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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一进门,紫鹃就看到一名十岁左右的女孩子倚窗而立,她身上严严实实地裹着一件大红缂丝白狐皮披风,仍显得十分瘦削,周身环绕着浓重得化不开的愁绪。
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
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
泪光点点,娇喘微微。
娴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
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紫鹃停住脚,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好一会儿才轻轻吐出来,惊叹在心里,黛玉的姿容气质带着一股仙气儿,超凡脱俗,实难用言语来形容,不,不,是没有任何词汇可以形容得出来,唯有用曹公之描述,然曹公之描述亦难及其万一。
黛玉听到脚步声回过头,看到盈盈而入却不见丝毫疲惫的紫鹃,脸上顿时露出一抹欢喜之色,稍减愁绪,道:“紫鹃,你终于不晕船了?看来是李大夫的药见效了。”
紫鹃恍然想起南下途中原身已请了数次大夫,一二月以来都不管用,昨天傍晚在渡口泊船时,黛玉又命人禀报贾琏给原身请了一位大夫,大夫姓李,开的药和之前的几位大夫大同小异,不过因为她取代原主,没有出现晕船的症状罢了。
“让姑娘担忧了,是我的不是。”紫鹃走过去扶黛玉离开窗口,坐在雕刻着梅花图案的桌前坐下,“姑娘身子弱,别对着风口,仔细吹得头疼。”
她想给林黛玉沏茶,看了看茶叶,眉头微微一皱。
放下茶叶,她对门外伺候着的小丫鬟道:“跟做饭的婆子说一声,给姑娘熬一壶桂圆红枣茶送过来,用上好的红枣和桂圆,冰糖也得用最好的。”
小丫鬟干脆利落地答应一声,离开了门口,反倒是黛玉心里过意不去,低声道:“你这丫头最喜欢息事宁人的,今儿这是怎么了?劳烦那些妈妈们作甚?叫人知道了,又来说咱们的不是,好好的茶叶不吃,偏别出心裁地熬劳什子红枣茶。”
紫鹃笑道:“姑娘太小心了,叫她们跟过来不就是做活服侍姑娘的?姑娘别担心有人说闲话,有我呢。再说,姑娘脾胃弱,不适合喝这些浓茶,想喝红枣茶怎么了?”
林妹妹就是太谨慎了,以至于人人都能欺负她。
可以说,林妹妹就是一枚背锅侠,好事没沾一点儿,却被所有人推出来背黑锅,包括贾宝玉、王熙凤,王夫人都拿没衣服给金钏儿而把她推出来当挡箭牌,也不想想金钏儿死在五月,距离林妹妹的生日有九个多月,这些人的所作所为让林妹妹在荣国府中的处境雪上加霜。
紫鹃心头满是怜惜,她最喜欢林妹妹,穿越到这个世界里得以还阳,就算原身没有拜托她,她也会好好地保护林妹妹,不让她落到原著中判词所说的命运。
黛玉淡淡一笑,眉宇间透着丝丝清愁。
小丫鬟送了桂圆红枣茶上来,紫鹃给她倒在碗里,柔声道:“姑娘别想得太多,姑老爷虽说信中说病重,但是见到姑娘,说不定姑老爷的身体就有起色了呢。”
现在是二月,而林如海死在九月初三,也就是说还有半年时间。有读者说林如海是因政治斗争失败而死,有读者说林如海是后继无人郁郁而终,有读者说林如海是思念贾敏了无生趣,众说纷纭,就是不知道哪一种说法才是真相,当然不能排除林家人身娇体弱这一点。
紫鹃想,既然还有半年多,就说明林如海没到油尽灯枯的境界,只要得的不是绝症,以黛玉在荣国府的处境来刺激他,说不定能让他涌起求生的*。
林妹妹若想获得一个平安的人生,没有人比林如海更适合保护她了。
林如海活着,荣国府就没人敢怠慢林妹妹,谁敢拿她比戏子?谁敢说她横针不动竖针不拈?有父亲做依靠,林妹妹完完全全可以有一个新的将来,终身大事绝不会任由荣国府左右。
一定要让林如海活着,至少活到林妹妹可以出嫁。
紫鹃心里盘算几日,到了维扬地面,已打发人去报信,再过半个时辰就下船了,诸般物事均已收拾妥当,她瞅了黛玉一眼,后者正坐在案后看书,明显能看出她没有看书的心思,半天都没翻一页书。看毕,紫鹃走到角落,招手把雪雁叫到跟前。
回到家乡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儿,跟随黛玉在京城居住二三年,雪雁当然想念家乡,看到扬州的山水,她满脸都是激动之色,笑道:“紫鹃姐姐,你叫我做什么?”
紫鹃拉着她,低声道:“好妹妹,我有一件事交给你。”
雪雁见她这般谨慎,不由自主地跟着压低声音,问是什么事。
怕周围荣国府跟来的下人听到,回去向贾家人说嘴,紫鹃附耳道:“好妹妹,咱俩都服侍姑娘,相处这么几年,我从来都把你当亲妹妹,如今也不和你外道。只叮嘱妹妹一句,等见了姑老爷,若是姑老爷叫你过去问姑娘在府里日子过得如何,你千万不要隐瞒,记得一五一十地把自己所见所闻都告诉姑老爷,姑娘刚到府里时的怎么吃怎么住、姑娘身边的安排和三位姑娘一样等等,你都要说给老爷听,不隐瞒,不多说,万事都让姑老爷自己做主。若是姑老爷不叫你去问话,你也要悄悄地去求见姑老爷,让姑老爷多多了解姑娘的生活。”
至于王嬷嬷,紫鹃压根就没想到她,与其找王嬷嬷,不如找雪雁,至少雪雁处处都听原身的话,从来都不自作主张。
王嬷嬷年纪其实并不老,不过三十岁左右,大户人家千金小姐的奶娘都年轻,偏偏她万事不管,雪雁又太天真,从林家带过来的这一老一小,竟都不能成为黛玉的膀臂。黛玉倚重紫鹃,不完全因为紫鹃是贾母所赐,而是紫鹃行事远胜王嬷嬷和雪雁。
雪雁闻言一呆,悄声道:“姑娘交代我,若老爷问起,就说姑娘在府里一切都好呢,说老太太和宝玉对姑娘都好,姐姐这么嘱咐我,我到底该听谁的?”
“傻妹妹,姑娘是怕姑老爷病中担忧,才说一切都好,可咱们跟着姑娘,能不知道姑娘过得好不好?就是再好,可离开姑老爷的日子,姑娘心里能舒坦?能不想念姑老爷和家乡?”或许就是黛玉善意的隐瞒,才致使林如海放心地把黛玉托付给岳家,紫鹃可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她继续教导雪雁道:“我也没叫你说不好,就是让你把姑娘进府的场景、平时的待遇都告诉老爷,知道姑娘在府里的待遇仅次于宝玉,老爷心里也高兴不是?”
雪雁虽然也有十三岁,但是言行举止宛然还是个孩子,半点儿心计都没有,傻乎乎地问道:“这有什么说头?一句话说姑娘一切都好不就行了。”
紫鹃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道:“当然有所不同,你不懂,姑老爷明白。”
雪雁想了又想,仍旧一头雾水,不明白其中的用意,唯有点头道:“既然姐姐这么嘱咐我了,我就听姐姐,横竖姐姐都是为姑娘好。”
紫鹃笑道:“好妹妹,你按照我说的做了,我就把咱们南下前老太太赏我的一对珠花儿送给妹妹戴,妹妹最配这样的珠花儿了。”真是千金小姐一样的待遇,好衣服好首饰,比主子们穿戴的丝毫不差,除此之外,贾母还赏了她一件紫貂皮袄,一条银狐皮裙。
雪雁果然十分高兴,道:“姐姐可不准反悔。”
“不反悔。”只要雪雁能把话带到林如海跟前,让林如海因怜惜女儿而努力求生,两朵珠花儿有什么舍不得的?就是再送两朵,她都愿意。
说话间,船靠岸了。
林如海仍是盐课御史,即使病中,仍然有公务需要他料理,且他是慈父,黛玉是女儿,他自然不会亲自来迎接女儿让女儿背负不雅之名声,所以来的是林家大管家,雪雁告诉紫鹃说他叫王有礼,是林如海的奶兄兼幼时的小厮、后来的长随。
贾琏和王有礼寒暄片刻,便有四个婆子抬着车厢上船,青绸翠缨,淡雅中不失华贵,恭恭敬敬地请黛玉入内,黛玉叫紫鹃陪着自己一起,紫鹃扶着黛玉上了车,感觉到婆子把车厢抬到岸上,悄悄掀开门帘一角,果然有有几个小厮正在套马,那边雪雁也和其他人上了青布马车,又有下人搬运行李,人来人往,竟不见一丝忙乱。
渡口距离巡盐御史的衙门颇有一段距离,紫鹃估算着时间,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马车才停下来,由小厮卸下骏马,抬着车厢进门。走的不是正门,乃因林如海现在就住在衙门后边的官舍,并非单独的府邸,所以走衙门侧门而入。
进了二门,小厮退出去,雪雁和婆子们在门外下车,赶上前来打帘子,扶着黛玉下车,紫鹃抬头就看到一位中年儒士站在前面不远处,两鬓斑白,双目湛然,透着慈爱之色。
但见他四十多岁年纪,面容清癯,丰姿隽爽,中年尚且如此,少年时只怕享尽了掷果盈车之待遇,让紫鹃吃惊的是,黛玉的眉眼间和他十分相似,难怪黛玉不像贾家任何一个人,贾家的人普遍都是大脸,而黛玉则是鹅蛋脸,相貌风姿随了林如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