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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乔雨润气得满身发抖,进退两难。
冲,不能,她今日下令让下属以生命垫道,明日她就会再也没有一个下属。
打,不能,神工弩杀气腾腾等候,这弩还是她送给太史阑的。
等,不能,太史阑竟然不带人出来,要在这里和她死耗着。
一直围困,不能,时辰一久,大佬们都会带人过来查看,到时候西局就是一个“围困昭阳大狱,意图抢劫证人”的罪名,刑部尚书帮她也没用,三公虽然不是主审,可能量大着呢。
乔雨润盯着黑暗中,左右拥卫中端坐喝茶的太史阑,心腔一阵阵紧缩。
自从遇上这个女人,她就一次没赢过!
一次没有!
无论如何苦心计算,精心策划,使尽计谋,那个冷酷的女人,都能用她匪夷所思的想法,将她的计划粉碎。
然而时至今日,乔雨润依旧不甘心,她不认为是自己不够强,不如太史阑,只恨自己受制太多,顶头上司太无能,太后又离得太远,并且垂帘不久,也不能肆意用权,导致她处处被动,堂堂西局指挥使,斗不过一个昭阳同知。
此刻她看着这个时候还能悠然喝茶的太史阑,想不顾一切下令冲上去,想炸烂神工弩,想将这整座牢狱炸毁,干它个痛快。
可是她不能。
不仅不能,还要无力地看她喝茶,然后退走。
看着这一刻,在护卫拥卫中端坐,气场惊人,隐然睥睨的太史阑,忽然想起另一个女人。
很多年前,她在那座冰冷宫阙中第一次看见她,当时她也是孤独端坐,绍无人,却依旧傲然抬着下巴。
当时她对她说:“乔女官,跟着我,要么死得痛快,要么活得张扬,你自己选。”
她选了,之后多年,跟着她走出冷宫,走到景阳宫,走到龙床御榻旁,直到走到那惊声乱影,帘幕重重的一夜……
她忽然打了个寒战。
从那样惊悚的回忆中走出来,需要勇气和力度。
随即她听见前头传来嘈杂的人声,想必僵持太久,大佬们终于派人来查看了。
她深深吸一口气,不甘地盯太史阑一眼,一挥手,“退!”
西局探子们如蒙大赦,退得比兔子还快,太史阑不着急,等看到大司徒席哲终于亲自出现在后院,才缓缓起身。
大佬们是不能随便离开在审的公堂的,只有出现意外情况才可以,“久久人犯不能押到”就算特殊情况了。
在席哲到来之前,神工弩又重新盖好油布,推回暗处。
席哲远远地过来,此处已经恢复平静,席哲还是从地上凌乱的脚印看出了先前必然有一场紧张的对峙,然而此刻,他看看四周袖着袖子乱看的京城府兵和西局探子,不禁诧异地盯了太史阑一眼。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些人一定曾经围困过太史阑,也一定想要下手,不知道这个太史阑,是怎么不动声色令他们退下的?
真真人如传说,神奇。
席哲原本对太史阑印象不好,总觉得传说难免夸大,这个女子坚持把陛下带在身边,只怕难免存着挟天子以令诸侯心思,此刻虽然担心犹在,却已经在转着一个新的念头——此女好好培养,或可将来成为我等一大助力!
“太史阑。”他立在牢门前,缓缓道,“人犯如何还未带到?”
“大人稍候,人犯刚才受惊晕厥,正在救治,此刻已经好了。”太史阑听出他语气的和缓,也有点诧异。
随即她走到那龙莽岭二当家面前,那人被五花大绑,满面狰狞,正恨恨地盯着她,道:“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我那么多兄弟死在你手里,你休想我说出你想听到的话!”
“你中暑了。发昏,我给你治治。”太史阑蹲下身,手腕一翻,人间刺淡蓝的刺尖,刺入他的腕脉。
那人身子一僵。
“马上,你就会知道你该说些什么了。”
等了一会,确定药力发挥,太史阑站起身,点点头,火虎等人将眼睛发直的案犯带出,交由席哲。
席哲看看这人,不确定地对太史阑看了一眼,太史阑负手点头,示意放心。
人犯被带上堂。
等太史阑稍后一步回来时,人犯已经在堂上滔滔不绝,无视于刑部尚书的打断,监察御史的打岔,西局乔雨润的怒斥,以及堂上各种小动作,就像瞬间得了话痨。
他竹筒倒豆子般,将龙莽岭盗匪和通城官府达成的协议,以及每年交纳的银两数目,以及如何在官兵保护下打家劫舍的光辉事迹一一列明。
这些人大多时候扮演流寇,帮助通城和北严张秋等人铲除异己,还曾在多年前将一家不听话的商人灭门,最后伙同北严张秋、通城县衙将那人万贯家产瓜分,这人记性极好,连每个人具体分了多少,都说了个详细透彻。
这人作为龙莽岭主管财务的重要人物,还背出了那些年和通城北严的银两往来,数目之大,令人咋舌。更说出龙莽岭大当家,其实在北严有家小,儿子还通过张秋,拜在康王门下管家名下,还得了个记名校尉的虚衔。又说每年如何通过漕帮,将搜括来的银两运往京城,有时交割于一位姓马的脸有黑痣的男子,有时交割于一个娘娘腔的青面男子。
听到这里时,堂上众人都神情紧张,太史阑忽然打断他,问他,“你记忆中,交割最多的一笔银子,是哪次?”
那个二当家毫不犹豫地道,“当然是今年春那一次!就是北严暴雨,溃坝之前!”
“大概有多少银子?”
“不知道数目,是北严张府尹亲自命我赶到北严,然后又唤来了我的漕帮兄弟,说有一批东西要送上京,交给马先生,东西是历年来最少的一次,就一个锦盒子,份量也不重,可瞧着张府尹那神情,紧张得好像捧着万两黄金,再三嘱咐我们多派人护送,万万不可有差错,后来我兄弟按捺不住好奇,悄悄开了锁,他以前做过偷儿,开锁从无痕迹,打开来一看,吓!”他眉飞色舞地道,“你们猜,怎么着?”
堂上大佬们啼笑皆非——这是怎么了?哪里还像个将死的重犯?绘声绘色口沫横飞,都快成说书一样了。
反常,反常。
刑部尚书觉得自己审了一辈子的案,也没见过这么离奇的!
大佬们眼角都往太史阑脸上瞟——吓!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迷魂术吗?
“哇呀——”没人捧场的说书人,自娱自乐地一拍大腿,“银票啊!好多银票!汇通钱庄全新两千两面额银票,齐整整,新崭崭,足足一千张!”
一瞬间所有人张大了嘴。
反应慢点,刚在心中推算出这价值的监察御史,“啊”地一声,险些叫了出来。
两百万两!
十两银子可供三口之家中等水平过上一年,两千两银子可以买三进三出青砖白墙崭新一座大院连带家具齐全。
北严一府一年上交的税银总额,不过如此!
他们哪来这么多钱,上贡康王?
大佬们立即想起,今年春,北严出事之前,康王确实屡次上书,赞扬北严治理有方,府尹能力卓异,吏部也已经开始准备票拟,要将张秋升一升。
后来北严出事,沂河坝垮了,这么大的事,按说北严再怎么救灾有方,也多少要承担失察之罪,但在康王斡旋之下,愣是将对张秋的处罚搁下,让他戴罪立功,之后没多久又嘉赏北严官府后续处理有力完善,当时为这事,三公觉得不公,还和康王争论过,康王振振有词——赏罚分明,当此危难之时,如果一味追究责任,寒了官员们的心,以后谁还卖力为朝廷办事?
原来,不过是银子铺路,一切坦途!
三公想到两百万两那个恐怖的数目,心中都紧得一抽一抽,一方面是心疼那数目,想到国库吃紧,这些年年年战事到处都要用钱,居然还有人用两百万两来行贿;另一方面也是想到,钱从哪里来?
非有重大油水可捞的巨大工程,绝无可能揩出这么多银子,近年来北严唯一的涉及数额上千万两的工程,就是——沂河坝!
想到这里,连刑部尚书都坐不住了。
一个龙莽岭案,原以为有人胆大包天,敢扯上亲王,撑死了给康王点教训,收点权柄便是万幸,没想到顺藤摸瓜,扯出龙莽岭,其实是为了沂河坝!
一地民生,千亩良田,一年税赋,十年作养,都毁在那一崩之中!
官匪勾结还可以脱身,这两百万两却是绕不过去的大坑,这事儿如果属实,连太后都会勃然大怒——今年春天一场大雪,之后京东千亩良田受灾,当时临近年底,各方用钱,国库告急,太后无奈之下,号召各级官吏带头捐钱,康王殿下只捐了一千两,还在太后面前哭穷,据说事后太后减少宫中用度,裁剪陛下宫中侍候宫女,挪出了几十万两银子赈灾,就这么的,太后以为康王真穷,还赐了他一对西洋镶金自鸣钟,价值远在那一千两捐款之上。
三公对视一眼,眼神欢喜——没想到能打出这么一条大鱼!之前一直愁太后不肯查办康王,如今这一条可算击中她了。朝中谁都知道,宗政太后,最恨的,就是欺骗和背叛。
随即三公又赞赏地看了太史阑一眼——问得好!
太史阑却忽然走了出来,掏出怀中一个折子,往上一递。
“昭阳同知太史阑,状告康王,卖官鬻爵,收受贿赂,以致下属通城官吏为求幸进,勾结盗匪盘剥百姓,中饱私囊克扣沂河坝修坝工程银,致沂河坝崩毁,千亩良田被淹,百姓伤亡,西凌一地受灾,遗祸百年!”
上任第一日让师爷写就的折子,此刻终于拿了出来。
满堂寂静,众人原以为,太史阑在这种状告亲王的大案中出头,已经是悍不畏死的莫大勇气,没想到她不做则已,一做,予人予己都不留退路,连折子都早已写好,要请三公代为上奏!
虽然震惊,人们也不禁有些佩服——这等毫无顾忌胆大包天的硬骨头,南齐已经百年未见了。
何况还是个女子。
三公也静默了一刻,随即章凝手一挥,他的书记连忙上前接下了折子,章凝将折子往桌面一按,却道:“太史大人风骨硬挺,老夫佩服,这折子倒也不必你出面弹劾,我等查清此事,自然要联名向太后上书。”
“太史阑代北严所有受灾百姓,谢过三公。”太史阑躬身。
“老夫建议此案今日先休堂,稍后所有证据封存,我等上书太后请示后再过二堂。或许此案还将移交丽京。”章凝转向刑部尚书。
刑部尚书立即点头,盘算着等下三公必定要派人入京,查办捉拿那个马管家以及漕帮的那个副帮主,还要找到那个娘娘腔的青面人,不用说那是西局的人,他必须快点通知康王,想办法将以上的人灭口或转移。
三公瞥他一眼,康王一系的小九九,他们如何不知?不过他们也需要时间,鹿死谁手,还早呢!
“退堂——”
低沉的呼喝传遍堂上堂下,水火棍又一次沉重击打着地面,远处提着心的百姓,远远沸腾了起来,看见太史阑的背影,笔直地从堂下过,标枪般挺立,似永远不折。
在她身后,昭阳府大门缓缓关闭,合拢了日光的阴影。
开国以来可以说最大、牵涉要人最多,最令人震惊的大案的第一次开审,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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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第一次过堂结束,但参加审案的人,谁也没有轻松下来。
康王一系不可能坐以待毙,今天列出的证据虽然句句都指向康王,但是关键的人证并没有,事情还是随时都可能有变化。
只要能找到人证,无论是马管家还是青面男子,确认了那两百万两确实给了康王,再回头查这两百万两从何而来,查沂河坝修坝的账目,自然可以顺藤摸瓜,将整个案件理清楚,给康王狠狠一击。
不过这后续的审理怎么审,是否还在昭阳审,还是未知数,但太史阑一向提前准备,她自从知道陈暮那里的证据,自然想过要早点找到证人,查清那个青面人和马管家,为此一到昭阳就派出了火虎和龙朝去丽京,火虎她十分信任,龙朝虽然还不太放心,但有火虎在,想必能保守秘密。
因为不想让容楚知道这件事,所以她没有向容楚求援,此事关系重大,胜负未料,她不愿意让身份敏感的容楚过早卷入。
她在这里挂心火虎等人事情办得怎样了,那里火虎却遭到了危险。
丽京城郊,一座不大的小山脚下,有一些稀稀拉拉的树林,此刻其中一处树林里,有几双眸子,警惕的注视着丽京城的来路。
当先一人正是火虎,身边还有个蒙了黑头罩,五花大绑的男人,男人不住挣扎扭动,火虎恶狠狠地拍了他一下,那人便安静了。
两天前火虎和龙朝,带着手下兄弟,埋伏跟踪,用尽手段,终于找到了那个马管家,果然是康王府的二等管家,之后又费了很大心思,将马管家骗出擒获,然后再想办法出城,出城时也很不容易,还是龙朝的一个小兄弟找到了他担任城门守卫的一个亲戚,才混了出去。
原以为出城之后可以一路赶回昭阳,谁知道康王府这边也很警觉,很快发现了人不见,随即又收到西局快马传书,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当即拨出大批人马来追,火虎只得带着马管家昼伏夜出,一路潜行,一天了还没走出十几里。
此刻更是一步路也走不得,官道上烟尘滚滚,人马来去不休,康王府护卫倾巢出动,将官道当成自己家后花园,整个封锁。
火虎心中焦躁,想着这样等下去也不是个事,等到天亮更是无处藏身,要么硬闯?
他看一眼身边龙朝,这漂亮小子什么时候都是嬉皮笑脸模样,让人感觉不可信任,事实上太史阑虽然因为人手不够,让他带来了龙朝帮忙,但也关照过他,什么秘密都不要告诉龙朝。
可是此刻,别无选择。
“龙朝。”眼看那群人将要下官道,开始搜索附近的树林,火虎压低嗓子道,“我马上冲出去,吸引他们追我,你带着这人和几位兄弟,从西边小路走!”
龙朝一怔,犹豫了一下正要说话,忽然两人身子都绷紧了。
上头官道上,又传来马蹄奔驰之声,足足有几十匹,这还罢了,关键那马蹄踏地之声雄劲有力,迅捷无伦,显见得匹匹都是宝马,更要命的是,这么多骑士,都在奔驰中,但是马落足抬起几乎都在同一频率上,竟然齐刷刷如一声。
这样彪悍的骑队,不是康王府能够拥有的,两人对望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军中!”两个字。
火虎苦笑一声。
康王好大手笔,居然不怕事情泄露,动用军中彪悍骑兵,还是一流的那种,看样子这次的任务,是无论如何也完不成了。
火虎心中涌起深深的遗憾,觉得这第一次太史阑交托的任务就没能做成,实在有愧于她——罢了,还是按原计划进行,大不了,将这条她抢下的命,再还给她便是!
“还是按刚才说好的去做。”他咬牙,站起身。
“蹲下!”龙朝忽然大力把他按坐了下来,“你看!仔细看!”
火虎未及发作,一转头便看见那些彪悍骑士已经卷了近来,但却没有穿军人皮甲,只是一身黑衣,这个也可以理解,毕竟是执行秘密任务,但最前头那个人,骑一匹漂亮得不像话的火红马,穿一身光彩得不像话的珍珠色衣袍,夜色里带人卷过来的时候,像一团火簇拥着一道云,炫目而灿烂。
长途赶路,夜色奔袭,风尘仆仆,杀人越货,哪个二货穿这么骚包?
再看看那人身型,修长精致,飞起的大氅下露出劲瘦而笔直的腰,腰带上也是光华闪闪,估计宝石无数。
火虎的眼睛,也像那些宝石一般亮了。
那一大队骑士,风一般地卷过来,自然引起官道上设卡的康王府众人注意,当即有人呼喝上前,拨马去拦,可是上前的人很快挨了脆亮的一鞭子,对方衣袖一卷,亮出什么东西,那些人似乎怔了怔,终究没敢再拦,悻悻退下。火虎霍然站起。
再没错了!
眼看关卡放开,那些骑士便要狂驰而过,火虎忽然一跃而出,大叫,“救命!”
这一声他用尽全身力气,叫得十里外都能听见。
官道上,正皱眉看着康王府护卫撤卡,思量着他们这半夜三更的到底在拦谁的容楚,霍然转头。
几乎在辨认出这声音的第一刻,他便道:“一半下去接应,一半给我——揍!”
唰一声,四十骑瞬间分成两队,如两条怒龙,一条直奔官道之下的小树林,一条抽出武器,对那些还处于茫然之中的康王府护卫,二话不说,砍!
而容楚发令的同时衣袖一抖,将对面正对他谄笑的一个康王府小头目当即抖出了三丈外,“吭”地一声闭过气去。
他一出手就打晕了发号施令的人,其余人茫然不知应对,在凶悍的龙魂卫的攻击下,莫名其妙地疯狂后退逃跑,瞬间散了干净,而这时,接应的队伍已经拥着火虎等人窜上官道。
容楚只看了火虎等人一眼,便道:“戴上面具!”
有人扔过去几个面具,火虎等人急忙戴上,连马管家都被击晕,换了衣服和面具,容楚命令将马管家带入队伍中,随即对火虎道:“你先留下,等下替我解决一个麻烦,之后再追上我们,我会给你留下记号。”
“是。”火虎感激涕零,也不问什么事,一口答应。
“我救你大概耽搁了一会儿,等下会有追我的人追上来。”容楚道,“你想办法把他引到岔道去,然后给我狠狠揍他,我带着这人先走,这是太史阑要的人是吧?”
“是。您放心,一定给你好好解决!”
“尽管揍,揍到他走不动路,别杀了就行。”
“没问题!”
容楚带着人证怒马如龙地跑了,火虎留了下来,没多久果然等到了如容楚描述的人,火虎一看那几个家伙白面无须,阴柔造作的模样就不顺眼,干脆拾回老本行,展开他的易容之术,将那几个追容楚的传旨太监,东引西引,逮着机会就窜出来揍一顿,可怜几个太监,被阴魂不散千变万化的火虎牵着鼻子,游历了大半个南齐,最后跑到位于最南边的南齐属国中瑞国去了……
容楚终于抽身,一路马蹄踏花,直奔昭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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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阳此时,太史阑刚刚接到一封消息。
信是飞鸽传书,赫然是龙朝的字迹,信中说他和火虎已经找到了人,却被对方发现,一路追杀,好容易逃窜到了离昭阳城五十里的梅山,已经被康王护卫追上,再也无法前进一步,请求太史阑迅速支援云云。
太史阑将信反复看了几遍,确实是自己定的信笺格式,还是自己要求的横写,她看过龙朝的字迹,这也认得,而火虎她知道,是不爱写字的。
当即她便和三公商量了一下,三公听说人证找到,大喜过望,当即命负责保卫昭阳的上府兵三百,跟随太史阑去接应火虎龙朝。
三公在派人之前,还特地打听了康王和西局的动向,得知康王前几天说气闷,已经离开了总督府,去了他在城郊的别院,董旷等人身份远远在他之下,朝廷没有明令下旨处罚康王之前,谁也拿他没办法,也只得让他离开,只是上府兵还是以保护王驾为名,寸步不离的跟着。
至于西局,乔雨润也很安分,说是最近一直关在房间里,很少出门。
得知了这两人动向,三公才放心让太史阑出门,一行人怕浩浩荡荡引人注目,当即由太史阑带着自己护卫先潜行而出,上府兵分批再出城保护。
一路出城,按照龙朝指示的方向向前走,梅山离昭阳城五十里外,以冬季开满梅花闻名,前往梅山有两条路,一条是大路,但是路远,一条是小路,路近,但是要费些周折。
虽然赶时间,太史阑还是毫不犹豫选了大路,她不想让大家落入谁的陷阱。
很快便到了梅山附近,按照龙朝指示的方向寻找,远远的似乎真的听见武器交击奔走逃窜之声,苏亚等人着急地要上前接应,太史阑忽然道:“且慢!”
冲在最前头的苏亚习惯了她的命令,下意识勒马,她身后雷元于定险些撞到她身上。
“怎么了?”苏亚神色焦急。
太史阑却微微闭着眼睛,她刚才一霎,天机启动,心中若有警报,急忙命令苏亚停马。只是感应而已。
再睁开眼的时候,她看向地下。
“有埋伏。”她道。
苏亚等人仔细看了半天,倒抽一口凉气。
地上,竟然隐隐牵着细钢丝,颜色青绿,和草丛一个色泽,就是趴上去也未必能瞧得出。
“好狠!”众人又惊又怒,刚才如果不是太史阑紧急下令,此刻众人救人心切,快马奔驰,然后急速行进中的马腿被割断,众人轻则被摔出去,重则受伤或被踩死!
“这还没完。”太史阑神色冷漠,半闭着眼睛,随即又对前方一指,道:“砸块石头过去!”
苏亚蹲下身,捡起一块不小的石头砸了过去,轰然一声,前方地面忽然下陷!
“天……”
众人一看那陷阱的位置,就在绊腿钢丝前方丈许处,可以想见,众人马腿被切,身子摔出,正好摔到陷阱里。
对方设陷阱的手段不算离奇,难为的是那种计算准确,这样的风格,不是寻常护卫能做到的,众人心中瞬间都流过“军中”两字,只觉得心底凉浸浸的。
有人探头对陷阱一看,陷阱很大,掩在平原长草中,陷阱底下,密布刀尖和狼牙棒,甚至还有黑黑的火药。
对方连他们的结局都给算好了。
下去被刀尖扎个血肉成泥,然后火药烧起,尸骨化灰,然后土一埋,马蹄一阵狂踩,便是大罗金仙来,也再无法在这世上找到他们的痕迹。
太史阑对苏亚耳语了一句,苏亚掏出一个火折子,投入坑中,果然轰然一声大响,坑中腾起一阵黑色的烟云,遮得对面不见人影。
“恶毒!”众人纷纷大骂。
所有人又惊又怒的此刻,只有太史阑神色不动。
“出来吧。”她道。
“啪,啪,啪。”有人鼓掌。
“都说太史阑勇悍聪慧,若有神助,以前我还不信,以为是夸大之词,现在看来,还真有几分道理。”鼓掌的人,笑容满面走出来,对她连连点头,“佩服,佩服。”
“你是谁。”太史阑注视着对面的年轻人,三十不到模样,脸色微黄,眉目倒还清秀,唇角有一颗痣,衬得人喜气洋洋,却有一双冰冷残酷的眼神。
这个人,让她一看就不舒服。
“天纪少帅座下幕僚辛书如。”男子彬彬有礼对她点头,“见过太史大人。”
“纪连城的狗。”太史阑道,“你好。”
辛书如从容微笑的脸,终于僵了僵。
在太史阑这个毒舌冷面奇葩面前,再有风度再想维持教养的人,都很难坚持住。
没办法,太史阑就是讨厌装逼的人,看见装逼的,她第一想的就是将他们那张以为可以永远微笑的脸皮子给撕下来。
她基本上都能成功——因为真正的宽容好涵养,从来都不是那些想永远保持微笑的人。
“太史阑。”辛书如终于冷下了脸,森然道,“不要和我卖嘴皮子,你该知道你现在的处境。”
他挥挥手,身后草线之外,出现无数衣甲齐全的士兵,将他们密密包围。
“上府兵不会来了。”辛书如道,“我家少帅进驻昭阳城,目前驻扎城内的上府兵需要换防,我家少帅已经发文边总帅,请他召回这一批上府兵。你别等了。”
“然后你要怎样?”太史阑问。
“我没有选择给你。”辛书如冷冷道,“你和你所有人,跟我走,就这样。”
“你以为你包围了我,就能将我一网打尽?”太史阑淡淡看着他,“昭阳府不会只有上府兵存在。”
“你昭阳府的兵丁自然也有。”辛书如不以为然,“可是他们还在昭阳,赶得及救你?”
“赶得及。”太史阑手一抬,指尖已经扣住了一枚烟花,“你以为我只能依靠上府兵?我是昭阳同知,我有权调动所有昭阳府兵丁,我在出门前已经令所有兵丁在城门前集合,只要我烟花为号,就立即出城接应。”
“那又如何?等他们赶到,你们已经是死尸。”
“你也会是死尸。”太史阑漠然道,“辛书如,看看你身后。”
“我才不会上当。”辛书如身子转到一半,忽然停住,随即大笑,“你是要骗我转头,然后对我动手?你这已经用烂了的把戏可骗不了我……”
太史阑讥诮地看着他,“射!”
“唰!”
一道劲风直袭辛书如脑后,他惊得魂飞魄散,拼命向前一扑。
“啪。”一支箭擦着他的面颊,钉入他脸侧泥土,箭侧红缨贴着他睫毛,抖得他脸发痒心也发抖。
他霍然跳起,此刻回头,看见草丛中不知何时趴着一个人,正用一双明亮而冷的眸子,盯着他。
她手腕上的手弩,箭尖也对准了他,距离这么近,他无论怎么逃,都逃不开那射程。
苏亚慢慢地从草丛中爬起来,手弩始终笼罩着他的身形。
辛书如震惊地望着她,不明白这人是什么时候潜伏到他身后的,明明他一出现,就一直注意着所有人。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太史阑淡淡道。
辛书如望望身边那个陷阱,恍然大悟。
是先前那阵烟气!
太史阑发现有埋伏,就猜到了必然有人就在附近,而且必然要从陷阱的侧边过来,而她命苏亚扔出火折子,根本不是为了测验陷阱里的火药有多少份量,而是为了制造烟云。
借着那阵烟云的掩护,蹲着身子扔火折子的苏亚,趁机潜入了长草中,在他专心和太史阑说话的时候,潜到了他背后。
太史阑派出苏亚是有原因的,当初智擒火虎时,她便看出苏亚有一身奇妙的贴地轻身功夫,此刻正好派上用场。
辛书如看着平静如常的太史阑,不禁也暗暗佩服这女子的厉害,传闻里太史阑大将之风,镇定非凡,如今看来,何止有定力?还有超卓的应变,冷静的思路。正是天下名将,必备的三大要紧能力。
“你便威胁我的生死又如何?”他苦笑一声,“无论如何,便是我今日身死此地,其余人等,还是会留下你们,少帅的命令,是不会因为我的生死而改变的。”
“我知道。”太史阑握着马缰,看天,“所以别以为我会和你狮子大开口。我只要求,放他们走。”
“大人!”护卫们齐齐喊,太史阑手一摆,示意他们噤声。
“我相信你没有权力放走我,但是既然你能代表纪连城出面来抓我,想必地位不低,最起码放走我的护卫,还是能做到的。”太史阑注视着辛书如的眼睛,“我留下,纪连城就不会为难你。”
辛书如犹豫了一下。
他不得不承认,太史阑还善于审时度势,以及洞察人心。她说的每句话都对,每句话都敲到他心坎上。
“你留下,他们走。”他半晌道,“但是他们得发下毒誓,不得回城,不得报信,而你也不得再使任何花招。”
“我从不主动以阴谋对人,除非对方先卑鄙地以阴谋对我。”
辛书如只好装没听见这句带刺的话。
“我们不走。”雷元愤然道,“你让我们逃,我们都不逃。”
“我们一起闯。”于定也道,“大人,今日要你以身相救,传出去我还有脸混江湖吗?”
“有命才可以混江湖。”太史阑答。看向辛书如,“我发誓,随你走,违者,永远不得见一切我所在乎的友朋亲人。”
“儿郎们听令。”辛书如退后一步,肃然道,“放开包围,允许除太史阑之外其余人离开,如果太史阑妄动一步,立即全部射杀!”
“是!”
包围圈撤开,苏亚等人却愤然不肯挪动脚步,太史阑也不劝说,忽然策马向前一冲,直奔辛书如身边,“上马!”
辛书如身子一闪,纵上她的马,坐在她身后,随即一柄刀,架在了她脖子上。
太史阑头也不回,脊背笔直,“往哪走?”
“云台山,康王别院。”辛书如微笑,“我们的女英雄,康王想好好招待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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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年会票和月票感触很深啊,很多话不说了,心意厚重,能回报的只有将万更的天数延长一点,再延长一点。
其实只有读者的存在,才是作者能获得的最大的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