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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饭吃的热闹非常,叶青却很开心,她喜欢吴家的气氛。
转天吃早饭,吴婶单独给叶青煮了碗玉米面粥。
叶青还是难以下咽,这时期的玉米面和后世精加工的那些健康粗粮根本不是一个概念。一切以吃饱为目的,不能浪费半点粮食,大部分农作物都是不脱皮直接磨粉,吃在嘴里粗拉拉的,那口感,真是难以形容。
像吴叔这样的老技工,四十斤粮食指标里规定了每月面粉三斤,大米一斤,四斤细粮的标准算是不错的待遇。可是这两年粮站根本就见不到这两样东西,细粮只给玉米面代替。
吴婶随吴叔在县城落户,赶上头一批户口登记,轻轻松松拿到城镇户口,虽然没工作,但每月也有二十一斤的粮食指标。她的指标里除了一斤细粮外,剩下的就都是粗粮。
粗粮的种类就太多了,赶上粮站供应什么就买什么,如今高粱面红薯干还算好的,米糠麦麸,各种庄稼藤蔓稻壳麦秸秆加工的代食品也排队抢着买,少了这一斤半斤日子就抗不过去。这时期没有任何副食,干吃粮食,成年人一天一斤粮只够把肚子垫个底。
吴家大儿子上初中,十六七岁男孩子正是能吃的年纪,敞开了一顿吃上一斤都不稀奇,一个月却只有二十五斤的定量,整天饿的头晕。
吴叔吴婶两口子养着老的,贴补着小的,叶青无法想象他们的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
叶青把玉米粥分给小囡囡大半碗,剩下的直接顺着嗓子硬灌进去。户口必须要马上解决!这样的日子她可是没信心挑战。
“吴叔,你认识公安局的人么?”放下碗筷,叶青问道。
老吴被叶青问的一怔,“你找公安局做啥啊?”
叶青注视着老吴面色沉重:“我想让公安局的同志帮忙寻人。”
看到叶青郑重神色,吴家上下都停下筷子看着她。
老吴比较沉得住气,“你要找什么人?咱们县城不大,方方面面的我也认识不少,你说说,没准儿我认识呢?”
吴婶也点头:“是啊小叶,我跟你吴叔来咱们县好些年了,县里但凡叫得上名字的我都知道,你要找谁?”
叶青苦笑着摇了摇头:“吴叔吴婶,要是知道名字也就不愁了,我只知道他姓叶,是咱们惠安县人,其他的一概不知。”
吴家老小不明所以,叶青心里很是不安,她不想欺瞒这家人,可是想要弄到户口,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
“小叶,他是你……”
叶青叹了一口气:“是我亲生父亲,小时候养父路过惠安县收养了我,他只知道我生父姓叶……”
“造孽啊!卖儿卖女没良心遭天谴,老天爷要报应啊!呜呜……”还没说完,吴老太太忽然摔了筷子大声哭骂起来,把叶青吓了一跳。
“娘!”
“奶奶,奶奶!”
吴家忙做一团,叶青愣在一边都吓傻了。
“没事儿,我婆婆自己心里的疙瘩,不关你事。”吴婶凑叶青耳边低声道。
吴奶奶早年守寡又赶上乱世,家里三个儿子两闺女眼看着都要养不活,亲戚出主意让她把孩子送人。当时没办法,家里已经断了顿,吴奶奶知道闺女命贱,送出去没准儿就落了火坑,反而更是不能离开亲娘。斟酌再三,百般不舍的把大儿子答应给人,希望那户是个好人家,给孩子一口饭不至于饿死。
那时候老大已经十三了,半大小伙子能干活儿,吃的也多。那天,吴奶奶给大儿子换上她男人留下来最好的一身衣裳,又死乞白赖的找邻居借来半瓢白面,烙了一张大饼给他吃,看着人家把她亲生的孩儿领走。
不到半年,中间人传来消息,老大在煤窑砸死了。
转年,老二得急病,死在自家炕头上。
又过两年,俩姑娘在外面捡东西吃,回来腹泻不止,一早一晚的都走了。
五个孩子就留住老吴一个。
叶青刚才的话触动了老太太的心事,所以才就哭得这么伤心。
吴家俩小子跟父亲一起把奶奶扶到床上,老太太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两个孙女在一旁安抚。
见老吴忙完过来,叶青内疚不已,忙过来道歉:“对不起吴叔,我不知道……”
老吴摆摆手:“都是万恶的旧社会……”
吴婶显然是见怪不怪,捅捅老吴说道:“过去的事就别提了,你说小叶这事儿可咋办?要是有名有姓的还好说,可是不知道叫啥,当时在惠安县的现在也不一定还在县城住,十里八乡这么多人,姓叶的多了去,哪儿找啊?”
老吴也回过神来,沉思一会儿说:“那只能让公安局的同志帮忙找了。”
帮着收拾完碗筷,叶青跟老吴一起出门。
出了胡同,走了二十来分钟,离着大马路不远就是公安局。
一排青砖瓦房,没有围墙,最首一间屋门口前面挂着个“惠安县人民公安局”的牌子。其他屋子上挂着小门牌,写着政工室,治安股,内保股,予审股……都关着门。
外面放着七八辆自行车,大白天静悄悄地。
叶青跟着老吴进了一间没挂门牌,唯一一间敞着门的屋子,也不知道是什么科室,里面有四个穿着制服的公安。
“大家上班够早的啊,呵呵……”老吴一进屋就打招呼。
“呦!老吴,你怎么过来啦?”
一个年轻公安笑着站起来,个子很高,身形挺拔,穿着白色制服上衣,领口别着警徽,白色的大檐帽,蓝色制服裤子。
“这位是……”年轻公安看到后面走进来的叶青。
“是我老朋友的女儿,从外省过来的。”老吴介绍道。
几道好奇目光投过来,叶青微笑点下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装作害羞低头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屋子不大,总共四张桌椅四个人,靠墙一个木头文件柜,门口铁皮炉子上烧着热水,旁边放着一把长条凳。
老吴又跟其他三个打过招呼,让叶青坐下,也没废话,简单扼要说明情况,让他们帮忙找找陈年户籍档案,看看能不能寻到线索。
年轻公安看向叶青,问道:“你有介绍信吗?”
又是介绍信!叶青擦了把冷汗,诚实地摇了摇头。
年轻公安皱着眉头没说话。
老吴在旁笑呵呵地说道:“小徐啊,你说说,这找亲爹得要什么单位给出介绍信呐?”
这话纯粹是插科打诨,叶青没有任何身份证明,自然也没有介绍信,这事提前跟老吴打过招呼。两人路上套好的词,就说叶青是他老朋友的养女,仗着老吴跟公安局的人都认识,想必他们也不会非要介绍信不可。
果然,另外三个老练的公安都笑了:“确实没这个相关部门……”
徐公安面露难色,这事可不好办。看眼前这小姑娘,十七八岁的样子,以前人结婚早,她亲爹现在三十出头也可能,往老了说,七八十岁也不稀罕,这得翻多少档案?
叶青也不争辩,只期待的眼神看着那位徐公安。
这时代户籍档案管理还不完善,头一批公民又是经历过乱世战火的,流离失所子女失散的大有人在。叶青打定主意要捡漏,先给自己找一个合适的“亲爹”。
有老吴据理力争外加担保,最后公安局自然是答应下来。只是因为年代久远,叶青要寻找的目标年龄跨度太大,一时半会儿也没有结果,徐公安让她回去等消息。
叶青回到大杂院马上去了老吴家,要不是自己提起,老太太好好的也不会想起伤心事,叶青心里挺过意不去的。
“吴奶奶怎么样了?”
吴婶正在灶边做饭,冲叶青摆摆手说:“没事儿,老小孩,都糊涂好些年了,一阵阵儿地,想起来就闹一回,闹过就忘了。”
叶青掀开门帘进屋,果然见老太太笑眯眯地坐在床上,正跟小孙女玩翻绳。叶青松了一口气,过去打招呼。
“吴奶奶,我回来啦!”
老太太看着叶青,脸上的笑摸样渐渐消失,眼圈一红,撇撇嘴角就要哭出来:“老大啊!你可回来啦,快过来,娘给你拍拍身上的煤渣子。”
吴家大伯是在小煤窑出的事,人死了都没抬回来。
叶青汗颜,老太太这是又犯糊涂,把自己当成吴家大伯了。
怕老太太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无奈之下,叶青只好顺着哄:“娘,你看我身上哪有煤渣子啊?跟你说,我早就爬出去了。”
“啥?你爬出来了?那人家咋捎信回来说你在煤窑底下呢?”老太太不信,倒也忘记哭了。
叶青一看赶紧接着说:“是啊,当时我们几个正挖着煤,突然轰隆一声,顶子就塌了下来,我们几个全都埋下面了,幸好还有个出气孔,在里面也能呆得住。”
“后来呐?”老太太好奇心起。
“后来啊,我们几个一寻思,先不能出去,你想呀,把人家老板的窑给挖塌了,人家能饶了咱们吗?于是我们就在里面憋了两天,等到人都走光了才趁黑爬了出来。”叶青硬着头皮往下编。
老太太激动的掉了泪,拉住叶青的手说:“儿啊!你爬出来了咋不回家呢?这回就算全家都饿死也要死在一块儿,娘再也不把你送人了。”
叶青鼻子一酸,拍拍老太太的手道:“娘,我那不是怕人家追咱们家去吗?跟几个同伴一商量,大家伙就去了南边儿,在那娶妻生子安家落户啦。”
“真的?好好……。”老太太拍着手大笑几声,忽然停下来,抽搭着又要哭:“你二弟生病了,病的很重,我没钱付诊金,给人家使劲磕头,郎中也不肯过来瞧……”
叶青赶忙说:“二弟也在我那儿呢,现在又高又壮,也娶媳妇啦,就是只生了俩丫头……”
老太太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一本正经的说:“闺女好!闺女是爹妈的小棉袄。”
说着说着,老太太眼圈又要红,叶青知道她这是想起自己死去的俩姑娘了,连忙抢过话头:“闺女哪好啊?你不知道,我那两个妹子嫁了人,多少年也不回家看看,整天的伺候老的照顾小的,围着灶台转……”
老太太岁数大了,神志有些不清,被叶青哄的一愣愣的,不时地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忽然又停下来,拉着叶青的手使劲盯着她瞧。
“你到底是小叶姑娘还是我大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