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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病员服,白色底纹,印着不知名小花朵的图案,百分之百全面材质,应该没下过几次水,摸在手上柔软舒适,贴着肌肤也不觉得粗糙。
袁梦伸手将一头长发扎起,颈间扬起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
打扫卫生的护工正在清扫病室,嘱咐着袁梦不要随意走动。袁梦便听话的坐在床头,正要下地的双腿也只好悬在那里。
贺明宸推门进来,刚好看见她以这么一种尴尬的姿势坐在床沿上,想要下来却又有所顾忌。
看看床边那两只棉布拖鞋,贺明宸了然的笑笑,走近床边,将餐桌支起,把手里的纸袋子在餐桌上放好,弯下身子托起袁梦的两只脚重新塞回被窝里。
袁梦眉目微微耸动,立即明白这是他来了,笑说:“我是想要下来的,你倒是把我又塞回去了。”
贺明宸没说话,从纸袋子里掏出保温饭盒,打开来,盛米粥,拿汤匙,做的有条不紊。
袁梦鼻子一吸一吸的,脸上渐渐露出惊喜的神采:“好香,是醋香?”
不锈钢饭盒盖子被掀开,层层热气扑面而来,里面玲珑可爱的躺着五六只晶莹剔透的小笼包,皮薄透明,透出里面那一小撮粉色的肉。
今天是袁梦做全身检查的日子,从梁骏掣那天见过沈蔓青,将好消息告诉他们之后,第二天袁梦就接到了医院的电话通知,证实已经找到合适的肾源。
接到院方的通知,贺明宸和沈蔓青都按耐不住,一大早的,贺明宸就从公司赶了回来,陪着她们一同去了医院。
梁初雪已经暂停了演艺公司的一切活动,专心在家休养。原本负责她的是邵恒,梁骏掣又给他另请了位专家一同配合。
当天接待她的,就是梁骏掣请来的这位专家。
医生手里的报告着实让他们惊喜之余有些震惊。肾移植配型,通常包括四个方面,具体的内容,叽叽喳喳的一大串,说什么:一是血型相符,二PPA要阴性,三来淋巴细胞毒要交叉配型,最后是HLA配型——除了袁梦之外,另两人是根本一点也听不懂。
但最后医生的那句话,他们都听明白了。
这四个条件里,通常满足前三个条件就可以了,但这最后一点是,所谓的HLA相配的点数越多,移植肾存活的年数便越长,配与不配,移植肾的存活时间科相差50(百分号)!
而当三人屏住了呼吸,等着医生的结果,却是梁初雪的相当之符合!
三人松了一口气,那医生又说到:“这么好的肾源,我们也是没有想到,简直就跟同胞姐妹似的,这么罕见的概率,都被袁博士您遇上了,您是吉人自有天相啊!”
因为有了这一层好结果,负责袁梦移植手术的医师语调也变得轻松调侃起来。
这个医师,是梁骏掣特地从外市请来的,姓杜名朗,四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些,尤其谈吐幽默不拘小节,很有一种大家风范,是梁骏掣的挚友。
梁初雪这边的准备工作相对简单些,袁梦这边则要繁复许多,毕竟梁初雪是个健康的人,而袁梦受疾病折磨多年,这一旦上了手术台,风险方面就大了许多。
她的身体其实远远比她表现出来的要虚弱,这一点她从来不说,但周围的人隐隐也是知道的,只是不那么具体的清楚究竟有多糟糕罢了。
昨天,杜朗来给她做查体,询问病史,袁梦才一一据实以告。
血尿、蛋白尿这些骇人听闻的专业术语不提,单是进食方面,就已经超出了身边人的估计。每一餐,她一口没少吃,但其实是一点味道也吃不出来了。
不是不吐的,但她通常是在大家都睡了之后,乘着上洗手间的功夫,才敢吐出来。
眼睛原来还能模模糊糊瞥见一点光亮,就像正常人眼前蒙了一层黑布一样,但近来是一点这种感觉全无了。
杜朗翻看了她的血液样本,椭圆形红细胞增多症也相当严重。
——总之一句话,情况很不好,梁初雪这个肾源的出现就相当于一场及时雨!在这个喜人的前提下,所有一切的困难都算不得困难了。
杜朗临走时交待,身体要养好,有什么想吃的,在不影响病症的情况下,尽量满足。
于是贺明宸就问她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要说袁梦啊,自从病了之后,还真是特别像个孩子,竟然歪着头,想也不想就说:“茶叶蛋!”
立马招来沈蔓青一记暴栗,敲在她光洁的前额上,登时起了粉色的一块红晕,她还捂着脑袋直叫委屈。
只有贺明宸好脾气,摸着她的小脑袋,轻声劝她:“这个不行,不健康,医生也说了,不能加重病情,上次你不是想吃小笼包吗?给你买那个好不好?”
陈嫂的手艺,那无疑是大厨水准,可就是食谱有点呆板。
她自然也是一心为袁梦考虑,顿顿那营养补汤,是轮番上阵,什么贵捡什么往她嘴里送,一顿喝不下,下一顿也绝对不来重样的,结果是沈蔓青和乐乐被她喂胖了不少,一大一小两人天天直抱怨……
贺明宸拿筷子捡了一只小笼包,在醋碟里沾了下,晶莹的肉皮上沾上褐色的醋,外表顿时更加诱人,尤其那肉香混合着肉香,钻进某个丫头的鼻子里,光是闻着就相当满足了。
“啊……”
袁梦紧拽着贺明宸,扶着他的手,贺明宸一手往她嘴里送,另一手就托在下面接住不小心漏下来的汤汁和醋汁,体贴入微,让在一旁打扫卫生的护工阿姨都忍不住点头赞叹。
护工阿姨端了水桶出去了,人还没走远,就听见她那大嗓门在那里八卦。
“哎呦,都说夫妻本是同龄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可是你看啊,这个袁博士和她老公不是就蛮好……”
不知道是哪位护士小姑娘附和她,腔调里满是艳羡,却用了一副沧桑的陈词滥调:“阿姨,没听过一句话吗?叫做患难见真情……”
“是是是,还有句话,叫生死与共、鹣鲽情深……”
刚刚清扫过,用消毒水拖过的病房地面上沾着水汽,护工阿姨出门的时候,并没有将门带上,有意将门窗打开着,换气的同时,也能让地面干的快些。
长廊里这些议论声,经过几个弯,轻轻的、轻轻的飘进了病房,正咬着包子的袁梦,鼓鼓的腮帮子悄然的蒙上了一层红色。
贺明宸抿嘴笑,笑意越来越盛,渐渐露出唇边四颗门齿,整齐而洁白。
空气里只有小笼包软糯的香气,混合着百年老陈醋浓郁的馥芳,还有袁梦唇齿咀嚼的细碎响动。
那么安静,那么真实。
“来,喝口粥。”
汤匙盛着浓稠的米粥,暖烘烘的递到袁梦嘴边,她乖巧的张了嘴,一两滴米汤顺着嘴角流下。
贺明宸修长的手指抬起,在她唇边轻轻一勾,那米汤便到了他手上,他也没有在意,放在嘴里添了,又拿起勺子继续喂袁梦。
袁梦敏锐的察觉到他这一番举动,心里猜出了七七八八,尚未褪去的潮红,沿着脸颊两侧散开,先是红了耳垂,慢慢的一直延伸到脖颈处,没入锁骨窝再也无法窥探……
做完检查,袁梦有些累了,贺明宸正要推她回病房休息。
袁梦却摇了摇头:“帮我联系梁骏掣还有梁初雪,我想在手术之前见他们一面……”
正午的阳光从医院长廊上大片打通的玻璃墙上射进来,毒辣的力道已经被打退,徒留一层透亮的表象。
贺明宸蹲在她脚边,停顿了片刻够不上犹豫的时间,点头应道:“好,我联系他们,等我约好他们,你身体方便的时候好吗?”
他理解袁梦现在的心情,懂得她的矛盾和感激。
梁骏掣否定了她和梁骏驰的婚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否定了她这个人。袁梦想要完全心无芥蒂的对待他,自然就有些困难。
但梁骏掣却给了她生的希望,从今后,他梁氏父女,就是她的救命恩人!这恩情,胜过一切,掩盖了那些不期然透露出来的轻蔑,只剩下感激。
然而,直到手术日子眼看着要到,梁家也只有梁骏掣来过一通电话。
梁骏掣本人和梁初雪,谁都没有到抽出时间来见她一面。理由是梁骏掣因公事很忙,而梁初雪也在调养身体。
袁梦为此显得有些沮丧,心里来来回回,惦记着梁骏掣那句话。
他说:“孩子,你要坚持住,手术结束了,苦难就结束了。”
她不知道梁骏掣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来对她说这番话的,但她听到这番话的反应却是抱着话筒,成穿成串的往下掉着眼泪水。
那天晚上,她做了梦,梦里面,有一个宽阔的肩膀,背着她行走在寂寞缠绵的海岸线上,耳边是带着腥味的海风吹过。
她哭着问:“我是不是要死了?”
那个宽阔肩膀的主人却说:“不会的,我不会让你死……”
睡着了的袁梦,想要看清那个人的脸,急的满头大汗,可无论她多努力,还是只能看见他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