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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雨森然,灯火辉煌的大殿当中惨叫声四起。殢殩獍晓
那些密密麻麻护卫在蓝月仙身前的侍卫们甚至完全没有来得及反应,已经被黑衣人手中做工精良的短箭刺穿胸腹,倒在血泊当中。
数百人垒砌而成的血肉壁垒瞬间坍塌,露出后面跪在一起死不瞑目的两个人。
景帝是当胸一刀毙命,他大约是致死也没有想到最后送他一程的人会是那个他一直心心念念不得忘记的女人。
当然,这普天之下却只有秦菁心知肚明,虽然蓝月仙也想让他死,但那一刀却真不是她想刺的,可是真相——
谁在乎?
只要人人眼中看到的,那就是不可磨灭的事实。
蓝月仙就跪在景帝的身边,眉心被一支精致的短箭贯穿,眼神空洞,神情恐惧。
那一箭,出自秦菁之手!
说来那些黑衣人下手真是出奇的准,这两人虽然被围困当中,但各自身上却只有这一处伤口——
却,致命!
死的清楚明白!
响箭过后,殿中的气氛瞬时被浓烈的血腥味冻结,温热的血液从那些堆叠在王座周围的侍卫们身体里涌出来,金砖铺就的台阶被血色浸染,浓稠而鲜艳的血水一路蜿蜒着流,浸染了文武百官的足下的地砖,所有人都仿佛做梦一般死愣愣的杵在血泊当中。
他们有人恐惧,有人震惊,但惊的却不再是他们至高无上的君王一朝薨毙,而是——
而是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个明艳少女,手起刀落血染皇廷的勇气和决心。
万众瞩目之下,秦菁踏着脚下血水和那些横七竖八的尸首一步一步走上高台,她弯身下去,手下轻柔的替她死不瞑目的父亲合上了双眼。
“你的这双眼,一辈子都没有分清是非对错,所以我替你将它们合上,从现在开始,用你的心来看着,看着我于今夜这皇廷之中亲手操刀颠覆你苦心经营一生却从来没有得到的——这一切。”
她的声音轻且飘渺,隔着这样的距离,所有人能看到的只是她唇角近乎木然的在已死的景帝耳畔喃喃低语,那像是一双情意浓厚的父女之间最神圣的告别仪式。
半晌,姚阁老颤了颤,哑着嗓子试探道,“殿下,皇上他——”
像是明明已经见到那人身上生气全无,还不肯死心一般,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踟蹰不安的试探——
一国之君,一夕暴毙,殿外还有叛军作乱,杀的腥风血雨,这是要在一夜之间毁了这座延续了八百年繁荣帝业的王朝吗?
这后果,太严重,任谁都要刻意的回避不提。
秦菁重新直起身子,目光淡淡的飘来,声音平静道,“父皇——已经大去了——”
“啊——”人群中不知道是谁突然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哭声。
姚阁老身子晃了晃,倒在了血泊里。
方才那场突如其来的箭雨之下,在场的命妇和高门千金已经晕的差不多了,此时文武百官当中一阵骚动,齐齐跪下伏地痛哭。
哀哀的悲凉之声回旋在殿中,秦菁高居于王座之前漠然的看着,等到他们哭够三声,忽而眸光一敛冷声斥道,“全都给本宫住口!”
她这一声音调不高却清亮干脆。
殿中气氛一窒,各自惶然的抬起头来看向高台之上王座之前那个神情冷漠,眉眼凌厉的黄衫少女。
“诸位大人心系君王心系社稷,是我本大秦之福,宫感怀于心,但现在却还不是你们哭的时候。”秦菁声音冷肃,表情森然,每一个字是咬音明明极轻,但是落在众人耳中还是掷地有声,仿佛那边是天生王者、身居高位之人发于本心的风骨与气度,“蓝氏贱人勾结外臣司徒南作乱于此,谋害君王、乱我河山,你们要哭也等到乱臣伏诛之后到父皇的灵台前头去哭。”
“是,蓝氏作乱,大逆不道,幸得长公主及时回鸾救我大秦江山于危难之际,臣等自当戮力同心,助殿下击退乱党,平此霍乱。”一个武将振臂一呼,起身夺了一个侍卫的长刀率先冲出门去。
有人带了头,殿中武将相继鱼贯而出。
自从事发时候起他们人就一直被困殿中,并不知道外面的具体情况,但是却被秦菁杀伐决断的威势所震,不知不觉中就信了这女子的通天之能。
秦菁没有让人阻止,她很清楚,虽然她可以步步算计,做到周全无误,但这山河国域却不是仅凭她一个人可以撑起来的,她得给这些臣子一个立功建业的机会,重新洗牌皇权体制,巩固政权。
武将们为表忠心都出去冲锋陷阵了,文臣们还都留在殿中。
“诸位大人受惊,就暂且在这殿中歇息片刻,等到一会儿事情过了,本宫自会安排车马送诸位回府。”秦菁道,款步才从那台阶上下来,一边往门口走,一边对苏沐吩咐道,“后殿那两处入口还是安排人去把守好,务必保证众位大人的安全。”
司徒南贵为左相,在朝中并非势单力孤的一个人,他的党羽也在这些朝臣之中,一个也不能放出去。
“是!”苏沐拱手道,一挥手,原先驻守在后殿入口的处的黑衣人马上归位,再度把整个大殿堵了个水泄不通。
秦菁款步跨出门槛,在正殿门前高高的台阶上站定,目光沉静看着脚下血光连天的杀戮,没有半分动容。
司徒南没有出现,而是由他自己一力提拔上来的副统领吴伟业坐镇,将五万禁卫军一并压在了这里,想必是踌躇满志,以为势在必得的。
苏晋阳的三万人提前在周边设有埋伏,他们刚一出现,就先以弓手放倒了一批实力最强的先头部队,后面他便把人尽数压在台阶下面的广场上死守,虽然没有主动冲击,但却以山河力挺之势死死的封锁了身后中央宫的中央宫,但凡有人靠近,一律斩杀。
就因为他以静制动,没有大规模的出手,所以外面虽然厮杀声不断,但是到了这会儿,除了吴伟业第一批派出来的那支三千人的精英部队死的干净利落之外,后面上来的人折损数量也不过几千,大批叛军力量还得以保留。
秦菁抬手招呼了一个侍卫过来,于他耳边低语了两句话。
他侍卫应声,飞身奔入战圈,找到临阵指挥的苏晋阳,给他递了秦菁的命令。
苏晋阳默然应下,立身于血肉尸骨之中自始至终没有回头,只就果断抬手做了个的手势:“格杀勿论!”
进攻的号角自四下里响起,他身后原本驻守设防的禁卫军蜂拥而上,和源源不断涌过来的叛军杀成一片,一时间中央宫外喊杀声震慑宫闱,血光冲天。
有侍卫搬了椅子过来,秦菁不动声色的弯身坐下,手里悠然捧一碗茶,就着鼻息下面浓厚的血腥味津津有味的品。
自她出现以后就一句话也没说,但是因为所占的地势极高,脚下厮杀的众人抬眼就能看见这女子被众人拥簇着坐于殿外的窈窕身影,如这染血夜色中唯一存留下来的一朵杏色的花,那么明媚那么耀眼。
其实不用多说,殿中情况已见分晓,只从她出现的那一刻,原本还前赴后继斗志昂扬的叛军阵营里已经出现了不小的骚动。
蓝淑妃事败,就等于是说他们大事未成就已经先失去了对这座皇宫的绝对控制权,吴伟业抓枪的手心在隐隐的出汗,控马在万军从中不住的大声呼喊以便于鼓舞士气。但是所有人,只要看到那居于高处的女子,怎么都忍不住的心里发虚。
无形之中,叛军节节败退。
姚阁老等几位老臣在殿中缓过气来,大着胆子摸到门边。
他们都是文臣,哪里见过这样才场面,忍不住的就两脚打颤。
“殿下,您看这叛军已露败象,是不是——劝降?”
“再看看吧!”秦菁淡然微笑,不动声色,复又垂眸下去继续饮茶。
姚阁老颤了颤,张了几次嘴,终于还是没能再说出什么来。
秦菁不语,她——是在等人。
苏晋阳的三万人尽数压在这里,司徒南控制的五万也一并开了来,外城那边她却只让白奕等人分别带兵封锁了进出城门的要道,没有动手,因为——
她在等蓝玉衡的反应。
苏晋阳说他手下两万人控制了三处城门,现在司徒南不在,明显就是出宫去调动他私自集结的两万人算计着从外围攻陷云都。
蓝玉衡放了他出去,却是到现在还没有加入战局——
这位蓝家大公子的耐性,一向都好的惊人呢!
秦菁垂眸静候,一众老臣不明所以,各自扼腕叹息的看着,眼见着吴伟业五万禁卫军要去一半,远处的灯火下终于见到另一支整装完备的队伍潮水般压下来。
来人二话不说,直接从外围包抄,与苏晋阳的人形成两面夹击之势,把吴伟业等人夹在了中间,手起刀落毫不手软的展开一场厮杀。
腹背受敌,夹在中间的叛军惊慌失措,根本无心恋战。
秦菁唇边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终于放下茶碗,回头对苏沐使了个眼色。
苏沐会意,带了两个人折回殿中,不多时就抬了蓝月仙的尸首出来。
秦菁起身让到一边,有人撤了她身后座椅,苏沐等人一句话也不说,直接将蓝月仙的尸体沿着那汉白玉的台阶往下用力一推。
裹着华服的那具尸首,如同半截没有生气的木头桩子一样,咕噜噜的滚下去,借助两个人出手时强大的冲击力,直接摔在了正在交战的两军阵前。
“这——啊——是姝贵妃!”一个小兵惊慌失措的大叫一声。
吴伟业虽然早就想到蓝月仙可能已经事败,却未想到秦菁竟会快到不等过审,直接在大殿之中当着百官的面就杀了她。
“蓝氏勾结外臣,意图弑君夺位,乱我河山。贱人的尸首在此,你们还有谁是不怕死的,要与她共赴黄泉的吗?”苏沐走上前去,声音冰冷说道。
殿外原本厮杀激烈的双方在见到蓝月仙的尸首时已经惊呆了,这个叱咤后宫、从冷宫里都能安然走出来的女人,就这么完了?
当然,如果看到景帝的丝状,他们或许会更惊诧些。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进退两难。
“不要听他一派胡言,分明就是那个女人妖言惑众,有不臣之心,左相大人忠君爱国,已经往外城调派人手,此时定然已经将这争做皇城围住。不要被他妖言蛊惑,援军马上就到了,左相——”吴伟业见到人心不稳,马上扬声怒喝,意图重新鼓舞士气。
“报——”他话未说完,身后的已经有一骑快马飞奔而来。
因为有蓝玉衡的人从中阻隔,他近不得前来,只能隔着人群高声通禀,“逆臣司徒南私结匪兵意图不轨,已经被小两将军等人三面夹攻所击溃,叛军残余兵力被困北城门外,请殿下安心!”
云都的东南西三面都有机会突围而出,唯有北方临水,而且为了阻止江北大营的人渡河,往来于两岸之间的交通工具已经尽数被毁。
别人不知道,吴伟业心里却很明白,司徒南被人困于北城门外,等于是完全被断了退路。
他心里一凉,险些从马背上翻下来,却怎么也不能说服自己相信,他们部署了这么久的计划会在这一夕之间毁于一旦。
“不,这不可能,大家不要听他的一派胡言,有诈,他们这是自知无力抗衡左相大军才故意传出这样的消息来打压咱们的士气,大家不要上当。”吴伟业大声的吼,仿佛的是要通过这种方式给自己打气。
蓝玉衡的临阵倒戈原就不在他们的计划之内,而且这冲破重重阻碍进宫来报信的又是秦菁的人,而他们自己人的消息渠道仿佛是被人彻底掐断了一样,无论是在内殿意图以景帝控制大局的蓝月仙,抑或是出城搬救兵的司徒南。现在蓝月仙横尸在此,那么司徒南那里——
人群之中一片骚动,却是再无人主动出手。
外围的情况虽然大家都不清楚,但只就目前的形势来看,方才刚开始时苏晋阳占了最有利的地势,损失不多,后来加入战圈的蓝玉衡更是捡了个大便宜,整场算下来,都是叛军损失惨重。
眼下秦菁方面已经以兵力上的绝对优势压下了他们的气焰,不管司徒南最后到底能不能成事——
他们现在被困在宫里的这些人,小命可全数捏在人家手里。
“呵——”就在所有人都踟蹰犹豫的时候,人群之后忽而传来一声低哑的浅笑。
那笑声实在不能算是多高亢,但是在这般紧张的形势下,却从容闲散的有些过了头,让人禁不住的心里发颤。
秦菁眉头微微一皱,所有人都循声望去,那声音紧接着又继续飘来:“成大事者没有理由拿得起放得下,方才宫外那一战虽然不够惨烈,但有些时候愿赌就要服输,成王败寇认了就是,你这般自欺欺人又是为了哪般?”
男子的语气闲适,不知不觉间却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几乎逼的人喘不过气来。
来人,是付厉染。
黑袍黑发的男子,神情桀骜居于马上,一步一步朝着正殿的走来,唇角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将那张脸孔之上原本冷且硬的线条,生生的勾勒的柔和不少,隐隐透着丝邪气。
付厉染是大晏人,将来无论是谁做皇帝,现在都不能与他为难。
所以他这一路行来,无论是秦菁方的人,还是怔在当中的叛军,愣是没有一个敢出手拦他,就那么任由他单骑行过,姿态悠然洒脱仿佛观光一般。
他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连秦菁也始料未及。
付厉染大约也是想到了她心中必存疑虑,难得主动开口道,“方才你们宫门外打的太乱,本座实在找不到人递帖子,不请自来,还请殿下莫要见怪。”
“来者皆是客,是我国中土风变故,怠慢了!”秦菁负手立于台阶之上,笑容淡淡的望他,“国舅大人此番远道而来,是为了贺我朝贵妃的大的寿吗?遗憾的很,今日这寿宴怕是摆不成了。”
没有递国书,也没有提前任何形式的交流,付厉染以这样的身份在这个时候直闯入宫,从哪方面来讲都说不过去。
“怎么会?本座与你秦氏的哪位娘娘都没有交情。”付厉染行至阶前就翻身下马,眸光流转四下看了眼,“不过好像我来的也是时候,貌似是可以赶在新帝登基之日讨杯酒喝。”
“是啊,国舅大人你正赶上好时候了。”秦菁道,亲自下了台阶去迎他。
两个人四目相对,在台阶底下占了一瞬,秦菁马上话锋一转,凛冽了语气道,“不过这酒可不是白喝的,阁下的马姑且借本宫一用。”
说罢,已经一闪身过去抢了付厉染手里缰绳。
付厉染手里一空的同时,腕下突然灵活一转,于广袖之下握了她的皓腕在手。
秦菁微愣,他却未动,只就一缕浅淡的叹息声传来,“不好意思,方才来时本来是想送你一份大礼,可惜——那人我没能拿住。”
“意料之中!”秦菁不甚在意的微微一笑,继而目光下移落在他袖子上,“我赶时间。”
广袖之下没有人能看清他们彼此之间的动作,付厉染并没有多做纠缠,悄然无声的往后退去半步。
秦菁利落的一翻身跃上马背,调转马头,刚要打马离开,身后的叛军当中忽然有人暴呵一声:“慢!”
秦菁就势收住缰绳,回眸看去。
容色明艳的女子高居马背之上,一身柔色飞舞中的裙裾并未能掩盖住骨子里那种华艳桀骜之气,衣裙猎猎。
吴伟业铁青着脸一咬牙,突然滑下马背,远远的当庭跪下,悲恸道,“微臣愚昧,被人蛊惑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殿下宽宏,请给臣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机会?”秦菁眨眨眼,唇边扬起一丝讽笑,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匍匐在地的身影道,“你要如何跟本宫求这个机会?”
“微臣请降,请殿下准我带兵围剿叛臣,将功折罪!”吴伟业道,言辞振振,说着一挥手对一众属下叱道,“我等是为人蒙蔽才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还不把兵器方向,向殿下请罪。”
他这个弯一时拐的太快,所有人都有些反应不及。
即使他身边离他最近的亲卫兵都迟疑了好半天,一直到被他忍无可忍的拽了一把裤脚才猛地明白过来,急忙扔了手中长刀,伏地跪了下去。
“奴才有罪,殿下宽宏,请给奴才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告饶声四下响起,不过瞬间,二万余人已经尽数匍匐在地,姿态恭谨的求饶告罪,言辞恳切,虔诚的表示愿为先驱往北门剿杀乱党。
秦菁高坐在马背上神情冷漠的看着,身后中央宫前颤巍巍站着的姚阁老等人皆都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仿佛这一夜之间的腥风血雨都在这一刻尽数消散无踪。
付厉染负手站于秦菁马下,微微扬起脸来,眼中情绪虽不明显,但那隐藏间的深意秦菁还是看的清楚明白。
“知过能改,善莫大焉!”半晌,他淡然一笑,“殿下要记得积德行善。”
“悔与不悔,可不是听他们两句话的事!”秦菁唇角一扬,同样低声的回他。
“哦?那殿下觉得又当如何?你的朝臣百官可都还在那里殷切的看着呢!”付厉染微微闭了下眼,姿态更显悠然。
秦菁没再回她,重新调整了马头往被行去。
万众瞩目之下,眼见着她渐行渐远。
吴伟业一时情急忍不住再次出声喊道:“殿下!”
“我秦氏王朝,最不可容忍的,是背叛!”秦菁面不改色亦不回头,众人的目光之下只见她素手一扬,毫不拖泥带水的吐出一个字:“杀!”
语音清脆,掷地有声。
苏晋阳似乎是愣了一下,但那一点的反应极为迅速,马上跟着下了命令,“所有叛军,一个不留,杀!”
那些人的屠刀刚放,还没有从劫后余生的喜悦中走出来,紧跟着已经是大好的头颅落地,血溅当场。
秦菁面无表情执意没有再回头,神色之间一片漠然的清叱一声,飞快的打马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内往北城门的方向行去。
苏沐等人不敢擅自离她左右,也都急忙找了马匹跟着她一并扬长而去。
这一晚为了孤注一掷,宫中所有的禁卫军都被调动起来,在中央宫外血流成河的同时,司徒南火速出宫调派了他暗中集结而来的二十万大军意图围困整座云都。
他的人从东西南三面夹攻,愿意是要封锁三处城门,但是不想人才堪堪到位,身后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股远胜于他的兵力,从外围又将他给裹在了馅里,而这三方兵力的领军人物更是让他始料未及——
魏国公府出身的少年将军梁明岳,右丞相府白家从不参与政事的四公子白奕,还有一个,宴会前他还派人确认过本应该被困在江北大营不得其门而出的白爽。
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他在江北大营的眼线已经被人制住,给了他假消息。
不过白爽既然出现在这里,他倒是放心不少,因为白爽手下带着的梁家军,而非江北大营的皇家卫队。
为了保险起见,江北大营,除了景帝之外,唯有直接持有管辖权的白爽可以调令,白爽人在这里,未尝不是件好事。
三处城门,他驻军二十万,对方紧随其后,压兵三十万。
虽然双方在兵力上有所差距,横竖是困死城下,他原也是个破釜沉舟的打算,却不曾想双方才刚交上手,他手下士兵竟然集体突发恶疾,未等对方出手已经倒下大半。
他心中惊诧之余,马上明白过来,定是有人在他的粮草中动了手脚。
因为秘密招兵组建的队伍,他这支队伍的粮草不能请从朝中发放,他几乎是调动了自己暗中掌控在内的整个江南道的财力,选了个可靠的秘密渠道采购的粮草军备来备今日之战。
前段时间就是因为粮草方面一直推脱没有准备停当,所以他才没能赶在九九重阳之际动手。
当时他虽然也是愤恨,但转念想想,供应二十万人食用的粮草的确不是个小数目,一时凑不来也在情理之中,所以也就按捺下来,却不曾想最终还是败在了粮草上。
因为他军中生变,战斗力大减,白家兄弟联合梁明岳几乎都没用强出手,已经把他逼得节节败退。
而且几人好像是有意为之,一路都逼着他往北边那个被大江拦截了后路的城北方向退避,直至最后,以白爽和梁明岳以两面夹击之势将他剩余的五万残兵尽数压在了北城门外。
百姓们都被夜里的喊打喊杀声惊吓的不轻,闭门锁户不敢露面,秦菁一路策马疾驰,出了宫门直奔北城门而去。
彼时天还未亮,四野之内一片寂静,她孤身登楼站在高高的角楼上,看着脚下四零八落的叛军。
城下司徒南一身狼狈的坐在马上,双方这般对垒。
“左相辛苦,这大半夜的还要劳您在外吹风,本宫真是过意不去!”秦菁淡然开口,衣袂翩翩高居城楼之上,完全是一片睥睨天下之姿。
“荣安长公主,你当真是让本相刮目相看!”司徒南冷笑,冷风之中他那笑容更是凛冽如刀,直直的向着城门楼上那人射去。
“左相轻敌,败得其所,何必如此这般心有不甘。”秦菁不以为然的摇头一叹,说着却是话锋一转,突然道,“对了,宫里蓝氏那个寡情薄意的女人,本宫已经代左相处理干净了,为免左相烦心,本宫也就没有让她留下遗言,同样,举手之劳而已,您也不必言谢了。”
蓝月仙那个女人,果然是成事不足!
司徒南心中暗暗恼恨,再一想,自己二十万的铁血战士竟然莫名其妙败在一批粮草上更是奇耻大辱。
心中郁结之余,他倒也没了责难蓝月仙的心情。
“若不是动我粮草,咱们短兵相接,我何至于落败至此?”司徒南怒道,他这是动了真怒了,因为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精心谋划布局的计划竟然就这么被毁于一旦。
“所谓兵不厌诈,左相你这是输不起吗?”秦菁不留情面的反唇相讥,“怎么样,你是现在就束手就擒,让本宫送你去阴曹地府和蓝月仙好好算账,还是您识时务点,自己了断?”
她说着,强压下心里的早怒,抬手一挥,城楼上立时压下一排弓箭手,个个剑拔弩张对准脚下司徒南。
“保护大人!”他身边副将大喊一声,他那边人也反应的相当迅速,立时架起两层盾牌将他连人带马一并护住。
按理说秦菁这边在高处安置了弓箭手,这样的战局对司徒南方面而言相当不利,而且以他混迹官场多年的手腕来看,他也应该是早就发现了这一劣势所在。
所以即使被白爽和梁明岳双方施压,他也可以继续后退,寻一处视野开阔处暂缓,总好过在这城门之下把自己完全暴露在地方的弓箭手面前。
早在宫里听探子报说司徒南被困城门之外秦菁心里就已经有数——
灵歌去寻萧文皇后,一直没有回来复命。
她心中焦躁却必须得要隐忍不发,果不其然就见那枪盾之后司徒南不慌不忙摆摆手。
随着他的手势动作,他身后严阵以待的士兵整齐让开,一大一小两个人五花大绑的被人从后面推出来。
萧文皇后还穿着一身华服,显然是之前去中央宫赴宴时候的打扮,头发却在挣扎中散乱下来;而她旁边,那个孩子却完全没有察觉到危险逼近,还是那衣服木楞呆滞的表情。
“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但是不到最后一刻,你怎知道我今日必败!”司徒南命人将那孩子往前一推,大声笑道,“荣安,即使我宫中事败又怎样?你也不见得就能成事,你最大的筹码现在在我手里。就算你控制了宫廷打压了我的军队又当如何?今天只要我一刀杀了宣王,你所有的努力也自当付诸东流。没有可以继位的皇子,你能按捺的住朝中那些老顽固的臣子?到最后还不是一败涂地?秦氏建国八百余年,可还没有女帝登基的前例。而且今日宣王和萧文皇后一死,这个责任必定是得要你来担着,众目睽睽之下是你迫我于城下而不肯妥协,你不顾皇嗣生死妄自操刀杀戮,那些老臣弹劾之下岂能容你?”
所以,他滞留城外不走,等的就是她来,好再翻盘一把?
“所以呢?你想怎样?”秦菁脚下一软,开口的声音里却仍然带了丝明显的笑意。
“让你的人撤兵回去,辅太子登。”司徒南道,字字狠厉,“宫中是蓝氏意图不轨联合禁卫军作乱,你我各自调兵营救皇城,咱们会师于此。等到太子登基天下大定,你仍是一朝公主,宣王和皇后娘娘的命我也都可以给你留着,否则的话,咱们鱼死网破。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该知道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你劫持皇嗣,与本宫开出这样破天荒的条件来,还不算是玩笑吗?”秦菁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面上却一直维持着一个微笑的表情。
也幸得是天色暗沉,否则若是暴露在天光之下司徒南一定不会被她骗过,因为此刻她脸上那种掩盖不住的苍白。
而此刻,因为她不合时宜的镇定,司徒南倒是有些微愣。
不过他如今狗急跳墙,自然是没什么好顾虑的,马上又是目光一寒,冷声道,“这么说来,你就是要一意孤行了?你母亲和弟弟的两条性命,可是你自己说不要的。”
他说着,已经怒不可遏的自己翻身下马,一手夺了侍卫手里的刀,横刀一扫,已经落了萧文皇后耳边一缕发丝,然后反手将刀一横,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明明一旦秦菁放弃抵抗,这些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却偏偏还要做出这样的假象来——
因为他觉得秦菁这样一个玩弄权术的女人,会在意秦宣的生死更多一些,所以他选择以萧文皇后先做那块开路石。
敌阵之前,那个素来温柔婉约的女人静静的立着,但是自她出现的那一刻起她便没有往城墙上看。
她知道那里站着的是她的女儿,拼了一切都在试图保护她的那个女儿,她也知道,这一夜走来她经历了怎样的血腥和威胁,她不看她,是为了不想在最后这个时候成为她的负累。
秦菁远远的看着她,心中百味陈杂。
在她的印象里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母后这般近乎决绝的表情,她不怕功亏一篑,一切从头再来,可是明知道司徒南这种人是不会守信的——
就因为敌营阵前,站着的是她一直发誓要努力护住的母亲。
“你不会真的蠢到以为本宫会留这么大的一个空子等你来钻吧?”她开口,努力维持的平静之下,袖子底下的手指已经用力的攥紧。
“你说什么?”司徒南持刀的手略一震颤,萧文皇后的颈边已经滑过一缕血丝染在衣襟上。
秦菁心中一恸,忍无可忍的就要一步抢上前去,却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一把拉住了她的右手,同时略带着戏谑之气的清朗男声从身边传来。
“文人的手还是不要随便动刀子,左相大人你手抖了。”白奕从楼梯口处一个箭步冲上来,但是却在暴露于众人之下的时候刻意缓了一步,做出闲散洒脱的姿态慢慢上前。
他从袖子底下握了秦菁的手,用力的将她的手攥着,径自走过去神色淡远站在城楼之上,缓声道,“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拿来做筹码做交易的,有些人的命,很值钱,有些人的命,不值钱,有些人的人头,还有些人,活着才更有利可图不是吗?”
他悠然笑着,并不回头去和秦菁正面相对,只就不动神色的将她的身子半挡在自己的伸手,两掌撑在门楼外延的砖墙上,笑着去看下面的司徒南。
想着方才自己就是被这个无名小子逼迫到走投无路,司徒南不由的勃然变色,“白奕?你算个什么东西,这里几时轮到有你说话的份了?”
“其实我也不想你与这将死之人说话浪费口水,只是你与我父也算同朝为官多年的老臣,忍不住,送送你!”白奕对他的辱骂之词却是毫不在意,仍是言笑晏晏,以一个居高临下俯视他的角度看下去,道,“我知道你的打算,你不动宣王却独拿了皇后娘娘出来做戏,不就是料准了长公主殿下会对宣王安危有所顾忌,回头即使谈不拢,你带了他,就算不得门路渡江,涉水而下或是逆流而上,沿途总要有个把柄在手的吗?可是左相大人,你现在何不回头看看,江北大营的二十万大军全线压来,你觉得哪条路可以走的顺畅些?”
白爽明明带着十万梁家军在围堵自己,哪里还能分身去指挥江北大营拦截他?
“你不要在这里危言耸听,大不了就鱼死网破!”司徒南闭眼缓了缓神,语气强硬的讽刺一笑,仰头对白奕身后的秦菁道,“荣安公主,本相方才开出的条件,你可是考虑好了?我的耐性可不多了。”
“左相大人,有些人的劝您还是该听一听的。”秦菁冷笑一声,未及说话,冷不防却是一个清亮略显稚嫩的嗓音从他背后响起。
这个声音,莫名的带了几分熟悉。
司徒南心头剧烈一震,他身后严阵以待的兵士也始料未及,方才所有人的精力都集中在城楼上,此时骤然听到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无不吓了一跳,齐齐回头,却赫然发现,不知何时,一辆华丽辇车已经稳稳的停在了他们的阵列之后,更让人惊讶的是与它一同神出鬼没的还有一支三千余人的装甲卫队。
司徒南戒备的看着,两个护卫上前拨开车上挂着的垂帐,里面一个身着黄色锦衣的少年款步走了出来。
他面色遮了半章纯银的面具,露在人前的半张脸却极为秀气,身量还没有完全长开,也就是个十多岁的模样。
那少年仪态匆匆负手站于辇车之上,唇角带了丝薄笑,司徒南乍一见他脸上那班长面具,顿时气血上涌,一个箭步迎着冲上去暴怒道,“是你!”
“左相大人,真是好记性!”那少年微微颔首,一副云淡风情的模样,说着却是话锋一转,敛了笑意道,“可是我觉得,这两个字,你可能马上还得再说一遍!”
说话间,他缓缓抬手取下自己脸上面具,仍是淡然一笑,“左相大人,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