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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这个人的行为、言语,乃至神态都大大的出乎意料,但他明显没有第一次见面时的敌意和杀人灭口的意思,只这一点就让云萝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总算没有当一回东郭先生。
她虽不大愿意跟这种一看就知身份不简单的公子有过多的牵扯,但对方的态度如此良好,云萝也不好继续沉默。
将虎头拉到身边,然后摇头说道:“不用放在心上,你已经付过银子了。”
“银子?”景玥愣了下,诧异的说道,“那不过是我当日不告而别的赔礼,本不该给银子那么失礼,只是想到你可能不方便拿别的东西回家,才折了银子。那几两银子,如何抵得上救命之恩呢?”
见云萝又不说话,景玥也不在意,依然喜滋滋的看着她,整个人都似在发着光,又像是解释一般的说道:“当日之事已经处置妥当,我也是今日将近午时才抵达镇上,没想到就在街上遇见了你,便忍不住跟了上来。”
虎头下意识的往巷子里瞄了一眼,越发的心虚和忐忑,大伯可还半死不活的趴在那里呢,不会全都被他们看了去吧?
卫漓也侧目,你不是来看肥皂的吗?
云萝却依然心中警惕,目光在这两人身上转了转,又绕过两人看向他们的身后,不远不近的,站着好几个看似寻常路人的精壮男子。
被这些人跟了一路,她竟是毫无所觉。
见她眼中的神色又绷了起来,景玥不禁有些懊恼,抿了下嘴角,轻声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见了你就没忍住跟了上来,无意中看见的事情也绝不会说出去。”
说着,还小心的看了她一眼。
云萝的目光一顿,转头瞥了眼巷子里头,说:“你就算说出去,我也不怕。”再说,咱又不熟,你没必要跟我解释这个啊。
景玥又弯起了桃花眼,问道:“那需要我帮你处置了里头那个人吗?”
眼底极快的掠过一丝暗芒,并在她看过来的时候迅速隐没,依然像个纯良无害的富贵公子。
云萝却觉得,这句话可不是个纯良之人能说得出来的。
而且,她也不敢让他来处置郑丰年啊。
她只是实在心中憋屈得很,就想来教训他一顿,并不是想要他的命。
便沉默了下,然后摇头说道:“不用,打一顿就够了,我留着还有用呢。”
虎头总觉得她这话说得忒大逆不道,忍不住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打也打了,你还想对大伯干啥?”
他忽然觉得身上有点冷,大热天的后背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不由得搓了下手臂,脸上的表情有点懵。
云萝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对面,说道:“我们出来久了,家中还有人等候,就先走了,二位公子自便。”
胖乎乎的小姑娘抱着肉嘟嘟的拳头拱手说话,目光清澈、神情正经,端的是惹人可爱,连卫漓都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这一看就不禁有些愣住了,总觉得颇为眼熟。
只是不等他想许多,景玥就上前了一小步,说道:“要回家了吗?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我家并不在镇上,就不耽搁你们的时间了。”
“反正也没别的要紧事,顺路还能欣赏一片田园景色。”
云萝却并不想跟他继续纠缠,最好是以后都再不要见面了,便依然摇头,然后拉着虎头就转身离开了。
景玥见她这般,倒也没有继续纠缠,只是上前两步,然后站在原地默默的看着她离开,皱眉逐渐皱起,神情有些失落。
他忽然朝着云萝高声喊了一句:“小恩人,我叫景玥,景色的景,神珠之玥。”
云萝愣了下,转头看了他一眼,又转身继续离开,只远远的传来一个不大不小的声音:“郑云萝。”
景玥霎时眉目舒展,满脸都是灼人的光芒,抬手用力的按压在了心口,阿萝
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他瞬间收起了脸上所有的表情,转眼就又是那个冷漠乖戾的景玥。
“这就是你说当日在山上救了你的那个小姑娘?”卫漓皱着眉头,问道,“你是否太过在意了些?”
景玥低低的笑了两声,转头来看他,微眯起的眼眸之中似有异芒闪烁,更添了几分散漫,“你不觉得她看上去很眼熟吗?”
刚才就顾着看你那满脸纯良的恶心样了!哪里还有心思去看个毫无干系的乡下丫头?
不过此时听景玥这么一说,卫漓也不由得仔细回想了一下那小丫头的模样。
眉头逐渐皱起,眼中也有了些波动,从疑惑到茫然,再到若有所思,缓缓的睁大了眼睛。
他霍然转头看向云萝离开的方向,又转回头来死死的盯着景玥,从来都是平静淡然,甚至是有些严肃的表情已碎裂成片,那一双眼角飞扬、与云萝极为相似的狐狸眼中一片震惊和焦急。
一把抓住了景玥的手臂,用力到指尖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你知道什么?”
景玥也不挣扎,似乎感觉不到手臂上传来的疼痛,娇艳得如同花瓣的嘴唇轻启,悠悠的吐出了一句话,“我能知道什么?不过是觉得她与你小时候长得像极了。”
也不必说小时候,两年前他就还是个比所有的同龄人都要矮半个头以上的小胖墩,短手短腿圆身子,与现在的阿萝至少有七八分相似。
卫漓目光闪烁,又猛的收回了手,垂下睫毛遮住了眼中的神色,“确实有点像,倒是缘分。”
背在身后的手却紧紧的握成了拳,四个指甲尽皆嵌入掌心之中,鲜血滑落。
先前只是觉得很眼熟,却一时也没想起来在哪见过相似的,毕竟他小时候最讨厌的就是照镜子,若非景玥忽然说起,他自己都早忘了两三年前的自己长的什么模样。
是巧合吗?毕竟这世上长相神似的人虽不多,但也并不少见。
若不是巧合
卫漓暗暗的闭了下眼睛,眉头在不自觉中紧紧的皱了起来。
找了这么多年,却始终杳无音讯,怎么可能会这般巧的在此地遇见?况且江南离京城有几千里之遥,再如何也流落不到这里来啊。
另一边,虎头对云萝竟然认识那样的公子也感到十分好奇,强烈的好奇让他几乎将背后敲长辈板砖的心虚都挤压到了最边边的角落里头——尽管动手的那个人并不是他,但小萝打了跟他打也没啥区别嘛!
“小萝,那是哪家公子啊?我以前从没有在镇上瞧见过呢,你们咋认识的?他咋说你救了他一命呢?”满心的疑惑挠得他心里头痒痒,恨不得扒拉着云萝让她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一遍。
他真是从没见过那样尊贵的人,尽管一身装扮似乎还没有金公子富贵,但只是站在那儿,就让人觉得更优雅,更尊贵。
“我也不知道是谁家公子,不过是前段日子在山上见他晕倒在地,我把他救醒了过来。”
云萝随口说道,在肉摊上面花十二文钱买了一片猪肝,又花三文钱得了放在案板角落那几根被剔得干干净净的大骨头,也没有放进背篓里,只用草绳绑了拎在手上,以免弄脏了背篓里头那几个纸包。
虎头伸手过来将她手上的猪肝和大骨头接了过去,另一只手挠了两下脸颊,说道:“这大户人家的公子咋还往山上跑呢?就他一个人,身边都没个小厮啥的?”
瞧金公子出行,哪次不是前前后后的跟着好几个小厮随从和车夫的?
云萝摇摇头,只说不知,并不想将更多的事情告诉他,说不定就反倒给他带去了麻烦。
虎头也只是好奇,但他不是追根究底的人,见云萝也不晓得更多,他就不再多问,咕咕叨叨的跟她说起了别的事情,期间还总忍不住的伸手去拨弄云萝背篓上那个“呼呼”转圈的风车。
在两人出了庆安镇没多久,金家的马车却从另一个方向急急忙忙的赶回了镇上,金来公子满头大汗的坐在马车里面,却掀着门帘子探头跟外面的人说话,“你都看清楚了?当真是卫府的马车?”
“没错,确实是卫府的马车,小的都瞧见小侯爷了。他们到了镇上之后并没有直接去府里,而是下了马车在街上逛,跟小侯爷一起的还有另一位公子,只不知是什么身份。”
“哎呦喂,表哥这走的是哪条路啊?我天不亮就起来到十里亭去等着了,怎么就没遇上他们呢?”
要早知道这样,他何必白费这个劲儿?这大半天的,可把他的脸都晒伤了!
云萝他们已经远去,自是不知道身后的这一幕。
又走了半个时辰,回到村子正是最热的时候,云萝的脸已是红扑扑的摸着滚烫,虎头更是满脸通红,连裤子都被汗打湿了。
他浑身都热到冒气,撸着袖子又用力的擦了一把汗,然后将拎了一路、已经蔫巴的猪肝和大骨头递到她手里,说道:“可算是要到家了,你快回去吧。”
说着就一挥手,他率先转身往自己家跑去。
云萝回到家的时候,家里还算安静,但游荡在空气中的气氛却并不平静,似乎是她不在的这半天里,家里发生了她不知道的事。
院子里没有一个人,从敞开的窗户里可以看到郑大福在歇午觉,孙氏则坐在窗边的凳子上纳鞋底,西次间的窗户半开着,倒是看不见郑玉莲是否也在屋里。
有小小的抽泣和说话声从东厢传出来,但这么热的天,他们却门窗紧闭,完全看不见此时里头是个什么情况。
西厢的两间屋,门窗都大开着,吴氏侧身坐在紧挨着窗户的小床上面,手中蒲扇轻轻摇晃着,她身边是并排的三个小娃娃,没看见三叔和云桃的身影。而另一间屋里,刘氏守着云萱给她摇扇子,她自己也靠着墙昏昏欲睡,眼下乌青,脸色也有些苍白。
听到云萝进门的声音,孙氏扭过头来,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却是难得的没有开骂,只是瞪了她一眼就又扭回头去。吴氏看到她后,轻轻的站了起来走出屋子,朝她招了招手。
云萝就朝她走了过去。
吴氏虽说在屋里躺了半个多月,又有郑丰收偷摸的给她弄些好吃的,但却并没有多养出一点肉来,且脸色蜡黄,人都似乎老了许多。
她给云萝舀了小半盆水让洗手擦脸去一下暑气,然后在旁边轻声说道:“你要做些啥,跟三婶说,你娘也是熬坏了,刚才还差点摔地上。”
她不是没良心的人,云萱的伤是替小桃受的,这半月来也多亏二嫂时常帮忙照顾两个小子,且前两天还白得了那么多银子,甚至如果没有小萝暗中帮衬,她这两个娇贵的儿子能不能养到现在也不晓得,若不做点什么,真是坐着都没法子安心。
云萝擦脸的动作顿了下,然后抬起头来,“我娘差点摔倒了?”
吴氏瞧了东厢一眼,声音压得更低了,说道:“你爹和你三叔要打文浩,你大伯娘拦着不让,就闹起来了。这李氏平日里瞧着文文气气的,打起叔子来倒是半点不含糊,偏偏她是个女人家,又是亲大嫂,你爹和三叔总不能跟她动手,只能躲着。”
拧了拧眉,又冷哼一声,继续说道:“她可厉害了,仗着大嫂的身份,硬是护住了小犊子,还把两个小叔子的脸都给抓破了。我跟你娘实在是看不下去,就上前去拉架,乱哄哄的,云兰和云桃都被扯进来了,你娘差点就被推倒,你爹”
她看了云萝一眼,神色中仍有些心有余悸,“我嫁进郑家这么多年,还从没有见你爹发过那么大的脾气。”
云萝扯了下嘴角,却半点笑意也无,只问道:“当时,爷爷奶奶在干啥?”
吴氏想了想,才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在旁边劝架吧?只是屋子里乱糟糟的,谁还能听得进劝?老爷子差点又厥过去,你奶也是把嗓子都喊哑了。”
就孙氏那嗓子都能喊哑,看来当时的情况确实十分激烈。
云萝眯了眯眼,倒是没有再多问别的,转而将大骨头和猪肝交给了吴氏,说:“用大骨头熬粥,快出锅的时候再放猪肝,完了撒点盐,补血。”
看了她一眼,又说:“多熬点,不只是我二姐,还有我娘、六妹妹和你都能吃。”
吴氏连忙说道:“这样的好东西,还是留着给你二姐和你娘吃吧。”
“现在天气热,骨头和猪肝放到明天说不定就坏了,还不如早点吃进肚子里,我也想吃呢。等过两天奶奶缓过劲来了,想多吃一把米都不容易了。”
吴氏一愣,然后咬牙点头,道:“你说得对,那我多熬点,到时候大伙儿都能尝个味。”
云梅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也不哭不闹,只是扭着头眼巴巴的往外看。
看到云萝的时候她顿时眼睛一亮,忙爬了起来跌跌撞撞的走到窗户旁边,趴在窗框上,软软的喊了一句:“三姐姐。”
身高限制,云萝也是垫了个凳子站在外头,正好能跟云梅隔窗相会,见她的动作有些不灵活,就伸手掀了她的衫子,就看到她腰腹之间昨晚还只是青紫的两个地方几乎已经连成一片,且越发的肿胀,呈现着紫红的色泽,在白生生的小肚子上面,看着格外的触目惊心。
云梅也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无措的张着小手都不敢触碰,只是眼汪汪的喊了一句:“痛痛。”
乖巧的小姑娘总是更惹人心疼,何况云萝本就是个伪小孩。她看了一眼之后就迅速的将衣摆放下,转身拿出了一根糖葫芦,“很快就不疼了。”
云梅已在瞬间将目光落在了糖葫芦上面,嘴角一点晶莹迅速的凝聚,滴溜溜的挂落下来。
云萝也不逗她,直接将这因为天气炎热而已经有些融化了的糖葫芦给她,又抽出了两对大红色的头绳,跟她说:“这是你和四姐姐的。”
她正忙着添糖葫芦,对头绳倒是没有特别大的惊喜,只是奶声奶气的应了一声,“好。”
云萝就跳下凳子,在云梅的目送下回了自己的屋。
她进门的时候,听到了动静醒过来的刘氏正打算要出来,然后被云萝又扶了回去。
“这么快就回来了?路上可有走慢些?听你爹说是叫了虎头陪你一块儿去的,没走岔路吧?可有摔着磕着?”
面对这絮絮叨叨的问候,云萝摇了摇头,“啥都没有。”然后将篓子里的东西都一样样取出来放在了桌上,最后将风车从背篓上拔下来插到窗框的缝隙里,随风或快或慢的转悠着,让屋子里都似乎突然间轻快了些。
刘氏在检查她买回来的东西,连声说着:“咋买了这么多东西?这得吃到啥时候去?”
云萝凑到二姐身边避着刘氏的视线给她把着脉,随口说道:“不多,每天给二姐吃点,吃不了几天就没了。”
母女两轻声说着话,云萱却始终没有被吵醒过来,却在睡梦中也紧锁着眉头,有时还会无意识的轻吟两声,显然睡得也不舒服。
云萝就转了她另一边,盘坐着伸手在她手臂的伤口周围轻抚,好歹能稍微舒缓一下疼痛。
刘氏将东西都检查一遍之后就又仔细的收了起来,第一次没有说要把好东西送去上房。
收好东西之后,她就又坐到床沿,拿着蒲扇给姐妹两扇风,对云萝轻声说:“来回走了那么多路,你快歇会儿吧,娘给你打扇子。”
云萝摇头,“你去歇着吧。听三婶说你今天又差点被推倒,我瞧着你脸色也不大好看。”又看了她的肚子一眼。
刘氏习惯性的就要拒绝,但接触到云萝的目光,她也不由得摸了摸肚子,其实从昨天开始就觉得很不舒服了。
她又见云萝脸色红润没有半点疲色,犹豫了会儿,终于还是不敢再强撑,点了点头,说道:“那娘躺一会儿,若是有啥事,你记得叫醒我。”
“嗯。”
刘氏几乎是刚躺下就睡了过去,屋子里一时间只剩下几道轻浅的呼吸声,微风从窗外吹过,几乎吹不动窗口的风车。
云萝靠着墙坐在云萱身边,轻摇着蒲扇,倒是难得的安静。
从灶房渐渐的传出了一阵骨肉香味,丝丝缕缕的直往人的鼻子里钻。
云萱睫毛颤动,醒了过来,看到坐在身边的云萝,当即便问道:“小萝,你啥时候回来的?”
“刚回,你饿了吗?”
她摇摇头,整个人都没什么力气。
其实从晚上到现在她都没吃过多少东西,肚子里也空空的,却并没有想吃东西的欲望,只觉得满嘴苦涩,昏沉沉的刚醒来就又想睡觉了。
云萝皱了下眉,下床给她倒了杯水,又翻出刘氏刚藏好的东西,往云萱的嘴里塞了一颗大红枣,“你刚睡醒,先歇一会儿,等会儿再睡。”
云萱忍不住笑了一声,还真是第一次听说醒了歇会儿再睡的。
睡着了,不就是歇着了吗?
云萝没法跟她解释睡太多了反而更不利于养身子,就坐在凳子上将龙眼干捏得“啪啪”响,没一会儿便剥出了二、三十颗黄褐色的果肉干。
见剥得差不多了,她将龙眼干往手心里一拢,捧着就出了门往灶房去。
灶膛里烧着小火,白茫茫的水蒸气从锅盖的缝隙里冒出来,盘旋在整个灶房的上方。
屋里的温度比外面热了许多,吴氏正站在案板前将浸泡在水里的猪肝捞出来,换了水之后又泡回去。
看到云萝进来,她转头笑看着她,“小萝,又有啥事?”
云萝将手里的一捧龙眼肉递给她,说道:“二姐醒了,给她煮碗龙眼鸡蛋汤。”
吴氏拿了个碗来让云萝将龙眼肉放进去,脸上却有些为难的说道:“鸡蛋都被你奶奶锁在柜子里头呢。”
云萝瞥一眼旁边那个带锁的柜子,走到灶前劈了根小木刺,转身回来往锁眼里捅进去,顺势拧了两下,便听得那把小铜锁“咔哒”一声。
吴氏瞪大了眼睛,一脸呆怔的看着她,半晌,轻轻的却又长长的吸了口气。
她忽然跑到灶房门口往外头张望了两眼,转回来便压着声音跟她说:“以后可不能这样了,要是被你奶奶晓得你这个本事,怕是每天都要以为家里少了东西,都是被你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