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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的二月中旬,天气已经逐渐开始有回暖的迹象,迎春花不知何时吐出了鹅黄色的花苞,似乎是一夜之间,便绽放成了一片亮眼的花海,开得绚烂,开得热烈。
漪乔望着眼前一簇簇的迎春花,才意识到原来春天的脚步真的近了。她做了个深呼吸,感受着清新的空气,踏上五彩斑斓的卵石路,在身后几个宫娥的随侍下,向着宫后苑的深处走去。
这宫后苑其实就是后世为人所熟知的御花园,只是在明朝时叫法不同。以至于当漪乔要几个贴身宫娥带她到御花园走走的时候,她们都脸露诧异之色,似乎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后来还是在她的描述解释下才让她们明白原来她说的是宫后苑。由此漪乔也算是长了知识,知道原来明代管御花园叫做宫后苑。
其实整个宫后苑的面积并不是特别广阔,它的主要特色在于精致的建筑和紧凑的布局。园林中古柏藤萝随处可见,奇花异草入目皆是,亭台殿阁错落有致,怪石异木星罗棋布,更有纵横交错的彩色卵石路面布列于整个园林之中,描绘着各色人物花鸟,显得古朴而典雅。
作为皇家园林,宫后苑于古雅幽静之中又不失宫廷的大气与恢弘,随意的一眼,映入眼帘的都是美轮美奂的绝佳景致。
花草特有的馨香化在空气中,令人嗅之神清气爽,精神一震。漪乔盯着眼前的苍松翠柏看了一会儿,又将视线转移到其他的草木上。
她倒不是觉得这些东西多稀罕,只是想藉此让眼睛放松一下。天知道她闷在慈庆宫里看了好几天的账本有多辛苦。
说起这个,她就觉得真是又好气又好笑。那日祐樘提出的条件,居然是让她帮他看几册账本。她当时奇怪地问他,他一个皇子弄来这些个商贾才会用到的账本做什么,然而他对此只是笑而不语,还说日后她自会知道的。
她想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是打发无聊的时间了。而且同时还可以帮到人,也没什么不好,于是便答应了下来。但是连续几天下来都面对着一堆枯燥的数字,实在是让她有些吃不消。她当初备战高考苦攻数学的时候,好像也没有这么大的运算量。
她现在算是知道了,为什么当时祐樘的笑容看起来透着一丝古怪。她都怀疑,是不是她那会儿说错了什么话,所以他故意借此来刁难她。不过为什么是用这种方式?这些账本应该是他手头早就有的吧?可他怎么会有这些东西?还是想不明白……思及此,漪乔不由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娘娘可是累了?要不要到附近的亭子歇息一下?”一旁名叫尔岚的贴身宫|女见她如此,连忙乖巧地上前询问道。
“是啊,娘娘,逛了这么久,要不要歇息一下?”随侍左右的芙香也在一旁小声附和道。
芙香是漪乔进宫时带进来的,因为当时祐樘考虑到她刚刚入宫,可能会不习惯,所以就特别准许她将之前在娘家的时候的丫鬟带了来。只是这丫头原本就有些胆小怯懦,如今进了宫,由于总是觉得自己对皇宫的熟稔不如其他的宫|女,就变得更加小心翼翼,唯恐哪里有照顾不周之处。
“本宫没事,只是想起一些事情而已,”漪乔淡笑着摆了摆手,“这宫后苑的景致甚为怡人,本宫还想多逛逛。”
“是。”几个宫娥一齐低头福身道。
漪乔望着此情此景,不得不感叹有身份有地位就是不一样。打个哈欠就立刻有人殷勤地上前给你送枕头,每天都有一票人对你毕恭毕敬的……
“什么声音?”漪乔正自感叹着往前走,突然停下脚步凝神静听,“是……琴声……谁在弹琴?”
“启禀娘娘,琴声应该是从东南的绛雪轩传来的,娘娘是否要前去一看?”尔岚看了看声源处,立即伶俐地上前道。
“嗯,”漪乔点点头,“尔岚带路吧。”
绛雪轩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纤巧舒雅,轩室外部的彩饰油绘匠心独运,弃掉灿烂炫目的金线朱丹不用,而是一反常规,改成清一色的斑竹纹油漆彩绘,门框窗棂更是保留着金丝楠木原汁原味的本色,而不加任何的油饰,整个轩室便如同掩映在青翠的绿玉林里一般,古朴之中透着一股悠远清幽的雅意。于恢弘大气的宫廷园林之中,显得尤为清新。
轩室前接三间抱厦,琴声正是从中间的一间里传出的。
漪乔在张家的时候,曾经为了准备寿宴的事情在张峦的教授下学过一段时间的琴,因此对此多少懂一些。虽然不是十分精通,但如今也能够听出来,那琴声是极为精妙的。
婉转处如山谷中流淌的淙淙清溪,低回处若耳边飘过的呢喃细语,珠落玉盘的乐音之中透着一股深幽寂寥的宁静,带着一份小心翼翼的轻柔。干净纯澈的音色里,萦绕着一丝追忆,一丝缅怀。
然而,片刻的平静舒缓之后,曲调却倏尔转为哀凉凄楚。在节奏渐趋紧凑的同时,听者的心似乎也跟着被一点点的揪紧,紧得几近窒息,紧得生出一丝莫名的疼痛来。接着,下一瞬,至幽咽泉流处时,又猛然间以银瓶乍破之势,迸裂开来,激荡的琴声宛如金戈铁骑一般涌泻而出,似乎是得到了被桎梏了已久之后的新生,再也没有任何的藩篱能够将其束缚,天地霎时一片豁然,一片阔远。
抱厦敞开的门窗正好显露出抚琴者的身影。那是一个身着湖蓝色织锦绫袍的少年。
少年紧闭双眸,或急或缓的乐音自指尖下四溢开来,潮水似的将四周包围起来。他身上的那抹湖蓝,使得他整个人都沉淀着最深邃的静谧气息。精致绝伦的面容都似乎笼在一片柔和的光晕里,从外到内温润若美玉。
虽然离得并不近,虽然只是看到他的侧影,但是漪乔仍然在第一时间认出了那抚琴之人。
只是,她觉得此时的他,与平日里有些不同。虽说温润和煦依旧,但似乎有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孤寂凄凉从骨子里透出来。
他一直专注于琴曲的弹奏,并没注意到她的到来。
漪乔叹了口气,转身对着随侍的宫娥轻声吩咐道:“你们先去南门处候着,本宫要和殿下单独说说话。”
待宫娥们领命退下之后,漪乔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绛雪轩内。她放轻脚步正打算上前去,却突然听到一个娇媚的女声自另一边响起:“参见太子——殿下真是好兴致啊。”
她定睛一看,那出声的人,正是曾与她有过数面之缘的万亦柔。
那万姑娘今日穿了一身织金缎的流彩暗花云锦宫装,满头的青丝被精心地绾成了一个朝云近香髻,发髻上珠玉流光,映着一张妩媚娇艳的芙蓉面,衬上那弱柳扶风的绰约身姿,活脱脱也是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
漪乔突然觉得心里有些梗,下意识地收住了脚步,往巨大的盆景后面挪了挪。
“万姑娘请起吧,无需如此多礼。”祐樘看到来人,停了拨弦的动作,面上挂着习惯性的笑容。
“亦柔可是扰了殿下的雅兴?”万亦柔轻移莲步,款款步入抱厦。虽然嘴上说着客气话,但是一点离去的意思也没有。
“不碍事,反正这一曲即将终了,我正打算回慈庆宫。”他冲着她温和一笑,说着便站起身,抬起步子就要拾阶而下。
“殿下就那么急着回去么?殿下难道不觉得,今日能够在绛雪轩偶遇,是一种缘分么?”万亦柔见状连忙快步走到他身前,“亦柔方才听到这边的琴声,就知道是殿下在此,特意屏退了侍女,想和殿下单独一叙的。殿下怎么这就要走了呢?”
隐在一旁的漪乔忍不住撇撇嘴,心里不满道:叙什么叙?有什么可叙的?哼,还屏退左右,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还是怎么着?
“万姑娘,如今时辰不早了,我要快些回去了,”祐樘转首望向她,面容上笑容依旧,“不然乔儿可能要挂心了。”
万亦柔愣了愣,继而带着些怨愤不平地道:“乔儿乔儿……为何又是她?请殿下别再提她了好不好?自从大婚之后,殿下似乎和以前都有些不同了。”
“没什么不同的,万姑娘多虑了。至于乔儿——她是我的妻子,我为何不可以提她?万姑娘……说这话是何用意?”祐樘笑望着她,语气不温不火,听不出什么波澜。
漪乔听了他的话感到莫名的开心,唇角都不由微微向上扬起。
“殿下这是在自欺欺人么?”万亦柔不以为意地嗤笑一声,“其实,殿下根本就不爱她,根本就是在利用她,难道不是么?”
漪乔的心里猛地一震,面上的笑容生生僵住。她无意识地攥起拳头,一点点抿紧唇瓣,目不转睛地盯着祐樘,不由将全副精力都集中在了耳朵上,想听他怎么回答。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此时她目光中流露出了多少的紧张。
祐樘微微一笑,闲闲地掸了掸衣袖道:“这是我们夫妻的私事,万姑娘问出这样的话,是不是逾矩了?”说完,转身就要离去。
万亦柔眼见着他真的要走,一时间着急委屈得眼泪都要掉下来。她咬了咬牙,提起裙摆小跑着追上他,然后便想也不想地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他。
一旁的漪乔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祐樘的眉头微微蹙气,连头也没有回,只是语气淡淡地道:“放手,万姑娘请自重。”
“我不放!”万亦柔赌气地道,手上反而抱得更紧。
祐樘有些不耐烦地叹口气,下一瞬,手臂上微一用力,脚下随即一旋,轻易地挣开了她。
万亦柔怔愣地看着空落落的双手,一时间委屈不已,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扑簌簌直往下掉。然而她这里还没伤心完,一抬头看到他转身又要走,便忍不住失声喊了出来:“樘哥哥!难道你真的不要小柔了么?”
瞬间,漪乔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嗡”的一响,然后就直直地愣在当场:她叫他什么?樘哥哥?!原来,他们这么熟稔的么……
祐樘的脚步一顿。
她趁机奔至他面前,扯住他的衣袖,满脸楚楚的期盼之色:“‘选三’那日,樘哥哥的那个谜面是‘呀’的题目根本就是为小柔出的对不对?因为小柔曾经说过,‘呀’字一口一齿,合起来就是‘唇齿相依’,还说希望我们将来能够如这个成语一样,彼此相依……”
祐樘叹笑一声,眼眸宛若平静的湖水一般无波无澜:“不错,那道题目确实是为你出的。不过,我的用意究竟为何,我相信你也明白。至于往事,已经过去很久远了,实在是无需再提……”
“樘哥哥!”万亦柔神情激动地打断了他的话,“你如今这样,是不是都是因为那个女人?张漪乔到底有什么好的?!她哪里比我出色了?而且,她有我了解你么?樘哥哥,只有我才是最了解你的人,只有我才是最适合你的人!”
漪乔放在身侧的手慢慢收紧,指甲一点点陷入柔软的掌心,带来丝丝钻心的疼痛感。老实说,她现在很有一种冲出去和她叫板的冲动。什么叫她哪里比她差?什么叫她才是最适合的那个?她以为她是谁?难道背地里去纠缠别人的丈夫,她还有理了不成?
但气愤归气愤,漪乔还没有失去理智。一来,她知道,自己一旦这时候出现,势必会借着心里这股火气和她争执起来。然而这里是皇宫,是时时刻刻都要小心谨慎的地方,她这么做无疑就是在给自己惹祸,也是在给祐樘添麻烦;二来,她的底气其实并不足。毕竟,她和祐樘这夫妻是假的,她只是挂着个名分而已,而他和万亦柔反而看起来之前交情匪浅的样子。换言之,她没有多少立场去这么做。方才对于万亦柔抛出的问题,祐樘也并未正面回答,这更是让她心里隐隐不安。
“别这么说乔儿,请把言辞放尊重些,”祐樘敛了敛容,而后又轻轻一笑,“不过,万姑娘都了解我些什么?”
万亦柔扫了抱厦里的那张琴一眼,然后自信一笑道:“樘哥哥方才抚琴,可是在怀念淑妃娘娘?因为小柔注意到,樘哥哥一直面对着安乐堂的方向。”
祐樘不置可否,只是轻笑道:“还有呢?”
“樘哥哥其实早已料到新婚之夜的时候,姑姑会有所动作,但是却偏偏不提前制止,甚至对于那晚负责守卫的锦衣卫的异常调换完全放任,”万亦柔顿了顿,观察了一下祐樘的表情,又接着道,“可虽然看似什么准备都没有,其实樘哥哥早就在暗中安排了人手以防万一吧?只是这中间是怎么绕的,小柔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小柔还是知道的——樘哥哥之所以这么大费周章,就是为了让姑姑更加气恼,对不对?毕竟,眼看着每次派出去的人好端端地回来说事情已经办成,但每次却都落个空,连要知道问题出在哪里都要查上半天,这样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复,连个发火的由头都没有,怎么可能不让人气急败坏?你就是想借此让姑姑有苦说不出,让她本就严重的病情加重的更厉害,是不是?”
“你很聪明,只是,”祐樘唇角微微一勾,“你只猜对了一半。”
“哎呀,”万亦柔的语气中带着些撒娇的意味,手上仍旧抓着他的袖子不放,“樘哥哥是何等的智谋?小柔只是猜个大概嘛。”
“小柔——”
万亦柔听到他对她的称呼,不由愣了一下,继而下一瞬,脸上呈现出一片狂喜之色:“樘哥哥,你……”
“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希望你忘记以前的事情,今后好自为之,”祐樘将衣袖从她手里抽了出来,面上的笑容却是不减半分,“日后不要再来搅扰我。”
“樘哥哥,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姑姑的人所以就不相信我?我可以……”
漪乔觉得头有些疼,后面的话已经不想听下去了。一阵风吹过,虽然明明带着春天的温度,但她却只觉得身上有些发冷。
原来,他只是向自己解释了一半么?什么安乐堂,什么布局……原来,万亦柔知道那么多她不知道的事……原来,她是真的不了解他……其实,她就是个局外人吧?
漪乔面上扯出一个无奈的苦笑,心里无力地道:局外人其实也没什么不是?反正到时候他登基之后,大家一拍两散,也就一了百了了。
至于他和谁认识和谁暧昧,她也管不着,反正他迟早会成为一国之君,会坐拥三宫六院,他有再多的女人都是无可厚非的。其实,这原本就是他的特权不是么?只是如今他身边只有她一个人,让她无形之中忽略掉了这一点。
可是,她如今想到这里,就感到心内涌上一股不可遏制的悲伤。
漪乔觉得这里的气氛越来越压抑。她头疼地转过身,一个人悄悄地离开了绛雪轩。
只是,她才刚走出一段距离,便突然听见一阵伴着水声的呼救声在不远处响起。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小朱童鞋擅琴艺不是某海杜撰的哦,嘿嘿嘿,其实他满多才多艺的~~~~~
咳咳咳,某海不会让女主纠结太久的……小朱童鞋,乃看着办吧哈…哇哈哈哈哈…(呃,这个貌似是我说了算?O__O"………)
话说某海如今每一章四五千字码的不容易啊还要查大量资料啊我可耐滴亲们,呜呜呜呜呜……脸上痘痘都出来了……打滚卖萌求冒泡……喵呜~大家按个爪印某海就会灰常开心滴~~~爱乃们~~~~(^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