,谢季平对她也是一片真心,就便宜了谢季平那小子吧!咱们眼下还是好好商量商量,张士德的法子到底能不能有用!”
三皇子道:“这件事还得求助于母妃才成。”
庾璟年深吸了一口气,道:“三哥,有件事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时候收服了张士德的?”
三皇子苦笑道:“什么收服了张士德?张士德这老小子眼中就只有父皇,他这次告诉咱们这么多事,是因为他欠了我一个天大的人情,过了今天,再想让他给咱们办事,那是休想了。”
庾璟年吃惊地望着他:“张士德不爱财不爱名,几乎百毒不侵,你们是怎么让他欠下人情的?”正是因为张士德律己极严,皇帝才会对他那般信任。
三皇子道:“是人就有弱点。张士德的弱点就是他是一个大孝子。”
庾璟年不由一怔,这也能算弱点?
三皇子道:“张士德年轻的时候家境贫寒,跟着寡母相依为命度日,后来北方战乱频仍,他带着老母亲度过长江来到建康,母子俩却在半途中走散,这些年来,张士德苦苦寻找老母亲,却一直没有结果。是我派了无数人四处打探寻找,最后终于找到了他母亲的下落,却不想早在十数年前,他母亲便已过世。我派人为他母亲修建坟冢,派人定期祭祀。张士德知道这件事之后,自然对我感恩戴德。”
张士德作为一个孝子,明知道三皇子做的这一切不过是想收买他,不过他还是觉得自己欠了三皇子一个天大的人情,庾璟年也就明白了过来。
庾璟年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三哥,谢谢你!”
张士德的这枚棋子,很显然在争夺皇位的过程中至关重要,对三皇子来说,用在这种时候绝对是暴殄天物。可三皇子为了他的幸福,毫不犹豫地便用了,庾璟年怎么能不感激。
三皇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好兄弟!皇子这个身份看起来威风八面,可是却有许许多多的事情是我自己做不了主的,就比如这个正妃。我自己得不到的幸福,我却希望你能得到,我见你对文安县主动了真情,我又怎么会吝啬张士德这一枚棋子?”
沈沅钰无惊无险地回到长乐堂。庾之瑶借口把帕子落在了沈沅钰这里,带着扮成了丫鬟的沈沅钰登堂入室,倒也没有引起别人的怀疑。
沈沅钰回到家里之后就一直在等消息,她本是个沉着有耐心的人,可是这一次涉及到旻文太子,她怎么也淡定不下来。
几个丫鬟从来没有见到沈沅钰这么烦躁的时候,一时间长乐堂上上下下走路都悄无声息的,生怕惊动了暴躁中的主子。
等了一天还没有消息,沈沅钰就有些坐不住了。也不知道三皇子那边打听到消息没有,不由深切地怀念起现代的通讯工具起来,若是有手机就好了,有什么消息都可以随时联系,不像现在,出门见个面麻烦的要死。
到了晚上,宫里终于传出消息,却是含凉殿的桓淑妃,宣沈沅钰入宫参加晚宴。
沈沅钰便知道三皇子和庾璟年大概是想出了法子,开始行动起来了。
她心里也隐隐激动起来。
沈沅钰如今是县主的身份,宫里有宴会,请沈沅钰坐陪倒也说得过去,何况桓淑妃冷傲归冷傲,办事还是滴水不露的,她不但请了沈沅钰,还把宁德长公主以及宗室中的一些有身份的命妇都请了去了。
倒也不显得突兀。
沈沅钰与周氏打过招呼之后,想了想还是去了老太爷的北望斋,向老太爷报备。
沈弘听完了之后沉吟了片刻道:“你去吧,切记你是兰陵沈氏的子女,一切,当以兰陵沈氏的家族利益为重。兰陵沈氏将你养大成人,给你锦衣玉食的生活和高贵的身份,你也该为了沈氏的兴旺作出贡献才是。”
沈沅钰抬起头来,与沈弘的目光对视,分毫不让。
老太爷说过让她选择自己中意的夫婿,又在旻文太子求亲的时候态度模棱两可,已经叫沈沅钰心中颇有芥蒂了。
老太爷也有一些内疚,长长叹了一口气道:“钰儿,我一直想做一个好祖父。可首先,我要做一个好宗主,我的责任是让整个家族兴旺昌达,而不是只顾着嫡枝这么几个孩子,你……不要怨恨祖父。”
沈沅钰不知沈弘这样的做法对于现在这个时代的价值体系来说,是对还是错,至少她是不认同的。单从她受到的教育来说,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力,为了家族虚无缥缈的利益牺牲自己的幸福,她还没有那么圣母。
因此,她并没有对沈弘的话多做回应。出了北望斋,回到长乐堂穿上县主的朝服,又梳妆打扮了一番,桓淑妃派来传旨的小太监其实还带来了她的口谕,晚宴开始的时间是在戌时,不过桓淑妃叫沈沅钰提前两个时辰入宫。
沈沅钰明白这是还有重要的事情向她交代。
因此她早早收拾妥当,就乘坐马车直奔皇宫而去。
到了正阳门,不但桓淑妃派了一个含凉殿里的太监在这里等候,连庾之瑶都在此等着她。
沈沅钰下了马车,对庾之瑶道:“为了我的事儿倒要连累之瑶妹妹跑东跑西,你身子骨本就不好,我这心里真有些过不去。”
庾之瑶上前拉着沈沅钰的手道:“我也不全是为了你,我也是在帮我二哥。你要是成了我的二嫂,再辛苦一倍,我也是甘之如饴。”
沈沅钰脸色一红,嗔道:“怎么越来越口没遮拦了?”
庾之瑶的脸色一暗:“刚才在含凉殿中看见我二哥,他脸色十分不好定是出了什么事,我问他他也不肯告诉我。钰姐姐一会儿见了我二哥,一定要好好帮我劝劝他。”
沈沅钰心里咯噔了一下子,冲庾之瑶点了点头。很快到了含凉殿,沈沅钰见过桓淑妃,桓淑妃依旧是一副高冷的样子,只是沈沅钰觉得她看像自己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探究。
桓淑妃道:“皇儿和璟年他们都在偏殿等你,你先去见过他们。”
沈沅钰正要走开,桓淑妃忽然道:“你小小年纪,便能驱策这么些天下间一等一的男子为你做事,还真有几分当年她的风采。”事到如今,当年那件事也是瞒不下去了,前因后果桓淑妃已从三皇子口中知晓。
沈沅钰听得一愣,不知道桓淑妃口中这个“她”指的又是谁,想开口问询,桓淑妃已经不耐地挥挥手。沈沅钰只好闭上了嘴巴。
沈沅钰跟着太监进了偏殿,难怪桓淑妃要说“这么些天下间一等一的男子”,原来不光是三皇子和庾璟年,连谢纯也都在。
三皇子看见沈沅钰,高兴地道:“快过来,快过来,咱们正等着你呢。”
沈沅钰想起庾之瑶刚才的话,就向庾璟年看过去,只见他脸色阴冷,全身都在散发着负能量,仿佛笼罩在一层淡淡的黑色之中似的,让人看着就觉得心里一阵不舒服。
沈沅钰不由微微诧异,庾璟年她还是了解的,心志坚定,属于那种遇强愈强型的,要不然也不可能在当阳打败段光的黑旗军了。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让他整个人都消沉了起来?沈沅钰心里忍不住也有些心酸心疼。
沈沅钰就坐了下来,没问他们探听到了什么消息,想到了什么法子,先问道:“庾将军你还好吧?”
庾璟年见她那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望着自己,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像是盛满了整个星空,只简单一句话,语气里却满是关怀,他那颗血淋淋的心不由得感到一阵温暖。
三皇子看了谢纯一眼,摆了摆手,代庾璟年答道:“五弟没什么的,这事儿以后再说,今天晚上的宴会母妃请了父皇前来,咱们要把计划好好完善一番。”这里头的一些东西涉及到宫中的隐秘,三皇子不想让谢纯和沈沅钰知道太多。
沈沅钰又看了庾璟年一眼,见他点了点头,沈沅钰才收回目光。她缓缓吸了一口气道:“三殿下,计将安出?”
三皇子就把皇帝为什么偏偏看上了她解释了一遍,不过略去了许多细节,更没有说那个女子就是庾璟年的生母。只说皇上年轻的时候对一个异国女子一见钟情,最终因为种种原因,未曾将那个女子纳入宫中,成为终生遗憾。
他对谢纯所说的也是这个精简的版本。
沈沅钰想起皇帝看她的那种目光,已然信了七八分。接着三皇子就把今天晚上的计划说了一遍,沈沅钰听说三皇子要她装扮成舞女为皇上跳一曲霓裳羽衣舞的时候,不由眉头一皱,倒不是沈沅钰不会跳这个舞。前世的她是沈宜的时候,肯定是不会跳这霓裳羽衣舞的。不过这一世中,哪一个世家贵女不是能歌善舞的,而这霓裳羽衣舞流传极为广泛,等闲女子都会跳几段,所以沈沅钰的原身也是会跳的。
谢纯却皱了皱眉道:“这么做会不会适得其反?”别皇帝看见沈沅钰跳得好,更加坚定决心要将她纳入后宫之中。
三皇子道:“不会!今天晚上母妃不但请了父皇前来观舞,还请了太后和宁德长公主以及皇族中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父皇必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开口要县主入宫的,更何况,父皇只是将县主当作当年那个女子的替身,一旦让他想明白这一点,他定会幡然醒悟的。”
这就是内奸的作用的。因为张士德为他们提供了线报,所以他们准确地把握住了皇帝的心思,才敢玩儿这攻心之战。
包括沈沅钰在内,几个人都是才智高绝之辈,反复研究了半天,都觉得此计可行,并且又准备了若干后招,这才一一下去准备。
谢纯早在之前就回了一趟谢府,说动了老老太爷谢翱出面,陈述旻文太子割让三郡的阴谋。要赶在皇上来到含凉殿之前将旻文太子的阴险用心告知皇帝,接下来的戏才好唱。
算算时间,老爷子也快要进宫了,谢纯就去了正阳门等待。沈沅钰本来要跟着含元殿的舞娘去梳妆换衣。脚步已经抬起来了,却又放了下去。她对三皇子笑笑,大大方方地道:“三殿下,能不能让我跟庾将军说几句话?”
三皇子没想到她会主动提出这个要求,不由一愣。随即笑嘻嘻地起身道:“本王想起来还有几件事要去安排,你们自便。”起身便溜了。
庾之瑶还在正殿中陪伴桓淑妃,一时间偏殿中只剩下沈沅钰和庾璟年两个人。沈沅钰走到庾璟年身边,看着他的眼睛道:“年表哥,你到底怎么了?我,我有点担心你。”她脸皮薄,在众人面前还叫不出“表哥”两个字,只有在两人独处的时候,才好开口。
庾璟年被她这一声表哥叫得全身舒爽,只是想到自己的身世,心里又是一阵锥心刺骨的痛。他的身世本来就没想瞒着沈沅钰,刚好趁着这个时候告诉她。
他便道:“县主,有件事我要告诉你听。”
沈沅钰听到这声“县主”心里就有一些警惕,这人不叫自己“表妹”,却改成了县主,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该不会是……
沈沅钰心里打鼓,面上却丝毫不显,“我洗耳恭听。”
庾璟年道:“刚才三哥说的那番话,颇有些不尽不实的地方。那个父皇看中的胡人女子,实际上是北燕的玉珍公主。”
沈沅钰当然知道三皇子刚才那一番话里头略过了许多细节,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本来嘛,家丑不可外扬,何况这事涉及到的是皇帝,三皇子说到刚才的那个份上,就已经很够意思了。
沈沅钰听到对方的身份竟然是北燕公主也吃了一惊。
庾璟年继续道:“那位玉珍公主还有一个身份,就是,她,她是我的生母!”庾璟年说完了这句话,就像法庭上等着审判的犯罪嫌疑人一样,看着沈沅钰又加上了一句:“你若是觉得我配不上你,你便嫁予谢季平罢,看得出来,他对你也是一片诚心,我绝无怨怪之心!”
话是漂漂亮亮地说了出来,庾璟年只觉得胸口的某个地方一阵剧痛。
沈沅钰吃惊地看着庾璟年:“年表哥,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原来我在你心中是这样水性杨花之人吗?”
庾璟年一愣,见她真的生气了,不由道:“我绝无此意。”
“那你为何让我嫁给谢纯?”
“你……你不介意我的出身?”
沈沅钰愣了:“你的出身怎么了?”
庾璟年愕然,她那般聪慧的女子,怎么好像完全没有明白过来似的。“我的生母是北燕公主!”
沈沅钰是真没往华夷之防那地方想。放在现代,莫说是胡人,就是嫁给外国人也是屡见不鲜,沈沅钰自然不觉得庾璟年有一半胡人血统有什么了不得的。这是观念的差异。
“你母亲是北燕公主又怎么了?”沈沅钰不是假装,是真没明白过来。
庾璟年囧了,“我有一半的胡人血统,我不是纯正的汉人。”
“啊,”沈沅钰总算明白了过来。“你就是为这个而苦恼啊!”脸上一副“你怎么为了这么点小事就失落成这个样子”的表情,庾璟年一阵无语,在自己看来天大的事情怎么在这个丫头的眼中就成了这么一点小事了?
他有些吞吞吐吐地道:“你你不介意我的身份?”就算是再大气,也不会不介意这一点吧。
沈沅钰想起连唐太宗那样的千古一帝都有一半的胡人血统,便笑着在庾璟年的对面坐下,道:“年表哥,首先,我既然说了要嫁给你,就不会对旁人有二心。至于你是胡人还是汉人,我并没有放在心里,这一点我绝没有骗你。我看中的是你这个人,并不是你的血统。莫说你只有一半的胡人血统,便你是一个完完全全的胡人,我也觉得没什么。”
沈沅钰想起了天龙八部中的乔峰,道:“我在书上看到过一个故事,不妨说给你听……”就凭着记忆把乔峰的故事大概说了一遍,只不过把乔峰的契丹人说成了胡人。庾璟年听完之后只觉得热血沸腾。
沈沅钰道:“那乔峰是个地地道道的胡人,可不能否认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这虽是一个故事,可不能否认胡人之中也有如烈武帝、旻文太子、段光那样的英雄人物,并不比汉人差了。汉人就比胡人了不起吗,汉人就比胡人高贵吗?我从来没有这样觉得。人是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的,但是却可以选择自己将来要走的道路!”
她顿了顿,最后道:“我希望年表哥不要太把这个当成一回事儿,要不然我会瞧不起你的。至于咱们两人之间的婚约,我一定会遵守约定的。”
庾璟年知道她是在用激将法,不过听完她这一番安慰之词,他的心里毕竟好受多了,脸色也好看了不少。“放心吧,我是不会叫表妹失望的。”
沈沅钰听他又开始叫自己“表妹”,便知道他想通了不少。就算是没有完全想通,日后有自己在他身边不时规劝着他,总会慢慢解开这个心结的,不能让这件事成为他的心结,从而让他有了自卑的心理。
沈沅钰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现在已经开始处处为庾璟年打算了。
庾璟年和沈沅钰一前一后地走出偏殿。就看见三皇子迎了上来,一脸的笑容,沈沅钰倒是没感觉到什么,庾璟年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立刻就觉得一股“贱贱”的气息扑面而来。
“还是三小姐有办法!”三皇子的笑容极为明朗,“我刚才劝了他半天,他的脸色都没有好看半分,我还真怕他钻牛角尖。”
说着上前拍了拍庾璟年的肩膀,趁沈沅钰不注意,冲着他挤眉弄眼地做了一个鬼脸。没想到沈沅钰其实是看到了。庾璟年能有这样一心为他的好兄弟,沈沅钰也是替他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