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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云芊伸手一摸,原本斜插在右边的簪子的确是不见了,她登时便急了脸,“怎么会呢?这金绿猫眼簪子又不是寻常的玉镯玉佩,儿臣向母后讨要的时候可是保证了的,怎么会弄丢呢?”
柳皇后恨其不争的瞪了一眼,颇是无奈似的,“陛下,臣妾教女无方,芊儿这丫头向来丢三落四的,肯定是又丢在哪里了,怕被臣妾责罚这才说谎的。”
被这么一说,皇甫云芊急的眼泪都流出来了,“母后冤枉儿臣,彩铃一直随在儿臣身边,不信母后可以问问彩铃。”
彩铃正是皇甫云芊的贴身宫女,见状连忙跪倒在地禀告道:“回皇上和娘娘的话,方才公主只是去了羲和阁一趟,后来怕耽误时辰便回来了,真的没有四处跑的。”
柳皇后闻言不由吩咐了左右,“那边去羲和阁找找便是了,找不到便算了,不过是个簪子,没什么大不了的。”
左右宫女闻言连忙去了那边,皇甫云芊有些委屈,“母后,若是找不到儿臣也不活了,儿臣当初答应了母后要好好戴着的,这次无缘无故弄丢了,这般食言而肥,怎么能存活世上?”
这话说的格外严重了,楚清欢不由低眉一笑,声势造的这般浩大,不外乎便是回头人赃并获的时候,将那人打入万劫不复之地罢了。皇家的人,委实是厉害呀,吃人不带吐骨头的呢都。
“胡说什么呢,不过是一个簪子罢了,回头皇兄再给你寻来几支好的。”皇甫殊向来和皇甫云芊兄妹情深,这话一出,皇甫云芊脸上虽是挂着泪水,可是却也有了笑意。
只是楚清欢有些怀疑,他们的兄妹情深不知道皇甫无双又起了几分的作用,而柳皇后方才这般举动这是顺水推舟借题发挥呢,还是……抬起了眼眸,一旁薛金莲亦是唇角维扬,弧度带着几分讽刺。
“说不定是哪个宫人知道公主平日里爱丢三落四,就顺手牵羊了,依本督看呀,不如好好搜查一番才是,也好整顿一下宫廷,皇上您觉得呢?”
宣武帝竟是点了点头,“爱卿言之有理,只是让晋国夫人见笑了。”
不好!楚清欢顿时心中一惊,她原本以为这只是楚锦绣和皇甫云芊设的局而已。毕竟楚锦绣一心想要自己出丑,皇甫云芊和楚锦绣情同姐妹,要替她出头本就在自己预料之中。
试想楚锦绣是何等样人,岂会平白无故的送自己首饰?
皇甫云芊又是何等样人,又岂会伏低做小给自己梳头?
可是如今看来,这场面竟是已经扩展了几分,如今姬凤夜这么一提,宣武帝分明是在敲打晋国夫人还有几位皇子和宫妃!
单是楚锦绣和皇甫云芊的局便是一环扣着一环,自己若是一不小心怕是便中了她们的圈套。好在,她到底是结交了薛金莲,自己的队友委实是个狼一般的存在,面对着楚锦绣和皇甫云芊,甚至柳皇后的推波助澜也并不差了几分。
“羲和阁?刚才薛小姐和楚二小姐不是去了羲和阁吗?”
闺秀中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可是声音却一点不低,所有的人都听了个清楚明白,目光齐齐落在了楚清欢和薛金莲身上。
柳皇后似乎没听见这话似的,问道:“芊儿,你去羲和阁干什么?”
“儿臣莽撞,敬了薛小姐酒后觉得实在是失礼,想去赔礼道歉,可是薛小姐却是睡了,儿臣便和楚二小姐说了会话……”
皇甫云芊神色间有些躲闪,分明是欲言又止,众人瞧见莫不是稀奇,庄淑妃见状不由笑了起来,“平日里咱们平阳公主刁蛮古怪的,怎么今个儿转性了?竟是变成大家闺秀了一般。”
宋贤妃闻言也娇笑了一声,“公主莫非是怕本宫会护短吗?”
论理算起来,宋贤妃还真是她姨母,只可惜这个姨母,决计是想置自己于死地的。看宋氏那瞬间明亮了几分的眼眸便是可见一斑,果然……
“皇上,皇后娘娘,是臣妇不察,教女不严,有失……”
一声凉薄的笑打断了大夫人的请罪,众人望去却是八千岁端着那金丝绞玉的酒杯,浅嗅低闻,“丞相夫人可真是……大义灭亲呢。”
宋氏闻言只觉得心头一凉,似乎有千万条毒蛇似的钻进了自己的心口,不敢直视八千岁的眼睛。
“爱卿你有何看法?”
姬凤夜端坐在那里岿然不动,似乎问他话的并非是当今圣上,不过是一个寻常人而已,圣驾面前无仪,说的便是眼前这人了。
“丞相夫人都大义灭亲了,不如……搜上一搜如何?”
登时,整个太液池热闹了起来,众闺秀莫不是打量着楚清欢和薛金莲,几乎能把两人身上打出几个洞来。
“父皇,万万不可!”皇甫镜话音刚落,却又是一道声音响起。
“皇上,楚二小姐出身丞相府,薛小姐是晋国夫人爱女,又岂会……惹了这般嫌疑?”何况,搜身,这对于名门闺秀而言是莫大的侮辱!
沈潜一开口,顿时几位青年才俊也纷纷表态,就连寿康伯府的世子爷都说道:“女儿家金贵不比我们男儿郎,许是平阳公主把簪子落在什么地方了?”
他目光游离在薛楚两人身上,竟是忽然跪了下来,“请皇上三思呀!”
庄淑妃顿时脸色不好看了,自己这亲侄儿竟是拆自己的台,实在是可恶!只是庄明杰到底寿康伯府的世子爷,她瞧了一眼,顿时脑中闪过一丝笑意。
“皇上,瞧瞧这些年轻人,可都是怜香惜玉的主儿,臣妾那不开窍的侄儿都这般求情了,不如还是算了吧。”
晋国夫人一旁沉默不语,似乎有些倦怠似的,听到庄淑妃说这话时却是骤然睁开了凤眸,缓缓起身,“此事皆有臣女所起,金莲你还不请罪?”
好一个晋国夫人,不愧是商海沉浮的巾帼英雄,这一下子便是瞧出了庄淑妃的用心呢,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楚清欢和薛金莲一道站了起来,刚想要请罪,却听到皇甫云芊身边的宫女惊呼道:“公主,那不是你的簪子吗?”
彩铃纤纤玉指所指,正是楚清欢云髻处簪着的金绿猫眼的簪子。
登时,宋氏发作,连忙跪下请罪,“臣妇教女不察,竟是……竟是出了这等辱没门风的事,还望皇后娘娘赐罪!”
朝廷命妇由皇后统一管理,这等事虽然有宣武帝在场,可到底最后做主的还是皇后,除非宣武帝想要落了柳皇后的面子。
皇甫云芊大步走了过来,想要伸手拔下楚清欢发髻上的簪子,却不料楚清欢竟是轻轻歪了下头,躲了过去,皇甫云芊当即大恼,“还不把簪子还给本公主?”
果然是连环计呢,楚锦绣故作大方,皇甫云芊伏低做小,柳皇后顺水推舟,庄淑妃渔翁得利,宋贤妃和大夫人大义灭亲,自己稍有不慎怕是便会万劫不复了吧?
“那是我二姐姐的簪子,怎么可能是公主的!”楚锦芙当即为楚清欢辩驳道,惹得宋氏一阵不悦,狠狠瞪了她一眼,这个女儿真是胳膊肘往外拐!
“胡说,金绿猫眼的簪子何等稀奇,就算是宫里也不过就母后那里有一支罢了,她一个从乡……相府小姐,怎么会有的?”
楚锦芙登时着急上火,连忙拉着楚锦绣的手道:“大姐,这不是你送给二姐姐的簪子吗?三姐,那天晚上你不也是见到了吗?你俩为二姐姐说说话呀!”楚锦芙急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宋氏却是低声呵斥道:“芙儿,还不坐下?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楚锦绣也好生相劝,最后柔声道:“芙儿和你二姐姐姐妹情深本事好事,可是也不能欺君罔上呀,还望皇上和娘娘看在舍妹年幼无知的份上,饶了她这一遭。”
“是呀,五妹,你还是不要……”楚常喜也附和道。
两人这话分明是说楚清欢蛊惑楚锦芙,所谓的赠簪一事本是子虚乌有的。
楚锦芙当即脸色一变,狠狠甩开了楚锦绣的手,她真是被驴踢了脑袋了,怎么指望楚锦绣为二姐姐说话呢?只是,二姐姐她……
“皇上,皇后娘娘,不知臣女可否说几句话?”
柳皇后为难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局面会是这样一般,而且想起刚才大皇子的举动柳皇后更是眉头紧皱。那厢八千岁却是缓缓开口,“便是本督的诏狱里也是容许犯人辩驳的,二小姐有话尽管说便是。”
瞎话满天!在场众人莫不是这个心思。谁不知道诏狱里最是残酷,私刑滥用,哪里又给人辩驳的机会!可是就算是死刑犯被斩杀前还有一顿送行饭呢,何况……看楚二小姐这通身气派实在不像是做贼的人呀。
众人猜想纷纷,最后柳皇后到底是开了金口,“既然八千岁都为你求情了,你但说无妨。”
楚清欢点了点头,看向薛金莲道:“适才薛小姐醉酒,臣女与之前往羲和阁休息,这点薛小姐可为臣女作证。”
“说不定是你俩串通一气,狼狈为……”
“芊儿,住口!”柳皇后厉声喝道!动了一个相府小姐不碍事,可是晋国夫人的独女,想要动她却还是要掂量一下的。
“公主不过是在羲和阁小坐了一会儿,并未梳洗打扮,怎么会落下簪子?”
皇甫云芊似乎早就想到楚清欢不会实话实说似的,也并不以为意,说辞脱口而出,“方才我跳舞助兴,怕是发髻有些松散了,所以才会丢了簪子的。”
楚清欢再度点头,“公主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只是这簪子是臣女友人所赠,绝非公主您的那一支。”
“胡说!这金绿猫眼的簪子整个大周也不过就这一支罢了,我倒是不知道你哪位友人这么手眼通天,竟然还能寻到这宝物!”
登时,众闺秀都有些可惜,这位相府小姐实在是眼皮子浅了,若是捡了簪子偷偷藏起来也便罢了,何况非要戴在自己头上呢?何况,宫里才这么一支,你一个相府小姐,刚从乡下接回来的,哪里有什么手眼通天的朋友竟会给你弄来这么一件稀有的首饰?
楚清欢闻言摇了摇头,目光却是落在了沈潜和姬凤夜身上,“这事,沈公子和八千岁是可为臣女作证。”
宣武帝忽然间眼眸一亮,饶有兴趣地看着姬凤夜道:“莫非是爱卿赠与楚家小姐的?”
姬凤夜蓦然一笑,犹如烟花灿烂,“皇上玩笑了,臣尚未有这淑女之心。倒不知二小姐此言何意?”
“当初灵隐寺内臣女得幸遇到弘一法师,这簪子便是弘一法师所赠。”
“胡说八道!”皇甫云芊冷笑道:“大师方外之人,岂会赠与你这俗物?”
只是诸位闺秀甚至于勋贵子弟青年才俊,闻言莫不是诧异地看着楚清欢,若真是得了弘一法师垂青,也不是不可能得到这宝贝。
大师虽是方外之人,可是到底是被六国齐齐尊为上宾的,这金绿猫眼的簪子倒并不稀奇。
“此事,沈公子可为臣女作证。”
被点了名的沈潜似乎早就料到楚清欢的求救意图,点头道:“二小姐极具慧根,颇是得大师垂青。”
楚清欢闻言一笑,沈潜倒是个机智的,并没有证实,却又是证明了些什么。
这一句,羡煞了众人,能得弘一法师垂青,这世间又有几人?就连柳丹桐都不由多瞧了楚清欢两眼。一旁楚锦绣却是银牙暗咬,想要拆穿,却又不能,方才自己明明说了:那簪子并非自己所赠。真没想到,沈潜这么一心高气傲的人竟然也帮那贱丫头说话。
“是非黑白,你一张嘴说的就算数吗?这簪子分明是本公主的,弘一法师不在这里,你胡说八道也没人拆穿你!”
“芊儿休要胡说八道,弘一法师的确对楚小姐另眼看待,这事我也是知道的。”大皇子这话一说,皇甫云芊却更是恼怒。她的大皇兄向来不近女色,就连对她也是冷冷淡淡的,今日竟是为了这么个卑贱的女人说自己,实在是太可恶了!
面对皇甫云芊的恼羞成怒,楚清欢却是从容不迫,“那臣女敢问公主,公主的簪子上可是有什么印记?”
皇甫云芊登时愣了一下,莫非这簪子真的不是自己的?可是不可能呀,自己明明替换了的,而且那簪子还被自己扔进了……不对,是被彩云扔进了湖里的。
皇甫云芊骤然回过头去,却见彩云冲着自己点了点头,分明是办好了此事的意思,她登时放下心来,“本公主的簪子上空无一字,不如你拿下来簪子,让大家伙儿瞧瞧,看看到底谁才是偷簪子的贼!”
薛金莲忽然站起身来,“公主,就算是有所怀疑也不能如此笃定吧?清欢妹妹不会拿弘一法师来开玩笑,公主如此笃定,莫非是……”
薛金莲欲言又止,可是任谁都能猜得到她话里的意思。
除非皇甫云芊设计安排了一切,否则为何这般笃定楚二小姐戴着的发簪便是自己的那一个呢?
皇甫云芊目光炯炯地看着楚清欢,似乎恨不得把目光化作飞刀子一般在楚清欢脸上弄出几个洞来似的。
楚清欢却是微微一笑,“公主这般笃定?若这簪子不是公主的那一支,公主又该如何呢?”
这话一说,大夫人当即想起那晚她大闹芝兰院的事情,登时觉得这事情有蹊跷,刚想要提醒皇甫云芊却不料皇甫云芊却是冷声道:“若是冤枉了你,本公主向你赔礼道歉!”
她才不信这个臭丫头的话,分明是想要用虚话诳她罢了,她唐唐平阳公主何等聪慧,岂会信这臭丫头的话?
“臣女不敢,公主请……”
楚清欢话还未说完,却是有宫女激动地喊道:“找到了,回娘娘的话,奴婢找到公主的簪子了。”正是柳皇后派去寻找簪子的左右宫人,来的不早不晚竟是这个时候。
登时,整个太液池一片静寂,只剩下那宫女因为脚步匆匆而带来的粗重的喘息声。
“找到了?”
怎么可能?皇甫云芊登时脸色大变,自己的簪子明明在楚清欢这里的,怎么会被这宫女找到的?她急忙回头去找彩云,却不料刚才站在那里的彩云竟是没了踪影,皇甫云芊登时愣在了那里。
“还不快给公主瞧瞧,可是她的那支簪子?”薛金莲忽然开口,唇角的笑意让皇甫云芊觉得很是可恶,似乎自己中了她们设下的圈套似的。
“簪子上面无字,咦,清欢妹妹上面的字,这是妹妹的生辰?”薛金莲微微惊讶,皇甫云芊凑过头望去,果然是生辰八字,她登时明了:自己果真中计了!
只是要她向这个乡下来的卑贱丫头请罪?休想!
“真是父皇母后保佑,儿臣还担心找不到了呢,要是失信于母后,儿臣往后哪里还有颜面?”
她笑着蹭到了柳皇后身边,那模样哪里还记得适才说过若是冤枉了人便赔礼道歉的话。
楚清欢冷声一笑,皇甫云芊最是好面子,是决计不会跟自己道歉的,若是自己强迫与她,怕是会让她记恨自己一辈子的。自己虽是不在意,可是树立强敌没什么好的,要让她道歉,方法自然有……千百种。
“都是舍妹的不是,早说开便是了,非要这般故弄玄虚。偏生还戴着和公主一样的簪子,能不引起误会吗?二妹,还不向公主赔礼道歉?”
楚锦绣柔声呵斥,柳皇后身边的皇甫云芊却是高傲模样,似乎在屈尊等着楚清欢磕头行礼赔礼道歉似的。
好一个故弄玄虚,好一个颠倒黑白!楚清欢心底冷笑,尚未开口却有人笑着言道:“皇上,看来楚相果然是教女有方呀,相比起来,柳小姐清高孤傲,若初姑娘出身风尘,都不如楚大小姐谦卑有礼,真是恭喜楚相有女如此呀!”
登时,楚锦绣脸色微微一变,笑意有一会子没挂住。
谦卑有礼,这分明是在骂她奴颜婢骨!何况,柳丹桐适才已经风光出尽,这次竟又是被赞了一句清高孤傲,声名远远高于自己了!
她是相府嫡女,自然是同在座的众多京城闺秀一般都有身份地位的,甚至说是傲气也不为过,这是被八千岁如此一说,她哪里还有半点楚家风骨?
宣武帝闻言皱了皱眉,“芊儿,冤枉了楚二小姐,还不去赔礼道歉?”
登时,皇甫云芊的脸色变成了调色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竟是听到了这话,可是君无戏言,她就算是一百个不乐意,却也是慢慢蹭了下去,走到楚清欢面前,没好气道:“是本公主冤枉了你,给你赔礼道歉。”
她这般模样,分明是不乐意的,只是皇甫云芊觉得自己已经赔礼道歉完了,转身就要回去,却听到宣武帝一声暴喝,“皇后便是这般教你规矩的?斟茶认错!”
楚清欢闻言一惊,宣武帝这是迁怒皇后了,莫非是因为那舞姬之事?
只是这般的话,怕是皇甫云芊便真的要记恨自己一辈子了,她自幼便是宣武帝宠爱的平阳公主,何曾受过委屈?而这委屈,竟是有部分来自最是宠爱她的父皇。
都是这乡下来的贱丫头,若非是她,自己怎么会被父皇训斥!
皇甫云芊狠狠瞪了楚清欢一眼,那目光甚至要把楚清欢凌迟的心都有。
一旁楚锦芙看到转机非常之机灵地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二姐姐,你受委屈了。”茶已经送到皇甫云芊手边,分明是要她遵循宣武帝的旨意,否则,下不来台的便是她的父皇了。
楚清欢扫了那茶盅一眼,轻声言道:“公主可要当心些,别再……弄洒了茶水。”
皇甫云芊正要接过茶盅,忽然听到这么一句,顿时手一晃,杯子里的茶水洒了出来,好在楚锦芙怕皇甫云芊有什么坏主意,并没有倒滚烫的茶水,这一杯茶水顶多称得上是温和而已。
茶水并不烫,可皇甫云芊却脸色蓦然一难看,楚楚可怜地望向了宣武帝,柳皇后见状不由心疼道:“皇上,芊儿到底是金枝玉叶,还是算了吧。”
宣武帝却是脸色严肃,“慈母多败儿,笨手笨脚的,难道还要朕教你?”
这一句竟是把柳皇后都骂了进去,登时柳皇后脸色一变,其余几位宫妃也莫不是神色动容,却都是惊讶多于欣喜。
帝后虽不是恩爱夫妻,可是宣武帝到底是给柳皇后几分颜面的,今日竟是骂了这么一句,慈母多败儿,莫非竟是把大皇子也捎上了?虽然瞧过去,大皇子似乎神色不变。
顿时原本的惊讶变成了惊喜,只是碍于柳皇后和宣武帝的怒火,谁也不敢表现在脸上。
皇甫云芊心中满是委屈,可是最是宠爱她的父皇今天竟是两次吼她,她哪里敢有半点公主脾气,声音中带着委屈,“是我冤枉了楚姐姐,还望姐姐看在芊儿年幼无知的份上不要跟芊儿计较。”
楚清欢没料到宣武帝竟是会突然发难,不过能杀杀皇甫云芊的傲气,她很是乐意。只是皇甫云芊却是跟自己矮身行礼,这还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想用这来毁了自己?
她连连偏身躲开了皇甫云芊这一礼,却是顺手接过了茶水放在了案几上,“公主言重了,是臣女无状。”
皇甫云芊没想到楚清欢竟是反映这么快,愣神间竟是被她搀扶了一把,她顿时恼火,想要狠狠甩开楚清欢的胳膊却又不敢,还要跟她装好姐妹,登时心里老大不乐意。
“芊儿年幼,二小姐又是个倔强的人,本不是什么大事的,皇伯父也别再训斥芊儿了,要不回头这小丫头哪还敢去讨您的欢心?”
一看就知道皇甫云芊老大不乐意,皇甫无双连忙扯开了话题,“无双看晋国夫人似乎有些疲倦了,不如无双陪夫人去走走休息一下?”
是想试探晋国夫人的口风吧?皇甫无双也真够卖力的,想来当初为皇甫殊上位,她也是做了不少事情的,只是自己没意识到罢了。
晋国夫人眉眼间的确有些倦怠,宣武帝见状不由笑道:“是朕疏忽了,忘了夫人舟车劳顿辛苦,夫人不如先回府中休息,府上若是有什么不合适的,夫人尽管开口提便是了。”
晋国夫人闻言起身谢恩,“劳烦陛下操劳,是臣的不是,改日臣再入宫向陛下谢罪。”
薛金莲并未随着晋国夫人离开,倒是宣武帝和柳皇后等人没多久便离去了,用宣武帝的话说便是,“你们这群丫头小子们定是嫌弃朕年纪大了惹人嫌,朕走了才是。”
有宣武帝这话在前,典型的人老珠黄的柳皇后也不好意思再留下,便招呼皇甫云芊和大皇子等招待众人,携着几位宫妃匆匆离开了。
柳皇后脚步匆忙,似乎在追赶什么,又似乎在被什么追赶似的,楚清欢收回了目光,心底里无声一叹,纵使是一国之后又如何,她是妻,却到底也是臣,臣妾臣妾,先君臣后夫妻呀!宣武帝今日落了柳皇后的颜面,依照她那性子,怕是要坐立不安了吧。
“楚姐姐,我有事请教,请随我来。”
不知什么时候,皇甫云芊忽然间再度来到了楚清欢身边,言辞上虽然尊重,可是语气极为不善。
宋氏和一应的朝廷命妇们已是各处散去了,这里只剩下丞相府里的几位小姐而已。
“公主有什么请教的,这里说便是了,说不定臣女也能为公主答疑解惑。”楚锦芙再度开腔,只是言辞尖锐,惹得皇甫云芊脸色顿时一红,她不过是一句面子上的话罢了,哪里有什么要请教的?
只是众多闺秀,甚至于那些世家子弟都在看着这边,皇甫云芊顾及形象也不敢再乱发脾气,只是声音冷淡了几分,“是一些私事,旁人帮不了忙的。”
看来皇甫云芊这是不达目的誓不休呢,楚清欢拦住了楚锦芙,“无事的,皇宫内院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我还能出事不成?”
皇甫云芊闻言一恼,什么意思呀,这不是摆明了说要是你出事,就是我动的手脚吗?四周汇集的目光越来越多,皇甫云芊脚下匆匆,楚清欢却是闲庭散步似的跟在后面,只是两人走了并没多远,皇甫云芊便撕破了脸皮。
“锦绣姐姐说的果然不错,谎话连篇,楚清欢你真是个贱人!”她原本以为是锦绣姐姐夸大其词,以为楚清欢并不足为惧,可是自己设计好的圈套竟是被她逃脱了,甚至,自己还要屈尊降贵给她道歉!
想到这里,皇甫云芊恨不得撕了这张面皮的心都有了。
还真是沉不住气呀,楚清欢不怒反笑,楚锦绣找了这么一个队友,实在是失策的很呢。
“臣女远不如公主。”适才欺君的话,皇甫云芊比自己说的只多不少。若是说自己是贱人的话,那么皇甫云芊可是连贱人都不如呢。
“你……”皇甫云芊闻言气极,只是想要狠狠扇楚清欢一巴掌,只是胳膊却僵硬在半空中,半点动弹不得,“三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皇甫殊!
楚清欢眼底闪过一丝冷意,没想到他竟是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
“平阳,不要胡闹。”
皇甫殊语气极为冷静,可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此时此刻大周的三皇子却已经是怒了的。而刚巧不巧,楚清欢是极为熟悉他的:皇甫殊向来疼爱皇甫云芊这个同父异母的胞妹,向来都是唤她芊儿的,唯独在发火的时候会唤她平阳。
显然,皇甫云芊也察觉到一丝异样,只是心里还是有些不甘,“三哥哥,这贱丫头竟是欺负我,你要为芊儿做主呀!”
说着,便是梨花带雨模样,似乎刚才那一下不过是她气恼至极的反击,原因却是楚清欢欺负她在先。
还真是会演,只是……要是那眼底没有狡邪的笑意,这可信度也会高了几分的。皇甫殊并非愚人,他的演技更是高出了皇甫云芊一座山的高度,岂会看不出?果然……
“芊儿,难道你想一日之内惹得父皇三次盛怒?”
皇甫殊语气还是平平淡淡,可是皇甫云芊却是脸色骤然一变,泪水顿时汹涌而出,“三哥哥,父皇不疼芊儿了,就连你也吼我,我……我再也不相信你了!”
看着哭丧着离开的皇甫云芊,楚清欢不由打趣道:“三皇子这般,难道就不怕被人指责不顾兄妹情谊?”
皇甫殊最为注重的,便是名声。
京城之中谁人不知三皇子皇甫殊兄友弟恭,最是懂得孝悌二字。
皇甫殊却是眼眸一冷,倾身靠近了楚清欢几分,“二小姐巧言善变,只是在我这里却是无用的。”
“是吗?”楚清欢不甘示弱,“那不知三皇子可否告知,臣女要扮作什么模样,才对三皇子是有用的?”
巧笑嫣然,可是那笑意中都带着冷冷的嘲讽,他是皇子之尊,又有哪个人敢这般对他说话?顿时,皇甫殊眼底闪过一丝杀意,右臂忽然间抬起,迅雷不及掩耳一般,似乎要扼住楚清欢的咽喉一般。
楚清欢却是不躲不闪,眼底里依旧是浓浓的嘲笑,似乎在嘲弄他不过是个懦夫而已,心里明明恨自己恨得要死,却又什么都做不得。
那手轻轻逗留在在楚清欢耳侧,瞬时将她一丝原本不曾凌乱的青丝拢了过去,“宫里规矩多,楚二小姐小心。”
他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吃吃的笑声,“三哥怎么躲在这里清净?莫非那边有老虎不成?”
楚清欢闻言心底冷声一笑,的确是有老虎,而且都是母老虎,一个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恨不得把自己踩下去来奉承皇甫云芊,而来者便是其中之一。
“丫头又胡说呢,怎么躲到这边来了?”
皇甫殊的目光顿时柔和了许多,楚清欢提步便要离开,她没心情看这一对狗男女恩爱!而且……皇甫无双没能成功“勾引”沈潜,怕是心底里恨死自己了吧?
瞧,刚才明明看到了自己,却假装没自己这个人似的,可是目光却又是落在自己身上,恨不得像刀子似的一刀刀将自己凌迟。
似乎刚巧到楚清欢似的,皇甫无双忽然间诧异道:“哎呀,竟是没看到楚二小姐也躲在这里,是本郡主失言了。”
拿郡主身份来压自己?皇甫无双还真是睚眦必报,可笑自己当初竟是瞎了眼,一心觉得这个堂妹寡妇可怜,常常和她谈心,却不知暗地里又被她笑了多少次。
“臣女拜见郡主,是……”她膝盖还未弯下去,却听到太液池那边传来那带着几分薄凉的笑意,“那边有什么意思,二小姐也来品评一下沈公子的大作。”
来的还真是时候,她都怀疑姬凤夜是不是一直在留意着这边的情形,只是她的唇角却还是扬起一丝歉意,“千岁爷有吩咐,臣女先告退。”
看着那袅娜离开的身影,皇甫无双眼底闪过一丝冷意,“贱丫头竟然敢坏我大……三哥?”
听到那柔声的呼唤,皇甫殊这才回过神来,脸上是一片温柔神色,带着十足的宠溺,“怎么了,双儿你刚才说什么?”
贱婢,竟然敢勾了我三哥的魂魄,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皇甫无双心底里恨不得把楚清欢碎尸万段,可是脸上瞬间带着笑意,“没有,只是双儿有辱使命,没能结交沈潜,让三哥失望了。”
谈及沈潜,皇甫无双却又是心情复杂,她明明是喜欢三哥的,这辈子想要嫁得人只有她的三哥,明明三哥也只喜欢自己的,可是这该死的礼法,他们明明相爱却不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甚至于,为了三哥的宏图伟业,她还要去嫁给另一个男人。
当时固然恨楚清欢破坏了自己的大计,可是皇甫无双心底里却又有些窃喜,她甚至期待,若是三哥知道自己未能完成使命,会是什么个态度。
“无妨。”皇甫殊浑不在意一般,摸了摸皇甫无双的脑袋,这让她觉得心底里蓦然一松,只是听到下一句却又是止不住的有些冷意,“来日方长,我们也去那边瞧瞧热闹。”
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广袖长袍之下长长的护甲几乎把她手心刺破,可是那却不比这四个字诛心。今日没能趁机借芊儿和楚锦绣的计划除了楚清欢委实可惜,可是吧……来日方长吧!
“是,芊儿似乎有些不开心,我去劝劝她,三哥你先过去吧。”皇甫无双脸上挂着得体的笑意,却不知那笑意已经冰冷僵硬无比。
皇甫殊似乎没注意到皇甫无双的失落似的,径直离开之后皇甫无双狠狠跺了跺脚,最后却是循着一条小路,找到了皇甫云芊。
“公主不必放在心上,楚清欢的确是有些小聪明的,可是再聪明的人也会马有失蹄的时候。”楚锦绣温和劝慰,却是火上浇油的效果,果然皇甫云芊更是恼怒,猛地站起身来,长袖扫过了桌面,将那金杯玉盏齐齐带落到地上,发出一阵脆响。
“不过是个臭丫头,本公主早晚要她好看!”想起方才被最宠爱自己的父皇责备要给楚清欢道歉,皇甫云芊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明明安排好了一切的,怎么偏生那簪子竟是回到了楚清欢的手中,她明明是吩咐彩云扔……
“彩云,你给我过来!”
侯在外面的宫女彩云闻言不由错愕,她刚才明明还在羲和阁外的,怎么会忽然间昏倒了,然后彩铃姐姐找到了自己,接着便是……
“我问你,本公主不是吩咐你把簪子丢了吗?怎么,你恰巧丢到羲和阁了?”
皇甫云芊语调阴阳怪气的,彩云顿时觉得不妙,想要辩驳却劈头盖脸挨了几巴掌。楚锦绣冷眼旁观,却心底里暗道皇甫云芊真是个没脑子的,这等事情怎么能吩咐别人去办?生怕不会办砸么?自己明明这般周全的计划,偏生毁了,现在才知道竟是毁在了这里,楚锦绣想要杀人的心都有了。
“公主,公主听奴婢解释呀!是,是楚二小姐和薛小姐看了那簪子的,后来,后来奴婢的确是将那簪子丢到了湖里的。”
彩云脸上顿时浮现了巴掌印,又是一脸凄苦模样,好不可怜,只是皇甫云芊闻言却是冷笑了起来,“丢到湖里的簪子竟然又出现在羲和阁,你是觉得本公主好欺负?来人,还不把这背主的贱婢给我拖出去打死!”
久久,外面候着的宫女太监也没一个进来的,皇甫云芊不由大恼,大吼道:“都死了不成,还不赶紧给本公主滚进来!”
“哟,是谁惹恼了我们平阳公主,竟然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看见来人,皇甫云芊脸上怒意顿时消失,骤显委屈,“无双姐姐,你可要给芊儿做主呀,你看看今天芊儿被那死丫头欺负的。”
早就知道皇甫云芊是个欺软怕硬的公主,可是看到她竟是对皇甫无双撒娇哭可怜,楚锦绣心底里也是闪过一丝不屑。不过是个假凤虚凰罢了,一个郡主又能有多大的权柄?竟是这般拿乔,真是……
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皇甫无双往这边瞧了一眼,楚锦绣忽然觉得心头一冷,却是皇甫无双脸上挂着盈盈笑意,目光逗留在自己身上,“芊儿犯了小孩子脾气,楚大小姐别见怪,彩云还不下去?”
皇甫云芊闻言只是撇了撇嘴,却不曾说什么,显然是不敢反抗皇甫无双的。一个备受宠爱的公主竟然不敢反抗一个小小郡主?楚锦绣不由暗暗称奇,心底里对皇甫无双不由重新定位,却听到皇甫无双轻声笑道:“贵府二小姐真是人不可貌相,八千岁和沈潜都维护她,看来大小姐飞黄腾达,亦是指日可待了。”
楚锦绣闻言顿时恼怒!皇甫无双什么意思,她堂堂京城第一美,当朝丞相最宠爱的女儿又岂需楚清欢那臭丫头来提携?真是笑话!更何况,八千岁和沈潜都维护她,又岂是自己所……想到这里,楚锦绣顿时心中一紧,难道是皇甫无双知道了这金绿猫眼栽赃的计谋是自己出的?她盈盈一拜,福身行礼道:“锦绣不敢当,舍妹狂傲,锦绣回去定当好好教训,还望郡主放心。”
皇甫无双闻言唇角微微一勾,还算是上道:“大小姐既然有这等心意,本郡主自然要先送大小姐一份大礼了。”
和皇甫无双绑在了一条船上,楚锦绣心中亦是不甘,只是听到这话却不由轻轻皱起了秀眉,“哦?”
楚锦绣话刚说完,却听到门外有宫女低声道:“公主,刚才皇上赐了楚家二小姐一串东珠手链和两柄玉如意。”
楚锦绣顿时银牙暗咬,好你个楚清欢,夺了我的风头不说,竟然还抢了原本该属于我的赏赐!若不要你死无葬身之地,我决不罢休!
接过了杜德全手中的赏赐,楚清欢却是没有一点高兴劲儿,可是脸上却还要写着谢主隆恩四个大字。
“臣女叩谢皇恩,有劳杜总管了。”
一旁楚锦芙有荣与焉模样,楚锦芙见楚清欢竟是没有给杜德全杜大总管红包,顿时上前,却不料楚清欢竟是拦住了她,杜德全何等样人,早就把两人的举动看在了眼中,转身刚想要离开,却不料竟听到楚清欢说,“清欢曾经听闻过一个海上的方子,专门治骨痛的,听说极为有效。”
杜德全闻言顿时脸上一喜,“哦,二小姐真是博闻强识,不知二小姐可否有空随老奴走一遭?”
杜德全早年随着宣武帝龙潜之时曾因为宣武帝的缘故受到了孝文帝的惩处,因为跪在外面两天两夜而伤了膝盖,也因此成了宣武帝的心腹。只是他身体不太好,宣武帝干脆只给了他个闲职,可是谁料杜德全一心为主,为主子精心挑选的御前大总管刘喜来却是个心高气傲的人物。
忘却了旧日提拔之恩不说,更是有站着的万岁爷之称,偏生又得了宣武帝的信任,杜大总管有苦说不出,直到姬凤夜蒙了圣宠,刘喜来想在姬凤夜面前造次却把自己性命赔了进去。御前大总管职位空缺,杜德全再度走马上任,只是这膝盖处的旧疾却是频频发作,就连宫里的御医也看了几位,都只是治标不治本。
今个儿皇甫云芊一心想要拿捏楚清欢,却不料自己却是丢了脸,宣武帝为了安抚朝臣和命妇,便吩咐杜德全亲自去宣旨赏赐。杜德全自然听命,却不料眼前这尚未及笄的楚家二小姐竟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他活到这把年纪,却还是不够,只想着死马当活马医也好。毕竟若是治好了自己决计不会亏待,若是治不好,自己给她上点眼药却也是轻而易举的。
楚清欢知晓杜德全的底细,当初为了皇甫殊,她可是做足了功课的,再加上自己的一番际遇,却不料今日竟是有机会和杜德全套近乎,自然是不屑于用金银之物的。
杜德全过去二十来年虽是闲职,可是宣武帝何曾少了对他的赏赐?金银之物,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犹如鸡肋,自己这张药方才是雪中送炭的要处。
楚锦芙有些担忧,只是得到了楚清欢一个安抚似的笑意之后却又是放下了心。她的二姐姐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又岂会……这般造次?想来是她关心则乱了,想通了这一点,楚锦芙旋即一笑,刚想要去找柳丹桐说话,却不料柳丹桐一双妙目含情,却是落在了男宾席中,连自己走近也不曾看见。
杜德全并未将楚清欢带离太远,随意寻了个去处便坐了下来,他身后的小太监早就心灵手巧的拿来了笔墨。
楚清欢自然知道这位御前大总管的权势,却也并不奇怪。连姬凤夜都不会动的人,她也不会去招惹,“大总管,这药每隔一日服用一次,三个月内定有成效的。只是这方子上的药材多数是简单的,可是唯独一味雪莲有些难寻,若是用忍冬、连翘和黄连取而代之也无不可,只是药效会差了些。”
杜德全这些年来的药不是白吃的,看着那方子上的药材心里虽是有几分疑惑,却还是因为楚清欢的一味雪莲而微微动容。
“雪莲产自西凉,这些年来西凉倒是进贡了六枝,其中两个给了太后她老人家,一枝给了皇后,一枝给了淑妃,皇上去年生病用了一枝,最后一枝却是赏赐给了八千岁。”
这雪莲的去处,楚清欢自然是清楚的。皇后和淑妃的那一枝都入了药,太后远在灵山礼佛,最后的希望唯独在姬凤夜身上了。只是这些,她明明知道却也只能装作不知。
“是这样呀?清欢还以为太医院那里还有许多,不如清欢再去想想别的办法,看是否能找个更好的替换了去。”
看到楚清欢脸上有些窘迫,杜德全不由笑了起来,“二小姐不必介怀,反正西凉国这便是又要朝贡了,许是明年能有多几枝的雪莲也说不定呢?”
楚清欢闻言心底里不由一笑,也许吧。不过她记得前世的时候宣武二十四年年末,西凉国进贡之际却是在两国交界处的平云山遭了雪崩,朝觐的使者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贡品也丢了七八成,虽然最为珍贵的雪莲保住了,可是后来使者团却又是屋漏偏遭连夜雨,被马贼打劫,最后贡品一无所剩。
宣武帝闻讯勃然大怒,当即派了三皇子皇甫殊前去围剿马贼,后来皇甫殊果然不负圣望大获全胜,只是那贡品却是没了踪迹。
楚清欢之所以这么清楚,那是因为那雪崩是皇甫殊当初一手安排的,而马贼也是出自其手笔。得了贡品,得了圣宠,更是得了兵权,皇甫殊可谓是一箭三雕,好不得意。
“那么清欢也只能这么想了,舍妹怕是等急了,清欢先行告辞了。”
杜德全也不挽留,只是吩咐手下小太监去把楚清欢送回去,自己先行回了承乾殿回旨,他进承乾殿的时候正好遇到一宫女打扮的从里面出来,衣衫略是不整,脸上微微潮红,撞到了人也不管不顾便离开了。
内书房里宣武帝身上明黄的龙袍似乎也有些凌乱,斜倚在龙椅上却也不知道在遐想些什么。
“回陛下的话,之前皇后娘娘,贵妃娘娘,贤妃娘娘,淑妃娘娘都赏赐给了楚二小姐礼物,皇后娘娘是一个老坑的冰种翡翠,贵妃娘娘是一支金镶玉的凤尾簪和耳环,贤妃娘娘是一卷亲手抄录的,淑妃娘娘的是一串南伽檀木的念珠。”
宣武帝闻言冷笑了一声,“倒是个有心人。”
杜德全闻言却也不说话,这四样礼物哪个都不出格,可是都赠与一人却是极为的惹人瞩目。盛宠之下,祸不远矣呀!
“你二姐姐这次可算是出尽了风头,不过得了这么多宠爱怕也不是什么好的,还是低调些为妙。”
柳丹桐正与楚锦芙说道着,却见楚清欢慢慢走了回来,随意坐在那里一脸的闲适模样,似乎什么都没去想似的。
楚锦芙努了努嘴,带着笑意道:“没一个好心的,只是我二姐姐聪明,想要陷害她却也要看看自己手段够不够!”
她那声名在外的大姐不就是一再给二姐姐挖坑吗?可是最后跳进去的还不是她自己?害人终害己,宫里的人又如何?最后却还不过是因果报应罢了。
柳丹桐闻言却也不气恼,这一后三妃的礼物在外面看来是恩宠无边,只是她却清楚,这里面却又是一场较量,而楚清欢身陷其中却是最为为难的。好在她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办的。
“话说,柳姐姐你得到的赏赐还没有我二姐姐的丰厚,怎么不和她们那群人一样,嚼舌根子呢?”
柳丹桐闻言不由瞧了那边一眼,似乎依旧在讨论自己和楚清欢两人的赏赐孰优孰劣,她轻蔑一笑,“她们又岂会知道这里的好?”
宣武帝赐她的是一本诗集而已,一般人都会以为那不过是对她这个“才女”物得其用的赏赐,可是又有几人得知,这本书乃是顾亭之的孤本,父亲和自己苦苦寻找多年都是无果而终。
“再说,我若是嚼了舌根子,岂还是我?”
楚锦芙闻言也不由一笑,可不是,若是柳丹桐和其他京城名媛闺秀一般整日里聊一些衣服首饰,东加长西家短的,自己又岂会结交她?
“不愧是柳小姐,我欲我周旋久,宁作我。”
闻言,柳丹桐不由轻轻点头,脸上却是没有半点颜色。楚锦芙不由心底里暗叹,果真如此吗?
京城里的好事之徒都在想最后谁能得了觅得沈公子归,而其中便有柳丹桐三个字,据说当日柳丹桐闻得此事,竟是摔了那芭蕉夜雪描腊梅的美人觚。楚锦芙觉得气氛骤然尴尬起来,刚想要岔开话题,却听到一阵清越的声音笑道:“沈公子在说什么呢,竟是这么开心?”
她闻言望去,却不知何时皇甫无双竟是来到了这里,巧笑嫣然。
因为之前楚清欢的一番话,沈潜对这位无双郡主忽然大有要退避三舍的意图,当即拱手笑道:“没什么,只是想和柳小姐讨论下诗词而已。”
皇甫无双闻言当即变了颜色!她父王鄞亲王乃是武将,她更是将门虎女不诳多让,诗词一项委实拿不出手,若非是为了讨好沈潜,她根本不会去读那劳什子的诗词,骤然听到这话只觉得沈潜是在扫自己的颜面,顿时心里一阵恼火。
只是她到底是皇族贵女,面上却不更改半点颜色。
“柳小姐有咏絮之才,难怪皇伯父会赏了你一本诗集,却是赏了楚二小姐东珠和玉如意。”
这话,却又是暗地里在讽刺楚清欢,当然也在说柳丹桐孤高,当不起什么大赏,分明是在离间柳丹桐和楚清欢两人的。
柳丹桐闻言却不发一言,她心里清楚的很皇甫无双的用意,自然不会中了她的奸计。楚锦芙得了暗示却也按压中怒火,硬生生忍了下来。沈潜是为了避嫌,一言不发,登时皇甫无双的话晾在了那里,半晌没人答应,好不尴尬。
“清欢姐姐,刚才母后把我唤了过去好好教训了我一顿,母后吩咐我向清欢姐姐你道歉,清欢姐姐,你原谅我,行吗?”
好一招哀兵之计,若自己一言不慎,岂不是就是说我小人行径拿乔欺君吗?
“公主哪里话,本就是臣女的错,若非臣女着了急,也不至于到如此田地的。”
皇甫云芊闻言脸上顿时露出一丝笑意,冲着一旁的大皇子和皇甫殊笑道:“大皇兄,三哥哥,清欢姐姐可是原谅芊儿了的,回头你们可要给我证明。”
大皇子无奈地点了点头,“若是你下次小心些,改掉了你那丢三落四的毛病,谁也挑不出你的错处来。”
五皇子皇甫华闻言却是朗声一笑,“大哥所言差矣,若是芊儿能改了这丢三落四的毛病,岂还是芊儿?”
皇甫云芊闻言恼怒地瞪了一眼五皇子,半嗔半笑道:“大皇兄你瞧五皇兄欺负我,你也不管管!”
大皇子闻言却是一笑,目光却是落在了楚清欢身上。适才,他还在为她担忧,只是她被栽赃陷害了,他却不能帮忙。大皇子只觉得心如刀绞,平日里早就看惯了这等手段,可是一朝发生在楚清欢身上,他却不能淡定了。
果真是……动心了吗?
大皇子还在思绪纷纷,那边却是几个勋贵世家的子弟和八千岁姬凤夜开始赌酒,偏生还要附庸风雅,非要吟诗作对罚酒才甘心,只是世家子弟中又有几个腹中有才华的?不过是几首歪诗而已,便是连刚才那几位闺秀的诗作都比不上。
“清欢姐姐,刚好母后最近一直在研究佛经,八千岁和沈公子都说你最是得弘一法师青睐,不如向母后留在宫中向母后讲解讲解佛经如何?”
皇甫云芊巧笑嫣然,只是楚清欢却是心底里暗笑:鸿门之宴又岂是好宴?皇甫云芊竟然拿皇后来压自己,偏生她又是违背不得的,还真是……讨厌的很。
“只怕臣女才疏学浅,在皇后娘娘面前出丑。”
要的就是你出丑!皇甫云芊恨不得吼出来,却还是生生忍了下去,笑着说道:“哪会呀,回头我帮你逃出来,皇宫里很多地方都是很好玩的,我陪你四处看看。”
“是呀,二妹,难得公主又这般闲情雅致。”
言下之意若是我再不答应,便是不知好歹了是吗?深深看了楚锦绣一眼,楚清欢这才笑道:“既是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厢,正在看着众勋贵子弟喝罚酒的八千岁闻言不由凤眸微眯,眼中闪过一丝冷笑,“世子爷怎么不安心喝酒,莫非是瞧上了哪家的淑女,要不要本督为你做一场大媒?”
寿康伯世子庄明杰闻言顿时手中酒杯一颤,连忙道:“千岁爷莫要胡说,只是咱们这边玩的热闹,却是把薛小姐冷落了,这样不太好吧?”
他口中的薛小姐,舍薛金莲其谁?登时,众人齐齐望去,却见薛金莲却是醉了一般倚在那太液池边的一方太湖石上,大有即刻就会歪倒的嫌疑。
这一瞧不要紧,几位勋贵子弟登时乐了,“哟,这要是落水了,金莲可不就成了睡(水)莲了?”
这一调戏不当紧,一应的闺秀齐齐望向了那边,莫不是幸灾乐祸,低声笑道:“大庭广众下就这般酣睡,真是没规矩。”
“可不是吗?也不知道晋国夫人是怎么教女的。”
正说着,薛金莲似乎醒来了一般,摇摇晃晃的朝着这边走来,只是楚清欢唤她的时候,她却是充耳不闻,似乎没听见似的。
“薛小姐,薛小姐?”
楚清欢又唤了几声却还是不见薛金莲回应,不由一急,却听到有人说了一句,“坏了,薛小姐这是犯了梦游之症了!”
她话音刚落,却见薛金莲忽然停下了脚步,却是左右开弓,朝着一闺秀脸上扇了几巴掌。
“还不快拉开她?”那挨了打的闺秀反应不及,竟是硬生生受着,旁边的那一身鹅黄衣裙的闺秀不由大声求助。
“不可,这梦游之症向来是顽疾,是不能唤醒的。”
“那怎么办?”眼瞧着自己的好姐妹竟是被打的脸颊都高高肿起,鹅黄衣裙少女不由急哭了。
“只能等薛小姐自己醒来了。”
若是旁人说了这话也便罢了,偏生这话出自八千岁之口,顿时那鹅黄衣裙的闺秀只是干哭着,半句话也不敢说了。
小半盏茶的时间,忽然薛金莲如梦方醒似的垂下了手,整个人也一下子昏了过去,若非是一旁刚巧柳丹桐眼疾手快,定是要倒在了地上的。
似乎是被四周的哭嚷声惊醒了,薛金莲缓缓睁开了眼,却见一个脸肿的如猪头,一个眼睛哭红了如兔子一般的两人都恶狠狠地瞪着自己,不由惊讶道:“秦小姐和冯小姐怎么了?”
秦小姐正是被薛金莲掌挄了半盏茶时间的倒霉鬼,冯小姐是那穿着鹅黄衣裙的闺秀,两人是两姨姊妹,最是亲近不过了。
“还不是薛小姐犯了梦游之症,瞧瞧这辣手摧花的,竟是比本督还狠了几分呢。”八千岁啧啧一叹,瞧着秦小姐那肿的不堪入目的脸一眼连忙转移了视线。还真是不堪入目,败坏了自己的心情呢。
“还不快去唤御医?若是秦小姐这脸毁了,你可赔得起?”
这一声吓得小太监连忙往太医院那边跑,而大皇子和皇甫云芊却都是心中一紧,尤其是皇甫云芊。
适才皇后临走的时候可是吩咐她招呼各家小姐的,如今薛金莲堂而皇之地掌挄兵部秦侍郎家的独生女,自己若是再不出面,只怕是回头又要受柳皇后责罚了。
“薛小姐,你怎么能做出这等事情来!”
一旁,柳丹桐和楚清欢已经给薛金莲解释清楚了“前因后果”,因此面对皇甫云芊的质问,薛金莲可谓是从容不迫,“是臣女疏忽了,这旧疾有些日子没发作了,却不料今日喝了酒失了态,我那府上还有几味药材,回头送到秦小姐府上赔礼谢罪。”
秦家小姐却是有苦说不出,她刚才和表姐说了这薛小姐无家教,却不料她竟是找了这办法来教训自己,现如今她只恨自己大嘴巴,非要自取其辱。
太医很快赶到,只是大庭广众之下却也不好给秦小姐看伤,便是连着薛金莲也一同去了那距离太液池最近的枕霞阁。因为,薛金莲的手也肿了。
楚清欢为薛金莲手上涂抹伤药,那是因为打的太过于用力,连同兵部侍郎秦小姐的脸一同肿了。
“这一石三鸟之计的确是不错,可是你的手,也不知道爱护些。”
薛金莲闻言却也不奇怪似的,只是看着那红肿了的手心,淡淡道:“我若是今日任由她们欺侮,又有何脸面去见母亲?”
楚清欢闻言心中微微一震,是呀,自己自幼丧母,父亲也视自己如无物。薛金莲虽然有母亲疼爱,可是晋国夫人声名虽大,却也是惹来了无数闲言蜚语的。
身处高位,本就容易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何况晋国夫人青年守寡,又挣下了这家业,怎么可能没有闲言碎语?甚至于,后来众人都认为晋国夫人不过是宣武帝的外室,而薛金莲则是流落在民间的还珠公主。
只是这确实是无的放矢,薛金莲是宣武八年四月生人,而宣武七年的夏日,宣武帝可是在京城里处理着朝政,根本分身乏术去创造这么一个遗落民间的公主。
至于如今宣武帝三番旨意让晋国夫人入京,便是要将晋国夫人的势力尽数控制其在自己手中,而这其中最为方便的便是将薛金莲赐婚了,甚至于……让薛金莲入宫。
只是薛金莲今日这一番举动,怕是有意与晋国夫人府联姻的勋贵子弟都要三思而后行了:梦游之症这般严重,若是一朝受气,将自己砍死了怕是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去见的阎王爷吧?
而那些内外命妇怕也是淡了招揽这么个浑身都是金银的媳妇儿的心。毕竟,这么泼辣的主儿,娶回家了简直是要当祖宗供着了。
“何况,不过是受了点罪而已,刚好能留在宫里歇上一两个晚上,何乐而不为?”
楚清欢闻言震惊,手中力道一时没掌控好,薛金莲不由吃痛,“疼呀。”
她知道薛金莲是故意岔开话题的,可是心底里却还是忍不住一激动,走到现在都是她一人在孤军奋战,就算是楚锦芙三番几次相帮,可是楚清欢却还是忍不住提防。
毕竟,打死不离亲骨肉,楚锦芙再怎么说都是大夫人十月怀胎掉下来的血肉。说不定是大夫人潜藏的一枚棋子,就等待恰当时机把自己除之而后快呢。
薛金莲何等样人?最是注重利益一人,如今却与自己联盟,可是自己如今却是给不了她任何好处的。
“我也是有心的。”薛金莲短短几个字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楚清欢闻言终于平静了下来。
无论薛金莲是要利益还是要自己的情谊,她这个盟友,自己是结交定了的。
两人手紧紧握在了一起,只是门外却忽然间响起了一阵喧哗声,“我倒是想知道晋国夫人是怎么教女的,这般没规矩,竟然也敢让她进宫,就不怕惊了圣驾?”
冲进来的人是兵部侍郎的夫人韩氏,向来是个泼辣的人,楚清欢刚站起身来,那韩氏已经一把推开了门,“我倒是想知道薛小姐是不是现在准备再梦游一番,要去弑君?”
楚清欢倒是知道韩氏这么个人,向来是个泼辣的户,只是和其女秦小姐的窈窕体型不同,韩氏珠圆玉润的很,几乎横向发展为五大三粗模样了,一张脸上倒是没那么多肉,可是和秦小姐肿了的脸倒是差不多。
楚清欢和薛金莲对视了一眼,含义却都是一般无二:真不知道,韩氏这么个泼妇怎么教养出了秦小姐这么个窈窕淑女的。
“那下次我可要向韩夫人你好好学学规矩,只是不知道在宫里大吵大闹,是哪家的规矩?韩夫人这般,也不怕惊了圣驾吗?”
“哪里有什么圣驾,臭丫头,打了我宝贝女儿,还拿皇上来吓唬我,你以为我是吓大的吗?”韩氏恨不得立即扑上去把薛金莲打成猪头,只是背后却有人拉住了她。
“哪个混账东西敢拦着我?看我不把你的……”韩氏最后的几个字却都被自己咽了下去,恨不得把自己一张嘴撕破了。
“皇上,没想到咱们杜大总管什么时候也成了个混账东西呢?也不知道怎么个混账法呢?”
杜德全老脸通红,刚才宣武帝来的匆匆,身边只跟着自己和八千岁两个人而已。八千岁一个青年男子,虽是比自己气力大,可是也不太好动手阻拦一个妇人呀。
“八千岁还请自重。”杜德全半天憋出了这么一句,只是姬凤夜却是上下打量了韩氏和杜德全一眼,邪魅一笑道:“本督怕是再怎么努力,也比不上杜大总管和韩夫人重的。”
杜大总管也就罢了,他这些年发福,胖的更显得天恩浩荡。可是韩氏闻言却顿时老脸通红,脸上涂着的古玉坊的上好的玉女梨花粉也都簌簌的掉了下来,她最是痛恨别人提自己胖了,家里谁也不敢说这么一句,就算是贵妇圈里大家也都顾及颜面不说这个话头的。
可是,偏生八千岁是个言语无忌的,哪里会给她半分颜面?
只是被姬凤夜这么一讽刺,韩氏也醒过神来,“臣妇失礼,还望陛下恕罪!”
宣武帝沉着一张脸,“都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秦爱卿连家都治不了,拿什么来报效朝廷?”
韩氏闻言顿时面如土色,“皇上恕罪呀,是臣妇胡言乱语,不关我家老爷的事,我家老爷勤勤恳恳为陛下分忧解难,求陛下看在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不要罢了我家老爷的官呀!”
韩氏一把鼻涕一把泪,连带着脸上簌簌掉下来的玉女梨花粉顿时成了个大花脸,偏生她还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似的,想要上前拽住宣武帝的龙袍,却是被宣武帝一脚踢开了,顿时一个窝心脚踢了出去,韩氏一下子四仰八叉地躺在那里像是太液池里的王八,翻身都是不能。
“韩夫人怕是误会了,皇上最是天恩浩荡,哪里会无缘无故免了秦大人的官呢?不过前段日子边关急报,说是肃州知州冯大人不小心以身殉国了,这个职位空缺了许久,皇上不还吩咐臣寻个合适的人去那里接替冯大人的职务吗?眼下秦大人最是合适了。”
肃州?那里不是和突厥接壤吗?听说最是不太平,而且突厥年年都会南侵,肃州首当其冲,民不聊生,那里的知州大人一年几乎能换三个!而且,肃州多风沙,连点清水都难以寻觅,听说日常百姓用的水都是带着黄沙的。
韩氏顿时嚎了起来,“皇上开恩呀,我家老爷是文官,哪里能受得了这等苦?皇上开恩呀!”
“放肆!”方才还言笑靥靥的八千岁却是骤然沉了脸色,一脸威严道:“雷霆雨露皆是皇恩,韩夫人最好知道些好歹。何况,朝廷之事岂容你一介妇人多言?还不把韩夫人给本督送回去,省的碍了皇上的眼?”
好一副大公无私的模样,楚清欢心底里暗笑,哪里是碍了宣武帝的眼,是八千岁你有洁癖,不能容忍这般泼妇在眼前晃悠吧?
不知何时守候在外面的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走了进来,毫不怜香惜玉地将韩氏叉了出去,在这暖阁里却还是能听到韩氏的哭嚎声,却不知外面人吩咐了一句什么,那哭嚎声顿时消失无踪,姬凤夜寒着的脸这才微微松弛了下来。
“皇上,此事本由臣女而生,臣女恳求皇上责罚。”
薛金莲骤然跪倒在地,楚清欢一旁作陪,只是心底里却是清楚。
方才太液池那边不仅有八千岁坐镇,还有诸位皇子。秦冯两姐妹的对话众人是都听见了的,若是论失礼,怎么着也是秦家小姐失礼在先的。
而且,肃州的知州冯大人刚巧不巧是这位冯小姐的伯父,如今秦大人要去肃州,怕是这秦冯两家的关系也要奏上一曲终结音了。
只是薛金莲这个罪却也是必须要请的,否则依照宣武帝的性格:秋后算账。到时候倒霉的怕是不止这一点点了。
“晋国夫人为国为民,想来是对你照顾不周的。也罢,可是请了御医问诊?”
宣武帝岔开了话题,那便是不计较了!楚清欢到底是放下了心,连忙答道:“刚才御医来瞧过,说是往后让薛姐姐注意些饮食和休息便好。”
宣武帝闻言脸上竟是挂了一丝愧疚,道:“是朕考虑不周,你们母女舟车劳顿,本应该休息几日再来的,偏生皇后说正好趁着太液花宴一并邀请了,倒是忽略了你的身体。这两日你便留在宫里休息一下,好好让御医诊治诊治,年纪轻轻的,别留下病根才是。”
姬凤夜闻言不由凤眸微挑,笑着道:“皇上可真是宠爱两位小姐,知道二小姐呆着宫里寂寞,便让薛小姐也留下来作陪,臣可都嫉妒了。”
宣武帝诧异道:“哦?怎么你也留在宫中了?”
好一招移花接木,楚清欢暗赞了一声。姬凤夜看来也是想借自己的手恶心一下柳皇后吧,不过也好,反正他们是同一目的的。
“方才平阳公主告诉臣女,说是皇后娘娘想留臣女在宫中两日,说说佛法宁静心神。”
宣武帝闻言冷声一笑,带着几分不屑与厌恶似的,刚巧外面传来柳皇后急切的声音,“有没有伤着哪里?御医怎么说的?”
似乎没料到宣武帝竟会在这里似的,柳皇后连忙行礼,宣武帝却是视若无睹直直离开了,倒是姬凤夜唯恐天下不乱似的笑了笑道:“皇后娘娘,若是薛小姐万一有个闪失,皇上可是没法子向晋国夫人交代呢。”
柳皇后闻言脸色一变,却又听到那轻飘飘的声音,“毕竟,独生子女,谁都宠爱了几分,做出些什么都是不好说的。”
柳皇后脸色只能用苍白二字来形容了,心里恨姬凤夜恨得要死,却还是不得不勉强笑着道:“有劳千岁爷提醒,本宫会注意的。”
“这两日歇在宫里,若是让晋国夫人知道你这小手伤成了这样,还不得心疼死?你放心,本宫定会给你出气的,谁要是再敢嚼舌头根子,本宫当即便发落了去。”
柳皇后情真意切,似乎把薛金莲当亲生女儿疼爱一般。一旁站着的楚清欢脸上都闪过一丝动容,只是心底里却是十分的不屑。
“一日接连遭了陛下的冷遇,就算她贵为皇后却也是害怕的。别忘了,皇宫里最不缺的便是美人,她被废除了,淑妃说不定便能被册封,便是妹妹我也有几分机会呢。”
大夫人一旁点着头,只是心底里却有些不甘,“只可惜了既没能除了那臭丫头,也没能拉拢了薛金莲。对了娘娘,今个儿怎么不见六皇子?”
提及爱子,贤妃眼底闪过一丝柔和,“他呀,说是约好了去清虚池垂钓的,也不知道是和谁胡闹去了,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些。”
大夫人闻言不由宽慰道:“六皇子还小,回头娶了亲定了性子就安稳了,到时候到了封地就藩,娘娘也能随着去荣养了。”
贤妃瞧了她一眼,似乎在讥笑她的试探一般,却又似乎无奈,“大皇子、三皇子他们还没大婚,怎么也轮不到昱儿的。我倒是也想多留他两年,毕竟都说有了媳妇儿忘了娘。不像是女孩家,天生便是个体贴的,看看锦绣,都出落成大姑娘了,怕是提亲的人都踏破了相府的门槛了吧?”
贤妃半是打趣半是敲打,大夫人顿时觉得索然无味,只是强撑着笑意道:“哪有,还指望娘娘回头给指点指点,这孩子臣妾娇养着,定是要给她寻个良人才是。”
眼看着大夫人松了口,贤妃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却还是吩咐道:“姐姐既然把那丫头接回来了,便给她寻个好亲事便是了,省得回头再有人说姐姐继母不慈。”
继母!大夫人脸色顿时一变,贤妃却是端着那金丝勒攥的富贵花开茶盏慢慢品了品,“这六安瓜片最是宁神去火,姐姐不妨多尝尝,来日方长,有些事情是急不得的。”
大夫人心里窝火,嘴里答应着却直往外看时辰,贤妃见状也不再多留,便吩咐人送大夫人出去,却被大夫人拒绝,“这路,臣妾是认得的,就不劳烦娘娘操心了。”
楚锦绣正好往漪兰殿这边来寻大夫人,见母亲竟是一脸怒火不由柔声道:“母亲,怎么了?”
大夫人憋着一肚子火,直到了马车上才咒骂出声,“下作的小娼妇,也不看看自己到底什么身份,若不是当日我宋家无人,岂会送她这个旁支入宫?今个儿倒是跟我摆起娘娘架子来了,也不看看自己到底什么出身!”
漪兰殿的掌殿宫人看着相府的马车离去这才折返了回去。
“怎么,汀雨,我那位堂姐,是不是脸色难看得很?”
“娘娘,宋夫人是个沉不住气的,只是奴婢看来,相比起来倒是楚大小姐沉稳了些。”
贤妃慵懒地卧在榻上,以手支颐道:“我那位堂姐,最是厌恶人家提及她是继室了,今个儿皇后损了她一遭,又被我这么一说,沉得住气才怪。”
想起来什么似的,贤妃忽然又说道:“她是丞相府的当家夫人,瞧不起我这入宫做妾的人,却也不想想,当初她不也是争着抢着去给那楚思远做妾吗?若不是云夫人难产病逝,哪有她耀武扬威的份儿?”
汀雨是从娘家跟着贤妃入宫的,彼时贤妃也还不是贤妃,只是安平侯府的族人宋凝岚而已,却是被安平侯选中送进了秀女堆中。
一开始是主仆三人携手共进退,却不料宋凝岚得了圣宠刚被册封为婕妤的时候,娘家带来的丫环紫云却是要自荐枕席。
宋凝岚当即寻了个法将紫云处置了过去,这才知晓紫云竟是被宋氏收买了!
宋凝岚顿时明白自己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对宋家的感恩顿时消失无踪,只是面上维持着淡淡的情分罢了。后来她终于成了贤妃,成了君,昔日自己要讨好的堂姐现在要讨好自己,甚至还要被自己敲打。
贤妃心里是异样的满足,汀雨知晓自家主子是被坑怕了,所以才这般,当即宽慰道:“只是奴婢怕宋夫人把大小姐看得太重,怕是不想松手。”
看贤妃脸色并不什么变化,汀雨继续说道:“娘娘今日这番试探,怕是让宋夫人起了戒心。”
贤妃闻言冷声一笑,“本宫还不怕她不成?她宋湘云一心想要女儿当皇后,压根没把本宫的昱儿放在眼里,不过本宫又岂会给昱儿娶回来那么一个沽名钓誉的女人?”
汀雨知晓贤妃又是动了怒火,当即也不再劝,只是静静听着,“何况,今日本宫动手却也是有原因的,难道你没听宫里流言纷纷,说是大皇子喜欢上了楚家二小姐吗?”
“奴婢倒是听说了,只是大皇子因为皇……那位的缘故,向来是对女人不怎么待见的,今个儿奴婢也是奇怪,大皇子怎么着竟是对楚家那二小姐刮目相看,不过看那楚二小姐将计就计,竟是把平阳公主收拾了一番,想来是个有本事的。”
想起平阳公主皇甫云芊吃瘪的模样,贤妃不由轻蔑一笑,“是那丫头蠢,被楚锦绣利用了还不知道。何况,今日这花宴摆明了是给晋国夫人接风洗尘的,晋国夫人都对楚清欢刮目相看了,那蠢丫头还凑上去,不是自取其辱又是什么?仗着陛下的信任,还真以为自己便真的是皇后肚子里蹦出来的种了?还不就是个贱婢生的杂种吗?”
汀雨早已经习惯了自家主子的脾气,毕竟这宫里遍布着对手,根本无人说个知心话,贤妃信任的唯独自己而已,向来是有什么都对自己说的。
“奴婢只怕,平阳公主不是个善主儿,楚二小姐惹怒了她,怕是回头麻烦不断呀。”
贤妃眼角一挑,凤眸微微流转带着十足的风情,“有晋国夫人撑腰,何况,她娘亲又是云夫人,皇上自然会护她周全的!”
汀雨闻言不由靠近了贤妃几分,轻声道:“难道她竟也是和薛小姐一样?”
贤妃闻言不由哭笑不得,“胡想什么呢,皇上和她们没什么关系的,只是云夫人当年与大周有恩,皇上虽是个喜欢秋后算账的,却也是个长情的,记挂着这一点,就决计不会容许楚清欢有什么闪失的。”
“那倒是,今个儿皇上发落的秦大人,不就是皇后娘娘为大皇子找的人吗?皇后今个儿屡屡遭了皇上冷落,怕是寝食难安了。”说着,她不由笑了起来。
贤妃手中象牙丝编织的玉团扇不由轻轻敲打了一下汀雨的脑袋,“瞎说什么呢?不过听说楚二小姐是在皇后宫里用晚膳的,咱们也去瞧瞧,怎么着,她也算是本宫的外甥女不是?”
汀雨顿时会意,“娘娘说的是,奴婢这就去安排銮驾。”
柳皇后觉得今日很是窝火,被宣武帝教训了三番两次,如今还要把楚清欢和薛金莲接到坤宁宫来住着,实在是给自己添堵。
可是,薛金莲之所以这般还不是因为舟车劳顿和饮食不调?舟车劳顿没休息好,那是因为自己想要趁着这太液花宴一同招待了晋国夫人。饮食不调是因为皇甫云芊那贱人生的杂种灌了她一杯酒!
更可恨,那小杂种竟是以自己的名义留下了楚清欢,说什么谈论佛经!自己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当年闺中时,她也曾四处拜托人求弘一法师为她算上一卦,可惜最后弘一法师云游不知何处,自己的想法也没能实现。
以致于白日里听说楚清欢得了弘一法师青睐不由多说了那么一句,却被这贱丫头拿住了当作懿旨去留人。而最可恨的,是多年的枕边人,今日竟是在这两个小辈面前不给自己半分颜面,自己还被那佞臣说道了一番!
“怎么不吃了?莫非是宫里的膳食不合你们口味?”
楚清欢微微一笑,“皇后娘娘言重了,只是臣女向来胃口小些,再加上今天下午吃了不少鲜果,如今还不算饿。”
薛金莲也早已经放下了碗筷,“是呀,清欢可是偷吃了不少的樱桃呢,臣女还在想古人常说:樱桃小口。可是今个儿我们吃到的樱桃可是有小半个芒果那么大,这樱桃小口一下子不就成了血盆大口了吗?”
“噗!”
皇甫云芊一口汤水喷了出来,柳皇后见状不由皱了皱眉,眼底里闪过一丝嫌弃。
楚清欢却是和薛金莲会心一笑,眼底里闪过一丝责备,仿佛是在说看你胡闹的。
“母后,儿臣失仪,还望母后见谅!”没有宣武帝在场,皇甫云芊不敢造次,只是目光却是禁不住朝着皇甫无双那里投去,分明是在求助。
“回头好好跟着薛楚两位小姐学学规矩,看你毛毛躁躁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安分些。”
“皇伯母,芊儿还小,这几日都是食不言寝不语的,方才若不是薛小姐讲了个笑话,也不至于失了分寸的,皇伯母便原谅她这次吧。”
皇甫无双这个郡主的面子显然比皇甫云芊这个公主的面子还要大几分,果然柳皇后脸色和煦了几分,“起来吧,还不给公主换了碗筷去?没眼色的。”
伺膳的宫女哆嗦了一下连忙离开。楚清欢却是心底冷笑了起来:没颜色的?柳皇后是杀鸡儆猴的吧?借着皇甫无双这个话题来折折她们两个的威风。
也罢,嘴皮子上过瘾,更说明她心里害怕,想到这里楚清欢不由露出了一丝笑意,薛金莲已经开口道:“是金莲不懂规矩,还望皇后娘娘和公主不要见怪。”
柳皇后和颜悦色称无事,她还能故意找茬吗?原本这就是变相的谢罪宴了,难道还能再去寻薛金莲的过错去?也只能嘴皮子上过干瘾罢了。
“怎么了,大老远的就听见薛丫头请罪,莫非是芊儿又惹祸了?”
宣武帝的声音由远及近,皇甫云芊闻言却是脸色骤然难堪!凭什么现在一出事,父皇问也不问竟是便责怪自己?
楚清欢却是想要笑,这便是她在云安城里听过的狼来了的故事了。皇甫云芊一朝出错,便是那难赎其罪的小孩子,宣武帝何等样人?雷霆雨露,皆是皇恩呢。现在,他可是需要拉拢晋国夫人的,又岂会为一个赔钱货的公主而责备薛金莲?
“皇上怎么来了?臣妾有失远迎,还望皇……”
宣武帝亲自搀扶起来了柳皇后,朗声笑着道:“瞧皇后这里热闹,朕便来凑凑热闹,皇后不要嫌弃朕的好。”
柳皇后何曾会嫌弃?宫里最不缺貌美如花的宫妃,宣武帝如今也不过是初一十五过来瞧瞧她给她几分皇后应有的尊严罢了,如今这般已然是她意料之外了。
即使宣武帝来的原因是为了薛楚二人,可是传出去却也是足够了的。
毕竟……
“娘娘,我们回去?”汀雨还是有些不甘,却听到贤妃笑着道:“有皇上在,皇后娘娘是不想看到本宫的,我又何必讨嫌?”
她抬头看了看上了柳梢头的月色不由唇角浮起一丝笑意,明媚不带一丝宫里的争斗气息。
“皇后以为皇上是去看薛金莲和楚清欢的,却不知皇上却是去看自己的,也真是个愚人,难怪……这些年皇上一直让她坐镇坤宁宫。”
汀雨不解,“娘娘这是何意?”
知道汀雨比不上死去的紫云聪明,可是她要那么聪明的人干嘛?聪明反被聪明误,紫云不就是死在了这上面吗?
“皇上落了皇后面子,可是到底是一国之母,不能像对待楚清欢那样赏赐点礼物便是赔礼道歉了,皇后背后可是承恩侯府呢,当年柳太傅也是给皇后一族留下了些声望的。”她顿了顿,这才接着说道:“再说,皇上亲自前去坤宁宫无非是警告我们,皇后之位稳如泰山,我们大可不必肖想。”
“娘娘……”
“无妨,我本就不在乎那凤座,毕竟那也不算是最后的胜利不是?”
汀雨闻言猛地抬头看了贤妃一眼,旋即意识到什么连忙称罪,“奴婢失礼。”
贤妃摆了摆手道:“罢了,本宫向来是个有眼力价的,犯不着跟皇上作对,明日把你制好的那些宫花什么的送到坤宁宫去,咱们继续过咱们的日子。”
汀雨点了点头,主仆两人慢慢行着,却是距离坤宁宫越来越远了,里面传来的笑声也是越发稀微。
“奴婢就在外面伺候,两位小姐若是有吩咐,直接唤奴婢就好。”
宣武帝歇在了坤宁宫,楚清欢和薛金莲自然不方便留宿在那里,只好遵循皇后的安排住在了储秀宫。
楚清欢倒是有些印象,储秀宫原本住的该是先帝的太妃,只是当今圣上却是兄终弟及而不是子承父业的,所以其父皇孝文帝的那些老太妃也差不多都去了地下见孝文帝了,如今只剩下太后一人而已。而太后又是常年在灵山礼佛,这宫里倒是帝后最大了。
而其皇兄也便是先帝爷嘉庆帝的遗孀们在先帝爷驾崩的时候齐齐殉了葬,这储秀宫便成了一座冷宫。当然,再冷的宫却也没有当年楚清欢住的甘泉宫冷寂。
“再怎么荣宠却也不过是一时荣华,瞧瞧这当年冠绝六宫的储秀宫如今也是雕梁画柱上挂满了蛛网,好不凄凉。”
薛金莲语气测测,似乎无限唏嘘,只是脸色却是搭不上的,惹得楚清欢无奈摇头,“她情你愿,又能怨得了谁?”
“你还真是个没趣的,连贵妃那可歌可泣的故事哪家闺秀听说了不是热泪盈眶,心中向往之?到了你这里尽是些薄凉话。”
薛金莲嗔道,却是和楚清欢一道钻进了同一个被窝。
楚清欢动作微微一怔,旋即又挤了进去,“世人都说天启帝深情,可惜那深情之人不过是在落凤坡亲手绞杀了枕边人后在皇宫别院里哀叹了一句而已。谁人都知道储秀宫连贵妃那无冕之后的无限荣宠,可是谁又去想落凤坡前她的孤苦无助?”
这皇宫乃是前朝所遗留,而最为知名的莫过于这前朝天启帝宠妃连贵妃住过了的储秀宫了。只是大周高祖皇帝却是明令禁止宫妃入主储秀宫的。
据说是因为,那连贵妃是高祖帝的青梅竹马,后来一朝选秀进了前朝后宫,成了那后宫三千宠爱在一身之人。前朝天启帝为连贵妃荒废朝政,战乱四起,而高祖皇帝也是揭竿而起一呼百应,最后建立了这大周江山,只是青梅竹马不见,只留下储秀宫传说而已。
“世人都说商人重利轻别离,我还以为就我这本性呢,没想到你却也是个凉薄的人。”薛金莲狭促道。
两人齐齐躺好,楚清欢只觉得薛金莲的气息似乎都撒在了自己的侧脸上,不由觉得有些别扭,“以德报怨我却是做不到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百倍还之!”
忽然感觉有一双手握住了锦被下自己的手,楚清欢想要闪躲,可是却听到薛金莲语气坚决道:“世间女儿并不比男人差多少,男人们能做到的,我们也能做到!”
楚清欢嘴唇一动,最后却还是勾起了唇角微微一笑。
她素来知道薛金莲是个好强的,只是这般交心的话却还是第一遭听到。她虽是知道薛金莲的底细,可是想要真正的结交这个朋友……她还需要时间去考验。
锦被之下两人的手慢慢松开,楚清欢看薛金莲眼底浮起来的倦意,低声道:“不早了,睡吧。”
桌台上的烛火爆起了灯花,耳边是薛金莲清浅的呼吸,楚清欢却是有些睡不着了。
她实在是不习惯和人“同床共枕”,哪怕是女儿家也不习惯的。只是她却又是清楚,想要和薛金莲交心,那就需要付出一些真心。以心换心,倒也是合算。
放轻了脚步,楚清欢轻轻起身倒了一杯茶水,她刚端起了茶杯,却看到窗外人影一闪。
“还不死心么?”
楚清欢冷声一笑,披上了风衣追了出去,只是外面却是凉风习习,并没有任何人的踪影,只是她刚想要转身回去,却听到屋里传来一阵大叫声!
“救命呀!”
楚清欢心中一紧,不好,那声音分明是来自薛金莲!
她连忙进去,却觉得脑后忽然间一阵凉风拂过,而后骤然一疼,眼前却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了。
迷糊间,楚清欢唇角竟是挂着一丝苦笑。
果真是报应不爽吗?当初,自己暗算了那黑衣人,如今却也不知道是被谁暗算了。
夜凉如水,尽管天气已经热起来了,可是楚清欢却还是感觉一阵冰凉,似乎有冷水浇灌在自己身上似的。
她不由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眼睛上似乎迷蒙中水汽,她想要伸手揉去,却发现自己双手不知道何时被人束缚住了,牢牢的锁在身后。
“娘娘,她醒了。”
粗噶的声音响起,犹如风声呼啸在一片干枯却又密密麻麻的树林中,似乎是御膳房的锅碗瓢盆都一起碎了一般。楚清欢心中猛地一颤,这声音分明是来自掖庭刑司的总管太监秦奎。前世,她因为不为柳皇后所喜,曾经被其丢弃在掖庭,虽然不到半个时辰大皇子便赶来救走了她,可是秦奎的声音却是那般刻骨铭心地记在了脑中。
“楚二小姐,既然醒来了,能否跟本宫解释一下,云婕妤到底为何得罪了你?你竟是要这般惨无人道将其屠杀!”
楚清欢闻言猛地一惊,“云婕妤死了?”
怎么可能?宣武帝末年,最为宠爱的便是那云婕妤,甚至一度想要册封云婕妤为妃,只是云婕妤虽是得宠却不未曾胎暗结。只能眼巴巴看着德妃的位置空悬着,一直不本分地做一个小小婕妤。而宣武帝驾崩之后,柳皇后第一个旨意便是云婕妤殉葬。
楚清欢记得清清楚楚,因为那旨意,皇甫镜并不愿意下达,只是柳皇后却是以死相逼。
可是为何,云婕妤如今为何会骤然死了?
“休要狡辩,你亲手杀了云婕妤,证据确凿,还想狡辩不成?”秦奎大声喝道:“进了我掖庭刑司,就别想隐瞒一丝一毫!”
楚清欢脑中骤然清醒,门外一闪而过的人影,薛金莲的大叫,还有云婕妤的死。只是……到底是谁杀了云婕妤,然后要嫁祸自己呢?
“臣女不敢,只是臣女从未杀人,何来狡辩之说?还望皇后娘娘明察。”
柳皇后眼睛中满是悲天悯人,似乎说不出的可怜,良久才道:“楚二小姐可知,昨天傍晚贤妃曾是去了坤宁宫的,只是未过宫门便又离开了。”
贤妃?楚清欢脸色骤然一变!
云婕妤当初一度失宠与宣武帝,原因便是对贤妃不敬,被宣武帝打入冷宫静思三个月。
只是这冷宫却不是甘泉宫,而是……储秀宫!
“臣女昨日并未见到贤妃娘娘,晚膳之后听从皇后娘娘安排随着娘娘宫中的安晴姑姑去了储秀宫,这事安晴姑姑和薛小姐都可以为臣女作证。”
柳皇后闻言眼底闪过一丝无奈,似乎无奈楚清欢的狡辩似的,只是却又带着几分悲恸,“安晴昨晚并未回坤宁宫,本宫还以为她在储秀宫伺候你两人,却不料今早太液池那边浮起了一具尸体,正是安晴。可怜安晴跟着我多年,却是这般没了。”
说着,柳皇后眼角流出了几滴眼泪,一旁秦奎满是不忿,“皇后娘娘放心,奴才一定会找出杀害云婕妤和安晴姑姑的凶手的!”说完,他狠狠瞪了楚清欢一眼,分明说楚清欢便是那杀人凶手。
“薛小姐昨晚又是犯了梦游之症,不知怎地竟是倒在了陈贵妃的甘棠宫前,天可怜见,到底是薛小姐福大命大,有皇上保佑这才逃过一劫。”
为了陷害自己,这谎言可真是天衣无缝呢。楚清欢心底泛起了一丝冷意,若是前世,自己遭遇了这等险境怕早就哭了起来吧?只是……
“娘娘,臣女不解,宫中过了酉时便会下钥,不知道薛小姐到底是会飞檐走壁的功夫还是会妙手空空之技,竟是能从储秀宫走到甘棠宫?”
柳皇后闻言顿时脸色一便,一旁秦奎见状连忙吼道:“大胆,竟然敢质问皇后娘娘,也不看看你什么身份!”
说着,秦奎一巴掌就要落在楚清欢脸上,楚清欢却一点不闪躲,仰着头看着秦奎。
不知为何,那眼神似乎有杀意一般,秦奎一巴掌竟是不敢落下,缓了一下却又听到柳皇后轻轻的叹息,他不由心中一跳,若是这巴掌打不下去,自己想要出刑司怕是便难了。
想到这里,秦奎再度扬起巴掌想要教训楚清欢,却听到刑司门口竟是传来一阵嘈杂声。
“本督倒是好奇,你们掖庭倒是比承乾殿规矩多?本督进出承乾殿从来都不遵循规矩的,还不给本督滚开!”
砰地一声,那等凉薄却又带着杀意的声音,楚清欢不由一笑,看来柳皇后又要倒霉了呢。她前世愧对皇甫镜,可是她楚清欢不是圣人,就算是要补偿,却也不会是对她!
“千岁爷何等尊贵,怎么能纡尊降贵来咱这脏乱的地方?”
“啪啪”几声清脆,秦奎的声音都带着颤抖,“千岁爷你……”
“本督想来就来想去就去,莫非还要向秦总管你报告不成?”楚清欢听得清楚,姬凤夜那声音中满是冷意,甚至厌恶,只是下一刻却又是惊奇,“咦?这不是……参见皇后娘娘,瞧这狗奴才说的,本督不能来着刑司,倒是娘娘在这里审案。朱沅,还不把这白长了一口牙的狗奴才好好教训一下,让他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朱沅冷冷瞧了一眼,只见那秦奎两颊已经高高肿起,唇角挂着几痕血迹,地上滚动着一颗血肉模糊的牙齿。
“千岁爷,不如直接药了,省得回头再污了圣听。”
果真是锦衣卫,办事绝对的毒辣狠绝。楚清欢唇角微微勾起,冷眼瞧见柳皇后却是坐不住了。
也是,说是参见,可是姬凤夜便是宣武帝面前也不是礼仪十足的人,又岂会真的行礼?
“八千岁好大的威风,楚二小姐是本宫的客人,出了这等事,不由本宫来处置,难道还要其他人处置?”
姬凤夜闻言却是微微一笑,犹如春风和煦,只是配上那妖孽十足的脸,只显得愈发妖孽而已,“后宫之主自然是皇后娘娘,只是本督倒是第一次听说客人也会遭受这等待遇,啧啧,牢狱之灾呢,楚二小姐,要是早知今日,昨个儿何必证明清白?要不你也不会被皇后娘娘留在宫中不是?也就不会出了这等倒霉事呀。”
这话说的是越发无礼,分明是指责柳皇后,只是却又是有理的,楚清欢闻言不由眉梢一跳,却是一本正经道:“千岁爷误会了,皇后娘娘也是方才到来的,正在责备秦总管捆了我。”
柳皇后知道楚清欢这是给自己台阶下,何况姬凤夜打着宣武帝的名头前来,分明是已经接手了此事,她想要再插手怕是只能惹得宣武帝嫌猜了,顿时也顺着台阶下来。
“是呀,这狗奴才竟是个不懂礼的,打狗也要看主人,也不看看楚二小姐是谁的客人,竟是这般对待,看本宫回头怎么收拾他!”
可怜秦奎一下子就是被柳皇后抛弃了,成了过河卒,刚想要辩驳只觉得舌根一疼,顿时昏了过去,朱沅面不改色地瞧了眼地上的舌头,声音平坦无波到,“千岁爷,已经处置了那狗奴才。”
姬凤夜满意的点了点头,“皇后娘娘何必费心?回头本督好好教训教训秦总管便是。瞧楚二小姐这憔悴的,回头若是让楚相看到了岂不心疼?”
柳皇后气得牙疼,却见姬凤夜纡尊降贵一般亲手解开了捆着楚清欢的麻绳,然后解开了自己的披风,披在了楚清欢身上。
“昨个儿楚二小姐大展威风,今日本督倒是拭目以待,楚二小姐又是该怎样还自己清白?”
楚清欢脚下一怔,一半是因为姬凤夜的话,另一半则是因为……她在这冰凉的地上躺的久了,竟是有些经血阻塞,一下子抽筋了。
姬凤夜挑了挑眉,却见楚清欢一脸苦相,不由好奇道:“怎么了?”
楚清欢只觉得那疼痛似乎被人点了痒穴,又似乎有千万只蚂蚁在自己脚心爬动然后狠狠咬了一口又一口似的,不由咬牙切齿道:“抽筋不行呀!”
这话实在是粗暴,走在前头的柳皇后闻言不由猛的回身,几乎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是从楚清欢口中传出来的。
只是,下一刻她却是更加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