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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衙这边的消息一条条往肃王府里传。
卢栎巧舌如簧,一上来就压住任康复,并且将肃王府名誉绑定……
百姓们偏向卢栎,声音浪潮越来越高,逼得府尹不得不铁面无私……
压力之下,任康复表现失常,拉不下面子让府尹搜身,好感度越来越低……
卢栎有很多证据,偏偏不一起拿出来,诱任康复反应不佳,再雷霆出击,铁证如山……
传话人表情越来越凝重,府里气氛越来越紧张,肃王自己亦不得不重视。
“本王倒是没想到,卢栎竟有这么大本事。”肃王放下手中密信,眼神微微闪烁,“赵杼已自真定拔营,前往北疆,这个关头……”
“那咱们的人……”
肃王手负在背后,慢慢在房间里转了两圈,最后走到窗前,看着院中开的凛冽灿烂的红梅。雪后初晴,阳光灿烂,积雪还未消融,梅花却已开的如火如荼,淡淡冷香萦梅,风骨傲然。
梅花香自苦寒来。满枝花蕾顶住了狂肆寒风,顶住了漫天大雪,随着初晴太阳绽放……
一株积看老梅树尚懂的厚积薄发,扛过压力绽放幽香,他布局这么多年,怎么能在最后一步稳不住?
肃王眼眸微阖,深深呼吸。微凉的空气带着冷梅暗香,清新又醒脑。
他的消息渠道不会有问题。西夏大辽联合犯边,动静必然很大。赵杼长这么大,一大半生命都在打仗戍边,于公,他不能让大夏国土有失,这是忠臣必须做的事;于私,边关是他十数年打下来的地盘,只要他还有点皇家宗室的傲骨,就不会允许别人打脸。
赵杼看似冷漠,实则最是执着,他心内热血比谁都多,此行他应该比任何人都着急,一定会马不停蹄赶往边关线,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停留。
是他想多了。最近数番碰撞,赵杼查到了他一些东西,但那只贪银案或者宝藏,不管哪样,都只是谋钱。外敌在前,这点小小缺点不算什么,赵杼不会死盯着他……
肃王唇角无声勾起,是时候行动了。“吩咐下去,盯着赵杼的小队一旦确定他已离开真定北上,立刻回归,只留两人继续监视。”
侍卫眼睛一亮:“王爷的意思是?”
“叫咱们的人集合,放烟火了。”肃王微笑端立,眉目间闪现出说不出的自信与雍容。
不得不说,做为当今圣上的亲叔叔,肃王长相其实与太嘉帝有点像,一样俊美不失威严的凤眸,一样挺直如悬胆的鼻梁,侧面看时,尊贵气度简直如出一辙。
太嘉帝尚年轻,肃王却经岁月历练,越发沉稳……
平王就算了,气势太过锋利,一双眼睛看人时,总觉得好像看死人一样,没有帝王之气……
侍卫心里评价着,越想越高兴,觉得还是自家王爷好,心机有,手段有,性格更是稳重,此次起事定能成功!
“是!”侍卫答应一声,正要出门,想起府衙那边……他停住,“那王爷,府衙那边……”
肃王眼角微垂,眸底思绪沉浮。
照卢栎往日行为分析,此人可能对破案,真相无比执着,若手握铁证,怕是不容许任康复逃脱。起事在即,肃王府名声不容有失!
“传讯给于辉,命其自行把握,若时不与我……壮士断腕!”
……
府衙这边,卢栎呈上夹有死者衣服布料的鞋子,现场一片哗然。
“这是铁证啊!”
“就是,怎么那么巧,死者衣服少了一块,任康复鞋子里就刚好夹了那一块!”
“这要还不肯认罪,就没了天理了。”
任康复当然是不肯认的。他梗着脖子与卢栎对峙:“我怎么知道你这鞋子是从我房间里找出来的?肃王府可不是谁都能进的,莫非你偷偷潜入肃王府图谋不轨!”
“任长史这倒打一耙的本事真是漂亮,”卢栎斜斜看他一眼,不慌不忙的说,“任长史可不是肃王府下人,只能住在倒座,任长史自己也说,有官阶在身,见官可不跪,是很有份量的人物。有份量的人怎么可能只有一个住处?任长史即是本案嫌疑人,几个外宅地址,自然也不是秘密。”
任康复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你——”
“任长史无需气愤,我无意冒犯,此举只为寻找证据,所带护卫皆是平王精卫。哦,为了预防任长史这种不管怎么说,就是不认罪的场面,我还寻了见证人。”
卢栎转头朝林府尹行礼:“搜查任长史外院之事,皆有刘捕头及一干捕快协助,这双鞋子,就是他们亲自经手搜出,并且当场调取院内下人供言,确定是任长史鞋子,最近经常穿。”
人群里沈万沙朝一个大汉使了个眼色,大汉会意,立刻在人群中大笑高喊:“哈哈看你这下怎么装!”
大汉是沈万沙提前付银子收买的人,这样的人在人群里不只他一个,立刻有人跟着响应:“哼,当咱们老百姓都是傻的么!”
“对,我们可不瞎!”
“认罪!”
“认罪!”
“认罪!”
“任康复认罪!”
卢栎看着堂上林府尹,眼神颇有压力。林府尹不想得罪肃王,更不想得罪平王,可他再圆滑,民意汹涌抵不过,又有卢栎铁证压力,眼下只有顺应……
惊堂木‘啪’的一拍,林府尹一脸正气的看向任康复:“铁证当前,你可有话讲!”
任康复额上冷汗直流,不明白怎么就成这样场面了。明明一切都在王爷掌握中,自己顺势想帮一把,怎么反倒入了坑?
站在一边的于辉心也高高提起,非常着急。王爷的命令怎么还不到!再不到可就晚了!
可叹他只是个管家,而且这件事非他职责,并未有关注,现在想讲情都找不到点……
“看来任长史还是不肯认罪。”卢栎冷笑两声,让人把赵杼找到的,秋坚藏在逃跑途中的东西呈到林府尹面前,“大人请看。”
几本薄薄书册,看起来朴素又简单,林府尹起初没当回事,翻开一看,冷汗就下来了!
竟然是贪银案帐册,以及人员花名单!
上京城府尹不好当,林府尹能做到这个位置,除了自身性子圆滑外,背后也是有些关系,消息还算灵通的。寿安伯郭威捅了天大的篓子,可他虽死,案子却没完,平王仍然暗里在查贪银案相关消息,听说都查到了枢密副使……现在这份名单是怎么回事!
卢栎长眉微凛,面容肃穆,眼神清透率真,透着一股事实不容隐藏的坚决:“任康复杀人,绝非因为私怨,其内牵扯寿安伯贪银案,请大人明鉴!”
片刻安静过后,是浪潮更高的哗然。
“贪银案!郭家的案子!”
“那日挑家,我亲眼看到了,从郭家抬出来装金子的箱子,就有数十箱!”
“可真敢干啊……”
“任康复是肃王府长史,这里头莫非有事?”
“□□啊……”
“自己屁股下还不安静,还敢当街骂人,指卢先生仗势欺人……啧啧,真是可笑,也不知道谁仗势!”
“就是就是,平王离京远征了,肃王可是还在上京城呢!”
“肃王这是……”
议论声越来越大,压都压不住,于辉不禁磨牙,再这样下去不行了!
正好,他眼神不期然一扫,看到肃王贴身侍卫冲他做手势……他眼睛一眯,立刻明白了!
不能让肃王府名誉有损!
“原来你竟是这样的人!”于辉当机立断,上前几步,扯住任康复衣领,“我与你共事十数年,竟不知你如此狼子野心,借着身份之便做下如此恶事!”
任康复起初不懂,于辉这是要做什么?随着激烈拉扯,于辉顺势在他耳边说了句话后,他顿时明白过来,王爷来了命令,让他把所有罪状都认下!
替主子尽忠,这是应该的,再说他本来就不无辜,秋坚的确是他所杀。但是这样被放弃……任康复还是有些不甘心的。
蠢!于辉恨不得抽任康复两巴掌,忍着怒气在他手心里写了个‘五’字。
任康复怔了怔,突然心内狂喜,王爷这是要起事了!而且很快就会行动,至多五日!
他心内喜意翻腾,突然觉得认罪没什么可怕。
他主动认罪,不用扛刑,除了在牢里吃喝差点,不会受什么罪。就算被判死刑,也不会当场行刑,运气好判个秋后处斩,运气不好就是近期,可往刑部大理寺走手续都得小半个月,那时王爷早登基了,他这个功臣,必定会被捞出来啊!
如果现在表现好些,让王爷不名誉不受半点连累,助起事更顺利,他的功劳更高!
任康复想清楚后,心甘情愿往地上一跪,冲着于府尹大声喊:“是我做的!一切都是我做的!”
公堂内外一片安静。
认罪了?就这么认罪了?
卢栎视线掠过地上跪着的任康复,衣服有些狼狈,站在一边喘粗气的于辉,再看向邢左的位置……
邢左冲他打了个手势,他便明白,肃王出招了。
卢栎眉眼微垂,唇角无声弯起,退后半步,看着任康复表演……无论如何,凶手认罪,是结案必须过程。
任康复一认罪,不等别人发问,自己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全说了。
“秋坚是我杀的!这贪银案,也有我一份!”
他直觉认为眼下不能否认贪银案,谁知道卢栎那小狐狸还掌握着什么证据,正暗挫挫等着阴他,索性全认了。
“我自认身份不凡,私心不足,借肃王府长史身份谋财,搭上了寿安伯郭威。谁都知道郭威一直想巴结肃王,怎奈肃王谨严端直,人品贵重,一直没给他好脸,我便以‘替他在肃王面前说好话’的理由,与郭威交往。”
“我们关系越渐深厚,筹谋架起贪银组织,从中谋得巨财。终究纸包不住火,郭威被发现,我只得巧机转移证据,不料被秋坚发现,秋坚欲勒索于我,我心中不忿,便将其杀害。”
任康复一边思索一边说,争取让自己的话毫无破绽,想到郭威巴结肃王这一点,他觉得自己简直太聪明,完全能圆过去!
“我假装应了秋坚勒索要求,约他在幽玉台见面。本来我想与他好好谈谈,哪怕付出点代价,把东西拿回来就行,谁知他半点不识趣,狮子大开口,提出的要求我根本答应不了,当时气愤非常,理智全失,心一横,就将他杀了。”
“我会些拳脚功夫,此次谈判亦做了最坏准备,当然是带了武器的。我与秋坚谈崩后,趁他不注意,将他扑倒在地,以匕首割其咽喉。秋坚力气很大,挣扎间抓伤了我的胳膊,我担心制他不住,鞋底薄刃弹出做好准备,但最终没用上。可能那时不小心,刮破了秋坚衣服……”
任康复说完,脊背挺直,眼睛特别亮,那骄傲姿态,仿佛他不是在交待杀人罪行,而是陈述一件丰功伟绩:“一人一做一人当!这一切都是我所为,林大人可依律法下判,切莫牵连他人!”
林府尹心内缓缓呼口气,总算过去了……
他清了清喉咙,看向卢栎:“凶手招供,案情讲述合乎情理,细节也对的上,不知先生可还有疑问?”
“任康复杀害秋坚,证据确凿,本人又已招供,我自是没有疑问的。”卢栎微笑道。
“那——”
“但是,”林府尹刚要说话,卢栎往前一步,“关于贪银案,我有几个问题想请任康复解惑。”
任康复很想让案子立刻结,见林府尹也有这意思很满意。可卢栎突然这样插话,他不好直接拒绝,否则对刚刚竖立起的形象有损,只得咬牙道:“卢先生请!”
“你说,秋坚偶然间拿到贪银案证据,想要勒索于你?”
“是。”
“那他直接勒索就好,为什么要先潜逃?平王查的清清楚楚,秋坚突然寅夜离家,后有跟踪暗杀者数,”卢栎声音略带嘲讽,“难道不是你先有杀人灭口之意?”
任康复磨牙:“就算我想直接灭口又如何!我都认罪了!”
“不如何,我想问,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什么时间,丢在何处了?秋坚怎么就凑巧拿到,又为什么只凭薄薄帐册和人名单,就知道与贪银案有关,还直接找到你头上?”卢栎微笑道,“这些东西我都看过,上面并未有只字片语提到贪银一事,连郭威,任康复你的名字都没有。”
任康复眼睛有点直,这个……有点不好答。
卢栎停了停,“怎么,编不出来了?”
“我忘了!忘了不行吗!我每天那么忙,过去久了,时间地点哪能记那么清!”任康复愤愤道。
“哦,忘了。”卢栎眉目平和,“没关系,我现在问你肯定忘不了的东西。”
“你说与郭威构架贪银组织,是为谋财?”
“对,我想要钱!”
“那么你的钱呢?即是二人合伙,所得利益就算不五五分,也绝对少不了,当日查抄寿安伯府,只金锭,就装了满满几十箱,银玉珠宝更不消说,价值不知凡几,请问,你的钱呢,放在哪里了?”
卢栎声音不大,气势却足,几句话仿佛砸在任康复心头。
是啊……如果他顶缸说贪银案是他所为,就得有赃银。金银都在肃王那里,不管他知不知道银库在哪,都不能卖,可自己家……呵呵,长史俸禄才多少?就算再会打算再能钻空子捞钱,比之贪银所得,仍然是九牛一毛。
他去哪里找钱?
拿不出赃银,凭什么说这是他做的?
人群中沈万沙继续发威,群众心思很快转变:“忘了重要的贪银证据丢在哪里,不会也不记得自己银子放哪了吧!”
“钱不知道,证据不知道,你都知道什么?”
“不会是出来顶缸的吧!”
任康复又开始冒冷汗,这卢栎也太不好对付了!
卢栎并不给他时间反应,继续发问:“你说与郭威合作基础,是应了他,替他在肃王面前说好话,你说了吗?有效果吗?我可是听说,肃王与郭威关系从未好过。数年过去,郭威没达到目的,为何还会愿意与你合作贪银?他傻?”
“你说你为贪银案主使,你平日都与哪些下层联系?如何与别人接头,有什么暗语,怎么掌握整个组织?你可别推到郭威身上,寿安伯乃虚爵,不入官场,不上早朝,又一直在上京城内,他没有那么权力,也没有那么大本事掌控官场大人们。”
任康复心底一片冰凉。
卢栎这些问题,他一个都答不出!
而且他有预感,就算他绞尽脑汁想出一个答案,卢栎必能挑出内里逻辑空子,责问更多!
见任康复讷讷不语,于辉大为着急,他从来不知道,这位得皇上赐婚的平王妃这么难搞!这问题犀利锋辣,直指中心,怪不得任康复圆不上!
“咳咳,”他清咳两声,准备替任康复圆说一二,“这件事是这样……”
“怎么,于管家也参与了贪银案?”卢栎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还是见任康复可怜,想替他编个瞎话?”
于辉一噎,整个人僵住了。
底下百姓又开始喊:“我知道了,他们是一伙的!”
“他们谁都不知道贪银案实情,就是出来背锅的!”
“以为自己认罪就能拉过同情心,为主子开脱……”
“靠,这是把咱们当傻子耍呢!”
人群里,沈万沙袖子掩面偷笑出声,拉拉赫连羽的手,与他小声说话:“哇效果好好!”
赫连羽张开手臂将他半拥在怀里,以免被别人挤着:“自然,少爷最聪明。”
“那是!”
……
卢栎端立公堂,身姿如青竹般挺拔,双眸似皎月般明亮:“另外,我还有一事不明。世人皆爱财,但一个人想要的金银数量,总是与自身欲|望相关。贪银一案,事涉大夏各层官员,牵连者众,如此大阵势,如此多钱财……是想做什么?干什么事,需要用这么多钱?买个小国都够了……”
任康复心脏剧烈跳动,缩在袖子里的手都开始抖了,卢栎要猜到了要猜出来了!这个精明到讨厌的小狐狸!千万不能让他猜到,王爷将要起事,这个节骨眼不能生事!
想!用力想!必须岔开卢栎思路!
卢栎看到任康复眼珠子转的都快飞起来了,心内非常满意。
很好,一切都在顺着他的计划走。
“唉……”他做势长叹一声,下巴微微抬起,俊美双目越过门外,看向高远天空,与此同时,修长白皙手指间把玩着一枚小小玉山,不管神情还是声音,都透着一种别有深意的烦恼,或者……幽怨。
就像遇到什么难题,想起最亲近的人,希望那人在身边,给自己解惑,或刺激自己思考。
那枚玉山……好像有些眼熟。
任康复仔细一看,可不就是平王之物!所以卢栎现在,是在思念平王?
想念爱人很正常,感情深的,但凡分开几日,都会想念,就像他的肃王主子,嫡王妃去世那么久,王爷想起来还是会思念……
对了,嫡王妃!
任康复眼珠剧烈转动,很快有了主意。卢栎的问题,他挺多答不上来,但能编出一个是一个,后面的问题答好,没准大家就忘了前面的!
“因为我替我们主子委屈!我们嫡王妃,是被先帝害死的!我们王爷兢兢业业多年,对大夏忠心耿耿,从不敢有任何怨言,我亦不敢做什么了不得的事,只能做下贪银案,给皇上添头痛!这就是我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