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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来自己都奇怪,这个吻持续了那么久。
毕竟作为男人,在男女情-事中以更久更强值得骄傲的项目,并不是接吻。
用麋鹿的话说,男人的雄风,要么呼啸在职业的战场,要么挥洒于缱绻的温床。
早几年,麋鹿还没结婚、可可树还在欧洲受训、大家都还年轻气盛的时候,各种玩乐,稍微文雅点的项目是通宵吃爆米花、喝可乐,看爱情“动作”片。
看多了腻味,于是换成清新的爱情片。
慢到发晕的进展,等了六十分钟等来一个吻,可可树急的要脱裤子,对着屏幕上的男主角吼:“你行不行?不行我来!”
卫来说:“粗俗!”
麋鹿:“卫,到底是什么支撑着接吻都要这么久?”
卫来:“导演要求吧,有片酬的。”
等到第一百二十分钟,悲剧了。
可可树:“卫,床都没上,男的为女的死了,不合理吧?”
卫来:“你懂个屁,这叫义气!”
他自己都觉得,男-女关系是部电影,终极目的才是重头戏,之前的程序都是过场,打光化妆道具可以敷衍潦草。
接吻有什么意思啊,他吻过女人,也亲过男人——受训的时候,晚上会玩起哄游戏,方圆十里全是男人,也都心一横亲下去了,亲完了互相骂,有骂没刮胡子的,有骂味太重的,也有骂特么说好了嘴碰嘴你个变态居然伸舌头的。
但现在,居然会觉得沉迷。
全身最敏锐的感官都打开,能感知、察觉和在意到一切。
——她的身体在他手臂的围抱里变沉,也更柔软。
——舌尖轻撩她唇内时,她脖颈忽然上仰,睫根水润,气息更急促。
——牙齿轻轻咬住她唇面时,她推在他胸膛的手蓦地蜷起,指面微微发颤……
原来接吻也会有意思,这么多可以发挥。
岑今大概说对了,他的确是认真的。
认真的喜欢比单纯的上-床有意思。
上-床是大火燎原,火舌肆虐,翻天覆地一场,死去活来一回。
认真的喜欢是看细草萌芽,有足够的耐心等浓淡不同的绿染遍近山远脊,这些事他以前不屑做,现在每个细小环节都乐此不疲。
那个警察敲门,说:“hello,在吗?”
卫来松开岑今。
她跌坐回椅子里,胸口剧烈的起伏,半松的衣领间露出透粉的白,半晌,才低头拿手背轻轻去擦嘴唇。
卫来问:“什么事?”
“我的事办完了,你们是外国人,村子接住你们的话,要你填个表,签个字。”
办完了?排队到门口的纠纷都解决了?难怪外头那么安静。
卫来过去开门。
那个警察拿着文件夹,很客气地把表格递过来——是他刚刚手动拿尺认真标画的。
粗粗一扫,其实要填的也是常项:姓名、国籍、旅游目的、联系方式——这警察其实没有任何接待外国游客的经验,但还是努力要尽职尽责,以体现事事有章程。
卫来浑身燥热,问他:“有洗漱的水吗?”
警察指集装箱边角的几口缸:“随便用。”
卫来大踏步过去,掀开一口缸的草盖,里头有断了柄的塑料瓢,他舀了一勺,直接从头顶淋下去。
舒服点了。
警察愣愣地看他,卫来解释:“我知道你们水珍贵……我从北欧来,那里冷,这里太热,受不了。”
警察恍然,黑红的脸膛上露出抱歉的表情,好像国家的地理气候也是他的责任:“我们这里,是挺热的……没事,你用。”
……
卫来跟警察聊了会,粗填了表,问了就近的情况,也聊到海盗,警察说:“我们这里很少有海盗的,海盗也不敢来大的村子,你放心。红海最有名的是索马里海盗,但是他们离着好远呢……”
真自信,今晚上说不定就会来四个你知道吗?
卫来甩了甩左臂,间或握拳舒缓臂肌,他左手掌根到肘心,一直发酥发麻。
眼角余光觑到岑今出来,她不声不响的,打了水回屋去擦洗,过了会又出来,把过完水的衣服晾到晾绳上。
卫来盯着挂上晾绳的衣服看:她把他的也给洗了。
警察说了句什么,他没听清:“哈?”
“我说那个屋子,”警察指了指集装箱尽头处的那间,“是我的宿舍,但是里头就一张床,只够你睡。我问了岑小姐,你们不是夫妻,可能要分开住,我为她借了张棕榈席来。”
这是不是有点……反了?
卫来确认了一下:“我睡床?”
“是啊,岑小姐可以睡电话间,席子铺在地上就好。我住办公室,有事你们叫我。”
懂了,这里男人地位比女人高,优先受照顾的是男人。
卫来笑起来,他拍拍警察的肩,说:“行吧,你别管了,我会安排。”
***
岑今不需要他“安排”,她根本没有床是给他睡的意识——他洗漱完了进屋的时候,她老早躺下了。
卫来关了灯,把棕榈席铺到地上,躺上去。
真好,躺平的感觉,的确比在海水里泡着来的舒服。
集装箱上开了小窗,横竖焊了两根铁条,从窗口可以看到那根晾绳,他的衣服在绳子上荡荡悠悠。
忽然想起埃琳的话。
——“你对将来没有计划吗?也该存点钱,娶个喜欢的姑娘,买大的房子,过安定的生活……”
安定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他不知道。
他觉得自己的命运就是条破船,永远都会在水里漂,这一生的人事纷扰是船上吹过的大风、刮来的大浪,过了就过了,不想招惹谁,也不想载谁上船。
安定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是衣服不用穿了就扔,总会有人洗干净晾晒了收藏,还是以后他都会惦记着回家,因为家里有人等他?
过了很久,他才沉沉睡去。
又梦见那条船,在海里漂。
上了甲板,看到岑今坐在高脚凳上,面前支着画架,她没有穿晚礼服,穿着他的衬衫,赤着脚,回头看着他笑。
你又在这,你画什么?
刹那间风云色变,有大浪从一侧咆哮着翻涌过来。
船身骤然倾斜,岑今从凳子上摔翻到甲板上,一路滚向船舷。
他全身的血顷刻冲到大脑,冲了几步扑了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
浪盖过来,冰凉的水瀑从他头顶砸下,他努力睁开眼睛,看到她黑发被风抓的凌乱,身子在半空摇晃。
他说:“别怕,来,手抬高,过来勾住我脖子,像上次我们去屋顶乘凉那样……”
岑今没有抬手,只是看着他微笑。
他忽然发现,她抹了口红。
是不那么厚重的酒红色。
那支口红,不是和行李一起,炸毁在海里了吗?
……
卫来翻身坐起,坐起的刹那,后背冰凉,像是梦里的那场大浪真的来过。
他迅速去到床边,叫她:“岑今?”
她做噩梦了,同那次在飞机上一样,身子轻微的痉挛,手反射性地空抬、虚抓,卫来听到她一直喃喃:“车呢,我要上车。”
他攥紧她肩膀,用力推了一下。
几秒钟的等待之后,岑今慢慢睁开眼睛。
卫来说:“你做噩梦了。”
她没说话,眼神茫然。
“又梦见卡隆了?”
还是没说话。
“是同一个梦吗?”
她终于缓过来,闭上眼睛,轻声说:“做个噩梦真累,比被人追杀了一路还要累。”
卫来笑,他手臂穿过她腰后,把她抱起了圈进自己怀里,说:“给我讲一下你的梦。”
“噩梦如果不讲出来,会永远停在梦里的。”
岑今还是没说话。
窗外有月亮,月光移照在那条晾绳上,衣服在月光里呆板地挂晃,像个讷言又笨拙的怪东西。
良久,她低声说了句:“你相不相信,虽然我援非的动机不那么单纯,但是我到了这里之后,看到他们生活那么辛苦,我还是真的想做点事情的?”
卫来低下头,下巴轻轻蹭到她嘴唇。
说:“相信。”
***
“我到卡隆的时候,当地的局势已经很紧张。当权的是胡卡人,卡西人有个流-亡在外的解-放阵-线,双方打过几次仗了,联合-国看不过去,出面调停,在邻国安排了一次双方的谈判。”
“胡卡总统飞去谈判之后,国内一片混乱,激-进分子叫嚣说,总统不能当叛徒,我们不跟蟑螂缔结和平条-约,绝不跟他们分享权力。”
“那天,一大早广播里就有消息,说是谈判取得了重大进展,和平指日可待。总统即日就会回国,颁-布具体方案。”
“我们当时的办事处,在一所小学校里,里头有工作人员,也驻扎了一部分维-和士兵保障我们的安全。那天晚上的时候,入睡前,忽然听到轰的一声巨响,跑到窗口去看,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有大的火球,把那一片的天都给映红了。”
“所有人都聚到学校的广场上,电话不通、电视没有接收信号、紧接着又停电——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后来,维-和士官让我们放心,说可能是武器库爆-炸了。”
她有点失神,停了好一会儿。
“到半夜的时候,确切的消息传来,胡卡总统回国的座机在快降落之前,被火-箭弹击中,机上政-府人员无一生还。”
“我当时只是感觉震惊,但维-和士官们马上变了脸色,当晚他们不睡觉,全员值勤。气氛很紧张,我听到他们念叨了很多次:要出事了。”
她身子瑟缩了一下。
“凌晨的时候,城里所有的电台广播几乎都在同一时间响了起来,满城回荡着胡卡人暴怒的声音,他们说:卡西人杀死了我们的总统!我们绝对不能再容忍了!”
卫来低声问她:“是卡西人干的吗?”
她摇头:“不知道,直到今天都不知道。”
时至今日,都没人知道真凶是谁,双方还在互相指责:胡卡人说是卡西人借谈判为名行攻击之实,卡西人说是胡卡人中的激-进分子故意刺-杀总-统以挑起矛盾。
再然后,事情就发生了。
早饭过后,有国际组织和维-和士兵标志的小学校里迎来了第一拨逃-难的人潮,那些人拖家带口,带着紧急收拾出来的行李,满脸惊惶。
有人嚎啕大哭着说:杀人了,胡卡人在街面上杀人了!
有两个维-和士兵开车出去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车窗被砸碎,拉回来一车身上带血的难-民。
车子疾驰进学校操场,接应的士-兵马上关校门。
恐-慌在小学校里蔓延开来,岑今因为刚撤离索马里的战-乱,反而是相对镇定的那个,她安排人登记名单、安抚民众、关闭校舍所有入口,请维-和士官拨出几名士兵,在难-民群集的区域外围持-枪巡逻。
有个女人惊恐地拽着她的衣角不放。
岑今蹲下-身子,指向高处飘扬的地球与橄榄枝图样的旗帜:“这里是国际组织营地,无论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请放心,你们在这里绝对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