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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不知道刚才的一幕让皇帝想起了当年一件十分不愉快的事情。当年他想法设法将阿雅弄进宫里,却不曾想,上到太后皇后,下到大臣,全是一致的反对。他们更是请来一个妖僧,说阿雅乃是祸国妖姬,皇帝若是把阿雅留在宫中,必定导致天下大乱,民不聊生。那时候他刚刚登上皇位,屁股都还没有坐稳,为了皇位,为了权力,他只好忍痛割爱,放弃了阿雅。
而沈沅钰今天的这一幕,和当初又是何其的相像。
皇帝心里面能痛快的了吗?
众人正自不知如何是好,元帝忽然一指宁安大师道:“你是谁?”皇帝更加宠信道教,自然不认识宁安大师。
宁安倒还算是镇定:“贫尼慈光寺宁安,见过皇帝陛下。”
“慈光寺的宁安?”他低低说了一句,声音忽然拔高了起来,厉声道:“宁安,你刚才批讲沈家三小姐的八字,真是言之凿凿,那么朕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既然有本事给旁人算命,能不能也顺道算一算你今天的运势?”
宁安一怔,还是很快回道:“卜算之学,能算人却不能算己,皇上这个问题可难住贫尼了。”
皇帝十分阴冷地一笑,讥嘲道:“你连自己的命势都不能算,算哪门子的大德,哪门子的大师?”他神色陡然变得狰狞:“宁安,你可知罪?”
皇帝一怒,宁安也坐不住了,起身在皇帝的身前跪下,倒还是颇为镇定:“贫尼奉公守法,不知犯了何罪?”
元帝道:“你满嘴胡言,招摇撞骗,祸患后宫,这还叫奉公守法?你刚才不是算不出你今天的运势吗?朕却可以告诉你!”他一字一顿地道:“你、的、死、期、到、了!”
宁安大师神色巨变。皇帝已经大喝一声:“来人!”早有几个金瓜武士得到命令快步走进大殿中来。
元帝吩咐道:“将这个妖言惑众的贼尼给朕推出去,斩了!”
宁安大师这才慌了:“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太后娘娘饶命啊!”要知道皇室一直对儒释道三教颇为尊崇,大德们经常出入宫禁为皇帝太后和皇后讲经说法,甚至有人因此得以涉足政治,掌握权力。而皇室对待他们也是一向礼敬有加,宁安无论如何想不到,今天进一次宫会把命搭上。
她实在想不通皇帝何以雷霆震怒到如此境地。
在场的人大概只有亲身经历过那场浩劫的太后才能明白皇帝的心情。说起来皇帝今天要杀宁安的理由实在有些牵强,若真的让宁安人头落地了,对皇帝名声也不好听,很有可能会落下一个残暴不仁的名声。听见宁安向她求救,太后只得道:“皇帝且慢。宁安大师是哀家请来的贵客,皇帝就算要杀她,是不是也该先问过哀家的意思?”
皇帝的确是在气头上,可是他却不能和自己的生身母亲对着干,只得放缓了语气,“母后的意思是?”
“你就看在哀家的面子上,饶过宁安大师这一遭吧!”
皇帝本来十分不愿意,他想杀了这个宁安,为沈沅钰出一口气,也为当年的阿雅还有自己出一口气。不过太后的面子他不能不给,便道:“既然有母后给她求情,那就死罪可免,但是活罪却不能饶,给朕拖出去,狠狠打四十板子,她不是佛法精深吗,她不是神机妙算吗?朕倒要看看板子打在她的身上,到底是疼还是不疼!”
太后还想求情,皇帝道:“母后,儿子心意已决。”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太后也只得住了嘴。宁安大师却是面色惨白,四十板子,还是狠狠地打,她的屁股恐怕是要两瓣变八瓣地开花了。一番皮肉之苦是受定了,能不能活下去还是两说呢。
这厢宁安大师被拖了下去,皇帝看见沈沅钰还跪在地上没有起来,就亲自走过来,要搀扶起沈沅钰。太后见了,急忙给太子妃使了个眼色,太子妃刚才被皇帝忽然之间爆发的雷霆之怒给震慑住了,总算是急智还在,急忙上前扶起了沈沅钰。
皇帝在太后的下首坐定了,才看向沈沅钰,关切地道:“你没事儿吧,刚才叫你受委屈了!”
沈沅钰见皇帝那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定定地落在她的脸上就收不回去了。心里只觉得一阵发毛,暗想沈沅珍比自己还要漂亮,干嘛不去看她,非要这样看着我?这皇宫里真是没有几个正常人,都是蛇精病,下一回绝逼是不来皇宫了!口中道:“谢皇上关心,臣女无事。”本来也没什么事,你要是不来,我和郗杰的婚事都退了,你非得横插一杠子。
皇帝点了点头,阴冷的目光一一在众人脸上扫过,“宁安那个妖尼,连自己的命数都算不到,不能趋利避害,又有什么资格给旁人卜算,什么八字太硬,什么克亲之命,纯属一派胡言。”远远传来打板子的声音和宁安呼痛的声音,像对这句话最好的注解。
皇帝道:“今天她对沈家三小姐的诬蔑之词,众位听听也就算了,谁也不许传出去,坏了兰陵沈氏的名声,你们听到了没有?”什么不能坏了兰陵沈氏的名声,分明是不能坏了沈家三小姐的名声吧。
众人在心里腹诽,只是谁也没有想到,皇帝对沈沅钰如此回护。
宁安被打,沈沅钰心里其实也十分解气,这种招摇撞骗的东西,就该赏她一顿板子让她好好长长记性,只是皇帝这么一搅合,别再退不成婚了吧,沈沅钰心里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和沈沅钰有着同样担心的还有张太夫人,她这时也顾不得许多,起身跪在地上:“皇上,郗家世代单传,沈三小姐这样的媳妇,我们实在是不敢娶回家啊,求皇上成全。”
沈沅钰差点儿为张太夫人鼓掌喝彩了。这张太夫人没脑子是没脑子,可是无知者无畏!战斗力还真不是一般的强悍!
皇帝不由微怒,郗檀是个知情识趣很有眼色的,若非如此,皇帝又怎么会同意让他做这个大司空,怎么他的母亲这么没有眼力见儿?仗着她的太后的小姑子,这么干,岂不是有点儿胁迫皇帝的意思?
皇帝就看向太后:“依母后的意思呢?”
太后也不想要沈沅钰当侄孙媳妇,可她还想和郗檀好好商量,便道:“我看这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皇帝又问陶太太道:“你是郗杰的母亲,他的婚事你最有发言权,你怎么说?”
陶太太道:“全凭皇上和太后做主。”这位是大家族出身,倒是个会说话的。
皇帝又问湖阳郡主,湖阳郡主心中忐忑,担心皇帝仍然维持沈沅钰和郗杰的婚事,刚才他的表现就能说明一切。却也只得道:“听凭皇上和太后吩咐。”
元帝道:“既然如此……”皇帝淡淡地看了沈沅钰一眼:“朕便给你们一个双方都满意的裁决。”
众人的心全都提到了嗓子眼,皇帝的话金口玉言,他的决定就是最终的决定,就是不愿意也只能受着。
沈沅钰已经下定了决心,一旦皇帝维持她和郗杰的婚姻,她就以不自怨自艾,不愿意拖累郗家为理由,坚决不同意这桩亲事,哪怕是到庙里当尼姑呢?也好过嫁给郗杰这样的人渣。
皇帝对张太夫人道:“张太夫人,朕听说昨日郗杰又在天香楼吃花酒,为了争夺一个粉头还和几个士族的公子哥儿打起了群架,把礼部侍郎的儿子的一条腿都打断了,可有这么一回事儿?”
张太夫人额上冒出了点点冷汗,“皇上,您,您是怎么知道的?”太后不由得怒目而视,这件事张太夫人和陶太太竟然瞒着她。刚才湖阳郡主带着沈氏三姐妹没来的时候,她就问过了郗杰,结果这对婆媳根本就没跟她说起这些事儿。
皇帝哼了一声道:“朕是怎么知道的?礼部尚书姜衡姜大人哭到了朕的御书房,要朕给他的儿子做主,朕就是这么知道的。”
张太夫人浑身直冒冷汗:“都是臣妇教导不力,请皇上责罚,只是杰哥儿,年纪还小,请皇上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就再饶他这一回吧!”
陶太太也跟着求饶。
皇帝冷冷一笑道:“郗杰是你们郗家唯一的儿子,算起来他也要叫朕一声表舅,太后疼他,朕一样疼他。可是你们瞧瞧,你们把他宠溺成了什么样子!走马章台斗鸡遛狗,不做一件正经事,这一个月来,已经有三位大臣到朕这里告他的御状了。朕知道你们私心里觉得沈家三小姐配不上郗杰,朕瞧着倒是郗杰那小子配不上三小姐!”
“沈昀乃当世一等一的大名士,兰陵沈氏又是出了名的诗礼传家,沈三小姐知书识礼,聪慧大度,这些都是朕亲眼所见的。把她和郗杰凑成一对儿,实在是太过委屈了她。也罢,今天朕就做主,宣布这桩婚约无效。你们,可有异议?”
在皇帝的心目中,沈沅钰完全是女神的替代品,可就算是替代品,也比一般人强上一百倍一千倍。他自己看得如珠如宝似的人儿,郗家却根本就看不上,简直是弃如敝履,皇帝心里能不来气吗?
众人听了这话,都是一怔,其实在场的所有人,心中期望的都是这么一个结局,张太夫人连忙磕头:“谢皇上恩典!”生怕晚了皇上再改变了主意。
元帝没有理她,而是看向沈沅钰:“朕这样安排,你可愿意?”其实大家心知肚明,退婚这件事,最受委屈的人应该是沈沅钰。
沈沅钰心想,我能有什么想法,当然是求之不得了。还要装作委屈的样子:“既然陛下已经决定了,臣女谢主隆恩!”
元帝听了十分满意,“你放心,你的婚事,朕会放在心上的,总要让你找一个比郗杰好上十倍百倍的亲事的。”
太后听了这话,目光微微一闪。皇帝不会是想把沈沅钰纳入宫里吧?
这事决计不行!
郗太后道:“既然这件事儿皇帝已经定了下来,那就这样吧,哀家也累了,你们全都退下吧。”
众人便起身下跪叩首,然后一个个退出了含元殿。等众人全都退下了,郗太后对元帝道;“皇帝,今天这件事儿,总是沈家三小姐受了委屈,咱们总该给她一些补偿,宁德长公主膝下空虚,哀家听说她很喜欢这个孩子,不若就请长公主收她做个干孙女,你再赐她一个爵位吧,你看这样如何?”
皇帝听到这里,目光就是一闪。沈沅钰做了宁德长公主的孙女,那就是皇帝的侄女,皇帝总不好意思把侄女纳入宫里吧,太后这是用这种方式来堵他的后路呢。皇帝就是一阵苦笑:“娘,都过了这么久,你以为儿子还没有放下当年那些恩怨吗?”
太后道:“你若是真的放下了,今天就不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又把宁安大师打了个半死。”刚才太监已经进来通禀过了,那宁安大师被重重责打了四十大板,居然活了下来,太后已命人送她回到慈光寺养伤了。
“宁安那贼尼妖言惑众,死不足惜……”皇帝这话还没说完,就被太后挥挥手打断了,“好了,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皇帝只得点头答应了。
沈沅钰等随着太监出了皇宫,与太子妃和郗家婆媳见礼告辞,沈沅钰上了马车,金灵急急道:“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殿里拖出一个尼姑来,奴婢还听外头的宫女们说,皇上让您和郗公子退婚了?”
沈沅钰笑道;“可不是嘛,我和郗杰退婚了!”语气十分轻松。
金灵目瞪口呆,小姐这个表情不太对啊,一般人家的姑娘被退婚了,不是应该要死要活的吗,小姐怎么看起来十分高兴的样子。
“小姐,您没事吧?”金灵说着伸手来探沈沅钰的脑袋,别是气坏了脑子吧。
沈沅钰一把把她的爪子拍开,“别乱摸,我好得很。”
她又想起今天殿上的事,怎么自己一靠近,那个小娃娃就哭成泪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她是极为聪慧的女孩儿,登时便想起了那个香囊,便将香囊重新拿了出来,打开来仔细辨认,她从小跟着祖父和父亲学习辨认草药,这葛梭草应该是不会看错的。这种药草应该不会让小孩子闻到了就哭成那个样子啊。
沈沅钰百思不得其解。
等回到了乌衣巷,湖阳郡主带着三位女孩儿先是去了韶和院给顾氏回禀今天入宫的事情。顾氏听说了,也只是唏嘘几句,道:“三丫头,委屈你了!只是皇上的命令,咱们也不敢不遵从不是?”不痛不痒地安慰了沈沅钰一番,就打发她回了长乐堂。
既然皇帝已经发了话,退婚的事情就是板上钉钉,接下来沈家和郗家怕是还有一些流程要走,沈沅钰就懒得再管了。
沈沅钰回到自己的房间,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吩咐宝珠、彩鸾、彩凤几个:“快去,把书房里所有的医书都给我找来。”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么一会儿功夫,沈沅钰被退婚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都以为自家小姐回来不定要多么伤心欲绝呢,哪里知道,沈沅钰不但面色淡定自若,还一回来就要看医书。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吗?
众人摸不着头脑,一起去看金灵,今天跟着进宫的是金灵,总有点儿□□消息吧,金灵耸了耸肩,你们看我?看我也没用,小姐也许大概……是脑子气坏了?
沈沅钰道:“你们还杵在那儿干什么,还不给我办事儿去?”
众人不敢违拗,急忙将沈沅钰收集的医书药典全都找了出来,全是砖头般巨厚的书。沈沅钰又道:“彩鸾、彩凤你们两个识字,你们每人看一本,帮我翻到描述葛梭草的部分。”
两个人不明白葛梭草和退婚有什么关系,不过沈沅钰叫她们翻找,她们就兢兢业业地翻找,找了足有小半个时辰,沈沅钰忽然高兴地叫了一声:“找到了!”
正经的医书里并没有记载,她却是在前朝一位御医的行医笔记中找到了一条,说是葛梭草与沉水香混合,会产生奇妙的反应,让人暴躁易怒。对于常人来说,暴躁易怒也没什么,都可以用理智加以克制,但是对于一个不到一岁的奶娃娃来说,暴躁易怒……当然只会让他大哭大叫,籍以宣泄了。
总算找到了症结的所在。
沈沅钰松了一口气,想起今天自己在含元殿中,本想飙一把演技,把自己弄得眼泪汪汪的,好多博取一点儿皇帝同情,结果……结果就没有什么结果了,自己无论怎么想悲哀的事情,都一点要哭的意思都没有。
还真是术业有专攻,自己这方面和沈沅璧比起来可差得太远了。
沈沅钰心知肚明,她和郗杰退婚这件大事,老太爷是肯定要过问的,反正皇帝发了话,这件事情已经板上钉钉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不如自己装装可怜,争取更多的利益才是。
沈沅钰便吩咐彩凤道:“快去给我弄点儿芥末来!”
自家小姐自打从皇宫里回来,就一直不太正常,命令一条比一条诡异,不过事到如今彩凤也不敢多问,就去厨房拿了芥末来。
果然刚刚准备妥当,老太爷就派人来了,一个小丫鬟进来禀告说:“小姐,老太爷派了一个小厮过来,叫您过去一趟呢!”
沈沅钰想了想,沈弘是个精明透顶之辈,若是在沈弘面前玩儿花样没准会被当场揭破,所以她就毫不犹豫地吃了一大口芥末,所以等沈沅钰出来的时候,那小厮就看见三小姐眼泪汪汪的,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小厮也听说了三小姐被退婚的消息,不由得暗中替她鞠了一把同情泪,三小姐平日里待他们这些小厮可是客客气气的,比起其他小姐来更加平易近人,更时常带了口味独特的新鲜小吃散给他们吃,所以三小姐在他们这群前院的小厮里头,人缘是极好的。
这小厮不知道他这一次却是会错了意。
沈沅钰到了北望斋,沈弘还没等开始发问,沈沅钰就跪了下去,泣声道:“祖父,求您给孙女做主啊!”
沈弘不由有些微微的震动,这段时间,沈沅钰在北望斋伺候笔墨,他和沈沅钰算是有了较多的接触,沈沅钰淡定沉稳的印象早已深入到他的心里,他对沈沅钰这个孙女也是十分满意,若是她是个男子,沈弘会毫不犹豫地把她定为下下一任的宗主,所以沈沅钰这一哭,沈弘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子,若非受到了奇耻大辱,她是绝对不会如此的。
沈弘今天听到皇帝在含元殿直接宣布沈家和郗家的婚约无效已经大怒,要知道士族之间的婚姻嫁娶不受皇帝的干涉,这是一条不成文的规定。皇帝竟然明目张胆地解除了沈家与郗家的盟约,这是犯规的行为。沈弘已经决定要联合其他几大世家在别的事情上敲打敲打皇帝,让他明白门阀士族的态度。皇帝这些年来,一心想着巩固皇权,这一次的步子迈得有点太大了。
沈弘吩咐了下去,幕僚已经开始写奏疏了。只是这次沈弘不知道,自己是想太多了。皇帝老爷这一次只是为了给沈沅钰出口气,也是为自己出口气,至于打压士族显示权威之类的……他真没想那么多。
沈弘就从书案后面走了出来,亲自扶起了沈沅钰,声音温和地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好生与我说一说。一切,都有祖父为你做主!”见这丫头不光是眼眶,连鼻子都有点红了,还真真是个小可怜,沈弘的心也就软了下来。
废话!沈沅钰一下吃了那么多芥末,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鼻子能不红吗?
示意小厮搬过一张椅子来,让沈沅钰坐了。道:“你先告诉祖父,在含元殿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沅钰就擦了擦眼泪,心里暗自吐槽,小白花这款造型她是真有点hold不住啊。然后才一五一十地将含元殿的事情告诉了沈弘。在沈弘面前,沈沅钰轻易不敢撒谎,谁知道这个沈氏的宗主自己有什么样的消息来源,不过沈沅钰说话是极有技巧的,她故意把这件事的阴谋味道加以渲染,尤其突出了湖阳郡主在其中发挥的作用。
小二房这帮子人一心要害她,若是现在她还不趁机给湖阳郡主等人上点儿眼药水,岂不是太对不起这么好的机会了。
沈弘半辈子浸淫在权力斗争和阴谋诡计之中,本来就对这种事情十分敏感,何况沈沅钰有意引导他。
沈弘顿时就对整件事起了莫大的疑心。
沈弘人精明,想法又多,一瞬间脑子里就转过无数个念头。在他看来,湖阳郡主、太后、皇上,乃至于郗家婆媳,都有嫌疑。甚至有可能是某一方甚至某几方串通起来才最后造成了这样的后果。
当然,沈沅钰是受害者,他并没有怀疑沈沅钰说谎。女孩子哪有不希望自己嫁一个好丈夫的,郗杰无论从哪个方面讲,都是好丈夫的不二人选。至于好色这一点,沈弘根本没觉得那是多么了不起的毛病。
因为即便像他这样冷静自持的人,也纳了四五房小妾,生了两三个庶子。
再聪明的人,也难免以己度人,思维也难免会有一些局限性。
沈沅钰道:“祖父,孙女实在是不明白,为何孙女一接近太子的长子他就大哭不止,孙女难道真的是像是宁安大师所说的那般,八字太硬,命里克亲?若是如此,请祖父立刻下令,将我重新送到牛首村去吧,孙女不?父亲母亲和祖父祖母!”
沈沅钰抬起头来,白皙如玉的面庞上满是晶莹的泪珠,显得楚楚可怜,让人不能不为之动容。
沈弘长叹了一声道:“三丫头,你受委屈了。”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说沈沅钰受委屈了。“……什么八字太硬,命里克亲,纯属是一派胡言!你只管好生呆在家里,谁要是敢多说一句,自有我为你做主!”沈弘虽是玄学名士,但崇尚玄学不过是跻身名流社会的一种手段,骨子里他治国理政的手段仍然是儒家的那一套,而儒家,根本是不信鬼神的。
其实不光是沈弘,真正得以参与大晋朝政的名流士族无不是和沈弘一样,表面是玄学宗师,骨子里仍然是儒家的那一套,而真正安邦治国的理念,玄学是无法提供的,只能从儒学之中找寻。
沈沅钰之所以敢说出“将她重新送回牛首村”这样的话来,正是因为她准确地把握到了沈弘的心思。更何况发生了这样的事,就算沈沅钰真的命里克亲,为了维护门阀世家的面子,沈家也会硬着头皮将她放在乌衣巷老宅的。
这样灰溜溜的将沈沅钰送走了,沈家那就实在太过丢份了!
沈沅钰哭道:“孙女没脸再呆在乌衣巷了,请祖父成全,让孙女绞了头发,到庙里做姑子去罢!”
“你这是什么话?即便和郗杰的婚事不成了,祖父总会为你选一门更好的亲事。你也不要多想了,这件事让你受了委屈,祖父会从其他方面给你补偿的!”沈沅钰被拒婚,说起来是打了沈家的脸,自然要为沈沅钰找一个好过高平郗氏的婆家才能争回这个面子,怎么能让她出家?
“既然如此,那祖父能不能答应孙女一件事情!”
“你说。”
“孙女对嫁人这件事已经心存恐惧,希望日后祖父不论再给孙女挑一户什么样的人家,首先都要问过孙女的意见,可成?”这是要把婚姻的自主权握在自己的手里了。
若是换一个人,或者换一个场景,不论是谁提出这样的要求,沈弘都会嗤之以鼻。不过现在,沈沅钰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为沈家做出了巨大的牺牲,沈弘必须要有所补偿,这个承诺便不算太过分。
沈弘一下子明白了过来,沈沅钰到自己这里装可怜,就是为了和他要这样一个请求。时机拿捏的还真是恰到好处……
沈弘苦笑了一下子,有种被算计之后的不爽,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对小大房,对沈沅钰也并不是那样的坦荡无私,大哥莫笑二哥,麻子点点一样多,难免有些心虚,他这气就有些生不起来了。
“也罢!日后再为你说亲,总要让你自己先满意了。”
沈沅钰激动万分。以沈昀和周氏对她的疼爱,再给她说亲,必定会过问她的意见。怕的就是沈弘把她当作政治筹谋,随随便便就给嫁了,如今有了沈弘的承诺,就相当于她已经将自己的命运牢牢把握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多谢祖父垂怜!”
沈弘看了她一眼,有些意味深长地道:“这也没什么,咱们兰陵沈氏再不济,也总不至于靠出卖女孩的幸福来维系家族地位不坠!”
沈沅钰忍不住背后渗出一层冷汗。沈弘果然是老奸巨猾,想在他的面前玩儿花样,实在是太难太难了。
沈沅钰便道:“是,祖父对待我们姐妹几个,自然是极好的。”
沈弘懒得听这个小狐狸拍她的马屁。直奔主题道:“今日你入宫里,可曾遇到过什么特殊的情况?”
沈沅钰一怔:“祖父的意思是?”
“你刚才与我说起,你一走近太子的长子,他便大哭不止。那宁安妖尼正是抓住你这项把柄,你不觉得十分古怪蹊跷吗?有没有什么人接近你,或者给过你什么特殊的东西?”不愧是老狐狸,果然是很快就找到了整件事的突破口。
沈沅钰早已心知肚明,不过却佯作不知,“在宫里,并未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沈弘道:“那么在家里呢?”
沈沅钰等的就是这句话,有些事,由她自己说出来,很容易惹得沈弘怀疑,只能引导他自己说出来,这是一种高智商的玩儿法,一般人是轻易玩儿不转的。
沈沅钰便做出冥思苦想的样子,最后道:“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真的没有吗?你再好好想想!”
沈沅钰一拍脑袋,“祖父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只是不知道该说不该说。”沈沅钰的脸上故意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要知道小辈告长辈的状,不管是否理直气壮,一个孝字压下来,道理上先就弱了几分。
沈弘道:“这里没有外人,你但说无妨!”
沈沅钰便道:“今天临出门之前,祖母给了我们三姐妹一人一个香囊,说是我们三人穿着各不相同,要戴着相同款式的香囊才显得一家子姐妹亲亲热热的,毫不生分。”
本来顾氏的说辞十分冠冕堂皇,可是发生了这么一件事,回头再看,就怎么看怎么显得十分刻意了。
沈弘明显地震动了一下,脸色阴沉了下来,“香囊在哪里,拿来我看!”
沈沅钰便从腰间解下香囊,交到沈弘的手里。本想提醒沈弘一句,那葛梭草遇到沉水香,可以让人心神迷乱,狂躁不安。后来想想还是算了,沈弘门下能人众多,自己都能查出来的事儿,他们必定能够查得才出来。就是真的查不出来,自己到时候再想办法提醒沈弘,也还是来得及。
这些事情若是自己一股脑全说出来,反而容易引起他的怀疑,不如让他一步步自己发现。
沈沅钰见沈弘没有什么再问的,就起身告辞。
她前脚刚进了长乐堂,宝珠就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小姐,寿鹤堂来人了。说是宁德长公主来了。现在正在老太君的寿鹤堂内,老太君要您赶快去见一见长公主呢。”
沈沅钰不由得抚额,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个二个的,都要见她。刚才在皇宫里,宁德长公主也没露面啊,这阵子她却来凑什么热闹?
沈沅钰刚刚见过沈弘,衣服也不用换了,直接跟着老太君派来的人到了寿鹤堂。只见厅堂之中,老太君高座上首,客座上坐着的一身公主朝服的六旬老妇,正是宁德长公主。顾氏和谢氏都坐在下首相陪。
“三小姐来了!”随着丫鬟的一声通报,沈沅钰进了屋,见过了宁德长公主和几位长辈,宁德长公主便笑道:“好孩子,快坐到我身边来,让我瞧瞧。”目光中有着隐隐的慈爱。
沈沅钰被她那样的目光看得有点诧异,又见她正儿八经地穿着朝服,十分正式的样子更是觉得奇怪。
宁德长公主接到太后的懿旨就立刻出发到了沈府,她知道皇帝晋封沈沅钰为县主的旨意过一会就要到了。太后亲自传下口谕叫她认下沈沅钰为干孙女。这道旨意不伦不类的,着实叫人摸不著头脑。宁德公主对着传旨的太监旁敲侧击了半天,那太监也是一头雾水,一问三不知。
宁德长公主只好自己到沈府来找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