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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在前朝的清和殿中进行,像秦御这等身份可以在身边带上一两个小厮伺候着,顾卿晚直接跟着秦御到了清和殿。
成百的宫灯将高高的宫殿映照的仿若天庭仙境,殿里已有丝竹管乐之声传出,男人们豪爽的言笑声夹杂其中。
顾卿晚从前也参加过宫宴,却是在女眷那边,从来不曾到过清和殿,相比寻常诰命们进宫参加宫宴所呆的云凤殿,清和殿无疑更加宽敞巍峨,场面也更加宏大气派。
秦御今日是主角,一进大殿便引得所有人的注意,不少朝臣纷纷站起身来拱手为礼,秦御颔首回礼,带着顾卿晚一直走到了大殿最前头,这才在秦逸的身边撩袍坐了下来。
礼亲王也已经在座,见秦御坐下,禁不住瞟过来一眼,道:“怎这会子才到。”
秦御扬起眉梢来,道:“临时有点要事便耽搁了出府。”
礼亲王见他神情飞扬,春风得意的模样,禁不住又多看了秦御两眼,心想这臭小子怎么回事,不就是劝降了一个山贼窝嘛,怎么就这么得意?
“没出息的兔崽子。”他嘀咕了一声,转过了头。
秦御的好心情太明显,以至于秦逸也扫了他一眼,又目光淡淡往他身后站着的顾卿晚身上看了一眼,眸光微闪,好像知道了秦御所说的要事是什么,一时间唇角略抽,也扭过了头去。
顾卿晚正因秦御的话,免不了回忆着他口中耽误了出府的要事,神情不自在,秦逸的目光就扫了过来。
她总觉得秦逸的目光通透微锐,好像什么都看透了一般,她脸上微红,往后挪了一步,离秦御略远了些。
却与此时,外头响起太监清亮悠长的唱名声,“大燕恪王殿下到!”
顾卿晚禁不住扭头看过去,正见苏子璃迈步从殿外进来,他身上穿着一件银白色的广袖长袍,襟口和袖口都绣着繁复的暗金祥云,外头加了件素色绣大朵莲花的纱罩衫,行走间衣袍翩飞,飘逸潇洒。
衣裳上的金银线在灯照下反射出一道道亮光,映的他的一张俊美面容也似会发光一样,泛起一层珠玉般的冷光,俊美异常,又放荡不羁,乌黑茂密的墨发被白玉冠高高挽起,一双剑眉下微微上挑的眼眸,自带多情风流,含笑的眼瞳却漆黑清澈,为他整个人去了轻浮之气,让他这一身风骚的打扮,不让人觉得是一朵烂桃花,反添了些清雅出尘,薄唇漾着另人目眩的笑容,令他瞧着不具攻击性,很是无害。
他一进来便引得众人纷纷瞧了过去,倒有不少大臣冲他拱手示意,苏子璃也不停的回礼,翩翩风度,更显无害。
可是一个无害的异国皇子,又怎么可能大白天的闯义亲王的书房?又怎么可能从义亲王的书房中摸出一份那样的密道图,悄无声息的挖掘探秘。
更何况,一个无害的异国皇子,也不可能在大秦将日子过的这么风生水起,悠闲自得。
顾卿晚扫了一圈,竟然没发现谁对苏子璃有明显的敌意,由此可见,苏子璃这人才不会是真无害,又是个深不可测的。说起来,这倒是顾卿晚第一次在正式场合中瞧见苏子璃,她敏锐的发现,此刻的苏子璃和之前她识得的苏子璃还是有所差别的,这厮瞧着更加风流,脸上的笑意也更多了些。
果然,每个人都带了一张面具,想到这个,顾卿晚发现,秦御这厮有一点倒值得表扬,不管什么时候秦御都毫不掩饰自己的嚣张跋扈,冷漠孤傲,不易相处。
大抵秦御是命太好了,可以肆意妄为,已经不屑于掩饰什么,倒将本性都挂在表面,少了一层面具,真实的多。
顾卿晚想着,不由看向秦御,谁知道却迎上了秦御一双冰冷讥诮的异色眼眸,灯影打进他的眼底,暖光都没能融化他眼眸中的冷意和锐利。
顾卿晚吃了一惊,又有些莫名其妙的,不知道自己哪里又犯了他的忌讳,正纳闷,却听秦御挑唇道:“瞧的倒专注,他生的比爷俊吗?”
顾卿晚,“……”
这货背后长了眼睛吗?!
“老实躲在爷身后,再乱看,回去瞧爷怎么收拾你。”
秦御言罢,竟然抬手扯了顾卿晚的袍角一把,顾卿晚顿时脚步一踉跄,不由自主的上前半步,扑跪在了秦御身后,差点撞在秦御背上。
两人距离一下子拉近了,顾卿晚能感受到他探究的目光和身上源源不断散发出的冷意来,她正想解释两句,就听秦御又道:“你从前见过他?认识?”
顾卿晚心一跳,心道泥煤的,秦御其实是她肚子里的蛔虫脱变的吧。
她脸上却露出恰好的惊讶来,忙道:“不是,我从前久在深闺,怎么可能认识大燕的恪王殿下。我只是有些好奇异国的皇子生的什么样罢了,毕竟是异国人嘛。”
她言罢干笑了下,眼眸却坦荡的和秦御对视,秦御这才略直起身体来,道:“七十年前,都是周朝,算什么异国人?!早晚,大秦会灭燕,一统天下!”
顾卿晚,“……”
大燕确实是周朝中期时,藩王叛乱后分裂出去的,后来便一直没再一统过。可她不过多瞧了苏子璃两眼,秦御就吆喝着要灭燕一统,若是吃味的话,这吃的也太大,太吓人了吧。
“燕广王又立大功,真是将我辈都比得黯然失色了啊!郡王智计无双,璃佩服佩服!”
两人正嘀咕着,不想苏子璃竟已走到了前头来,正站在秦御面前的席案前冲秦御拱手为礼,动作间广袖飘荡,行云流水,真是美不胜收。
这男人给人的第一印象竟然是美,攻击力自然就降了下来。苏子璃倒是会取巧,顾卿晚晒然,忙垂下了头。
秦御回过头来,却冲苏子璃道:“比不得恪王,胭脂阵里的英雄,本王不过是和恪王擅长的不同罢了。”
苏子璃闻言竟也不恼,反倒挑眉一笑,冲秦御眨了眨眼,道:“哈哈,好说好说,郡王来日若是有什么关于女人的不通之处,大可来询问本王,本王必定倾囊相授,保管郡王抱得美人归。”
秦御,“……”
“皇上驾到!”外头再度传来了太监的唱名声,苏子璃冲秦御又笑了下,这才风情翩翩的转身往对面走去,作为燕国的皇子,亦是燕国的恪王,他的席位就设在礼亲王的对面。
苏子璃刚在席案后站定,殿门处便有一道明黄色的身影走了进来。
一时间大殿中窸窸窣窣,只闻朝臣们挪动身体,起身准备跪拜的声音。见秦御也从席位上起身,顾卿晚忙也跟着爬了起来,将身影隐在了秦御高大的身躯之后。
“跪!”
太监一声唱,殿中无论官职,统统跪下行叩拜礼,这么多人,动作竟极是肃整,气氛立刻便严肃了起来。
顾卿晚跟着跪下,埋着头,就听殿中响起,“吾皇万岁,万万岁。”的声音。
她心里却充满了愤恨,就是这个昏君,下旨降罪顾家,斩了她的亲人,气死了她的祖母,害的她颠沛流离,吃尽苦头。
不对,是害的本主颠沛流离,吃尽苦头!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莫名其妙的到这鬼地方来。
皇帝就是罪魁祸首!
顾卿晚发现自己现在越来越分不清本主和她,好似随着时间的流逝,本主的一切都完美的融进了她的骨血里,有时候她甚至会觉得现代的一切才是一场梦。
就好像方才,看到皇帝的那一瞬间,恨意是那么的强烈,刺痛了她的神经。
这令顾卿晚有些不安,也有些恍惚,使得连秦英帝喊了平身,众人都站起身来时,她还挺直了背脊,双拳紧握,跪在地上。
恰今日秦御和威永伯是主角,秦英帝正好往秦御这边看过来,见旁的伺候太监随从都躬身站在了后头,偏秦御身边还跪着一人,秦英帝不由的便将目光落在了顾卿晚的身上,道:“阿御的这个小厮倒是面生的很。”
“殿前失仪,来人,将他拖出去,乱棍打死!”
秦英帝的声音微凉,言罢,他身后的总管太监王福全便尖利着嗓子扬声道。
秦御闻言面色沉冷,秦英帝尚未发话,王福全便吆喝了起来,这不是王福全不尊秦英帝,而是王福全作为秦英帝的心腹,洞察秦英帝的心思,知道秦英帝想给礼亲王府一个下马威。
故此,这才上来就抓住顾卿晚的一点小错,雷霆责罚。
秦御尚未言语,礼亲王便呵呵一笑,道:“呦,王公公今日好大的威风!”
王福全顿时白胖的面上便堆起了笑来,拱着腰道:“瞧王爷说的,奴婢一个太监,能有什么威风。不过是保护皇上,维护君威,是奴婢的职责所在,看到有人藐视君威,殿前失仪,冲撞万岁爷,奴婢便格外不能容忍罢了。”
礼亲王便看向了秦英帝,道:“皇上养的奴婢倒是忠心!”
秦御却接了话头,道:“只可惜这脑子有点不好使。”
秦英帝一时眉宇微蹙,道:“皇叔说的是,王福全虽是个太监,但这份忠心却是难得,他有什么不当之举,想必王叔也不会放在心上。”
秦英帝直接忽略了秦御的话,又道:“殿前失仪虽不算大过,却也是小罪,不过既然是阿御带的人,便小惩下也就罢了,杖毙倒不至于,拖出去打上两板子……”
秦御却不等秦英帝言罢,便再度开口道:“皇上且先听听臣弟所带这奴婢的说法再做决定吧,臣弟不会将不懂规矩的奴婢带进宫中。”
秦御是功臣,秦英帝不好太给他难堪,秦御话已说到了这份上,秦英帝只好看向了顾卿晚,道:“哦?那你这奴婢便来给朕说说看,何以殿前失仪?若是说的不好,朕可要加重惩罚,想杖毙都不成了!”
秦英帝说着,浑身杀气腾起,脸色沉冷,目光蕴含着沉沉压迫力盯着顾卿晚。
他已经做了大秦七年的皇帝,高高在上,早已养成了君威,平日里不怒自威,杀伐大权在握,平日里多看哪个臣子两眼,其便要双股颤颤,难以成言,更何况,是如今刻意加大的威视,盯着的又是个最底层的奴婢。
秦英帝觉得,这奴婢大抵半句话都吐不出便要晕厥过去,出了更大的丑,殿前失仪,冲撞皇上的罪名就更跑不掉了。
杀了秦御的小厮,也就打压了礼亲王府的气焰。
谁知他预想的事情竟没有发生,那小厮在他的鄙视下,竟从容不迫的又行了一礼,声音清亮的恭敬回道:“启禀万岁,奴婢迟迟不起身,皆是被君威所慑,被皇上的龙气所震,双腿发软,顶礼膜拜,难以控制,无法起身,奴婢并非有意而为,还请皇上赎罪。”
她言罢,又叩了个头,不等秦英帝反应,便又道:“方才王公公的话,奴婢实在难以认同。皇上君威天成,身上龙气鼓荡,奴婢难以直视,只和皇上同处一个大殿,便深受影响,双腿发软,难以自拔,君威尚天赐,何需一个太监来维护?王公公这话难道是说,皇上的君威还是一个太监给的不成?”
满大殿的朝臣们一时间皆是面露惊诧之色,盯着顾卿晚的目光,褪去了不屑和可怜,倒多了些专注和郑重,赞赏和惊异。
一个奴婢,能在此等情况下,有这样一番表现,还将了王福全一军,不简单啊。
也难怪,燕广王会将这小厮带在身边。
这里都是心比莲藕多一窍的聪明人,难免又多想了一层。
一个奴婢,宫宴未开,却上来就闹出这么大一场事来。偏这奴婢口中说着被君威所慑,表现却从容的很。
会不会是提前就安排好的,故意晚起身,专门等着将皇帝一军呢?
秦英帝面色微变,一瞬又收敛了。
王福全却吓的面色苍白,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砰砰的磕头,道:“万岁爷,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那么想啊,是奴婢一时情急,说错了话,万岁爷饶命啊!”
顾卿晚说的话,让人无从辩驳,秦英帝尚未言语,一直不曾开口的秦逸轻叹了一声,道:“王公公是皇上的贴身总管太监,出去了就是皇上的脸面,说话若是不经心,弄不好,只怕会惑乱朝纲。臣弟以为,王公公虽然是无心之失,可也该受些惩戒,长长教训才是。”
礼亲王瞧着王福全蹙眉道:“皇上啊,王福全这也算是殿前失仪了吧,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秦英帝一时间侧脸刚硬锐利,盯向王福全,道:“滚下去领二十大板!”
王福全咬牙道:“谢万岁爷!”
言罢,爬起来,临去却扫了顾卿晚一眼,那一眼如寒冰毒蛇,说不出的怨毒。
他出去,秦英帝才再度看向了顾卿晚,道:“你这奴婢倒是不错,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顾卿晚微惊,方才她实在不该在这大殿上跑神,可既是跑神,就不是人所能控制的,要是能知道自己是跑神便也不会跑了。
如今弄的连皇帝都特别留意到了自己,满大殿的人都盯视过来,顾卿晚也有些头皮发麻。
只是皇帝都下令了,她也不得不照做,略抬起头,却低垂着目光。
秦英帝却略怔了一下,眉头拧住,瞧着眼前这张脸,竟略有些不舒服,可这种不舒服来自那里,他却又追寻不到。
秦英帝有些烦躁,面上却淡淡一笑,点头道:“这奴婢很好,朕也瞧着舒服,便向阿御讨要了,让他进宫来伺候朕吧。阿御不会舍不得吧?”
饶是顾卿晚再镇定,听到秦英帝这话额头也瞬间渗出了一层冷汗来。秦御却突然移了一步,顾卿晚只觉眼前黑影一闪,她被笼罩在了他的身影下,秦英帝如同跗骨之蛆的目光也被他尽数遮挡了。
从前顾卿晚总觉秦御太高了,每次笼罩在他身影下,都有股压迫感,这次反倒一下子安心了,连喘息都轻快了不少。
“皇上请赎微臣不能从命,这小厮乃是家奴之子,其父在战场上救过微臣一命,只留下这一根独苗,微臣答应了他的父亲,会做主让他娶妻生子,延续香火,他若做了太监,断了香火,微臣恐心中难安。”
断人香火,是缺德之事,即便是皇帝,也不能公然断人香火,半点不通融。
秦御既这样说了,秦英帝便也不好再强行为难顾卿晚,冷哼了一声,道:“哦?如此便赐他一个女人吧,早日生下儿子来,也好送他进宫来伺候着。”
顾卿晚,“……”
秦英帝却已不等秦御再言,一甩龙袍,迈着大步,往龙阶上去了。
一旁不少人艳羡的看向顾卿晚,要知道皇帝赏赐的女人,姿色必定不错,不然也拿不出手去。
这小厮倒好艳福,只是想到皇上金口玉言,这小子生了儿子,就得进宫当太监,他们艳羡的目光便又同情了起来。
顾卿晚垂着头,怎么也没想到,进宫打个酱油,竟打出个媳妇回去,这是多么令人蛋疼的一件事儿啊,幸好她没有蛋。
秦御面色也有点黑沉,落座时,扫了顾卿晚一眼,目光说不出的幽凉如水。
顾卿晚缩了缩肩,回他一个无辜的眼神,抬眸间却见对面的苏子璃竟也正盯着她瞧。
四目相对,苏子璃竟还似笑非笑的冲她扬了扬手中酒杯。
顾卿晚匆忙垂头,心中却在想,苏子璃什么意思,她现在这幅模样,自信就算庄悦娴在,也认不出她来,难道苏子璃竟然看出端倪来了?
不能吧,为了隐藏,她特意变了男声,而且她怕从前见过沈清的周家人,从声音上认出她来,还特意用了和沈清时不一样的男声。
这样苏子璃还能认出她来,那便神了。那厮大抵是抽风了,顾卿晚想着,又看了苏子璃一眼。
果然,苏子璃的目光已经不在她身上了。
顾卿晚刚舒一口气,手腕便是一疼,是秦御借着广袖的遮掩,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顾卿晚差点疼呼出声,瞧了下四周,忙抬起另一只手,讨好的在秦御捏着她的手背上挠了挠。
秦御这才松开了她,却拿起酒盅来,接着吃酒的动作,冷声道:“苏子璃堂堂亲王,倒会向一个奴婢邀酒,卿卿,宫宴尚未开始,你便给爷惹了两朵桃花,男女通吃,当真是能耐的很啊!”
秦御刻意压着声音,暗哑的嗓音因咬牙切齿,更加阴测测的令人害怕了,顾卿晚吞了吞口水,心中着实冤枉,委屈着声音道:“殿下……”
秦御听她低若蚊蝇的声音满是讨好,还带着点撒娇的味道,这才哼了一声,道:“不管是什么桃花,爷都会掐掉,揉烂!你记住了!”
顾卿晚忙笑着道:“知道了,人家就只单恋殿下这一枝花。”
秦御没想到她会如此说,便知道她是惹了烂摊子,讨好让他收尾呢,心中也吃了蜜一样甜,脸色顿时有了些笑意。
他却没瞧见,旁边秦逸甩了下袖子,扫落一身鸡皮疙瘩,不动声色的挪了挪身子,离他们两人远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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