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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容 楚VS李扶舟,绝世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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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君世的尖叫惊天动地,似钢丝一般穿透所有人的耳朵,底下人人捂耳,花寻欢大骂:“我们那猪配种也没这么叫的!”

    莫君世一边尖叫一边艰难地回头,发现关键时刻按住他肩膀的,是先前那个白衣潇洒男子,先前负责围攻这人的他的手下,不知何时已经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而擂台上,他身后不远,又多了一个人。

    这人穿得也很随意,黑色劲装,也戴个面具,却是个笑佛模样的面具,面具戴了上半边脸,露出线条优美的下巴和更优美的唇,鼻尖笔直,如玉雕成。

    他手里抓着一张弓,看莫君世回头,还抬起弓,对他挥了挥,以示打招呼。

    这个黑衣面具男,和白衣面具男比起来,又是一种不同的风情,白衣面具男潇洒随意,衣衫飘举,他却浑身扎束得利落,线条紧致,增一分则太肥,减一分则太瘦,流畅得让人觉得,目光落上去就会自动滑下来。

    日光从他的肩,缎子般流到他的腰,弧度美妙得,让人搜索枯肠,想寻最精致的词语来做一首诗。

    底下女子们在尖叫,拼命朝前挤——好身材!好身材!

    太史阑抬头看看,把椅子朝侧边挪挪——难得这眼福,这个角度看更美些。

    “你敢射我……你敢射我……哎哟……”莫君世还在叫,扭着胯,不知道左摆还是右移,整个人以一个别扭的姿势杵在那。

    “啊,我可不敢射你。”黑衣面具男笑道,“我对阁下没兴趣。”

    底下安静一瞬,随即,哄然大笑。

    太史阑托着下巴——流氓!淫荡!骨子里的坏胚!

    “你……你……你知道我是……”莫君世摸着屁股,抖抖地摸出一手血,骇然瞪大眼睛。

    “你是莫君世,武林四门里松风山庄少主,你排行最末,最受宠爱,无法无天,生性好淫。五岁令人奸了你的奶娘,令她投河自尽;十岁意图逼奸远房堂姐,使得她不得不匆匆嫁人;十四岁觊觎亲嫂多次调戏,导致你哥嫂不得不分家另居;十六岁你房里三个丫鬟同时怀孕,却又同时失踪,你娘看着这样闹下去不行了,给你一气娶了十个妾侍,第二年又娶了十个,年年新娶,总数不增,女人很多,儿女没有,人称:一年十次郎。”

    “……”

    莫君世张大嘴,连痛都不会喊了。

    这这这……这些都是他松风山庄内部都未必知晓完全的秘密,是庄主夫人再三严令不得外传早已灭口的绝密,眼前这个黑衣面具男子,怎么就和说他自家鸡鸭,这么轻轻松松,巨细靡遗地便说了出来?

    这些事儿,今天当着上万人的面传了出去,他还能回山庄吗?

    黑衣面具男抓着弓,走了过来,他的步子很闲散,速度却不慢,走到那四个侍女身边,看一看盒子里的东西,淡淡道:“松风山庄真是每况愈下了,这等三流货色,还好意思拿来献媚。”

    “你……你少胡吹大气……”莫君世心底开始发怯,嘴上也就没了硬气,“这里哪样不是稀世珍宝?你有种……你有种拿出比我更珍贵的东西来……”

    黑衣面具男把弓交叠于肘下,托着下巴看他,眼神笑吟吟的。

    “我当然有更珍贵的东西呀。”他道,“便是你也不得不承认,我这件宝贝,比你的那些破玩意,珍贵一万倍。”

    “胡扯——”莫君世咬牙,吸气,打定主意,这家伙就是拿出皇太后的凤冠,他也说是赝品!

    “如果我能拿出来,你滚不滚?”黑衣面具男笑问。

    莫君世阴毒地盯他一眼,“你拿不出来,你滚!并且要给我磕头赔罪!砍掉射我的那只手!”

    “我说过我没兴趣射你,是我的弓看你不顺眼。”男子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说定了!”莫君世忍痛冷笑——承认还是不承认,主动权可掌握在他手里!

    “我的宝贝,无比珍贵,珍贵到我拿出来,都有点犹豫。”黑衣面具男在台上踱了一圈,叹息道,“给你们多看一眼,我都觉得亵渎。”

    先前那白衣潇洒男子,自从出手害莫君世被射之后,便袖手立在一边没有再说话,此时忽然笑了笑,眼光往台边一溜。

    “真啰嗦。”邰世涛咕哝。

    太史阑正准备喝茶,忽然把茶杯稳稳地搁到一边。

    “少废话!”莫君世屁股剧痛,想着要赶紧包扎,要不是为了等下好砍掉这个混账的手,他早就忍耐不住了,“再不说,就算你输。”

    “我的宝贝嘛——”黑衣面具男子悠哉悠哉转了一圈,忽然头也不回,手一指,“就是——她!”

    众人顺着他手指看去。

    “哟——”都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惊奇、欢喜、佩服、原来如此。

    被指住的那个人,端坐,笔直,神色不动,点头,表示深切赞同。

    太史阑女神大人,毫无愧色接受也。

    “这……”莫君世瞠目结舌——这叫怎么说?

    “她是我的宝贝。”黑衣面具男子道,“珍贵绝伦,无与伦比,天上地下,再无第二。我,以及这里所有人,包括你在内,都以实际行动表示,她的价值,非一切黄金珠玉,名剑宝甲可以估量。你看,你的黄金珠玉,名剑宝甲,不过求她一顾,你说,谁的更算宝贝?”

    莫君世冷汗滚滚而下。

    没人能在这样的看似歪理实则无可辩驳的理论下反抗。

    他再多的宝贝又怎样?还不是拿来孝敬“这个宝贝”?他不承认?岂不是自己扇自己耳光?

    不过……

    “你说她是你的宝贝就是你的宝贝了?”他狞笑,“我还说她是我的宝贝呢!”

    “或者我觉得,她也是我的宝贝。”一直不说话的白衣潇洒男子,忽然轻轻笑道。

    底下轰然一声,鸡冻了。

    抢人啦!

    抢女人啦!

    三个男人抢女人啦!

    三个一看就背景不凡,有财有势的男人抢一个女人啦!

    三个一看就背景不凡,有财有势的男人抢一个无比凶悍、无比厉害、名动北严的女人啦!

    以上诸句,综合浓缩——“好戏”!

    人群开始纷纷往前挤,摩肩接踵,男人们要看太史阑的反应,女人们则忙着欣赏两个美男的身材。

    “宝贝儿”稳稳坐在漩涡的中心,又端起来茶杯,觉得“宝贝”这个词真是要多恶心有多恶心,而且这个词儿,估计大波会和她有共鸣,君珂会喜欢,文臻会觉得“啊,小甜甜!人家最喜欢这个称呼啦!”

    分神的太史阑,直到被那些眼光探照灯扫射了一圈又一圈,才反应过来,她似乎该对那个“宝贝儿”表示点什么。

    对面,黑衣面具男子盯着她,眼神笑吟吟的,不过那笑吟吟里,似乎透出点微微的恼怒来。

    白衣潇洒男子稳稳而立,也在看着她,他没笑,眼神温和如春阳,无处不在将她包围。

    太史阑的眼光滑了开去,落在菊花灿烂的莫君世身上。

    两害相权取其轻。

    虽然不喜欢宝贝儿这个称呼,但她更不喜欢莫君世,只要能让他光速消失,她不介意牺牲面子一咪咪。

    “姐!”邰世涛忽然探身过来,声音焦灼,“你三思,这话一承认,等于你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昭告所有权,对你终身……有碍。”

    太史阑瞟他一眼。

    有这么严重吗?

    她不觉得。

    这是南齐仕女的标准,不是她的。

    穿越人是得遵守古代社会的各种规则,可她的心,她的选择,从来都由自己做主。

    一个承认代表什么?今日承认你,下次你让我不爽,我照样踢了你。

    不懂她的人永远也不会喜欢她,喜欢她的人,必须得懂她。

    太史阑搁下茶杯,看着黑衣面具男,点点头。

    “是,我是。”

    黑衣面具男眼神一亮。

    随即太史阑道:“多谢你承认我的价值,我想在场北严父老,也一样承认我的价值。”她转脸对前方人群,唇角微微一勾,“是吗?”

    “是的!”呼喊声立即响起来,“您是北严守护神,是北严之宝!是我们所有人的宝贝!”

    喊声如潮,人群又激动起来,这回的激动已经越过了绯闻和暧昧的界限,转到了个人崇拜上。

    黑衣面具男挑挑眉,眼神里几分无奈。

    这臭女人。

    一瞬间,“宝贝”的暧昧占有含义,就被她给转化了。

    白衣潇洒男却笑了笑,眼神似乎有点空。

    她的天地,还是太广阔,转目放眼,都是天下之大。

    要什么样的胸怀,阔大如山川江海,才足以将她拥揽在怀?

    太史阑转头看向莫君怀。

    “你如果有胆量,尽管继续纠缠追逐,使尽手段。”她道,“只要你敢。”

    她说完就不看莫君怀了,多看一眼她都觉得费精神。

    莫君怀咬牙——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可是他还必须得受着。

    今日北严父老,都看见了他的狼狈,知道了他的秘事,亲眼目睹他和太史阑的冲突,太史阑那话的意思,就是今日证人太多,以后她有任何麻烦,他都脱不掉干系的意思。

    他不怕这些人吗,但正如法不责众,强权和武力,在绝对庞大的人数面前,一样显得苍白无力,他总不能把这许多人都杀死,更何况松风山庄也有敌人,武林圣堂十年大比在即,真要闹出什么事来,他也承担不起。

    莫君世恨恨地盯一眼太史阑,盯一眼黑衣面具男,最后目光落在白衣潇洒男身上,想到先前听见的那句“青水关的野花”,忽然想起武林四门中这几年流传的一个秘密,心中若有所悟。

    他阴冷地挖了白衣男一眼,头一甩,“还不过来扶公子我!”

    被打倒的护卫小心翼翼蹭过来,欲待将主子抬走,莫君世摸着屁股,痛得大呼小叫。

    “轻点!混账!轻点!”

    “蠢猪!抬着都不会!换个手!”

    “笨手笨脚的蠢货,滚开!”

    “别碰我那里——”

    乱七八糟的呼叫声掩饰了灰溜溜下台的尴尬,一忽儿那堆人便不见了,趾高气昂而来,垂头丧气而去,倒也没忘记把那四件宝贝给带回去。

    台上只剩下了两个人,一黑一白,一人巍巍如山,一人泱泱如水。

    “好了。”邰世涛兴致勃勃的选姐夫大戏,给这几个人一搅再搅,顿觉懊恼,有气无力地道,“看两位的模样,也不是来做护卫的,这比试今日便结束……”

    “谁说我不是来聘护卫的?”两人忽然同时开口。

    邰世涛一怔,随即冷哼一声。

    “没诚意。”他咕哝道。

    “方才这位兄台,”黑衣面具男瞟一眼白衣男,慢条斯理地道,“已经可以算是考完了三关,在下想先请问,太史姑娘觉得他过关了吗?”

    太史阑瞟一眼白衣男,他目光温煦,微含笑意。

    “如果是做护卫。”她点头,“足够了。”

    黑衣面具男的小眼神,有点阴沉,随即他笑了,“这就算最佳答案了吗?”

    “在没有更好答案之前,”太史阑道,“确实他最佳。”

    “那便让你们知道,什么才是最佳。”

    他忽然一转身,手一招,“拿来!”

    两个小厮搬了一个盒子上来,众人还以为又是首饰礼物啥的,谁知道盒子一打开,里面是各式绘画用的毛笔,颜料等物,却没有纸。

    众人抬头看看那挂在擂台上方正中的画,这位是想自己在画上添笔?

    向来一个人的绘画自有其风格,笔锋、笔触、用色、构图,都含有个人气韵,别人画得再好,要想在他人的画上不落痕迹地添上自己的东西,都很难达到圆熟融合的境界。

    东西齐备,黑衣面具男也不多话,只命人将桌案一字排开,将颜料毛笔列好,随即拔身而起。

    他身姿轻逸,一个旋身便已纵至擂台上方,果然是要亲手在画上添笔。

    擂台搭得简易,上头两根粗木做横梁,画便挂在两木之间,用木钉固定住。其余没有地方落脚。

    他难道要虚空作画?

    那人纵到画前,手腕一翻,左手一罐金色颜料,右手一支毫笔。正要落笔,忽然对台上负手观看的白衣男子道:“既然咱们都上来了,那就来个公平,这画,我添笔添定了,你若不服气,自己另画一幅来,就照你刚才说的那样,如何?”

    白衣男静静伫立,无喜无忧的模样,忽然转眼看了看太史阑,道:“好。”

    “给这位先生另准备一张桌案,送上他要的纸笔颜料。”黑衣面具男不急着画了,坐在横梁上指挥手下,“还有,既然玩,就玩得尽兴点,一炷香,同时画,我会对你出手,你也可以对我出手,最后看谁能完成,如何?”

    白衣人面具后的眸子古井不波,笑意也似很遥远,“行。”

    又一张桌子搬上来,颜料纸笔在迅速准备着,好在这里是闹市,附近不远就有一家纸墨店。

    邰世涛在怏怏叹气——好容易费心操持的护卫兼未来选举,还是这么砸锅了……

    太史阑瞟一眼那小子,淡淡道:“兵在精不在多,我看先前那于定和雷元都不错。”

    邰世涛眼神亮了起来,“您看中了?觉得哪个更好?于定精明,雷元粗豪……”

    “你这是在选护卫还是在拉皮条?”

    邰世涛闭嘴……

    东西很快齐备,黑衣面具男轻飘飘落下地,对身边白衣男道:“请。”

    “请。”

    “咻。”

    两道影子几乎同时拔地而起,分不清谁比谁更快,人们只看见刹那间一黑一白两道虹霓直射向天,将视野和蓝天分裂成两半,等到目光终于追及那两个影子,他们已经到了横梁上头。

    白衣男大袖飘飘,飞渡潇洒,黑衣男如箭直射,一飞冲天。

    黑衣男飞到自己画边时,左手金色颜料,右手狼毫,蓦然身子一转,头上脚下,一转。

    团团翻花如黑色蛱蝶。

    飞转的这一瞬间,他蘸颜料,出笔,作画!

    红日之侧,狼毫笔圆转如意,掠出一个姿态悠游的弧。

    挤在台前的人们诧然惊呼,一为他那美妙翻飞的姿势,一为他那莫名其妙的弧,似圆非圆不收口,虽一笔便灵动飞腾,却还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黑衣面具男却已经完成了这一笔,自己偏头看看,似乎觉得很满意,随即轻轻一笑,衣袖一卷。

    “呼啦”一声,白衣面具男面前的一盏绿色颜料忽然溅起,飞向他的画纸!

    底下人看得清楚,齐齐惊呼,白衣男神色不动,手指一掠,画纸忽然平平飞起,侧移三尺,绿色颜料正落在画纸上,被他这平平一拖,本该是溅得一塌糊涂一团绿,被拉长拉细,微微起伏,正好成为一道浅碧色的脉脉水波。

    “好!”底下采声如雷,这样的既险又风雅,既巧妙又体现智慧的比画方式,闻所未闻!

    白衣男化险为夷,并不停留,一边速速下笔,添上孤帆远影,笔提起的那一刻,笔头微微一颤,一滴绿珠,直射黑衣面具男双目!

    黑衣面具男霍然脚勾横梁,向后一仰。

    “啪”一声轻响,那一点碧色,落在画纸上,正在城墙上方空白位置,无法擦去,众人正惊讶惋惜,黑衣男子已经掠下横梁,下一瞬他叼着一支细笔上来,笔上饱蘸深绿色颜料,他抬腕,凝神,唰唰两笔。

    画上城墙蹀垛,墙缝之间,忽然多了一簇兰草,兰草顽强地从石缝间探出,迎着日光,那一抹生动的绿色,霎时提亮了暗沉斑驳的城墙背景,显出欣欣向荣的气息,而兰草叶尖,还有一颗浅绿露珠,在日光下盈盈,清新可喜,仔细一看,却发现正是刚才被甩到画纸上那一团绿。

    “好!”又一声采声如雷,众人大力鼓掌。

    一个转瞬化攻击为流水,一个污迹之下添兰草,硬生生将污点化为草上露珠,不减一分颜色,反增几多寓意。两人的反应、智慧,足以让人欣慕惊叹。

    底下沈梅花又在哭诉了,“好白菜都让猪拱了……”

    台上两人都是绝世人物,自然不会被这些喝彩惊动心神,黑衣面具男画好兰草,一个飞掠,又移到画的上方,先前他画了一道弧的地方。这回他笔上颜色换了一种更深的金色,光芒灿烂厚重,让人凛然。

    一个跃起,倒吊横梁,他舒展身体,手臂正够上那一条弧形,落笔、细勾、慢染、轻挑、悄捻……笔下那物渐渐现出雏形,细密鳞片、尖锐双爪、铜铃大眼、飞舞胡须……渐渐有人惊呼,“龙!金龙!”

    太史阑也心中一震。

    此时黑衣面具男已将收尾,笔下确实是一只金龙,绕红日云霞,飞舞腾跃,盘旋夭矫,气象万千。

    眼看最后一笔点睛,黑衣面具男换了一只黑色细笔,欲待勾勒龙眼眼眶,突出立体感,忽然一声轻响,他一抬头,正看见一支黑色细笔,向他电射而来。

    “阁下欲用黑笔,在下送上。”白衣男的笑声传来。

    黑衣男一笑,偏身一让,谁知那笔将到他面前,忽然一折,随即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穿过他的腋下,直撞他手中那支黑笔!

    竟是故布疑阵之计!

    眼看黑笔即将被撞实,那勾勒龙眼的一笔必然要毁,点睛之笔最不能出差错,否则画再好也是枉然。

    这下连太史阑都睁大了眼睛,此时黑衣男一手拿一支大管狼毫,一手是那只细笔,腿还得勾着横梁,他可以拿开自己的笔,但对方的笔是含了颜料的,一擦而过画面,整幅画也毁了。

    黑衣面具男忽然低头,

    “嚓。”

    一声轻响。

    他背对众人,大家看不见发生什么,只看见他深深埋头,众人都纷纷踮脚抬头望,却见他停了停,忽然一甩头。

    一支黑色细笔,叼在他唇边。

    电光火石瞬间,他竟然一口咬住了笔。

    随即他轻轻一吐,“扑”一声轻响,黑色细笔落在尚未描画的另一只龙眼正中,笔尖一触即落,龙眼上一点墨色凝光,顿显灿然有神。

    “原来墨是香的。”他笑了笑,唇边沾了点墨汁,他轻轻舔去,舌尖在唇边一溜,底下女人们的口水也落了一大摊。

    黑衣面具男身子翩翩落下来,再跃上去的时候,手中已经一大排笔,赤橙黄绿青蓝紫,七彩纷呈。

    众人都讶异他要画什么,这么多颜色,却见他身形浮沉,几个起落之间,先前画上那一轮红日旁,便多了霞光万丈,霓虹越天,一条金龙在朝霞红日之间若隐若现,睥睨狰狞。

    不过寥寥几笔,整幅画便忽然光彩照人。

    众人未及惊叹,便听黑衣面具男轻笑:“这笔也用不着了,一起送你!”

    手指一挥如拨五弦,目送的却不是归鸿,咻咻连响,七支彩笔如扇面,直奔白衣男的画而去。

    白衣男此时流水已毕,小舟方成,舟上蓝衫人负手而立,衣衫飞舞。远处青山迢迢,飞云暗渡,整个画面清雅无伦,只是却让人觉得,似乎还缺了什么。

    白衣男子也在负手沉吟,似乎在考虑添什么色彩合适。

    就在这时,七支彩笔呼啸而来。

    白衣男子霍然抬头,视野里,七色流光,汇聚成一团斑斓的色彩,他眼睛一亮,忽然爆出喜色,衣袖一挥,底下桌上一盏用来洗笔的清水,已经到了他的掌中。

    他停也不停,忽然手指一送,将水迎着七支彩笔泼了过去!

    哗啦一声,七只笔穿水幕而过,被水墙撞击落地。

    白衣人衣袖一卷,震散水幕,水珠化为无数细小的带着颜色的雾气,白衣人身子一旋,画纸飞起,飞快地从那已经被彩笔染过的水雾下飞过!

    簌簌连响,那是彩色水雾轻轻落上画纸的声音。

    “咻”一声,白衣人将画纸抽回,时辰拿捏巧到毫巅!

    画纸一展,画上大片的空白处,忽然多了青青雨雾,浅浅霞光,原本有点单调的水墨色彩,被泛着七彩光芒的背景天色染亮,整幅画忽然便多了朦胧华艳又不失清雅本色的美,是雨后初晴那一刻的极致斑斓。

    七支彩笔上的颜料,被清水瞬间洗去,稀释,化开,再被真力震成彩雾,再短暂落到画纸上时,那般水彩感觉,便浑然天成。

    说起来简单,真要做到,心智、眼力、技巧、力道控制、时辰拿捏,一分也错不得,错一分,这画就不是此刻粉墨水彩,而是一团花里胡哨。

    作画人的心思和大胆,已经超越常规。

    “哗——”众人连惊叹都不会了,张大的嘴,吸进一大团一大团的热气。

    这两人哪里是在比画,此情此景,非人间气象!

    黑衣男在上,白衣男在下,两人对视,各自一笑。

    这番比画,不过一时兴起,然而此时比出了情境,比出了兴致,比出了骄傲,比出了好胜,绝世男子之间,第一次真正各逞实力展现人前,忽然也起了一较高下的心思。

    众人便都饱了眼福。

    擂台上白影黑影翻飞,每一个动作都赏心悦目,每一次落笔都不像在作画,而是夭矫男儿持剑做惊世舞,他有他的落拓潇洒,他有他的精致高华,他起落如仙人,温煦如暖阳,大袖底翩然出尘;他翻飞似凤凰,慵懒高贵,掠起的风声也是一曲名曲。

    他笔下渐成山水江湖,扁舟一叶,顺流而下,寻芳而来。

    他笔下红日初升,金龙盘旋,束发少女,昂然城头。

    他落笔时射笔如刀。

    他着色时挥墨似暴雨。

    他化他的攻击于大袖飘扬之间。

    他将他的笔刀碎在方寸眼波里。

    他欲射穿他画上红日。

    他用纸刀断他画上缆绳。

    他夺纸刀反击他肘尖笔端。

    他一挥衣袖就卷起他刚刚染色的画纸。

    ……

    好一出龙争虎斗精彩大戏,底下人看得眼珠子乱窜,张着的嘴始终就没能闭上,也不知道该为谁喝彩。

    或者也觉得,喝彩都是亵渎,该抓紧机会好好瞧着才是,人们心里都有一个预感,这样的机会此生再难,若不是因为太史阑,终生无缘。

    人越来越多,本来看擂台的还不是很多,毕竟北严刚刚遭受浩劫,人们忙于休整,此刻却有更多人闻风而来,尤其全城的画师,全部出动,纷纷挤在人群里,眼睛一眨不眨地观战。

    此刻。

    画将成。

    白衣男笔下,依稀就是先前他对太史阑描绘的那一切,他笔力清俊,风格雅致,画上场景,比口述更精妙三分,令人神往。

    黑衣男笔下的画,却又是一番情境,后来的画被他身子挡住,众人已经看不清他到底又画了什么,依稀看来似乎是个人物。

    忽然有人注意到擂台侧点燃的一炷香,发出一声惊喊。

    “时辰要到了!”

    此时众人才发觉,一炷香将尽!

    两人的笔,都将离开画纸那一瞬——

    忽然两人齐齐提笔,手腕一震。

    桌上的纸、笔、砚、颜料、洗笔瓷盆、水……林林总总一大堆,都呼啸飞起,直扑对方而去。

    先前他们各施奇妙手段,对对方展开攻击,都是小巧诡异的方式,此刻却不约而同,动作同样,都泼辣、悍猛、一往无前、不留后手!

    在最关键时刻见本色。

    便纵表面或温和或悠游,非常时刻见真功,或许,本就是一样的人!

    “哗啦!”

    笔撞上笔,砚撞上砚,颜料泼上颜料,水交穿而过。

    乒乓一阵乱响,地上一片狼藉。

    此刻两人,却都提起了手中最后一支笔。

    画成!

    同时!

    提笔那一霎,他们各自转身,拎着自己的画,脱离彼此荼毒的范围,落在擂台的东西两侧。

    乱响狼藉过后,就是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人们还沉浸在刚才斑斓奇幻,展现无上智慧和技巧的那一刻,久久不愿走出。

    良久,一片极致寂静中,忽有掌声轻轻响起。

    “啪,啪,啪。”

    拍得不疾不徐,却十分清晰,充满赞赏和诚意。

    众人如被瞬间惊醒,刹那间掌声如潮。

    无数人疯狂拍手,无数女子大声尖叫,无数老者老泪纵横,无数画师失神呆立,还有人腿一软,就地瘫下去,刹那间嚎啕失声。

    哭的是自己永生做不到这般作画,哭的是虽然做不到,但是看到了!

    见此一幕,此生无憾,至于谁赢,真的不再重要。

    领先鼓掌的,是太史阑。

    她已经站了起来,像那两人的方向。

    此刻再矫情地坐着,那是绿茶表,便纵这两人是陌生人,对着这样的比斗、这样的心意、这样的武功,这样的智慧,她便应该付出她最大的尊敬。

    而她心里,当然知道他们是谁,所以,这份尊敬里便更多了感动与欢喜。

    何其难得,她心知今日这一幕,她一生,之前不能遇,之后也难以再遇。他们的身份,总有那么多的阻碍和不便,今日若不是某人给激起了小小的怒气,而另一个也开始变得不退让,万难发生这一幕。

    台上两人,对所有人的喝彩无动于衷,却因为她的起立,而齐齐面对她。

    黑衣面具男眼底的小小恼怒虽然未去,但眼神里的喜悦,在看见她起立的那一刻,便已经满溢,喜悦里还有一分得意与满意——她从来都是这样的,看似冷硬倔强,不通人情,其实她才是真正懂得这人间一切情意的人,懂得其珍贵,懂得去珍惜,因为懂得,所以会在最合适的时刻,最亲切的熨贴他人的心。

    他果然从来都没看错她。

    白衣男子静静伫立,温煦平静的目光,也如汤汤流水,一遍遍在太史阑身上流过,他从来都知道她,也从来因为自己的知道而感到满足,他只遗憾自己在知道的最初,因为那些深藏在记忆里的疼痛,未曾学会及时好好珍惜,可如今,他还想努力一次,再努力一次。

    “我想。”太史阑等人群激动稍稍平息,才静静道,“该是看画的时候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心里很安静,虽然还没有完全看到画,但她觉得,自己已经知道了。

    台上两人都笑了笑。

    “你先。”黑衣面具男一偏头。

    白衣男也没拒绝,上前一步,展开手中纸卷。

    迢迢江海,烟雨山河,在天尽头、水之涯,现扁舟一叶,有人顺流而下,向孤城而来。

    背景山水空濛,七彩霓虹,舟中人风姿飘举,衣带当风。

    只是原本负手而立的姿态,不知何时变成了微微招手,向着城墙方向,似乎此刻远归,又似乎等待一场相会。

    众人将画深深凝注,都觉心意安适而又疲倦,仿佛前半生积累在骨血里的压抑和疲惫,那些年的争执、倾轧、挣扎、奔波,都在此刻,被这出尘山水所唤醒,忽然便觉得寂寥,觉得轻松,觉得需要一场放纵,向自由、欢乐、朴素、田园皈依,在世外的寂静红尘里,听远处田埂上老牛哞哞孩童嬉笑,荷锄而立,等待一场青花色的烟雨。

    一时场中万人寂静,呼吸声都缓慢游移,有一种静谧自画纸透出,扑面而来,灵韵的芬芳里,无人敢于惊破。

    良久,只听见太史阑的声音,难得的似乎也带了一丝感叹,轻轻道:“真好。”

    是的,真好。

    此时此刻,再多华丽词语,不适合拿来亵渎,不过相视微笑,轻轻一句“真好。”

    白衣男子微笑,然而那笑意里,却似有憾。

    太史阑将目光转向黑衣面具男,他一直稳稳立着,毫不吝惜对白衣男子的画表示赞叹之色,却也丝毫没有自惭形秽的意思。

    见太史阑目光转了过来,他一笑,手指一转。

    一幅画自掌间泻落。

    众人忽然屏息。

    雄浑与肃穆,扑面而来。

    画还是原先的画,但又不是原先的画。

    画上左上方,一轮红日光芒万丈,映亮万千霞光,霞光里金龙翻腾,探半只狰狞龙爪,目光灼灼,俯视众生。

    下方,城墙蹀垛,一支兰草悄然盈露,顽强探出。

    兰草之侧,是少女的剪影,一笔未改,只在额前某个角度略有修饰,顿时显得她侧面更秀致,线条明朗。

    她卷起的披风多了殷然血色,那一抹红和天边霞光呼应,凄艳而壮美。

    然后,在她身边。多了一个小小的背影,也是一个剪影,两三岁孩子模样,扎着冲天小辫,亲昵地依偎她身边,一同抬头看天际云彩金龙。

    云端之上,金龙的眸子,威严而平静地将孩子凝注,龙身投射的光芒,远远照亮长长一截云路。

    奇特的画面,内里透出的庄严和温柔交织气息,令所有人即使不曾明白其间深意,也情不自禁屏住呼吸。

    画面上,仰头的两人看得专注,城头上被风吹起的旗帜拂过了她的脸颊,一只手正伸过来,为她卷起旗帜。

    只画了一只手。

    在画面的最右侧。

    手指修长,骨节精美,依稀是男子的手,却不得见全貌。

    这种“只见其手,不见其貌,呼之欲出,姗姗来迟”的绘画方式,反而更勾起人的求知欲,越发想要知道,那为女子卷起拂面旗帜的男子,是谁?

    轻轻一个动作,关爱体贴尽在其中。

    一只手,一个动作,尽得风流。

    和先前那幅画赢得叹息不绝不同,这幅画前人们陷入沉默的思考。

    很多事物让人觉得美而神往,但只有神秘和未知,才真正让人倾倒。

    画面雄浑、精美、细致、拥有铁血和温情交织的奇异美感,到此时,却在一只手的神秘之前失色。

    静,只有风吹动画面沙沙作响,画中人衣襟微动,手指微扬,似乎只差一个携手,便可以相携走下。

    人人眼底发出迷醉的光芒。

    太史阑也久久凝注画面不语,她身边景泰蓝仰着四十五度天使角,绽开欢喜的微笑。

    “麻麻……我喜欢……”他呢喃地道,“我喜欢……我喜欢……”

    “你呢。”黑衣男子低沉而带笑的语声,打破了这一刻的沉静,他自始至终只看着太史阑一人。

    “告诉我,你,喜欢的是哪一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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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摸下巴,这一章我自己还是挺满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