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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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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家往平安郡平安县的路程走了一半,祈云就接到了京城的来信。

    信封口是以红泥印章封印,这种法子,是祈云想出来的,用作传送机密书信,雕刻一个图案,使用的时候灌上软胶,烧热,趁热戳上封口,自然晾干,图案就立体显然了,粘着封口的纸皮,即便再小心拆开,就算图案完好,软胶印与纸张接触的地方也可以瞧出端倪,断然作不得假,林震威无论是光明正大还是不光明正大,都不可能再次偷窥女儿与那小娘子“可爱”的信了,林震威知道后气得心口发痛,暗骂了好几回:那么聪明,用在什么地方不好,非要用在这种“不正经”的事上,他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女儿!

    扼腕,他的乐趣......

    林震威感到心在滴血:......再一次被女儿□□裸的打脸啊!

    ——想出这个办法分明就是为了对付老子!

    林祈云正在军营,旁边几百亲兵正在演练小规模的行兵阵法,旁边一位少将军正在给祈云讲解要领,祈云听得用心,不时皱着小脸提出疑惑,少将军耐心详尽的讲解着——

    像这样给祈云授课的“师傅”为数不少,都是林震威亲自仔细挑选给祈云的。现在大家都知道林震威将来要给郡主主掌兵权的意思,谁也不敢因为祈云年少就少瞧她,那少将军叫云翼,乃林震威手下第一得力猛将云飞龙的嫡子。

    云飞龙人粗心不粗,在家便耳提面命云翼小心谨慎对待郡主,切不可因其是女儿家而轻慢藐视,云翼又是个聪明机警的,哪里不晓得个中厉害,因此每次给祈云讲解授课,无一不仔细妥帖,卫王妃亲自来兵营瞧了一次,对云翼的仔细恭谨很满意,回头就找了个借口给云家送了份厚礼,个中意味,不言而喻。

    两人正说着话,府里服侍祈云的新晋的马听事亲自把芸娘的信送来了——郡主的吩咐:但凡有她的信件,必须第一时间送来。谁也不敢耽误。祈云接了信,仔细看了,脸就团巴起来了。当初芸娘入侯府,是镇南王府和勇毅侯府两家合着的意思,那现在离京呢?

    这里面有什么因由蹊跷?

    云翼与马听事一旁说着闲话,猛然见祈云脸色阴沉,不由得回望马听事,用疑惑眼神无声问了一句:怎么了?

    马听事只装作不解,笑笑,并不说话。云翼马上惊觉,便瞬间收拾神色,说到了这天气越来越热真难熬诸如此类的话题上去了。

    祈云捏着信沉思了一下,然后放到了衣襟里,对马听事说:“告诉母妃,我晚上回府。”

    马听事作了个喏,“是。咱家知道,咱家会回禀王妃。”倒退了了几步才转身离开。

    傍晚,祈云带着一队亲兵回了镇南王府。

    卫王妃接到信息,早早备下她喜欢的饭菜,听闻人回来了,亲自到了门前去接,那边几位夫人侍妾听闻郡主回府了,无不凑上去表表心迹,自从上回祈云大手笔的给了安宁县主大笔压箱银,又利索的解决了安宁县主麻烦的婚事,祈云在众人心目中的地位自是一日千里,毕竟,殿下虽然有好几房妻妾,却也不是整日厮混后院,便是在留在后院,也不一定是到自己房里,想讨个好也不是容易的,郡主现在忙着操练训练事宜,比王爷还难得见面,难得回府,不拉近关系更待何时?

    只有柳夫人不以为然:“从来只有女儿问安母亲的,哪有母亲去亲自迎接的道理,大夫人也是没个规矩。”

    身旁侍候的宫人小心翼翼赔笑道:“郡主好久不回府,大夫人挂念心切也是情有可原的。”却不敢多说,现在明眼人都知道,谁才是府里真正有话事权的,没看生了高阳郡王和安庆县主的刁夫人也收起了翘起的尾巴小心翼翼了?自己夫人再这般不通情理、仗着殿下宠爱,那可是有苦头吃的。想到这里,还是忍不住劝慰道:“各房夫人侍妾都去了,夫人......”话没说出口,意思却明白:若大家都去,你不去,别人怎么想啊?宁随众,也不要当显眼那个啊——何况这个显眼不是什么好的。

    柳夫人撇了撇嘴,这才不情不愿的整理了一下头饰衣衫,往前厅去了。

    却说那边卫王妃见了祈云便急退两步,假装斥骂道:“你这个样子,是越来越没女孩子家模样了,我看以后谁敢娶你。”

    祈云一脸丧气:“母妃是见一次嫌弃我一次,云儿以后都不敢回来啦。”整日操练,现在天时又热,外头站着不动也能出一身汗,何况操练?不得里外泡水似的,哪里像闺房里的大小姐,头发一丝不乱,浑身香喷喷?她抬起手闻了闻,自己也皱眉,急着回来没注意,“是有点臭。”她说。

    这话说得众夫人一下子忍俊不止笑了出来,那边安夫人掩嘴笑道,“瞧大夫人说的,我们郡主军营里整日操练,能得这副晒不黑的整齐模样已不错的。上回我在将军府里听周夫人说,她那孩儿回来一趟,洗个澡换了三次水,那水还是油黑油黑的呢!”

    另一夫人也凑趣,“是的,我听李夫人也‘诉苦’说,若她家那小郎君回府一趟,那水井子也得干几天。”

    这话把众人说得又大笑起来。又一夫人凑热闹,“我们家郡主模样儿俊俏,便是这副打扮也是英姿勃发,再过几年,身体长开了,还不知道得多好看。大夫人啊你这担心啊实在没必要,我们郡主将来的夫婿人选,还不得从镇南王府排到城外两三里。”

    众人附和:“就是就是。”

    卫王妃瞟了说话夫人一眼,笑骂:“就你嘴刁。“

    客厅里一副笑语洽洽的欢乐气氛,柳夫人就是这时候到的前厅,却是一时间插不进去这氛围了,加上众夫人妒忌她得宠,处处压着她话,更叫她感觉尴尬,倒不如不来,来了徒然难堪。

    说了一会儿话,卫王妃便借口祈云也累了,把众人打发了。祈云回自己院里洗个澡,换了干净衣衫,这才到卫王妃院里,先端端正正请了安,才吃饭,吃完饭才端着茶开始闲话。

    上回芸娘入勇毅侯府的事祈云稀里糊涂过了,今次却再也不肯不清不楚。她把芸娘父亲忽然获任平安郡平安县县令一职赴任中的事与卫王妃说了,疑惑问卫王妃:“芸娘入勇毅侯府,是为了弟弟与勇毅侯府小姐的婚事,此番又是何为?”

    卫王妃皱眉,“你知道你父亲,素不与我说公事,此事何解我实在不知道。只是......”卫王妃放缓了口气,“你对秋家、那小娘子,也未免太上心了。母妃并不是阻止你交朋友,只是你将来的位置,注定你不能与人太交心,若此人成为你的把柄,你又该如何自处?”

    这是卫王妃教她为人处世道理了。祈云一愣,她想过好多事情,却没想过这种事情,一时半晌,竟不得语。

    卫王妃安静的看着她,也没多说。

    好一会,祈云又再开口,“母妃你是知我的,难得有什么人、事上心,便此一人,我定然要着紧一些。况且,弟弟在京城,我定然关注些,芸娘聪明机警,办事妥当,若是弟弟有什么事,也多个人出法子,如此一来,不免偏爱一些......日后之事......我又岂会因小失大、犯此荒唐错误。”

    卫王妃这才宽慰的笑起来,尽管觉得祈云的话里辩解、维护秋家小娘子的意味太浓——“你能有如此想法便好。我看那秋家小娘子也是个稳当的,她一家子既然已离京也告之与你,必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你无需太过忧虑。况且所去,说起来,离京城远了,却离我们北平府近了,若是日后你得空闲去看她也方便。”

    祈云听得卫王妃暗示允许她去看芸娘,便欢喜的笑了起来,“说起来,过段时间,也该秋猎了。”打猎的地方离北平郡不算远,若是打猎途中不小心跑啊跑跑到了平安郡平安县,呵呵。

    卫王妃脸黑了起来,这才夏日炎炎,便想到了秋猎开溜......也想太远了。戳了戳祈云眉心,嗔她,“瞧你美的。幸亏生成了姐儿,要生成哥儿,还不得要生要死的娶回家。”

    卫王妃是个端庄严肃的人,鲜少说趣话,也就自己儿女面前不那么拘谨,偶尔会说些打趣的说话,祈云便笑嘻嘻的钻到她怀里,“若我是哥儿,有何不可?那么聪明漂亮的小姐儿,我瞧着就没比得上的。”

    卫王妃被逗得“噗哧”的笑了出来,脑海映出祈云刚回府时头发散乱、衣衫肮脏,浑身臭烘烘的模样,“就你那臭模样,还知道漂亮、不漂亮?”

    祈云脸又塌下来,状似不满地嘟囔:“母妃嫌弃一次不够,还来第二次。”

    又把卫王妃逗笑了。

    门外侍候的宫人听到卫王妃的笑声,都相视而笑:郡主就是会哄王妃,郡主一回府,卫王妃笑得比平日加起来的都多。

    林震威过夜才回府,听闻近身太监郡主从军营回来了,果然,第二天一早,祈云就来请安,林震威很欢喜,虽然卫王妃老念叨祈云变粗鲁了,可瞧,这礼数一点也没落下。两父女一起去了卫王妃处用早膳。途中,祈云问起芸娘家的事,林震威只装作不知,道:听闻那小娘子的父亲屡试不中,她家帮了勇毅侯,帮着谋个一官半职也是有可能的,怎么,你担心......?”没说完的话是:你担心为父又做‘坏事’?上次私下将秋家小娘子弄到勇毅侯府的事,林震威因为疼爱女儿,祈云发烧也叫唤着,多少有些愧歉,所以大凡年节,送往秋家的礼物特别厚重,里面未免没有补偿的意思,不管是秋家还是女儿。是以,这回知道祈云疑心他在里面是否又动了手脚,他也没什么气愤郁闷的感觉,说话说得心平气和。

    祈云叹气:“我总觉得不那么简单啊。若是说......”压低了声音,“......知道我将来可能掌控军权,想控制一个有力对话的人——”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脸都变色了,她本来想说:若是皇帝因为我将来可能掌控军权,想控制芸娘通过她与我对话,那照理由不应该外放,而是应该收入宫中才对......

    如果是有人不想让她成为自己的软肋,如果有人想将他们遣离皇帝身边呢?

    秋家匆忙离京,是不是因为堪破了个中关窍?

    再加上勇毅侯府的关系......

    祈云脑内一时间风起云涌、思绪万千:她想和她交朋友,也理所当然的认为她们就是朋友,却不知道,她们的相识,害她变成了别人手中的棋子......她还说什么再也不会让她被人再利用......

    如此看来,这话未免太好笑了。

    她恍恍惚惚,脑子一团乱,那晚元宵灯市难忘的情景潮水一样的涌入她脑海:灯市里热闹辉煌、人潮如涛。她因为弟弟送了一盏好看的花灯给侯府的小姐,故意调笑芸娘,她气恼地说不要,她回过头看她,她眉目精致的站在迷离的灯光里,然后娇嗔的笑一笑......

    那一瞬间,她看呆了,脑海只乱糟糟的冒出辛弃疾那首著名的词: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也可以如此深刻地感受一首词的意境。

    如此的贴切,如此的动人!

    她挪不开眼睛,心里欢喜得都痴呆了。

    那个情景有时候甚至出现在她梦里,梦里芸娘笑语盈盈......她回过头,看见她站在迷离的灯光里,美丽迷人。

    她忽然又想到先生所说的“与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江湖”,可是,若没有相识,又哪来的相忘?

    她浑浑噩噩地站着,竟不知所措。

    林震威听着她说话,见得她忽然住口、脸色剧变,从她字里行间猜测她恐怕也想到了因由,不由得揪心,若是别人,他自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只是这女儿疼爱得要紧,又是寄予厚望的,万不要再生出什么心病才好——

    “父亲并没有在里面做什么事情。”他竟不由得说出了近似保证的说话。祈云有些惶然的抬头,语气前所未有的凄惶,听得林震威心里又软又痛——“父亲,我可是永远不能有朋友?”

    林震威愣住,祈云看来是个聪明的,从她的话往下猜,她未出口的话恐怕是:皇帝知道我将来可能掌控军权,想控制一个有力对话的人,那不应该外放,而应该收入宫里才是......

    这不算猜中全部,也算六七成了。

    “你是本王的女儿,要帮你的人千千万万。”林震威只能这样安慰她。

    “可是我只想要一个朋友。”

    林震威脸一沉,想说芸儿心软不是好事,可是“父亲”的部位又让他舍不得女儿难过,何况,不过一个小小娘子,他的芸儿将来是大将军,还护不住不成?

    “那你就好好保护她!”

    祈云惊喜的抬头,脸上露出了阳光似的亮丽表情,看得林震威心软痛之外,又多了两分欣喜,他让芸儿执掌军权,并不是要她变成一个冷酷无情之人,若是一个小娘子能让她欢喜.....宠溺些,又有何不好——

    林震威沾沾自喜:本殿真是一个好父亲!

    “谢谢父王。”跪了下来叩了个头,站起,“父王,我决定要回军营了。麻烦父王告之母妃,云儿临时想起军营有为了事,急着回去,就不去母妃处用早膳了。”

    林震威嗔怪瞪她一眼,“也不急于一时。你让我怎么跟你母妃说?”

    祈云只得在卫王妃处用过早膳才回军营。

    待祈云走后,两夫妻又说了一会话。卫王妃不免问及秋家之事,林震威让卫王妃附耳过来,轻声说了几句,卫王妃震惊,“什么?”皇帝竟然看上了秋家那小娘子......

    据芸儿所说,秋小娘子十分漂亮,皇帝又是个文气的,秋小娘子有才气,上了皇帝眼倒也不难理解......只是......

    “可是勇毅侯那边......才有此安排?”

    林震威笑了笑,默认了。

    “这般说来,对秋家倒是个好处置。”总比莫名其妙横死好,只是,勇毅侯府里如此处置,何尝不是因为顾忌皇帝、也给了祈云面子?祈云这性子若是想差了......倒是需要好好安慰劝解了一番,谁知道林震威却先开口了:

    “芸儿似乎很看重秋家那小娘子,他父亲那边我会想办法关照一下,你得空也说说她,莫让她胡思乱想。小孩子家家的,心事那么重干嘛!”

    卫王妃忙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