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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都是爱顽的,极爱风雅戏文,也颇有一两个喜看戏之人,闻得黛玉此语,都来了兴致,遂移步饭厅,吃过饭点戏,先让寿星。
紫鹃推让了一回而不得,只得点了一出常见戏文。
黛玉是主,亦不先点,而是让了众人一回,姊妹们也不与她多说,各自都点了,倒都体贴地点了应景的贺寿戏文,无非自己所好,黛玉看了一遍,亦觉感动,忙命婆子交到戏班子那里,命她们认真扮演起来。
看完了拜寿入席,宴毕更衣之后,众人方点自己所好之戏,极尽热闹,自不须多记。
傍晚时大家告辞离开,金五奶奶走得最晚,黛玉和紫鹃亲送至二门,金五奶奶笑道:“妹妹止步罢,叫紫鹃扶我上车,也不枉我来给她拜寿。”
黛玉想起上次金五奶奶之请,心中会意,笑道:“原该的,紫鹃,快去扶着五嫂。”
金五奶奶带来的诸丫鬟退后,让出地方来,紫鹃扶金五奶奶上了车,金五奶奶坐稳后又拉住她的手,悄悄笑道:“好紫鹃,我那姊妹已好了许多,让我替她多多地谢你。另有一件求肯事,想着请你再给她瞧瞧,要不要根据现今的状况有所调整。”
紫鹃没想到这位三奶奶竟这样谨慎,忙亦悄声道:“瞧瞧也好,不瞧按着从前一样也是使得。只是,倘或要瞧,难道依旧去奶奶那儿?”
金五奶奶摇头道:“再去我那里倒不好,必有人瞧出眉目来,宁可谨慎些。我已跟她说好了,我们太太说初十带妹妹去玉皇阁游玩,料想你是跟着去的,那里极凉快,我也跟着去,叫她提前两日去,咱们在那里偶遇,有什么说不得做不得?又不用担心别人看出什么。”
紫鹃答应了,金五奶奶方放下帘子。
目送金家的车架离去,黛玉和紫鹃意欲回房洗澡解乏,她们原没打算待客,幸喜家里下人足够使,她们来时仍是临危不乱,倒也没有出现岔子,只是疲累极了。
不想这时有婆子来回道:“紫鹃姑娘的哥哥来了好半日,在前头小厅里等着呢。”
黛玉和紫鹃一怔,黛玉便回头道:“怎么不早些来回报?坐了这半日岂不饿着了?”
婆子忙笑道:“并不是不回报,是周大爷听说咱家来了好些客人给紫鹃姑娘贺寿,不叫打扰的,偏他又有事情等着见紫鹃姑娘说,就坐着等候。另外,姑娘放心,并没有饿着周大爷,我叫人传话到厨房,整整齐齐地收拾了几样精致小菜和酒水寿面与周大爷,周大爷随手就赏了我们几个五百钱,请我们吃酒。”说着将一串钱捧给黛玉和紫鹃看。
黛玉点点头,道:“既给了你们,你们便分了罢。”
紫鹃亦放下心来,笑道:“多谢妈妈周全妥帖,回头我也请妈妈们吃酒吃面。”
这就是说也有钱给她们,那婆子喜不自胜。
紫鹃转头打发黛玉先去洗澡,自己径往前面小厅,果见周福生在里头坐着,厅中亦摆了一些冰,虽不是香冰,但仍能解去暑热之气,几上也有瓜果。
瓜果之旁,还有一个竹篮,以青纱遮盖,似是周福生带来的。
紫鹃看在眼里,一面抬脚进去,一面笑道:“哥哥昨儿就来了,给我送爹妈给的衣裳寿面,又有礼物给我,今儿怎么又过来了?倒不是嫌哥哥来得频繁,只是大热的天,一趟一趟地跑着,哥哥也不怕中暑。”
周福生摇着扇子,扇壁是陆恒亲笔书画,极是雅致,笑道:“昨儿来办的是昨儿事,今日才是妹妹的芳辰。我来有三件事找妹妹。”
紫鹃问是何事,同时也坐了下来。
周福生从怀里摸出一包银子放在几上,推到紫鹃跟前,道:“头一件事就是早上把上个月的账目盘算清楚了,虽不是整月的,但已至新月,理当算账,结果净赚了一百五十余两银子。这可是才开铺子,就赚了这么些,日后可想而知,我这个月跑了好几个大户人家呢。留了五十余两银子在铺子里作周转之用,还得采买些香料东西,今年香料短缺。剩下一百两我和妹妹一人五十两,这是妹妹的,我给妹妹送来,也叫妹妹过生日的时候再添一喜。”
紫鹃惊喜地道:“赚了这么多?”难怪都说商贾大富,就算交税极重,到手的利息也是极多,一个月五十两银子,比她一半地亩的年租都多。
周福生嘿嘿一笑,傲然道:“妹妹的方子好,咱家做得又细致,许多大户人家的奶奶姑娘们都说好用。前儿我给送去试用的,今日就有了回音,接了好几个大户人家的生意,倒是咱家的那起买办置之不理,嫌贵。”
紫鹃笑着称是,问是那几家。
周福生道:“理国公府、镇国公府、户部尚书刘大人家、还有节度使顾家,都打发人来咱们家采买脂粉呢!还有几家尚无回音。”
紫鹃心中微微一暖,料定这几家必是因自己之故,家家户户都有古方,也有专门的人配制脂粉澡豆等物,刘艾前面就说过,她家配了许多,皆不管用,可见大多数的高门大户主子还是自己配制使用,不用外面的。不过,不得宠的主子奶奶姑娘和姨娘丫鬟们用的,肯定都是从外面采买,贾家不就是这样?不同的是,贾家主子丫鬟用的都一样,没人专门配制。
周福生也道:“瞧着倒像是念着妹妹的旧情,我心里清楚,不管是主子们用的,还是丫鬟们用的,凡咱家配制出来的,必是上好的,日后才好做生意。”
紫鹃点头道:“哥哥所言不错,东西好,就不怕没有回头客。”
周福生满脸笑容,道:“我明白。虽然咱家没在铺子里采买脂粉,但替奶奶姑娘们另外买脂粉的小厮们都来咱家了,我也给了他们一点回扣。另外,宁国府那边不像咱们府里这般作为,已定了咱家的脂粉。如此等下个月月初盘账,妹妹的分红会更多些。”
紫鹃亦觉喜欢,谁会嫌钱少呢?恨不得多多地攒些银子,置些房舍地亩。她忽然想起薛蟠因挨打而出远门躲羞,他家有个老人说今年纸扎香料短缺,来年必是贵的等语。
她寻思片刻,今年因为后宫椒房省亲,纸扎香料因短缺的缘故价钱连连高涨,她是知道的,不然贾芸不会用一盒十几两银子的冰片麝香再加上恭维之语就得凤姐许了差事。可是,如果许多商贾认识到这一点,都进了纸扎香料,明年的货多了,价钱能涨起来么?薛家人能想到的,别人也能想到,但凡做生意的许多人对于行情都相当敏锐。
紫鹃虽不大懂经商之道,但这样浅显的道理还是深知的,故此便打消了让哥哥今年囤积香料的建议,谁知道明年香料价钱如何,若是贱了岂不亏了?心中想完,又问道:“哥哥说有三件事,另外两件是什么?”
周福生道:“一件是陆家今日一早搬家,我去帮了半日忙,晌午也吃了一顿酒饭,他们新居虽小了些,处处雅致,倒好。妹妹的东西我已送到他们手里,妹婿谢了好几遭儿,请我替他向妹妹道谢。可巧他们家地里结了好些果子送来,叫我给妹妹送些,尝尝鲜儿。又说他不得亲来,请我替他贺妹妹芳辰永寿。”说着,将瓜果旁边的竹篮往紫鹃跟前推了推,揭开上面的青纱,果然都是应季的瓜果,桃杏和李子,还有两个西瓜。
紫鹃不禁一笑,道:“这样重,难为哥哥怎么拎着来。”
想了想,叫个婆子进来,指着篮子道:“劳烦妈妈把这个送到我们房里给林姑娘看,先替我收了,再从我份例里拣些外面没有的稀罕果子放进去当回礼。”
婆子答应一声,自去料理。
周福生道:“何苦回来回去的,又不是外人。”
紫鹃莞尔一笑,道:“这是礼数,总不能让哥哥回个空篮子回去。”又问第三件事。
周福生听她这么说,也只好接受,听她问第三件事,皱了皱眉头,脸上有些儿不悦之色地道:“这件事没甚要紧,你也别放在心上。”
紫鹃见他这副神情,就知不是好事,问到底是什么,便听他道:“妈的一个妹子当年是外聘的,原不肯的,奈何那年正值婚配的小厮少,丫鬟们多,于是便被府里放了出去。咱们外祖父外祖母将这位姨妈嫁了个很殷实的人家,是长安县人氏,有房子有地,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谁知这姨妈满怀不忿地进了门,隔三差五就要生事,又在府里养成了大手大脚的习惯,家境渐不如从前,幸喜房地尚在,如今带个女儿来投奔咱们,想让咱们爹妈想法儿把她女儿弄到府里当差,好攀个高枝儿栖着。”
紫鹃恍惚记起确有这门亲戚,也知有这么一个姨妈,来往倒是不甚密切,原身跟着黛玉住荣国府时不爱出门,自己穿越后就来了林家,因此多年不曾见了。不过自己小定那日她倒是来了,可惜贾家的管事媳妇们个个厉害,哪里给她说话的机会。
想到此处,紫鹃问道:“莫不是生了什么事,让哥哥这般不喜?”
周福生立时对妹妹大吐苦水。
这姨妈夫家姓许,许姨爹父子四个倒是老实憨厚的,虽说许姨妈素日不消停,家里银钱不够挥霍了便想卖房子卖地,但许姨爹父子几个把得紧,没叫她得逞,也不愿家里唯一的女孩子去府里为奴做婢,许姨妈便瞥了丈夫儿子,单带女儿进城。
她这女儿乳名唤作蕊儿,蕊儿自小在母亲的陶冶教育下,也养成了一般的性子,一心想进国公府里长见识,为了能当差,也是极用心,模样打扮针线都不比袭人等逊色。
周福生忿忿不平地道:“不止如此,竟想在咱家住下,这我如何能答应?若是爹妈在家倒也罢了,偏生爹妈都住在府里,家里只我一人,瓜田李下,岂能不避嫌?再者,妹妹的房间收拾得又清雅又精致,如何能让她们住了去?她们竟还不愿住客房,真真可恶!”
紫鹃忙问道:“后来呢?如何了?”
周福生道:“妈也不是不知道轻重,也怕许表妹进府不成,打起我的主意来,便把她们领到咱家在府中后门那里的宅子去了。最不能忍的是这姨妈和表妹异想天开,跟妈说,倘若不能进荣国府,来妹妹这里当差也使得,气得我立刻就翻脸了。”
周福生性情敦厚,能让他翻脸,足见许姨妈和许蕊儿必定说了不中听的话。
紫鹃正忖度,果然就听周福生放低声音,道:“许姨妈倒打的好主意,说妹妹这里没有当家主母,表妹年纪又轻,又能生养,倘或给姑老爷生个一男半女,来日就成老封君了。你听听,这都是什么话?我听了能不恼?真这么着,日后妹妹在林姑娘跟前如何自处?妹妹近来也别家去了,省得叫她们缠上。回头我去姨爹那里,请姨爹和表哥表弟们拿出魄力,把姨妈和表妹带回去。能守住房子地不卖,姨爹和表哥表弟们也不会真的软弱无能。”
紫鹃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姨妈真是奇葩了,难道就没想过林如海年纪已近五十?比自己父母的年纪还大些呢,比姨爹姨妈就更大了。
紫鹃暗暗庆幸哥哥提前来跟自己说这事,今儿收了许多东西,黛玉提醒她挑些适合家里用的,择一日回家探亲,也谢过父母生养之恩,若没有哥哥的消息,只怕明日或者后日就回家了。如今却是不必了,有那位姨妈和表妹在,她还真不敢回家。
周福生又叮嘱了她许多话,婆子拿了篮子回来,紫鹃揭开看里面用梅花式雕漆攒盒,揭开盖子,里头白冰镇着一盒荔枝,复又盖上,道:“哥哥带回去给陆家送去罢。”
周福生也惊住了,道:“林姑娘真真大方,这是替你添脸面呢。”便携篮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