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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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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闻之变色,长老连善道:“前阵子突厥人就曾上山来,说希望玄都山与突厥结为盟友,被郁掌……”他顺嘴想说掌教二字,看了沈峤一眼,又改口道:“被郁师弟一口回绝,想来他们并不甘心,此番又联合合欢宗的人,想趁着我们掌教人选未定,上山来找麻烦了!”

    沈峤道:“突厥没能入主中原,他们与玄都山之间还隔了个周朝,想要直接控制玄都山是不成了,恐怕也只有与合欢宗合作了。”

    刘阅没等谭元春说话,趁机道:“那依沈师弟所言,我们该如何应对?”

    沈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旁人却没法像他这样云淡风轻。

    谭元春:“他们已经杀上山来,摆明来者不善,我们若龟缩于此,反倒令外面弟子遭殃,此时自当拿出担当,出面迎敌才是。”

    他这一说,众人自然没有意见,方才如何争执,那毕竟是玄都山内部事务,此时既然有外敌侵犯,那自然应该一致对外。

    沈峤也无意在这种细节上一较长短,便跟在其他人后面走了出去。

    这时对方一行人浩浩荡荡,也正好上得山来,与迎出三清殿外的谭元春等人打了个照面。

    打头的萧瑟朗声笑道:“何劳玄都山诸位长老相迎,实在太客气了!”

    刘阅冷笑:“你们打伤本门弟子,闯上山来,还敢大言不惭!”

    他性烈如火,当即便抽剑出鞘,意欲上前与人大打一场。

    萧瑟却后退半步,将扇子往前一挡:“你武功平平,非我师尊对手,何必急着上前自取其辱?听说玄都山郁掌教因故失踪,贵派群龙无首,如今看来却是真的了,否则如何会这般乱糟糟?”

    谭元春皱眉道:“我派内务,不劳烦各位插手,今日玄都山也谢绝访客,诸位不请自来,忒没教养了!”

    萧瑟笑吟吟道:“阁下看着眼生,不是又是哪位长老?”

    谭元春:“谭元春。”

    萧瑟挑眉:“听说祁凤阁祁真人座下有个大弟子,虽然入师门早,却并不出众,当年祁凤阁临终选衣钵传人的时候,直接跳过大徒弟,选择了身为二徒弟的沈峤,可是如此?”

    他明明也瞧见沈峤在场了,却故意出言挑拨。

    沈峤的注意力没在萧瑟身上,他看的是桑景行,还有段文鸯。

    这次上山来的人不少,但比起那天试剑大会,合欢宗来的人还是少了些,沈峤注意到,元秀秀不在其中,还有几个合欢宗弟子的面孔也消失了——沈峤未必叫得出他们的名字,却有些印象。

    白茸在沈峤视线扫过去的时候,还朝他眨眨眼,笑了一下。

    沈峤不自在地移开目光。

    边沿梅凑过来小声道:“合欢宗无论男女,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最喜欢像沈道长你这样元阳充沛的男子了,你可千万把持住啊!”

    沈峤哭笑不得:“……我看白茸也还好。”

    更不要说他完全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边沿梅不知就里,还真怕他着了道,提点道:“沈道长别看她生得一副纯情模样,实则不知与多少男子双修过了,据说连其师桑景行都曾是她的入幕之宾。”

    此事其实沈峤先前早已知道,此时再听,仍禁不住有种叹息感:“人生在世上,谁不愿肆意妄为,不过都是有种种不得已罢了。再凶狠的人,只要有一点善,我也不想因其恶否其善。”

    他始终记得自己绝境之处,白茸的种种留情提点,虽说对方没有雪中送炭,可在能够落井下石,甚至为门派立功的时候,她也并未穷追猛打,单就这一点,沈峤觉得自己就应该记住这份人情。

    边沿梅早知沈峤为人厚道,却没想到他对白茸也有与众不同的看法,心下暗道:你这样心软,难怪被师尊吃得死死。

    他们低声交谈了几句,那头玄都山众人与合欢宗已到了一言不合,剑拔弩张的地步,只因与合欢宗一道上山来的人,还有段文鸯和另外几个面生的突厥人,玄都山这边又少了个主事者,一时间显得人心零散,大家有所顾忌,觉得己方胜算不大,是以没有先动手。

    对方显然也发现了这种情况,段文鸯似笑非笑:“听说今日贵派要选掌教,我们上来看个热闹,然而贵派人心不齐,恐怕很难定出个结果啊,不如让我们来帮忙裁决一番如何?”

    谭元春断然回绝:“玄都山内事,不劳外人作主!还请诸位速速离开,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这话一出口便遭到刘阅的斥责:“他们一路上来,不知伤了我们多少弟子,岂可这样轻易放过!”

    段文鸯哈哈一笑:“不肯轻易放过,你待怎样?”

    “自然是留下性命再走!”这句话却不是在场任何一个人说出来的,声音黯哑,虽然用尽力气,音量也并不大,若非在场之人俱是身怀武功,只怕还听不见。

    众人循声望去,不由大吃一惊。

    却见一人自三清殿后蹒跚走来,步履沉重,似乎身有内伤,腿也受了伤,走起路来一拐一拐,衣裳上斑斑血痕,脸上也多有伤痕,看着狼狈不堪。

    但玄都山众人,没有一个会认不出他。

    “郁蔼?!”

    来者正是郁蔼。

    他手中抓着一根竹杖作拐,一步步朝众人走过来。

    段文鸯也面露讶异:“听说郁掌教前些日子神秘失踪,看来传言并不属实啊!”

    郁蔼冷冷看他:“我没有死,想必你们很是失望罢?”

    段文鸯失笑:“这与我何干?听说你一死,你们玄都山就为了一个掌教之位争来争去,郁掌教应该怀疑你的师兄弟才是!”

    谭元春关切道:“郁师弟,你身上还有伤,赶紧先去包扎歇息一下罢!”

    郁蔼看了他一眼:“是我错了。”

    众人都被他这没头没脑的话弄得一愣。

    谭元春:“什么你错了?”

    郁蔼淡淡道:“我一心想为玄都山谋千秋万世基业,觉得前几代祖师过于固步自封,不肯睁开眼睛瞧一瞧外头的世界,所以费尽心思算计沈师兄,与突厥合作,满以为在我的带领下,玄都山将能重新奠定天下第一道门的地位,没想到我从一开始就错了,与突厥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我不肯当他们的傀儡,将玄都山拱手让出,他们便要对我下毒手,将我赶下掌教之位,另扶持一人当他们的傀儡掌教,借此谋夺玄都山数百年的基业。”

    谭元春愕然:“这么说,你的失踪与突厥人有关?”

    郁蔼冷冷道:“那天我半夜闭关,有人模仿沈师兄的字迹送来信鸽,说在后山小院等我,谁知等我过去之后,就遭遇三名神秘人的袭击,他们全部蒙着脸面,身穿黑衣,武功高强,我不敌,被打成重伤,落下万丈悬崖,却因被树枝挡住,侥幸不死,今日得以重返人间,想来是上天怜悯,让我回来指证凶手的。”

    刘阅皱眉:“你的意思是,有人冒充沈师弟给你传信?”

    谭元春吃惊追问:“那三名神秘人又是谁?”

    郁蔼摇摇头:“我不知道,他们从头到尾没能露出面目,不过我知道,一定不会是二师兄。”

    沈峤淡淡道:“有人模仿我的字迹给你送信,你立马就相信了,这说明你心中有愧。”

    郁蔼苦笑:“二师兄说得对,时至今日,我所作所为,一无所成,却害得你,害得你……”

    他一时心神激荡,停住话头,片刻之后才勉力维持镇定:“害得你受过那样的苦楚,是我对不住你。”

    道歉有用的话,杀人放火也不用负责任了吗?沈峤并不因为这一句“对不住”而有所动容。

    “阁下言重了。”

    竟连一句师弟也不肯喊了吗?郁蔼面色黯淡,苦笑道:“这也是我的报应。”

    谭元春:“郁师弟,如今大敌当前,你的事能否稍缓片刻?”

    “不能!因为我之所以会遭到暗算,正与突厥人有关!”郁蔼深吸口气,质问段文鸯:“前些日子,我刚刚拒绝了你们的提议,不肯当突厥人的傀儡,紧接着我就遭遇了暗算,若说这其中没有你们的手脚,傻子都不会相信!”

    段文鸯笑道:“郁掌教不要随便冤枉人,我又不是你们玄都山的人,哪里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这里,怎么说也得打伤几个弟子才成罢!”

    沈峤忽然接话:“若有玄都山奸细里应外合,自然能瞒天过海。”

    刘阅与谭元春等人闻言,都不由吃惊:“沈师弟此言何意?”

    沈峤淡道:“袁瑛与我说过,突厥人对郁蔼威逼利诱不成,便转而煽动其他人,突厥人告诉他,若他肯乖乖听话,便会扶他当上掌教,既然袁瑛没有答应,对方必会找上其他人,我想,总会有人经不住诱惑而答应的罢。”

    郁蔼咳嗽几声,捂着胸口道:“不错,先是我遭暗算,继而又是在掌教之位虚悬的情况下,你们就都上山来了,焉知不是有人通风报信,可见今日之事早有预谋!”

    段文鸯他们选择在这个时候上山,自然不会是为了来跟玄都山众人耍嘴皮子的,郁蔼的出现本身是个意外,但这个意外的存在并不能影响什么,反倒是沈峤,反倒有些棘手。

    他心下议定,与桑景行相视一眼,段文鸯哈哈一笑:“郁掌教既然这样说,我不当这个坏人,岂不辜负了你的信任!”

    他略一挥手,身后几名突厥人得了命令,分头提刀扑向刘阅谭元春等人,将他们团团缠住。

    几名长老武功各有高低,但即使是像谭元春这样资质武功一般的,那也只是与祁凤阁其他弟子进行比较,绝非平庸得随便什么人都能欺负,不过能够被段文鸯带上山的突厥人,自然也不是什么易与之辈,当下双方你来我往,刀光剑影,煞是热闹。

    段文鸯负手观战,并不参与,笑吟吟道:“这几人俱是我师亲手□□出来的,算是我们突厥最厉害的勇士了,他们早就听闻玄都山的道长们武功厉害,今日正好讨教一番,还请各位道长不要手下留情啊!”

    刘阅等人忙着应付那几个人,哪里还有空分出神回答他?

    娄量见段文鸯的目光扫过来,心下一寒,生怕他盯上自己这个微不足道的小弟子,不由自主往沈峤背后躲了躲。

    刘阅一剑挥去,将那突厥人逼退几步,又大声道:“沈师弟,往日玄都山多有对不住你的,当日郁蔼宣布你为弃徒时,我也是帮你说过话的,还请你看在祁真人的面子上,守住玄都山门庭,勿要让这些贼子占了便宜!”

    段文鸯扑哧一笑:“沈道长,我真是为你抱屈!当初你落魄的时候,他们没有拉你一把,今日有难了,还要你以德报怨,你不觉得憋屈,我都要替你憋屈呢!要我说,你也别管这闲事,等他们都死光了,掌教之位自然就还是你的,如何?”

    “不如何。”沈峤淡淡道,“郁蔼自封掌教,我却没有答应,他将我逐出玄都山,我依旧是祁凤阁的弟子。”

    他将背后山河同悲剑抽了出来,剑身在耀眼夺目的日光下闪烁着潋滟光泽,隐隐有风鸣雷动之声。

    “有我在,谁也别想打玄都山的主意。”他如是道,语气平平,毫无地动山摇之震慑力,却令人不敢小觑。

    “沈师弟,让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就在此时,伴随着这一声断喝,三道人影从另一个方向掠了过来,一前两后,为首的是长老孔增,后面则是他的徒弟——沈峤在山下遇见的乐安与云畅师兄弟。

    这两人远远跟在沈峤后面,本想瞧瞧热闹,却没料想遇见突厥人与合欢宗众人上山来找麻烦,内讧他们不敢插手,但外敌入侵则是另外一回事,二人当下就赶紧去找自己的师父孔增孔长老,再由孔长老带着人赶过来。

    孔增来到沈峤面前,拱手道:“孔增来迟,还请掌教降罪。”

    沈峤点点头:“孔长老闭关中途,正是要紧之际,能赶来已是幸甚,何罪之有?”

    也不知是否没注意到掌教二字的称呼,沈峤并未否认。

    孔增却是老脸一红,闭关只是托词,实则是他不愿意掺和门派里掌教人选的事情。

    他不知沈峤是不是已经看了出来,只好含糊蒙混过去,又道:“大敌当前,岂容独善其身,些许宵小,由我来应付便是,不劳掌教出手!”

    段文鸯负手而立,显然没将孔增放在眼里:“只怕你不是我的对手。”

    孔增冷笑:“耍嘴皮子有甚用,试过方知!”

    说罢提剑上前,朝段文鸯劈了过去!

    这一开打,合欢宗等人自然也不可能再冷眼旁观,除了桑景行之外,其他人悉数出手,一时间处处开打。

    乐安云畅二人自然帮着师父打下手,可惜他们年纪轻,武功还未登堂入室,对上萧瑟白茸未免有些吃力,很快就落了处处受制的下风。

    眼看云畅剑法露出破绽,萧瑟屈指成爪,透过剑风抓向他的脖颈,动作迅若闪电,云畅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掐住喉咙,只稍萧瑟稍稍用力,他就要命丧当场!

    这一幕电光火石之间,连云畅自己都无法反抗,更不要说旁边的乐安了。

    正当云畅以为自己死期将至时,便听得旁边有人轻笑一声:“萧瑟,你好歹也是成名人物,怎么净捡软柿子捏?”

    话音方落,云畅顿觉脖子一轻,随之而来的是死里逃生的后怕感。

    边沿梅一掌拍来,萧瑟不得不舍了云畅与他交手,扇子挡住掌风,又灌注内力扫了回去,双方袍袖翻飞,瞬间交手数十招。

    “我当晏无师大弟子如何了得,原来不过如此!”萧瑟冷笑一声,“我看你的武功比起玉生烟也没强到哪里去嘛!”

    三清殿前面短兵相接,杀气四溢,霎时陷入一片混乱。

    沈峤却没有动。

    因为场中也有另外一人没动。

    桑景行。

    上回试剑大会,前有元秀秀横插一手,后有狐鹿估出现,沈峤最终也没能与桑景行交上手。

    但桑景行因此也看到了沈峤的变化。

    今非昔比,对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只能任人宰割的瞎子。

    虽说丰神俊秀更胜从前,可惜变成了一朵带刺的花,轻易不能下嘴了。

    当日没能到手的遗憾始终萦绕在桑景行心头未去,更有被对方重伤过的过节,新仇旧恨加起来,他断不会轻易放过沈峤,他也很明白,自己曾将沈峤折腾得武功尽废,对方同样不会善罢甘休。

    “沈峤,看到你,我就觉得很可惜。”他忽然笑道。

    沈峤看着他不出声,没有问可惜什么。

    桑景行:“可惜在半步峰下捡到你的人不是我。”否则岂会让晏无师拔得头筹?

    这样的美人,这样的资质,天生是为合欢宗而生,合该作为练功的容器在床帏之间度过。

    沈峤不惊不怒,却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元宗主呢?上回一别之后,贫道甚是想念。”

    桑景行微微一笑:“我倒是忘了告诉你,如今合欢宗的宗主已经换了人,你若是愿意来合欢宗作客,我兴许会带你去瞧一瞧她尸骨沉潭之处。”

    沈峤挑眉:“你杀了她?”

    桑景行:“很意外?”

    沈峤缓缓摇头:“早就听说你们不和,只不过元宗主不像是会坐以待毙的人。”

    桑景行:“她的确有几分小聪明,否则我也不会等到现在才杀了她。”

    沈峤:“可惜了。”

    桑景行:“你喜欢她?”

    沈峤:“元宗主虽是女流之辈,比起你来说,尚有一派掌门的气度,若由你来当宗主,只怕今日之后,合欢宗就要改换门庭了。”

    桑景行怒极反笑:“什么意思?”

    沈峤:“意思就是,我要杀了你。”

    说完这句话,他就动了。

    手腕微微一动,身形便化作虚影,在倏然而起的万丈剑光之中,身影淡化得几近消失。

    身随意动,剑随心动,山河同悲,天地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