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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贾母的十万两银子和二房的五万两银子,就差十余万两银子了,贾赦肩头之担瞬间大减,唯恐贾母和王夫人反悔,他急急忙忙地先把这十五万两银子送往户部交给刘尚书,然后回来假仁假义地对外宣称自己正在卖梯己东西,也替大房出五万两银子。
其实他的确找好了买家卖东西,早在上个月就谈好了,但所卖都是公中库房里的珠宝古董物件,金银器皿也直接找户部帮忙浇铸新锭,随便回府里报一笔损耗,再多卖几件富丽堂皇的珠宝摆件儿,自己许诺的五万两银子就出来了。
反正贾母和王夫人都是妇道人家,深居简出,对外面行情物价一概不知,不然底下的下人采买不会虚报十倍。
贾赦从来不做损己利人的事情,压根就没想过用自己的梯己还债。
林如海知道底细,不禁摇头叹息,兄弟阋于墙,非兴盛之道也,不过他也无从劝起,根据他所想,倘若贾政果然是恪守礼仪的君子,就该让出荣禧堂,而不是一住数十载。设身处地地想一想,他若是贾赦,也必会对贾政起不满之心。
林如海一直都不清楚为何贾政会住在荣禧堂,而贾赦一直住在成婚时住的东院,也不明白贾政是如何坦然行一家之主之事。若说出自贾母之意,没听人说起,若说是贾代善临终遗言,更不曾听过,只依稀记得贾代善去世,贾赦和贾政丁忧三年,贾赦因守孝未曾挪进荣禧堂,荣禧堂空了二年有余,待除服之后,贾政忽然就大张旗鼓地搬进荣禧堂了,贾敏也不知其中的缘故。林如海原想向贾赦询问,又恐触到他的痛处,便没有提起。
这二年,林如海冷眼旁观,确认贾母偏心之极,只怕贾政能住进荣禧堂有贾母的缘故在里头,就是不知道怎么办到的。
经贾赦还债一事,荣国府虽未被他掏干净,但依林如海所知,银库里已经空空如也,库房里的东西也已经所剩无几,贾赦跟他说过,目前最贵重的是各处房舍和田地、铺子等,贾赦早早地把契约握在手里,到时候除了祖产外,其余和贾政平分,不是不能接受。
林如海想了想,建议他道:“大兄趁此机会,不如置些祭田。”
贾赦不解,连忙请问有什么说法。
林如海便道:“虽说富贵荣华,但物极必反,料想大兄也曾听过‘月盈则亏,水满则溢’之语,自古以来皆如此,并非人力可保。我们林家传至今已有五代,正应了传下来的那一句话,乃云‘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再看府上,两代国公,如今又出了一位娘娘,为了省亲耗费不知凡几,当成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莫若依我之见,趁如今的富贵,在祖茔附近多多地置办些房舍、地亩、田庄,一则祭祀供给皆可出自于此,不必府里再拨银子下去,减了府里的开销,二则将来便是有了罪过,别的入官,独祭祀产业不入,仍能维持生计。”
远的不说,单他这二年打探到的消息,贾家就很有几桩罪过难消,凤姐仍在为非作歹,尤其是宁国府秦可卿之死连他都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只觉得必有内情,不然不会逾制用义忠亲王老千岁的棺木,也不会惊动王公贵族无数乃至于戴权亲祭。若宁国府之事似他所猜测那般,到时候事发了,再加上贾珍的种种作为,势必连累荣国府。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林如海在官场沉浮多年,又因早有置身事外之意,反倒看得更清楚明白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所言不虚也。
贾赦唬了一大跳,忙道:“难道我还了银子竟还不够?”
结清户部的欠账后,他忽然得到了保宁帝的嘉奖,虽然不是直接进宫面圣,而是大明宫内相戴权亲自送来当今所赐的如意和金杯玉碗等物,但是足以说明当今对他这番举动的赞赏之意,这件事他没做错,既了结后患,又在当今跟前挂了号。
正暗暗得意之际,听到林如海这番言语,贾赦细想片刻,只觉得不祥,亦是心惊肉跳,如今他极信林如海的本事,毫不怀疑。
何况,他一生至此,也没少做过倚仗权势之事,听了林如海这话,不免心里有鬼。
林如海笑道:“此只了结一项而已。不说别的,逾制之罪,大兄不能否认罢?虽说荣国府乃是当年老国公爷和岳父打拼下来的家业,是传给子孙的祖宅,又系敕造之所,但大兄爵位不过是一等的将军,府邸规格却如从前,若没人追究也就罢了,四王八公十二侯哪家都如此,不袭王爵也称王爷,如果来日有人弹劾,岂非一罪?何况,府中生齿日繁,主仆人等未免良莠不齐,底下为非作歹,大兄不知,然为一家之主,却得承担治家不严之罪。”
他不好与贾赦明说是非,唯有隐晦地提醒他细细查访府中一干人的作为,好早日处理并作防范,以免事到临头,仍旧一头雾水,不知所措。
为了不让女儿有一门犯罪的舅家,林如海也算是煞费苦心了,好容易有一个贾赦能听得进自己的话,为何不说?那贾琏他也曾有意提点,奈何贾琏比之他老子都不如,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屋里拉,林如海深鄙其好色之心。
贾赦听了这话,登时便慌了,道:“别人家都这样,难道都是罪?”
他一面说,一面举例说明,四王八公十二侯,哪家都不曾改府邸规格。府邸规格高低便是一宅之门面,世人极为重视,国公府能建三间兽头大门,往下侯伯子男并其余封疆大吏、一品大员却不能有,往上的王府则是五间兽头大门。
林如海见他惊慌之下又有点不以为然,含笑道:“这不过是小弟一家之言,小弟总觉得万事须得防患于未然才是长久之策。”
贾赦垂头想了半日,道:“你清楚我并未住在荣国府正堂,一日都不曾住过,荣国府大小事务也不是我说了算,东院另开黑油大门,时常出入便走此门,荣国府规格逾制,罪不在我,我那东院可都在规格之内。你看,我在东院挂上一等将军府的匾额如何?”
林如海一听这话,就知贾赦已打算和贾政一房撇开了,思索片刻,道:“倒也有理。”
他怎么忘了,贾赦确实是一家之主,但他自始至终都没有住进荣国府正院,逾制一罪是和他不相干的,逾制二字也有许多说法,住进未改规格之地才算逾制,没有住进便不算,除非他和贾政分家后没有修改规格,那就另当别论了。
贾赦笑道:“既这么着,我回头就叫人打个‘一等将军府’的匾额。”
贾赦心中冷哼,横竖自己和贾母之间再无母子情分,那贾政鸠占鹊巢多年,自己何必顾及他们的体面?此番作为倒能博得世人同情,不失为一条良策。
贾赦年近花甲,脑袋灵光一闪,倒捡起英姿勃发之际的许多聪明机智来,他毕竟也是世家子弟,作为荣国公的嫡长子,曾延请名师教导,亦懂人情世故,只是胡天海地惯了,又因这些年郁郁不得志,越发不讲究体面,才至如今下场。
林如海提醒道:“府字不宜,宅第二字更好。”
贾赦一呆,林如海见状暗暗叹气,看来贾赦真是虚度光阴,竟连府邸之别也忘记了,或者是不知道,只得对他解释道:“本朝律例,唯有王爵、国公之爵、公主之封在身,所居之地方能称之为府,当然,额外赐第除外,其余公侯伯子男至三品官员以上者所居之地只能称之为宅第,逾制者罪之。大兄细想,除当日八公外,可有其余公侯伯子男的宅邸挂着府字?”
贾赦如醍醐灌顶,拍手道:“原来其中还有这么些门道!我心里还疑惑着呢,咱家提起史家都是保龄侯府,可为何他们家的匾额挂着‘保龄侯宅’四字。明儿我去找一部律例来瞧瞧,省得我在家吃酒赏花的,不知道自己犯了罪过。”
对此,林如海十分赞同。
出了林家,贾赦兴冲冲地去找朝廷专管此项的官员,委托他们替自己打造匾额一块,上书“贾宅”二字,他途中想了又想,发现朝中内外没见有什么将军府、将军宅的,即便贵为正一品大员,其第也都是姓氏在前,宅字在后,如林家,上书“林宅”。
同时,贾赦又命人寻了最新的律例,一面看,一面又命人查访府里的一干作为。
他对林如海是感激涕零,想起整理库房的时候翻出许多尘封的书籍来,家里没人在这上头用心,一股脑儿地给黛玉送去,荣国府毕竟是百年之族,颇有一些珍本是林家都没有的。
对于林家而言,书籍极尊贵,对于贾家来说却是无人在意。
得知书籍的来历,又听黛玉说起林如海对贾赦的提醒,紫鹃不免感慨万千,林如海当真不愧是官场老手,目光长远,心思细致,自己从来没跟黛玉提起贾家最终的命运是抄家,只说到黛玉夭亡便止住了,自然也没跟黛玉说过祭田等事,没想到林如海居然提醒贾赦置办,可见他也不敢确定荣国府的命运如何,唯有劝贾赦准备退步抽身之地。
趁着这日天气晴朗,阳光正好,紫鹃和黛玉领着人清理书籍的尘土蛀虫,摊在太阳底下晾晒,忙忙碌碌,一会都不得闲。
紫鹃正把一部书摊在架子上,忽见黛玉手里垫着手帕,捧着一册旧书翻看片刻,心疼地道:“这书是咱家没有的,市面上也没见着,我亦不曾看过,好容易得了,偏因保存不当,被虫蛀了,有十来页都是虫眼,偏咬了许多有字的地方,猜不出原来的字是何字。”
紫鹃凑过去看了几眼,笑道:“依我说,姑娘就是得陇望蜀,能得已是极幸,难道还求完好无损?在咱们家都有人打扫管理,那府里是怎么一副情况,姑娘能不知?有几个看重书本子?没被宝二爷全烧了,已是这些书籍的大幸。”原著中有说,她也听玻璃提过,除了四书以外,贾宝玉竟将别的书都焚了,她心里可惜了好久,就不知道他烧了杂书没有。
黛玉一面把书翻开放到太阳底下,一面道:“这些书比金银财宝还好些呢,极要紧,关乎一族之兴衰,可惜在许多人眼里,竟不如金银财宝。”
紫鹃笑嘻嘻地道:“姑娘放心,我是极看重这些书,明儿都抄一份带走。”
正说着,丫鬟通报说:“姑娘,紫鹃姐姐,江老夫人打发女人来给姑娘送东西,也有紫鹃姐姐家的陆老爷使婆子送东西,竟一起来了。”
紫鹃奇道:“怎么一处来了?”
黛玉脸上一红,命人请进上房,亲自面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