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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忽春尽夏至,这日紫鹃正打点黛玉后日礼佛的衣裳首饰,忽然听说赵姨娘没了。
听了这话,紫鹃不觉一怔,一时之间竟形容不出心底是什么滋味,是后悔在当日点破五鬼之事?还是觉得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原本这赵姨娘是在原著行文至八十回依然健在的人物,能给探春难堪、能和戏子打架,而如今却因为自己一句提醒而一朝丧命。
黛玉也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手里的诗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开口问道:“知道是怎么没的么?”虽说她和紫鹃都觉得赵姨娘被赶出去是罪有应得,但从来没想过她会丧命。
王有礼家的道:“听说是伤重不治。”
当日赵姨娘阴谋败露,贾母勃然大怒,底下人又都会看人眼色,奉命料理的又是贾琏,立时便对赵姨娘下了死手,打得极重,被撵出去后虽有贾政派人安置,但贾政原就是不通世故,不曾吩咐细致,底下便敷衍了事,赵姨娘缺医少药,伤处化脓,不治身亡。
紫鹃奇道:“既然二舅老爷派人安置了,难道没派人请大夫?”贾政这可是冒着惹怒贾母的风险对赵姨娘一干人进行的,居然没有安排周到?
王有礼家的道:“二舅老爷还记着赵姨娘,底下小子们恐赵姨娘有起来的时候,倒也不敢不问,也想到了请大夫开了药。谁知没两日,里头的琏二奶奶传出话来,说这是府里撵出去的贼婆子,罪名儿是谋害主子,不许给她治伤,又打发人去附近大大小小的药铺打点了一二,不许给她看病开药,倘或给她治了,立时命人把药铺子给砸了。又有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去找环三爷和三姑娘求钱求情,结果都不理论,赵姨娘连伤带气,一命呜呼。”
凤姐自恃王家和贾家的权势,不怕阴司报应,行事向来肆无忌惮,这么明目张胆地吩咐下去,摆明是要报复赵姨娘,压根就没瞒过人,因此一打听就知道了。
近来马道婆一事尚未平息,都不知道闹出多少事了,倒也没人在意凤姐的举动。
黛玉和紫鹃听了,顿时一呆。
探春自幼在贾母身边长大,生性要强,又十分忌讳自己的出身,只认贾政和王夫人,从来都不正眼看赵姨娘,赵姨娘找她都让她感到难堪,她对赵姨娘无情倒也是有本而来,怎么不顾体统规矩口呼赵姨娘为母亲的贾环居然也如此无情?对赵姨娘不闻不问?
不同于探春极其遵从规矩,贾环一直口呼赵姨娘为母,紫鹃早就留意到了,而且原著上也有记载,贾环向贾政告状时称呼赵姨娘便是母亲。
那贾政素日极刻板端方守规矩,听贾环如此说话竟未管束,也是一桩奇事。
话说回来,贾环自小就跟着赵姨娘,连月钱东西都是赵姨娘领的,赵姨娘收买马道婆的梯己里定有贾环的一部分,赵国基来要钱贾环没有倒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贾环确实无情无义,彩云彩霞两个作为王夫人的心腹大丫鬟,对贾环那样用心,为了他又是偷又是盗的,结果贾环说丢开就丢开了。赵姨娘虽是其生母,但事情败露后,荣国府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地,就是探春和贾环也是处境艰难,未必不会怨恨赵姨娘。
对于凤姐的报复,紫鹃早就预料到了,原著中赵姨娘之所以仍能惹是生非,归根结底就是她谋害凤姐和宝玉的事情没有败露,现在败露了,凤姐岂能饶她。
赵姨娘也是个人物,原著中危急之际要送宝玉上路,相当于诅咒了,事后居然没人追究。
对此,紫鹃一直觉得很奇怪,就算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持诵过通灵宝玉,治好了宝玉凤姐,但是平时两人房里都有丫鬟收拾床铺被褥,难道就没有人发现被赵姨娘掖到床上的纸人和纸鬼?真是红楼梦中的一大谜题。
紫鹃可以确定的是,凤姐这么做,很可能会把所有仇恨都拉到了凤姐自己身上,起先她担心探春贾环恨因自己之故导致赵姨娘被赶出去,可和赵姨娘之死比起来就微乎其微了。
凤姐拉得一手好仇恨!
紫鹃无语,凤姐这人真是拉仇恨小能手,一直奉承二房,公婆都恨她,后来和贾琏离了心,贾琏也恨她,因尤二姐一事大闹宁国府,撒泼打滚啐人脸,贾珍尤氏贾蓉怎么可能不恨她?底下被她打的骂的罚的小厮小丫头子也绝对不可能不恨她。反观跟在她身边一直以她马首是瞻的平儿,真真是左右逢源,处处落得好名声。
赵姨娘是一个被撵出去的婢妾,她的死没有人直接下手,在荣国府没有掀起一丝波澜,周福生一直留意此事,可巧铺子已买下来了,便借着拿方子的机会来找紫鹃。
和从前不一样,他如今也脱籍了,兄妹相会地点便改在黛玉书房外面的小院落。
黛玉的上房前面是书房,乃是一个齐整的大院落,院落往前亦是往外,又是一处不小的院落,黛玉命人收拾出来,用以款待周福生之流,院落直通西角门,但周福生走的是西仪门。
早在紫鹃脱籍之时,黛玉就让她出入走西仪门,也是墙上的一道门,在西角门的东边,三间门房的西边,有时候林如海早朝下班也会走这道门,当然更多的是走东仪门。紫鹃不愿叫人知道自己脱籍之事,况她也不在意这些,平时出入仍走角门。
见到紫鹃,周福生也把赵姨娘之死这件事告诉了她,道:“三姑娘如何我不知道,但妹妹不用担心环三爷使坏了。”
紫鹃不解,忙问其故。
周福生挠挠头,道:“宁可得罪君子,不能得罪小人。我心里想着,那事本不是妹妹之过,若招人恨岂不冤枉?可巧赵国基在后门里徘徊,愁眉苦脸的,我一问才知道他找三姑娘要钱被打出来,找环三爷要钱,环三爷又没有,回去也不知道怎么过活。二老爷对他们虽有安置,但二老爷在外面又没有宅子,手里又没有钱,只有在账上支的一百两银子,还被底下人贪了不知剩几个钱,就把赵姨奶奶他们安置在旅店,付了几两房钱,要什么没什么。等赵国基离开后,我在半道上截住他,悄悄给了他几两银子,解其燃眉之急,我又说妹妹原想治病救人,不知道对琏二奶奶和宝玉下手的人是赵姨奶奶,如今赵姨奶奶被赶出去,心里着实过意不去,唯有尽些绵薄之力略减不安。”
紫鹃听到这里,道:“不是说琏二奶奶下了命令,不许人帮衬么?你也不怕她知道。”
周福生笑道:“二门外面的事情想瞒着琏二奶奶还不容易?琏二奶奶管也只管二门内的一些子事情罢了。况且我又是悄悄为之,没叫第三个人看见,赵国基也没傻到让别人知道的地步。我给了他银子,回来又觑个空儿见了环三爷,给了环三爷二十两银子,也如此这般言语一番,环三爷年纪小,正值一无所有的时候,倒对我感恩戴德。”
紫鹃暗暗松了一口气,谁也不想天天提心吊胆地提防别人报复,道:“哥哥不像我,手里没有攒下几个钱,哥哥花了多少钱,一会子我补给哥哥,也再捎几两烧埋银子悄悄给环三爷或者赵国基,说到底还是我一句多嘴弄到这样的地步,我也知道我这样做未免有些假仁假义之嫌,但是我不曾做过亏心事,我也不怕人说。”
说话时,紫鹃不禁苦笑。
不管怎么说,赵姨娘之死因她所致,这让现代出身的她很有心理压力,她从来没有想过会弄到这样的地步,原本想赵姨娘被撵出去就算结束了,谁知还有后续。
周福生摆手道:“不用妹妹费心,我已给过了。我虽不曾攒下多少,但几十两银子还能拿得出来。环三爷那里也不用再给银子,日后我留心照应他些就够了。真真你不知环三爷如今的处境,心里也是恨极了赵姨奶奶,赵姨奶奶把所有的梯己包括环三爷的都给了马道婆,现今马道婆入官,财物也入官了,没有发还,环三爷除了几件衣裳冠带,其余梯己一滴无存,又因赵姨娘做出这些事,身边奶娘丫头也都十分懈怠,幸喜份例仍在,倒不至于缺衣少食。”
贾环也恨赵姨娘?紫鹃疑惑地问出了口。
周福生点头道:“最恨赵姨奶奶的还是三姑娘,都不叫传信的婆子进门,阖府皆知,都说她是个守规矩懂是非的。环三爷虽然恨赵姨奶奶,但他到底跟着赵姨奶奶一起住,赵姨奶奶被撵出去后,很是哭了几场,也去向二老爷求过情,只是不曾有人理论。”
紫鹃道:“原来环三爷已求过情。我听说环三爷对赵姨娘不闻不问,竟不是。”看来贾环虽然妒忌成性,又无情无义,但对赵姨娘尚有一点骨血之情。
周福生怔了怔,随即道:“原来妹妹已经听说了,这事也不过是你传我、我传你,传得没有本来面目了。这件事妹妹就不用放在心上了,自有我来料理。倒是妹妹说开铺子用的方子可有了?铺子伙计都以妥当,各样香料材料也都得了,就等着配制了。”
紫鹃忙将抄录下来的厚厚一叠方子递给他,却在自己递过去的时候,周福生也从靴子筒内掏出掖在里面叠着的两张纸,在接方子之前递给她。
紫鹃展开一看,却是一份契约,上面写明她在铺子里占据五成份子。
周福生一面收好方子,一面笑道:“我不能白拿妹妹的方子,况且妹妹的九百两也在里头,因此我请中人拟了这份契约,已在衙门立了文书,等脂粉头油等物配制出来卖出去,铺子有了进项,我就按季把分红给妹妹送来。”
紫鹃万万没想到他会这么做,忙道:“爹妈可知道?”
周福生嘿嘿一笑,道:“哪能叫爹妈知道?他们若知道,不知道怎么样呢。妹妹也不必担忧,这些房舍店铺都在我名下,自然由我做主,他们也不会发现,房契地契上又不会写明我把五成份子给了妹妹,只要他们不看到这份契约,就一辈子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