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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颗人头,秦菁虽然只见过一次,但对于这三个西楚的信使而言却是再熟悉不过的——
正是之前被楚临称为朱将军的络腮胡子和刀疤脸等人。残颚疈晓
刀疤脸的那颗头颅落地,在地面上咕噜噜的一滚,好巧不巧的就停在几人脚下,他原就是死不瞑目,此时又沾了一脸的泥土和鲜血就更显得面目可憎狰狞可怕。
七皇子明明已经提前派人去通知他们回营了,他们的人头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三个人不由的脸色大变,其中胆子最小的那人更是颤抖着惊叫出声:“朱——朱将军——是朱将军他们!”
这样一来便算是当众招认了白天在古道上截杀秦菁他们的贼匪就是西楚军中出人假扮的。
领头的真名其实叫做江汉,是楚越挥下得力小将江陵的亲哥哥,这兄弟二人都是楚越的心腹,最为衷心不过。
见到事情败露,江汉横不能一刀杀了这个胆小的随从,然则他自己本就是五花大绑的被人制住,根本奈何不得别人,悲愤之下便是目赤欲裂狠狠的回头瞪了他一眼,怒声斥道:“还不住口!”
那小兵早就认定了眼前的秦菁就是个不讲道理的疯子,这会儿再看到朱将军等人鲜血的脑袋,莫说是胆气,就只差要吓破了胆。
“公主,公主殿下饶命啊,小的只是个送信的,这事真的与我无关啊!”完全顾不上江汉的警告,他就连滚带爬的摸索到萧羽脚边,声泪俱下的告饶。
秦菁冷嗤一声,转身坐回椅子上,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
萧羽长身而立,只拿眼角的余光冷漠的斜睨他一眼,缓声道:“饶你一命不是什么难事,就看你肯不肯——”
“我肯,我肯!”不待萧羽说完,那人已经磕头如捣蒜的连连表示:“大人有什么话都尽管问,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样就再好不过了!”萧羽微微一笑,目光往那些散落在地的人头上扫视一圈,冷声道,“这些人头你可认得?”
“是——”那小兵急忙点头,江汉见他如此不由的怒上心头,大声喝道:“你敢胡说!还不闭嘴!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秦菁他们猜到事情的始末是一回事,而若要从他们这些人嘴里得到证实就完全是另外的一回事。
那小兵原就是在江汉手下服役,对他一向惧怕的紧,此时见他横眉怒目两眼喷火的表情,手脚发软当时就瑟缩了一下,但他也就只迟疑了片刻,因为周围散落的那几颗人头实在是比江汉这张脸要可怖的多。
这样一来,他的底气就又足了些,一咬牙的就扭头对萧羽一五一十说道:“这位朱将军和那个刀疤脸的刘宏原先都是老将军卢艺的部署,后来因为牵扯到一宗贪污军饷的案子被陛下革职查办,老卢将军念及旧情不忍他们颠沛流放,就暗中做了手脚以死囚将他们换下,但是他们这样的戴罪之身若是留在军中很容易被人认出来,为了怕陛下知道了追究罪责,老将军就拨了银子让他们在军营附近自行藏匿,以备不时之需。”
这些事原是卢艺军中的隐秘,一般人是不知道,不过因为江陵是楚越身边最得力的心腹,所以这些事到他那里都不是秘密,而他这个一奶同胞的大哥的口风却没他那么严实,一次酒后失言也便将此事被这小兵偷听了去。
那小兵已然是吓破了胆,只求能在秦菁手下求得一线生机,故而也就孤注一掷原原本本的继续道:“后来七殿下接手了老卢将军手下兵权,这些人也就归于他手听从调配,横竖朱将军他们的身份是见不得人的,于是七殿下就索性调派了一支精锐之师给他,让他装扮成匪贼暗中潜到你们秦军背后滋扰生事,扰乱你们的军心。”
毕竟两军对垒势同水火,因为拿不准秦菁对待此事的态度,他一边说着便一边小心翼翼的拿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在场众人的神色变化,声音也慢慢低弱下去。
秦菁只是神色淡然的听着,似乎对这些军中之事并不上心,半晌之后才慢慢的抬眸问道:“昨天白日里同他们在一起的那个少年,是楚临?”
那小兵一惊,脑门上顿时就冒出一股冷汗。
说到底他也是西楚人,对楚越和楚临那样的皇室中人带着一种最为原始的敬畏,所以即便是为求保命他也是下意识的避开楚临一事不提,如今被秦菁点名问道,更是胆战心惊。
只不过人在矮檐下,也容不得他考虑太多。
“是,那的确是八殿下!”飞快的权衡之下,他最终还是妥协。
“你这个小王八羔子胡说什么?还要命不要了!”江汉见他如此,怒气上涌已经是七窍生烟,怒声嘶吼着就要拿自己那个已然被人捆绑严实的身体去撞他。
萧羽被他吵闹的不耐烦,只微微侧目对旁边侍立的亲兵使了个眼色就马上有人会意弯身下去捏着江汉的下巴一用力将他的下巴卸掉。
江汉吃痛的闷哼一声,含着满嘴的血水,虽然还不肯放弃,却只剩下音色模糊的伊伊呀呀,再说不出一句话。
那小兵这才壮起些胆气继续道:“八殿下是年前才追随七殿下一起过来的,只不过他生性顽虐对军政之事又无甚兴趣,就只四下里或是狩猎或是游玩,后来不知怎么就跟朱将军这些人凑到一块儿去了。”
西楚八皇子楚临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虽然因为出身的关系他早早便已经被划归于七皇子楚越的阵营,但实际上却并无建树。
那小兵说完像是怕他们不信似的,忙不迭的诅咒发誓:“小的所言句句属实,早前也只是江校尉传下命令,说是让小的们乔装了陪同这江汉一起来秦营送封书信,至于其中原委,小的着实是不知情啊!”
他这样一个小喽啰,能从他口中窥得这些已经算是意外收获,秦菁对他本也没有多存什么希望。
萧羽兀自斟酌片刻,然后若有所思的回头看了旁边的江汉一眼道:“要不要我将他带下去拷问?”
相对于这个小兵,江汉所知的事情想必是会多一些,但是对于两军阵前的事秦菁确实没有多大兴趣,而且据他们所言,如果那朱将军等人是老早就脱离了军籍被隐藏在外的话,近日里发生的事应该也是同楚越没有多大干系。
“不必了!”秦菁抬手制止她,神情冷肃的往那三个西楚信使身上扫了一眼,最后目光定格在跪伏于萧羽脚下的那个小兵身上。
那小兵只觉得心里发憷,忙不迭惊呼:“不要杀我,知道的我都说了,不要杀我啊!”
秦菁抿唇想了想,最后却是眸光突然一敛对萧羽说道:“留下他,把那两个拖出去砍了!”
自始至终江汉之所以无所畏惧不过就是因为相信鲁国公那句话“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可谁曾想大秦的这位长公主却是半分道义都不讲,竟会真的要把他们斩杀。
他的双目圆瞪,满满的都是愤恨,奈何下巴被人卸了,怎么都呜呜的发不出声音。
而为了秉承两边不得罪的作风,之前随他一道前来的亲兵默不作声的沉默至此也终于是慌了,眼见着就要被人拖出去,忙是声音脱线的凄声喊道:“殿下,公主殿下——”然则不等他的话喊完已经被人塞了嘴巴,强行拖出帐外,紧跟着便是一声惨嚎,再过片刻两个亲兵折返,一人手上提着一颗鲜血淋漓的脑袋。
帐子里剩下的那个小兵吓坏的,满面青白,全身上下跟筛子似的抖个不停,口中只是一声接着一声喃喃念道:“别杀我,不要杀我——不要——”
秦菁微笑着起身走过,纡尊降贵亲自弯身在他面前蹲下。
那小兵战战兢兢的抬起头,茫然的眸子里瞬时暴涨出一大片惊疑不定的慌乱之色,畏缩着往后褪去,口中失声尖叫:“不要杀我!”
秦菁看他这副模样不由的哑然失笑,最后却是坚定的摇头道:“我不会杀你!”
那小兵正在后退中的身子猛的一个震颤,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看她,道,“真的?”
“这点信用本宫还是有的,只不过你与本宫说了这么多,能不能求得你的主子饶过你,这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秦菁莞尔,抖了抖裙摆站起身来,示意萧羽道,“把这几个人的人头裹起来,交给他带回去吧!”
萧羽对她的心思了若指掌,当即便是点头,仍是让人取了块巨大的黑色包袱把连带着江汉在内的七颗头颅一并裹住了,然后抽了一个亲兵的佩刀将他西楚小兵身上绳子斩断,强行把那个大包袱塞到他手里。
那小兵站起来,仍是两腿发颤,只觉得手里这个包袱烫手的很,但是碍着秦菁和萧羽等人在场,想抛开又不能。
萧羽见他站着不动,就冷着脸喝了一声道,“还不快走!”他这才如同被针扎了一般,猛地转身蹿出帐外疯了似的往营门方向跑去。
经过方才这一番折腾,这大帐之内已经染了不少血污,萧羽让几个亲兵收拾了,重新换了干净的地毯铺上,等到打发了他们出去秦菁才道:“从刀疤脸那些人嘴里撬出什么了吗?”
“得亏你多想了一步,我带人赶过去的时候他们已经得了楚越的亲信传令,正准备从那寨子里撤走。”萧羽负手而立,说着便略带几分玩味道扯了扯嘴角,“不过这是这些人并不蠢笨,自知在劫难逃,是以无论我怎样逼问也都一口咬定不肯透露出究竟是谁被人收买引了楚临过去的,我想着多说无益,也就没有留下活口。”
朱将军等人虽然常年冒充匪兵劫杀商旅路人,但这却并不代表他们公然和秦菁一行起冲突就顺理成章,毕竟他们这一大群人都身手不凡,但凡想想就知道不是能够轻易惹得的,而且苏晋阳是何等谨慎稳重的一个人,他都出面调停了,对方还是不由分说上来就打,这实在是太不寻常,更何况朱将军那几个又是戴罪之身,惹了不该惹的人难免拔出萝卜带出了泥,与他们自己也是无益的。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对方还是非要置他们于死——
无怪乎秦菁怀疑,只能说是他们当中有人煽风点火,撺掇了楚临这个白目皇子而对他们下了狠手。
所以秦菁会让萧羽连夜带着旋舞等人袭入那些人的老巢,一则是为了替白奕报这一箭之仇,二则也是想要撬开那些人的嘴巴,要一个水落石出。而如今萧羽不负所望,人是尽数杀了,却仍旧没能问出她所要的内情来。
只不过秦菁虽然听他这样说却也不觉得怎样失望,只是一笑置之。
“辛苦一晚上,羽表兄也累了,早点回去歇着吧!”眼见着天色将明,她起身往外想走去。
“嗯!这事儿原就是不必着急的,一击不成,想必那幕后之人很快就要忍不住亲自出手了。”萧羽了然,也跟着出了帐子。
秦菁回头与他相视一笑,两人都心照不宣的点点头,然后秦菁便道:“我去看看白奕,表兄回去休息吧!”说完,带着等候在帐外的旋舞一同往白奕的帐子走去。
秦菁走进帐篷的时候正好莫如风收拾了针灸所用的器具从白奕床边起身,准备出来。
见她过来,便搁下东西,抬眸冲她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道:“不必担心,我已经调配好了解药喂他服下,方才他已经醒过来一次,不过这会儿身上的箭伤勾动了体内虚火,又有些发热,这便才又睡下了。”
虽然听他这样说,秦菁也还是亲自走到床边去看了看,床榻上的白奕额上敷了冷帕子,仍是闭着眼,面色苍白之下总算是恢复了知觉,眉心蹙起,不再是起初被药物麻痹时候的感觉。
“他刚服了药,应该还要睡上一阵,我们先出去,嗯?”莫如风微笑着低声劝他,经过这一天一夜的操劳他音色略微带了一线疲惫的沙哑。
秦菁盯着白奕的脸孔默默的望了片刻,然后才跟着莫如风一起去了外帐。
莫如风把桌上散落的书本和配药时候用到的器具一样一样的收拾好,回头却见秦菁还是侧头望着那内帐的方向出神。
莫如风走过去,迟疑片刻还是伸手抚上她的肩头,低声劝慰道:“他没事了,现在剩下的就只是皮外伤,只要静心调养一段时间就会痊愈。”
秦菁回过神来,却是默默的垂下眼睑不知道在想什么。
莫如风一时拿不准她的心思,忍不住的微蹙了眉头,秦菁的声音这才带了点笑意轻轻的传来:“他自小就被白夫人娇惯坏了,怕苦怕疼,麻烦你给他配药的时候多加一两味静气安神的方子,让他好好歇上一两日吧。”
这白四公子惧怕苦药倒是真的,方才他醒过来时灵歌端了熬好的药他就支支吾吾的不肯喝,后来还是等他再次睡下以后自己跟灵歌一起合力趁他神志不清给灌下去的。
这样想着,莫如风也是失笑,应承道:“好,我不知道了。”
秦菁重新抬眸对他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这才看到他眼下一片浅淡的乌青,心里就有几分愧疚:“如风,这一天一夜辛苦你了,现在他的伤势已经稳定,我叫别人进来守着,你也回去休息吧。”
因为精通医理,莫如风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十分清楚,这一天一夜他的确是耗费了心力,此时便有些将要虚脱的前兆,是以对于秦菁的好意他也不推脱,只点头提了药箱离开。
秦菁也并没有守在白奕这里,只吩咐了墨荷和苏雨两个留下来照看就径自转身离开。
西楚军营这边那小兵提了一大包的人头浑浑噩噩的进了军营,因为他们去了整夜,江陵担心自己的兄长就一直心神不安的守着,这会儿听人禀报说送信的人回来了,立刻就赶了过去,结果却未见到江汉的人影,唯独这个小兵神思恍惚的站在面前。
他心里顿时升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一个箭步上前揪住那小兵的领口喝问道:“我大哥呢?”
那小兵被他吓得一个哆嗦,茫然的抬头看向他的同时手一抖,包袱里的东西就一股脑全都滚了出来。
“啊!好多人头!”旁边马上有人惊叫出来,紧接着又有人喊,“是江大哥,是江汉!”
江陵一把推来那小兵,回头循声望去,果然就看到自家兄长心血淋漓的脑袋滚落在草丛里,他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身子一个摇晃,脸色惨白的连着往后退了好几步。
这便算是出了大事,江陵一时间回不过神来,有人赶紧就把这些人头拾掇了又去请了楚越和楚临过来。
楚越和楚临得了亲兵禀报火急火燎的赶来,看着草地上那摆的整整齐齐的七颗人头,楚临当时就没忍住哇的一声跑到旁边扶着主子吐了个昏天黑地。
楚越一脸乌黑的盯着那几颗人头来回扫视一圈,他对江汉的死倒无甚感觉,可是朱将军那几个人却是他手里至关紧要的一步棋,就这么死了着实可惜——
怪不得他派出去送信的人迟迟未归,却原来是栽在了这里!
当然,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先把这些人头处理掉,让人认出了朱将军等人的身份对他而言也是个不小的麻烦。
“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拿下去埋了。”楚越衣袖下面的攥着的直挂接咯咯作响,终于还是隐忍住情绪,沉着脸怒声斥道。
“是!属下即可去办!”众人见他发怒还哪敢怠慢,忙不迭应了,扯了那小兵手里的黑布将人头尽数裹了抱着离开。
江陵见着兄长的头颅被人抱走这才回过神来,突然一咬牙扭身跪在了楚越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袍角,流着眼泪悲愤道:“殿下,我大哥惨死,您要为他做主为他报仇啊!”
他派去敌营送药方的人被人杀了,这明摆着就是杀鸡儆猴故意给他脸上难看。
“鬼嚎什么?还不起来!”楚越此时的怒气比江陵还盛,对他也没有好脸,一脚踹在他的心口上将他踹翻在地,这才目光阴冷的扫了一眼那个还茫然站在当中的小兵,“把他带到我的帐子去。”说罢就不再多看众人一眼,甩袖离去。
他的性格虽然阴狠,但在人前却有风度,一般不轻易发火,在场的所有将士都被他身上透露出来的阴寒之气惊到,愣了片刻之后才有人反应过来,把那小兵揪着去了他的帅帐。
亲卫把那小兵退囊着送进楚越的帅帐里,此时屏退了外人楚越的脾气才完全爆发出来,兜头一拳就击在那小兵左颊,打的他这个人都飞出去,砸烂了旁边的一把椅子。
那小兵在秦菁处受了惊吓一直魂不守舍,这会儿巨痛之下终于哇的一声哭喊出来,待到抬头看到面前满连阴郁的楚越时这才彻底醒了过来。
“殿下,殿下救命啊!”他完全不顾满嘴的血水可打落的牙齿,屁滚尿流的就往楚越脚边爬去,抱着他的靴子声音凄惶的大声哭喊。
“哭什么,还不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楚越一脚将他踹开,他也是气的急了却无处发作,原地踱了两步之后终于一撩衣摆重重的坐回来案后的太师椅上。
那椅子很大,以往他坐在上面总是姿态闲适神情优雅,此刻却浑身上下满满的都是肃杀之气,让人不敢逼视。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那小兵呼吸一滞,就再不敢哭了,颤巍巍的开始陈述事实:“小的奉命跟随江大哥去对面的秦营送信,那姓何的老头不由分说就让人把咱们给绑了,紧跟着他就请了个女人过去,江大哥好言对她道明了来意,不想她非但不领情还用沾染了十里香的毒箭刺伤了江大哥,说要拿他试毒——”想到当时秦菁言笑晏晏的那张脸,他的声音就忍不住的打起了哆嗦,努力的回忆着继续说道,“再到后来就有人带了那几颗人头回来,她只追问我们认不认得那些人,属下确实不知,再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就又命人杀了江大哥他们,还胁迫着属下要把这些人头带回来送给殿下过目。”
为了防止楚越杀他灭口,在这段话里他刻意抹掉了自己对秦菁招供朱将军等人身份的一段,好在他本就处在惊慌失措的情绪之下,这些话断断续续的说来倒也不容易让人起疑。
“这世上哪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人?”楚临之前吐得厉害,这会儿还有些精神不济,听着却是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你说的那个女人就是秦氏的荣安长公主吗?”
楚越的思虑却也明显不在此处,因为对于秦菁的身份他心里早就有数,他也不需要再确认,只道:“她还说了什么?”
“她——”那小兵伏在地上,又费了些心思方道:“她——她说——哦,她说我们伤了人再送什么方子过去,这样假惺惺的她半点也不会感激。”
“对了七哥,我想起俩了!”提及次数旁边的楚临脑中突然灵光一动,急忙从座位上站起来道:“当时刘宏一箭伤了那个姓白的小子之后她也曾这般放下过狠话,说要杀了我们血债血偿,这么看来她倒也未必就是有什么过人的智谋,反倒像是在泄私愤了?”
“哼!”楚越不置可否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琥珀色的眸子微微眯起,浑身上下透出一股说不出的诡异森寒之气。
“七哥!”楚临心有余悸的试着唤他。
楚越的身子微微一震,像是这才回过神来,紧接着却是毫无预兆的露出一个残酷的笑容,缓缓说道:“大秦的这位长公主还真有点意思,这样一来,本王倒该找机会见她一见了。”
秦菁的真容楚临是见过的,她那张脸虽然不讨厌,但只要想到她手下染血毫不留情射向自己的那一箭他就心里本能的抵触,是以只是冷哼着撇撇嘴,并不表态。
听闻楚越此言,那跪伏在地的小兵却是吓了一跳——
万一七皇子和大秦的这位长公主碰面的话,那么他之前背叛楚越的那些事万一被抖露出来呢?
他心虚之下,身子突然剧烈一抖,然则还不及再有进一步的言语动作楚越冷酷的声音就已经传到了帐外:“来人,把他拉下处以军棍!”
“殿下——”那小兵惊惧的瞪大了眼,转瞬已经被帐外冲进来的两个亲兵架了出去。
楚临心里唏嘘,却不言语,他这个七哥的性情本来就是这样阴狠果断,这小兵成事不足,再者又听了他一些私事,就算无过也是必得要被灭口的。
大秦军营。
中午的时候白奕醒过一次,因为秦菁还在睡着两人也就没碰面,墨荷特意求人出去买了一盒蜜饯回来,这才连哄带骗的又给他喂了药,因为身上热度还未全退,白奕的精神就不是很好,喝了药就又迷迷糊糊的睡下了。
秦菁醒来已经是傍晚时分,她梳洗完毕自帐中出来,先是去莫如风那里询问了白奕的情况,然后又到萧羽的帐篷里两人一起用了晚膳,其间两个各自沉默,一直到放下碗筷萧羽才开口:“姓朱的那群人被杀的消息我已经依你所言放出风去,这会儿都过了快一整天了,他该不会是察觉事情败露便脚底抹油了吧?”
“不会!”秦菁笃定的摇头,接过旋舞递给她的温水漱口,擦净了嘴角才又继续说道:“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和本宫还有羽表兄你是一样的,我们做事可以不计后果,那些人却要面面俱到,明知道事情败露,他就更会孤注一掷,一定会在短时间内再对我们下手,以绝后患的。”
的确是如秦菁所言,他是因为自幼便于萧家的那些人不亲厚,所以平素做事都是一意孤行,不会把什么家族利益之类放在首要考虑范围之内,而他眼前的这位表妹,行事狠辣不择手段是真,若真要说道没有顾忌么——
秦宣不就是她最大的软肋吗?
“但愿如此吧!”萧羽看着她脸上云淡风轻的表情,只是模棱两可的应了一声,并不点破。
秦菁笑笑,拒绝旋舞奉上的香茶,而是目光落在旁边的一个棋盘上顿住,继而转向萧羽道:“此刻正是闲暇无事,表兄可有兴趣与本宫对弈一局?”
这个帐篷是之前鲁国公旗下一个小将的居所,因为秦菁他们这一行人来的匆忙,来不及重新为他们搭建帐篷,鲁国公便下令把他帅帐旁边的几顶帐篷暂时挪出来给几人先行将就着,里面的枕头被褥以及茶具等物虽然换了,但一些固有的摆设来不及撤换,却都还在。
萧羽也是在这个时候才注意到这方棋盘,当即也是起了兴致,点头应道:“既然表妹有兴致,我陪你一局便是。”
严格说来秦菁的棋艺其实并不怎么精湛,琴棋书画四艺之中她最擅长的还是书法,所以此时落子之时就随意很多,对于这个心机深沉的表妹,萧羽本来是防她甚严,加之头一次对弈摸不清她的棋路,反而思虑良多受了不少束缚。
秦菁看透了他的心思也不点破,两人苦战一局,虽然是以秦菁落败而告终,却也耗费了萧羽不少的神思,一直到一个时辰以后才鸣金收兵。
搁下棋子,萧羽看到秦菁脸上始终平淡清浅的笑意也便慢慢有些回过味来,拧眉道:“方才这一局——表妹你似乎并未用心?”
“本宫的棋艺本来就不精,而且我说过,顾虑太多的人总想要取胜总要比别人来的辛苦些。”秦菁抿唇而笑,笑容灿烂,说话间她眸中飞扬的色彩已经跟着慢慢沉淀下来,扬眉看向毡门的方向道:“羽表兄你听,有人找上门来了。”
萧羽把手里剩下的白子扔回瓮里,将信将疑的抬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就见灵歌手里捏这个信封风风火火的从帐外进来。
她如今已经是秦菁的丫头,再加上秦菁的身份在那里摆着,所以虽然旧主在场,她进门之还是主动把那信封送到了秦菁面前:“公主,方才营外有人送了信来,点名说是请您亲启。”
“哦?”秦菁微微一笑,目光饶有兴致的在那信封上扫了两眼,“送信的是个什么人?”
“说是年纪不大,做小厮打扮的人。”灵歌道,“奴婢特意问过那两个守门的士兵,他们都说因为那人的帽檐压得太低,再者天色也暗了,并未看清楚长相,待要将他让进营中之时他却推脱着转身就走了。”
“这样鬼鬼祟祟的,怕是没安好心。”秦菁不甚在意接过那信封,却是看也不看的转手递到萧羽面前:“还是请羽表兄替本宫看看吧!”
“荣幸之至!”萧羽颔首微笑,接过那信封打开抽出信纸看了眼,脸上表情也是无异,然后又把那信纸放到桌上推回秦菁面前,以修长的指尖点着上面一行字念道:“明日五十,营外十里,仙人亭。”
没有署名,没有落款,只道是对今日发生诸事要与秦菁当面详谈,这个谨慎小心的做法倒是符合西楚那位神秘七皇子的身份和作风。只是经过这两天的事情,灵歌并不觉得此次约见对方会是出于什么好意。
秦菁的目光在那信纸上一扫而过,紧跟着就已经站起身来对灵歌道:“你去吩咐一声让那些知情的兵士暂且不要声张此事。”
“是,奴婢明白!”灵歌谨慎的点头,然后转身快步退了出去。
秦菁和萧羽仍是默契的相视一笑,也转身也跟着离了他的帐子,只是不想当日夜里灵歌就奉了萧羽的命令到她的帐子里把她叫醒。
秦菁匆匆的披衣起身,待到跟着灵歌去了萧羽那里却见他已经穿戴妥当,正准备出门。
秦菁急忙迎上去,“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祈宁刚刚传了消息,说是有些麻烦,我得连夜回去一趟。”萧羽一边系着披风,一边命令随从去把他的佩剑取来,他说着缓了一缓又叮嘱道:“我尽量早去早回,如果实在赶不回来的话——明日那约期就往后推一推吧。”
秦菁见到他的神色是少有的凝重,也知道祈宁那边定然是出了大事,她的第一反应便是秦宣,可是还不待开口问出萧羽已经像是料到了她心中所想,微笑着拍了下她的肩膀,“不是他的事,你且放宽心,我很快回来。”
说完也就再没有片刻滞留,带着随从匆匆出了帐子离开。
这天的下半夜秦菁再没能入睡,一直到次日天光大盛萧羽都还没有回来,眼见着晌午降至,灵歌忍不住进到帐子里劝道:“仙人亭那里要不您还是先不要去了,一切都等公子回来再做打算吧。”
秦菁手里捧着一个茶碗,里面茶水明明已经凉透了,她却始终没有动一口,这会儿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灵歌的话,只是半晌之后才幽幽的开口道:“你说祈宁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羽表兄为什么要避讳本宫?”
灵歌也是头一次见她这般魂不守舍的模样,一时间有些无措,过了会儿才坚定的握住她的手腕安抚道:“奴婢跟着公子时日已久,他做事从来都是滴水不漏,既然到了这会儿还没有别的消息传来,就说明一切的事情必定还在他的掌握之中,公主您放宽心就是!”
萧羽的为人秦菁是清楚的,这么想想灵歌说的也有道理,再沉默片刻她才终于把手里茶碗放下,抬头看了眼帐外的天色道:“什么时辰了?”
灵歌起身去外间看了眼水漏,回来禀报道:“回公主,巳时了。”
萧羽迟迟不归也未有消息传来,秦菁心里总是难安,拧眉思索了一阵终于神色一定,站起来道:“吩咐下去让他们准备,不等羽表兄了,我们去仙人亭!”
“可——可是——”灵歌一愣,急忙劝道,“公主还是再等一等吧,说不定公子一会儿就回来了。”
“不必了!”秦菁抬手制止她,“你让旋舞留下来在这里等着萧羽,等他回来指挥他一声我们的去处即可。”
灵歌还欲再劝,但见她神色坚决也就勉强说服自己闭紧了嘴巴,想了想还是提议道:“让奴婢和旋舞都陪着您一起吧,这里我会吩咐个妥帖的人等着公子。”
“嗯!”秦菁点头,并不同她在这些细枝末节在计较,灵歌这才咬咬牙退出去安排。
巳时过半,秦菁和另个一行带了一队十六名侍卫悄悄离营,不想出了营门不久便听见身后苍劲的马蹄声,灵歌心中一喜,急忙叫停马队,回头却见飒飒风中一人一马追着他们的队伍匆匆而来,那马背上的少年容色极盛,面色却过于苍白,他一袭白衣连带着外面深色的披风都在风中翩然而动,整个人看上去像是旷世荒野当中的一副静好的水墨画,别样的让人心悸。
“如风?”秦菁见到他来,的确是出乎意料,“你怎么来了?”
说话间她的目光已经越过他往他身后的小径上看去,莫如风知道她在看什么,于是温和一笑,软声道:“这几日他本就伤重精神不济,你让我给他开的安神药他也服下了,一时半刻不会醒过来。”
如果是白奕醒了知道自己孤身离营,一定会不管不顾的追出来,可以他如今的身体状况是万万经不起这样的折腾的,是以秦菁早早就防着这一日,便以助他安神为由请莫如风开了药,让他睡着,却不曾想从她念头初动,莫如风竟是已经觉察到她的意图。
秦菁的面色略有一丝尴尬,莫如风却不在意,只道:“阿羽不在这里,我陪你一起去吧!”
他的身体不好,这样说着刚好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呛了一下,当即便是掩唇咳嗽了两声,以他这样的身体状况,若要说到帮忙,秦菁倒也不指望,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他那样真诚善意的眉眼,拒绝的话也是说不出口的,最终还是点头:“嗯!”
莫如风见她首肯,这便像个孩子似的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他性本温和,极少有这么放肆展颜的时候,那笑容明艳的近乎是要晃花人眼——
那一瞬间,秦菁透过他清澈的眸子,恍若又看到白奕笑的没心没肺的一张脸。
“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下一刻,秦菁别开眼睛,先一步打马向前走去,灵歌等人急忙跟上。
十里之遥的距离,一行人快马加鞭并不需要多长时间,所以秦菁他们赶到的时候还未到午时。
所谓的仙人亭其实并无特别,只是很久以前建在老旧的官道沿途供行人歇脚的一座凉亭,后来旧时的官道被废,这座亭子也跟着被人遗忘,上百年受风雨侵袭之后,已近十分破败。
不过这座亭子的占地要比一般的亭子稍大一些,里面一只石桌已经损了一角,原本的八墩石凳能寻到的也仅剩五墩,门口两边的红漆凋落的石柱上是一副雕刻上去的对联:“杳如黄鹤神童渡,紫气东来仙人停!”
“亭”取“停”字的谐音,想必这仙人亭的名字便是由此而来。
此时亭内正有一个紫袍公子负手而立,那背影挺拔,身姿卓然,头上金冠在烈日下灼灼生辉,他这一身装扮倒也衬了门口那对联上“紫气东来”一说。
“吁——”秦菁在亭外勒住马缰,戒备的望向亭中静立之人。
听闻她的马蹄声,那人就转身过来,面对她粲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