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莘奴低头一时看傻了眼,想起自己方才便是这般招摇地出现在男人的眼前,顿时难过地长吟出声。
小猴却不知母亲丢了多少脸面,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便直往她的怀里拱,依依呀呀地索食吃。莘奴也顾不得收拾妥帖自己的羞恼,只转到内屋去,解开衣襟让小猴一时吃得尽饱。待得女娃娃吐着奶泡在娘亲的拍打下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后,便渐渐合拢上大眼,再次跌入甜美的梦乡。
莘奴胸前的胀痛也一时尽解了。她微微地喘了一口气,将女儿放回到摇篮中,又走到窗前往外凝望,那男人居然还没走,只是解了外衫,穿着单薄的里衣,立在院中挥动着石杵,继续做着他没有干完的活计。
莘奴愣了一下,轻挪着脚步又回转了里屋,在衣柜里翻检了一下,取了一件月白色的深衣匆忙换上,又用宽宽的腰带勒在自己的胸下。莘奴虽然刚刚生产完,可是她天生骨架纤细,所以半点也看不出孕妇的臃肿。若是不知情的,只当她是个丰韵而娇媚的未婚少女。
换完了衣服之后,莘奴又用长梳将青巾包起的长发放下,梳通,用一根带着玉坠的长绳将长发在脑后紧紧地绑住。至于那脂粉,莘奴是想了又想,终是没有涂上,否则便显得太过刻意了。待得一切收拾妥帖,揽镜自照,感觉没有失礼之处,莘奴这才揽着衣裙,出去再见她的前夫。
此时,王诩已经将满满一石臼的李子尽数捣烂成汁,用纱布滤好之后,倒入酒曲搅拌,放入陶瓮里,用塞子塞好,只需静待几日,在小猴满月那天就能喝上香醇酸甜的李子酒了。做完这一切后,王诩并没有停下,又取了一旁备下的细酒酿,和面打饼,这就是满月那天吃的喜饼了。掺入酒酿后,再放入炉膛里烘烤,可以存放几日,味道甚是独特呢。
做了这么多的活计,单薄的里衣早就浸满了汗,贴附在他的宽阔的后背上。那被烙下来的深深的奴印,也是清晰可见。莘奴半咬着嘴唇,愣愣地看着那布料里透出的红色印记发呆。原本已经涌出口的逐客之言,不知为何竟忘了大半,最后只拿着一块巾帕走了过去,递给王诩道:“屋内只有我与两位师妹,不必备下这么多的喜饼。”
王诩倒是接过了巾帕,擦拭了额角的汗渍道:“你这里人虽不多,可我在谷外的亲信弟子却是不少,总是要给他们分食一些的。”
莘奴知道他这次出谷有重要的事情,并不是出谷访友这么简单,是以身边跟随的得力弟子不在少数。这些王诩的亲信,自然是了解他们的师母乃是诈死。加之知道恩师喜获长女,向恩师讨要喜饼也在常理之中。
现在王诩借了自己谷内现成的食材,打制一些喜饼给弟子分食,自己也不好太过吝啬小气。这分食喜饼的习俗,也是为孩儿祈福,祈求众人的祝福,多一些人食,才契合了喜饼的本意。
莘奴回到厨房,找了几个多层竹制食盒,又命丫头点起炉灶,准备一会烘烤喜饼。待得喜饼烘烤出来,放在食盒里,她才对王诩说道:“君已在谷内耽搁许久,就不多留了,还请带上东西移步出谷吧。”
王诩这时已经穿戴好自己的衣服,弯腰在熟睡的婴孩圆嫩嫩的脸颊上啄了一口,然后便看不都看她一眼,径自地带着命守在门口的侍卫拎上食盒匆匆离去了。
其实方才有大半的时间,他都没有望向莘奴一眼,莘奴的精心打扮,到底是白白地浪费了。现在这样的相处,当真是船过无痕一般的平静。莘奴原先设想的他会千方百计地赖在谷压根没有发生。
照着这般来看,他是彻底地释怀放下来,以后就算他要求来见孩儿,自己似乎也没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加以拒绝。毕竟他这个做父亲的思念孩儿,来见一见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也许以后他与那秦女有了自己的儿女后,便不会再这般专注地来看自己的女儿了……
这么一想,竟是有替自己的小猴感到一阵莫名的心酸,若真是那般的话,干脆一开始便不要现身好了,不然女儿适应了爹爹后,却突然发现那爹爹不再来了,哭闹着要爹爹该是如何是好?
一是这般的胡思乱想,不知竟飘摇到了何处,就在这时,姬莹慌张地走来,捧着肚子摸着胸口,道:“不好了,姐姐,方才妫姜吐血了!”
莘奴听得已惊,连忙过去。果然见妫姜嘴角带血,已然是晕了过去,就连呼吸已经变得甚是微弱了。
莘奴知道若是没有良方,只怕妫姜此番便是要挺不住了。她腾得站起身来,左右来回绕了几圈后,开口道:“快,命人去将王诩追回,也只有他能救妫姜了!”
可是这话喊出之后,又是一愣,如今谷里哪有闲人去追赶王诩?姬莹要留下来照顾妫姜,而小猴儿那一时也离不得人。若是派粗使的婢女去,只怕她的木讷也不能让王诩掉转车头……
想到这,莘奴不再犹豫,只命那婢女看好孩儿,便自己一个人驾着小马车前去追赶王诩。
走了能有一盏茶的时间,便看见了王诩的马车。
也许是在谷内劳作而没有吃饭的缘故。这马车驶出谷里不久,便停在一旁用餐,闻那味道,篝火上的陶罐里应该是煮着牛肉,香气四溢。王诩正坐在马车旁端着陶碗,就着刚烤的喜饼喝着肉汤。
见此情形,莘奴也是醒悟自己并没有留王诩用饭,应该他是也饿极了,才在路旁这般匆匆食饭。
可是就算自己留他食饭,也不知他还有没有勇气再食自己烹饪的食物……
顾不得想这么多,她勒住了马的缰绳,跳下马车,来到王诩的近前。
其实这嘴实在是难以张开的。可是人命关天,又不得不说,她只能硬着头皮道:“妫姜方才毒发吐血,不知君可否相救?”
王诩慢慢咬着喜饼,咀嚼着吞下后,才冷然道:“我为何要救?”
莘奴只能借着道::“请看在她是君徒儿的情分上……”
“她也无念师徒之情,我若一味以恩师自居,未免有讨嫌之意。还请另寻高明吧!”
话还未来得及说,便被王诩堵得尽是死了,莘奴现在终于了解到了这男人不近人情时,是怎么样的冷绝。也难怪当初庞涓被鬼谷子冷然对待后,恼羞成怒骤起了杀心。
若是以往,听了王诩这般,莘奴是头也不回便要走的。可是现在若是一味要了面子,那妫姜便要天人永隔了。想到这,莘奴只能猛吸一口气,接着苦求道:“还请君出手相助,当初若有冒犯的地方,也尽是我的主意,与妫姜无干……”
王诩沉默了一会道:“你对待好友,还真是肝脑涂地,比待自己的至亲夫君要好。这点我不如你……”
这句话里的意味可就耐人寻味了,莘奴知道他是早嘲讽自己,偏偏又是还嘴不得。只能任凭着他继续奚落。
可是王诩向来也不是话多之人,只说了这一句后,便再没了下文。只是一口饮尽了碗中的汤后,命马夫掉转马头回转入谷内。
莘奴心内一喜,知道这便是王诩松口愿意一救之意,于是连忙也上了自己的马车跟上。
可是那马车也许是刚才行驶得急了。竟然没走几下,车轴便断裂开来,歪歪地斜在了路旁,莘奴一时傻了眼。
这时前方本已经行驶了一段路的马车停了下来,车夫回身高喊道:“家主请姬来马车上一同入谷!”
莘奴讪讪地下了马车,赶紧提裙来到了马车前,上了王诩的马车。
方才跑得太急,上车时都有些微微带喘,又是感到胸前涌起了热流,她感觉低头检视,幸好换衣时垫了绵软的纱布进去,一时间倒是没有湿了前襟。
可是马车里到底是局促了些,不多时,便有一股淡淡地奶香味伴着化解不开的尴尬漫溢开来。莘奴偷眼瞟了一眼,半闭着眼靠在车厢内的高大男人,突然后悔自己爬上了这辆马车。
不过男人似乎也只当她这个前妻不存在,只是闭了一会儿眼,便拿起一旁的书卷低头看了起来。
算一算,二人分隔的时间甚长了。王诩手边惯用的小物一时也都变了。原先莘奴在齐地为他挑选的那套外出马车上惯用的可以在托盘上固定的茶杯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套带着明显秦地风格的茶杯。
因为莘奴向来喜欢在旅途上的马车里,吃些消食的梅子。所以王诩马车的格子上常年摆放着大大小小的果脯盒子,可如今也已经消失不见。
不光是茶具、果脯盒子,就连王诩身上的衣服也俱是变换了风格,不再是他以前贯穿的麻衣棉衫,而是秦地流行玄色窄领的长袍,若是心细一点,便可以看见那长袍的袖口处,绣着一个别致的“吉”字……
若是她没有记错,那“吉”字正是那秦女嬴姬的小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