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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说到陆恒在珍宝轩订做了一件首饰,待他进去,找到当日招待自己的伙计,珍宝轩生意兴隆,除非极贵之客,平常掌柜的不待客,皆是伙计出面,被陆恒找到的那伙计一眼就认出了陆恒,又看了契约,立时便从柜台下取出一个大红缂丝锦盒与他。
陆恒打开细看,确是自己所订做之物,精细非常,亦无瑕疵,便付清了工钱,并把契约交与伙计,又把锦盒放入怀里,转身正欲离开,顶头忽然走近一个人。
因对方是个身材瘦削、头发花白的老者,陆恒便垂手止步,略略让开。
不料那老者险些与他擦肩而过时,忽然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他,打量片刻,笑吟吟地道:“老朽可是在哪里见过你?”
陆恒凝神一看,恭敬地道:“想是在潇湘馆见过。”他臂力强,腕力稳,近来常在潇湘馆抄书,每日见到来来去去不下百余人,有年轻的,有年迈的,有富贵的,有贫寒的,有赚取润笔之资的,也有前来借阅书籍的,他记性甚佳,认出这位天天出现在潇湘馆的老先生,这老先生就是天天来借阅书籍的,而且借阅的都是孤本,当然,都是抄本,陆恒就抄过。
老先生想了想,笑道:“是了,我怎么忘了,在潇湘馆里头,十个里有九个都是斯文儒雅俊秀的,唯独你身材高大,极是引人注目。我瞧过你抄的书,书法甚好,上面有你的名字,你可叫陆恒?”林家讲究,允许抄书者缀其名,以传遍天下,广为人知。
其实就是黛玉认为文人好名,她自己在姊妹间吟诗作赋时也颇为好强,不愿落于人后,故偶然看到紫鹃抄书时落款,遂起此提议,果然得到许多文人称赞不绝。
因着这件事,再加上林家不藏私的举动,林如海现今在文人中声望很高。
陆恒不知这老先生身份,但这事也没有不能对人言,便道:“老先生所言不错,学生正是陆恒。”他的生日还没有到,便未行冠礼,尚无表字。
老先生摸了摸雪白的胡须,问道:“你现今可有了功名?如今作何营生?”
听他这么问,陆恒心中十分纳闷,虽在潇湘馆有几面之缘,但到底不曾说过话,今儿不过初次,怎么就问自己这个问题?欲待防备,又觉得无甚可防备之处,便坦然道:“才进了学没两年,旧岁落榜,如今凭地租度日,平常或是做工,或是抄书,堪够糊口。”
老先生眼睛一亮,大笑道:“好!我就爱你这样读书上进又自力更生不认为自己读了书就高人一等的孩子。我看你的书法已有风骨,假以时日必定自成一家,到我家书院教导小学生们启蒙并书法如何?我也不亏待你,一年束脩三百两,另有四季衣裳,并且书院亦有房舍供你居住,日常饮食也有书院供应。”
陆恒目瞪口呆,哪家书院这么大方?一年给三百两束脩,还安排得如此周全。他沉吟片刻,瞅着眼前的老先生,道:“老先生青睐,学生不胜感激,重金在前,也确实心向往之,然,学生一头雾水,不知老先生贵姓?”
二人对话已引起珍宝轩中伙计的注意,另外也有别的顾客瞧着他们,像看疯子似的,独那老先生悠悠然地道:“免贵姓江,江箬也。”
江箬?陆恒猛地一惊,那不是清江书院的第二代老先生,当今帝师江老?
虽说寻常人不敢冒充江老太爷,但世上小人层出不穷,不过偶然在潇湘馆一见,就聘自己去书院执教,陆恒深信不是,不信也有不是,不信是怕对面的人不是江老,左思右想,先恭敬行礼,道:“学生眼拙,未曾认出老先生,愧甚,敬请老先生谅解。”
江箬似是瞧出他的想法,笑道:“你又不认得我,我怎能怪你认不出我?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非得人人认得。你若不信我是江箬,明儿到书院找我去,我虽退下来了,仍常去书院。你到了那里,只要说是我的贵客,自有人领你进去见我。这个你拿着,就没人不信你了。”
他一面说,一面从袖中取出一张请柬递给陆恒,然后便大步往里走,扯着嗓子道:“赵掌柜,我订做的东西可好了?快些给我取出来。”
一语未了,便见掌柜的匆匆出来,躬身行礼,“江老,您里面请。”
陆恒心想,如今行骗的策略也越发滴水不漏了,知道请人来圆谎,就不知道这位江老到底是不是自己所想的江老,若是,倒是自己的机遇到了,他几个弟弟都在清江书院读书,对于江家三代先生,陆恒心中是极尊敬极佩服的,然而他也知道江老身份清贵,等闲不出门,忽然出现在这里,贸贸然地就让自己去清江书院,他简直不敢相信。
一面想,一面出了珍宝轩,苦思一夜,犹难决定。
至次日一早,陆恒起来,心想自己不如拿着请柬去清江书院走一趟,倘或那老者是假的就罢了,若真是江老,自己不抓住这个机遇,将来必定后悔莫及。
陆恒自幼读书,也不是没有野心,他也想着有朝一日能做到夫贵妻荣,让紫鹃随自己而得荣耀。如今他一年不过几十两银子的进项,够作什么?从前自己一个人带着弟妹倒罢了,倒也够用,但是日后成了家,难道要让妻儿随自己紧巴巴地过日子?
一年三百两的束脩,又不必担心衣食住宿,又能在书院请教德高望重的先生,胜过自己平时做工、抄书的几倍,虽然仍不能和紫鹃相提并论,但也过得去了。
陆恒摸了摸犹在怀里的锦盒,想了想,出门先去寻周福生,先把东西交给他,以免出错。
谁知周福生天没亮就出去了,并不在家,问及周父和周母时,门房回答说昨日已经回府了,连姑娘也回林家了。
都不在家,这件寿礼今日是没法子送过去了,陆恒无奈回转。不想才出巷子,就见周福生从那边过来,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喜色,忙拱手道:“大舅兄这是从何处来?往何处去?弟正有一事要拜托大舅兄。”
彼时正当盛夏,这会子虽是清晨,但炎热非常,周福生展开折扇用力扇风,挥汗如雨地道:“我这不是开了个脂粉铺子么,你也是知道的,匾额是你题的,开业那日你也亲自来道贺。我想多揽几件生意,故去几个和我们府上交好的人家,一早去送些脂粉面药给掌管此事的买办,好容易才送完。你这是从哪里来?托我什么事?瞧你有心事似的,发生了什么?”
陆恒先将寿礼送上,请周福生转交紫鹃,然后又谈及昨日在珍宝轩的遭遇,周福生一听便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不管是不是,你去走一趟,那清江书院可了不得,我妹妹也是对他们推崇备至的。”
陆恒笑道:“弟正有此意,此便是欲去清江书院。因恐此去有所耽搁,故请大舅兄将这件薄礼送与姑娘作为芳辰之贺。”
周福生打开看了一眼,重新合上,道:“我知道了,你放心罢,我必定给你送到。”
陆恒放下心来,告辞离去。
周福生当日就把锦盒给紫鹃送去了,给她的时候,也把陆恒在珍宝轩里遇到的事情告诉她,紫鹃不觉一怔,随即道:“若果然是江老,那却是天大的喜事。”
周福生道:“我也这么说。清江书院可不是寻常地方,天下皆知的地方,许多文武百官都在那里上过学。妹婿到那里执教,哪怕只是教导学生启蒙呢,地位在文人里头却会水涨船高,以后妹妹进了门,有的是福气可享受。”
紫鹃点点头,道:“哥哥回去留意着,不管好坏,回头给我个消息。”她心里也盼着陆恒遇到的老人就是江老,这样陆恒就不必十分辛苦地做工、抄书了。
周福生一口答应,回去后便一直留心陆家的动静。
此事竟是没有让他们失望,周福生晚间就得到陆恒送来的喜信,他在甄宝轩遇到的老先生确实就是江老,并不是假的。
陆恒今日甫入清江书院,见到江老,紧接着见到了江老之子,现接管清江书院的江润。
江润考校过他的学问,又亲看了他的书法,当即便决定聘他为书院的一名先生,既教小学生们启蒙,亦教小学生们书法,闻得他又精通骑射,考校过后,又叫他教小学生们骑射,束脩已从江老许诺的三百两涨到了四百两,另有书院中的房舍分与他居住,小小三间修舍,吃住都不必费心,另有四季衣裳,每季两套。
因陆恒其他的几个弟弟皆在清江书院,平时亦住在书院内,只有放假时才回家,所以陆恒决定让幼弟幼妹随自己而居,并送幼弟入学,他就是教小学生启蒙,可以就近看着他,也能让幼妹减轻负担。
得知此信,紫鹃自是替他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