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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芳院,王妃急得焦头烂额,捏紧帕子,在房中踱来踱去,一屋子下人,全都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怎么还没消息?”王妃低低地呵斥了一句。
然而,没人能给她回应。
须臾,碧清撩开帘子进来了,神色比之前的还要凝重三分,摇了摇头。
王妃呼吸以滞:“外院也没有吗?”
碧清道:“没,都找过了,只差知辉院、三爷的青灵阁和四爷的琉锦院了!”
王妃蹙了蹙眉:“那还等什么?赶紧去找啊!掘地三尺,也必须把人给我找出来!”
碧清走到门口,与外头的丫鬟婆子吩咐了几声,几人应声去了。碧清又行至王妃跟前儿,给王妃倒了一杯水:“您先别着急上火,指不定,她是上哪儿转悠了,没回。”
“转悠?她像一个随便转悠的人吗?平日里这个时辰,小樱都该嚷着找她了!”王妃气得揉了揉快几欲爆炸的心口,“肯定是自个儿溜掉了!你说说看,我是打她了还是骂她了?好吃好喝地供着她,让下人们菩萨一般地敬着她!她到底还哪里不满意?要给我一声不响地走掉?”
碧清哑然。
她想说,强扭的瓜不甜,王妃给农妇的,是王妃认为最好的,可是在农妇眼里,这些都是烟云,她不敢奢望、也奢望不起,她就想做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有个可爱的女儿,温饱不愁。
“门房那边怎么说?”王妃气呼呼地问。
碧清道:“没发现她出去了,奴婢猜,她应该还在府里。”
王妃雷嗔电怒:“既然在府里,还把人找不出来?你们都是吃干饭的吗?小樱她们差不多也快回来了,要是找不到她,你们都给我滚出府算了!”
丫鬟们呼啦一下,全都跑出去了。
碧清留下,帮她顺了顺背,说道:“王府这么大,真有心藏着,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话虽如此,她却突然觉得,农妇藏在王府的可能性不大。她藏起来干嘛呢?跟小姐玩躲猫猫?试探小姐到底还在不在乎她?这不像一个成熟妇人会做出来的事。“王妃,恕我直言,她恐怕……已经离府了。”
王妃整个人都不好了,农妇对小樱有多重要,没人比她更清楚,要是小樱回来,找不到农妇,一定会哭得肝肠寸断……她实在是舍不得女儿受一点委屈了!
“她怎么这么狠心?养了三年的孩子,说不要就不要了!我又不是那种刻薄的,不许她亲近小樱!”虽然农妇亲近女儿令她感到吃味儿和难受,可只要女儿开心,她就什么怨言也没有了。
她心里,只怕也难受呢。碧清叹了口气,说道:“还是先找找吧。”
“她今天见过谁没?”王妃问,“不可能就这么溜出去了,门房那么多人守着,你说,她是插了翅膀,还是学了穿墙术?”
“这……”碧清迟疑了一会儿,“奴婢去问问。”
两刻钟后,碧清回来了:“她们说,她饭后去过四爷和四夫人的院子!与四夫人说了会儿话儿!出来时,眼圈是红的。”
“眼圈是红的,难道她在向马宁玥辞行?”王妃瞬间想到了一种最坏的可能。
碧清想了想,摇头道:“她与四夫人又不熟,找四夫人辞行,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那你说她去找她干什么?还哭了!”
“嗯……会不会……是她想离开,请四夫人帮忙,但四夫人拒绝了,所以她才难过地哭了?”碧清着实不希望王妃与儿媳们的关系闹僵,说话,也尽量往好处说。
可惜王妃正在气头上,这话,安慰不了她:“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呢?若我知道,刘氏动了离开的念头,肯定不会如此掉以轻心的呀!”
“这倒也是。”碧清点了点头。
不多时,前往青灵阁的丫鬟婆子回来。
“启禀王妃,没发现刘夫人!”
前往知辉院的丫鬟婆子也回来了。
“刘夫人不在知辉院!”
最后,是从琉锦院归来的下人。
她们看看王妃,挨个儿低下了头。
“没、没找到。”
王妃的眼泪都要气出来了,就在王妃准备让人去通知中山王的时候,农妇迈着步子进来了,看了看一屋子人,低声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看到她的一瞬,王妃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慢慢地放了下来,可尽管不担忧了,气却仍旧没消呢:“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你去哪儿了?知不道我找你,快把整座府邸都翻过来了?”
“我……我刚刚在草堆里打了个盹儿,睡着了……”
不待她讲完,王妃又气呼呼地道:“怕小莲吵着要你,我叫孙瑶和玥儿带了她出去,要是待会儿小莲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跟我,也都别想安安稳稳地活着了!”
农妇遽然变了脸色。
……
车水马龙的大街上,行人川流不息,伴随着花灯摇曳的身姿,是小贩们扯着嗓门儿要和的声音。
婴孩时期的记忆已经渐渐远去了,在玄小樱的印象里,还没见过如此热闹的场景。
饶是她早已练就了一副安静沉稳的性子,此时,也不禁兴奋地在孙瑶怀里扭来扭去。孙瑶鲜少带孩子,不过玄小樱很轻,抱起来倒是并不费力,只是眼下这么一动,孙瑶便有些抱不住了。
孙瑶轻轻地说:“小莲喜欢哪个花灯?三嫂买给你。”
玄小樱眨巴了一下眸子,出于一股子天性,她全都喜欢,全都想买回家,她还不知道,她们家的钱,别说买一条街的花灯,就算买一座城池都够了,她小心翼翼地在心中比较着,哪一个最漂亮,就把哪一个带回家。
“我……我真的可以要吗?”她又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孙瑶心疼地用脸颊碰了碰她额头:“当然,要多少都行。”过惯了苦日子,居然连买一个花灯都担心付不起钱。真不敢想象,要是她将来生个女儿,也遭遇了这种事,她该心疼成什么样。
这边,孙瑶抱着玄小樱挑花灯之际,宁玥和小樱也没闲着,只不过小樱比较重,宁玥抱了一会儿便抱不动了,改为牵她的手。
宁玥不确定那句“香梨”她听见了没,反正她听见了也不会表露出任何异样,这是一个把情绪掩藏得很深的人。
“玥姐姐,你在笑什么?”小樱抬起头,瞥见宁玥唇角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睁大好奇的眼眸,问出了声。
宁玥轻轻地勾了勾唇瓣,望向蜿蜒的灯海,灯海在她瞳仁中洒进点滴潋滟的光,她轻轻地说:“我啊,我在笑我的一位故人。”
小樱疑惑地哦了一声,软软糯糯地说道:“玥姐姐的什么故人呀?小樱认识吗?”
宁玥似是而非地笑了:“也许认识,也许不认识呢。那是一个挺可怜的孩子,出生时被父母遗弃,后被一个好心人收养,不不不,不算是好心人,他收养她,是怀着某种目的的。”
小樱仿佛听入了迷,整整地看着宁玥,连对面冲过来几个奔跑嬉戏的孩子都没察觉,宁玥搂了搂她,让她避开那些人的冲撞,又接着说:“那位公子收养她,是为了给自己弟弟疗伤,但是呢,他们最终没有这么做。因为他们养着养着,与那个弃婴有了感情,全家人都非常疼爱那个弃婴。弃婴却不满足,觉得他们对自己再好,也不如他们对亲生的好。你知道那个亲生的孩子,发生了什么事吗?”
“什么?”小樱顺着她的话问,笑容依旧十分甜美,宛若盛放的夜昙一样。
宁玥幽幽地勾起了唇瓣,望进她亮晶晶的眼眸,不疾不徐地说道:“弃婴为了得到那个小女孩儿的人生,将那个小女孩杀掉了。”
小樱依旧平淡得出奇,但正是这种超乎寻常的平淡出卖了她内心真实的想法。她是个孩子,不是傻子,听到杀害之类的字眼,不应该没有反应。
宁玥继续说:“弃婴偷来了小女孩儿的人生,从此,过上了公主一般的生活。本来进行到这里,她应该满足了对不对?可惜,她不满足。也许,是尝到了第一次蜕变的甜头,公主这么好,她原来可以得到。那么皇后呢?是不是会更好?是不是蹦一蹦也能得到?”
小樱低低地说:“玥姐姐,你说什么,小樱听不明白,我们还是去买花灯吧!”
“急什么?咱们家有的是钱,待会儿,让人把这条街的花灯全都买下来就是了。”宁玥几句话说完,小樱愣了愣,又听得宁玥说,“你不想知道那个被杀害的小女孩儿最后怎么样了吗?”
“你不是说被杀害了吗?那就是死了,还能怎样?”她努力瞪圆眼睛,一派天真地说。
宁玥微微牵了牵唇角:“是,她是被杀害了,不过幸得上天垂怜,她命不该绝,居然在冰天雪地里活下来了,还碰到一个好心的妇人,将她收养,待她视若己出。她们的日子,十分贫穷。那个弃婴在城里锦衣玉食的时候,小女孩儿与那个妇人,只能靠乞讨为生。小女孩儿长得很瘦弱,因为她长期营养不良,她连吃一顿红烧肉、吃一只鸡腿都是奢望。弃婴占据着本该属于小女孩儿的一切,在城里耀武扬威。突然有一天,小女孩儿回来了!”
讲到这里,宁玥感觉到小樱的掌心渗出了汗水,宁玥装作不察,接着道,“那家人寻回了失踪多年的女儿,全都高兴得不像话。弃婴本以为,他们对自己够好了,可一对比他们是怎么溺爱小女孩儿的,才发现,亲生与非亲生,还是有很大的差别。弃婴的心里,慢慢儿的……有些不舒坦了。她做凤凰做久了,已经将凤凰窝当成了她自己的,谁敢跑来与她抢地盘,哪怕是真凤,她也容不下对方!你说,她是不是很可恨?”
小樱笑笑:“什么真啊假的?小樱真的不明白哦。玥姐姐讲的是哪里的故事呀?《山海经》的吗?”
宁玥温柔地摸了摸她脑袋:“这个故事,比《山海经》有趣多了,《山海经》是神话,是杜撰的,这一个,却是真实发生在我们身边的。你慢慢听下去,玥姐姐相信你一定能听懂的。”
顿了顿,宁玥再度望向前方,“她鸠占鹊巢多年,占上了瘾,正主回来后,她怕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会被正主轻轻松松地夺走,所以,她决定杀掉正主。她在家里动过一次手,可惜被人给搅黄了,于是,她想到了一个新的点子。嗯,其实,也不算新店子,毕竟她在几年前就用过了。哦,你想知道那是个什么点子吗?”
小樱眨眨眼:“什么点子呀?”
“说来也巧,跟我们的差不多呢!”宁玥调皮地眯了眯眼。
小樱一脸困惑地看着她:“什么?”
一阵夜风吹来,宁玥紧了紧领口,但倘若细看,会发现她额角正在渗出细密的薄汗,也许,天气太热,所以走几步便会大汗淋漓吧。
“四弟妹,小樱,小莲说肚子饿了,我们找个地方吃东西吧!”孙瑶抱着玄小樱走过来说。
小樱迅速从宁玥的掌心抽回自己的手,朝玄小樱伸过去:“妹妹,下来跟姐姐玩。”
玄小樱不想下来,她不喜欢这个姐姐,但她也看得出来三嫂抱不动了,她滴溜着黑漆漆的瞳仁,朝宁玥望了过去。
宁玥宠溺一笑,将她抱了过来:“乖,四嫂抱。”
白云街没什么好的饭馆,只尽头一家牛肉馆是百年老字号,许多人慕名而去,好巧不巧的是,那家老字号就在一座拱桥边。
四人理所当然地去了那里。
老板见是两个年轻姑娘带孩子,给单独收拾了一个小桌,摆在门口稍稍靠右一些的位子,比较清静。
宁玥对吃的不挑剔,孙瑶问过两个孩子的口味后,要了一盘五香牛肉、一份板栗烧鸡、一碗鱼香茄子煲、一碟凉拌土豆丝,老板见她们出手阔绰,又给送了两盅他们特色的奶茶。
“有没有红烧肉?”玄小樱问。
宁玥笑了笑:“他们是外族人,不卖猪肉。不过四嫂向你保证,他们的牛肉也非常好吃。”
牛肉很快被呈了上来,玄小樱一开始不太感兴趣,尝了几口之后果然发现比红烧肉好吃多了,大快朵颐地吃了起来。
小樱却基本没怎么动筷子,她晚饭总吃得少,大家都知道,没说什么。
不知是不是宁玥的那番话,对小樱起了什么作用,一直到吃完饭,小樱都没提出与玄小樱单独相处。
“我、我想尿尿。”玄小樱捂住肚子,细声细气地说。
小樱莞尔一笑:“姐姐陪你去吧。”
恭房就在穿堂后不远的地方,以一扇帘子隔开,可孙瑶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就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小樱甜甜地道:“好呀!”
香梨站了起来,与玄小樱和孙瑶一块进了恭房。
孙瑶给玄小樱脱了裤子,玄小樱害羞:“你们、你们别看。”
孙瑶笑了笑:“好好好。”说着,她转过了身。
同样转过身的还有香梨,可是香梨在孙瑶与玄小樱中间,此时孙瑶背对着二人,没发现香梨又面向了玄小樱。
玄小樱准备如厕了。
香梨突然从怀里抽出一根银针,一把扎进了玄小樱的百汇穴!
宁玥一个激灵,意识回笼,看看手牵着手,正要一同离去的三人,一把抓住了小樱的胳膊:“算了,你瑶姐姐去就够了,你坐下陪我吃饭吧。”
小樱愣了愣,随后灿灿一笑:“好呀。”
坐了下来。
宁玥探究的眸光扫过小樱空空如也的手指,心道自己是草木皆兵了吧,怎么会有那么大胆的猜测?不过以香梨的行事作风,直接动手的可能性,比勾心斗角的可能大多了。
自己,绝不可以等到她真的动手了,再去挽救或者阻止。
上回在书房已经够险了,如果还不引起警惕,就白瞎自己活了两辈子。
“小樱啊,你怎么不吃菜?”
小樱微微地笑了笑:“我晚上吃多了,会肚子胀胀的,玥姐姐你吃啊。”
宁玥吃了一片牛肉,将其中一盅奶茶放到她面前:“喝吧,别家都没有呢。”
小樱不喜那股子奶腥味儿,勉强地笑道:“我等下再喝。”
宁玥拿出一个空杯子,给自己倒了一点儿,尝着觉得不错,又喝了些,才道:“刚才的故事,我还没说完呢,我说到哪儿了?”
小樱就道:“我也不记得了。”
“啊,想起来了!”宁玥拍了拍桌子,“说到那个弃婴打算再一次把正主杀死,用了一个曾经用过的法子,你想知道是什么法子吗?”
“什么法子啊?”听语气,已有了几分牵强。
宁玥望了望不远处的拱桥,牵着小樱的手站起来道:“跟我来!”
小樱的脚步死死钉在原地:“去……去哪儿?”
宁玥拽了拽她,见拽不动,又加大了几分力道,对方再能耐,如今也不过是一副五岁孩子的身子,拼力气拼得过她么?宁玥心头冷笑,嘴上却道:“去一个好玩儿的地方!”
“我们、我们还是等瑶姐姐和小莲回来了一起去吧!”小樱的面色,掠过了一丝极难察觉的不安。
“等她们干嘛?她们又没听过这个故事,她们不懂的!只有咱们懂,明白吗?”宁玥说得如此露骨,弄得小樱狠狠地怔了一下,趁着她怔愣的功夫,宁玥奋力一扯,将她从座位上扯了起来,之后的事,便容易多了。
宁玥将她拽到了桥上,这座桥,是不是曾经玄小樱出事的桥,宁玥不清楚,但宁玥觉得,这里,应该足够唤起某人一些想要努力掩藏的记忆。
桥下,水波潺潺流动。
小樱的衣衫,被夜风吹得瑟瑟发抖。
宁玥擢住她细小的双肩,让她面向被月光照得发白的台阶,轻声说道:“想起来了么?”
小樱的身子抖了一下。
宁玥薄唇勾起,俯身凑近她耳边道:“那个弃婴,将小女孩儿带到这里,对小女孩儿说,我要夺走属于你的一切,我会替你好好地活着,我要占据你的人生,而你,将会替代我,走完本该属于我的被人遗弃的人生。小女孩儿也跟你现在一样,听不懂,可是懂不懂都没关系了,因为,弃婴的死亡之手,已经伸向了小女孩儿,就像这样。”
她猛地握紧了小樱的肩膀,朝前一推!
“玥姐姐!”小樱勃然变色,尖叫出声。
宁玥却没真的让她摔下去,稳住了她的身子,蛊惑地说:“弃婴把小女孩儿推了下去,小女孩儿做梦都没想到,一直与自己交好的小伙伴,会如此残忍地伤害自己。小女孩儿摔断了腿,趴在雪地里,哭着说‘姐姐,我疼!我要回家……’可是,弃婴什么都没做,只是很漠然地走掉了。”
小樱的呼吸渐渐急促了起来。
宁玥咬着她耳朵道:“今天,那个弃婴,又把小女孩儿骗了出来,想要故技重施。她以为自己很小,可以骗过所有人的眼睛……然后出了事,也不会有人对她产生怀疑,不不不,也好像不是全然没有怀疑,那么她打算怎么做呢?苦肉计吗?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断一只胳膊怎么样?”
小樱的面色呈现了霜一般的白:“玥姐姐,你说什么呢,好、好吓人啊……”
宁玥冷笑:“嘴上说说有什么好吓人的?做起来,才真的是吓人呢……”
“玥姐姐你……”
“嘘。”宁玥绕到她面前,背对着台阶,以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说话,看着就好。”
小樱张了张嘴:“看……看什么……”
宁玥沉静的面容上,缓缓泛起一抹诡异的冷笑,那笑,映在小樱乌黑亮丽的瞳仁里,泛出涟漪一般的波动。
突然,宁玥一把抓住小樱的双手,将小樱往怀里一扯!
小樱以为自己宁玥要将她扯下台阶,谁料,宁玥却以极快的速度扶稳了她,这个动作太迅速,几乎没人看见,就连小樱自己,都没在当下作出反应,而等小樱回过神来时,宁玥已经松开她的手,从台阶上滚下去了。
“四弟妹——”
孙瑶的尖叫,在寂静的天地中,惊雷一般的,炸响了。
……
宁玥从台阶摔下来,摔得十分惨烈,孙瑶即刻将她送到了附近的医馆。
医馆里的大夫正拉了帘子给她瞧伤,一边诊治一边感慨:“夫人摔的不算严重,只有几处轻微的擦伤,骨头都是完好的……”
宁玥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
大夫吞了吞口水。
宁玥慢悠悠地说道:“你觉得,治疗几处擦伤,能值这么多钱吗?”
“呃……这……”大夫的唇角颤抖了数下,“我……我一定给您用最好的药……”
“再好的药也不值十两黄金,你说是不是?”宁玥坏笑着说完,把即将放到大夫手里的金子一收,站起身道,“既然你这儿治不好,我找别的医馆便是了!”
大夫听到这里,若还不明白对方的意思,就有些说不过去了。不就是瞎掰一下么?又没干伤天害理的事儿。
“夫人,我刚刚没仔细给您检查,您坐好,我再看看!”
宁玥坐回了位子上。
大夫托起宁玥的左臂,捏了几处穴位后,眼神一闪,幽幽地叹了口气:“骨头都摔断了,筋脉也阻塞了,额头上的伤太深,怕是会留疤,而且你后脑也遭受了重击,没当场死掉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宁玥勾了勾唇瓣:“既如此,该怎么治疗就怎么治疗吧。”
半个时辰后,宁玥手绑着夹板,以纱布挂在脖子上,艰难地走出来了,额头上涂了药水,青一块儿、紫一块儿。
孙瑶见了大惊失色:“刚才天黑,瞧着好像没事,没想到伤得这么重!都紫了!”
宁玥“痛苦”地说道:“没事的,大夫说,休息个把月就好了。”
这还叫没事?孙瑶担忧的眸光落在她上了夹板的手臂上:“断了吗?疼不疼?”
见孙瑶如此担心,宁玥险些不忍心骗她,可一想到接下来要干的事儿,又决定先委屈一下她:“挺疼的,我终于知道小樱当初是什么感觉了,真是……咝——生不如死啊。”
孙瑶的长睫颤了颤,面色凝重地问道:“四弟妹,你跟我说实话,你是怎么摔下去的?我刚刚……”
宁玥垂眸,一副有口难开的神色。
孙瑶心口一震,握住她手道:“不会真是香梨把你推下去的吧?”
宁玥面色一变,诧异得不得了地问道:“三嫂你……都看到了?”
孙瑶点了点头:“我想,不止我看到了,就连小樱……也看到了。”
当时她正抱着玄小樱从恭房出来,见凳子上是空的,问了老板,老板说宁玥和香梨去桥上了,她抱着玄小樱走了过去,谁料,就看到玄小樱手肘一伸,像是推了宁玥一把!
但毕竟她是从背面看到的,不敢太确定,于是找宁玥问了问。
“她……她为什么这么做?你欺负她了吗?”
“没呢。”宁玥无辜而后怕地说道,“我正和她聊天呢,聊着聊着,她就推了我。”
孙瑶相信小孩子不会这么恶毒,但她更信宁玥不会撒谎,自入府以来,宁玥的品性她了解得一清二楚,不可能做出伤害香梨的事来。
“这就怪了。”孙瑶困惑地皱了皱眉。
宁玥道:“是啊,她突然变脸,吓得我当场愣了一下,不然,我也许来得及避开的。”她看向孙瑶,眸中渐渐溢满了泪水,“三嫂,你相信我吗?你会不会觉得我在撒谎?其实,就连我自己,都不确定是不是记忆出了问题,也许香梨没推我,是我摔傻了,脑子里摔出多的东西来了……但是三嫂,我真不是故意赖给她的!我……”
孙瑶心疼地握紧了她的手:“好了,别说了,我都知道。我怎么可能不信你呢?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难道就是为了陷害香梨吗?一个弄不好,会死掉的!谁这么笨,拿自己的命去开这种玩笑?”
宁玥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何况,你又与她无冤无仇,害她做什么?”孙瑶神色一肃,说道,“不过,你也没干什么得罪她的事,她干嘛要推你呢?”
“三嫂,这才是我最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我自嫁入王府以来,掏心掏肺地对她,尽管,她埋怨我抢了玄胤的宠爱,可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孩子,哪有孩子,为了争哥哥的宠,朝嫂嫂下毒手的呢?”宁玥叹息不已地说。
孙瑶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也许……她真的就是为了争哥哥的宠……唉,算了,怎样都好,反正你放心,我是站在你这边的。我刚刚全都看明白了,的确是她推的你,若母妃问我,我也这么说。”
一开始还不太确定的孙瑶,这一刻,已经坚定坚信地认定宁玥是被推下台阶的了。她的情绪,轻易影响到了玄小樱。
玄小樱其实也没看清是不是推到宁玥了,她看到的,只有一个推的动作。但现在,她与孙瑶一样,都把后头的事儿脑补全了。
马车上,小樱楚楚可怜地看着孙瑶和玄小樱。
玄小樱往孙瑶的怀里挪了挪:“你是坏人,你欺负四嫂,我不要跟你玩。”
小樱又看向了一旁“昏睡不醒”的宁玥,眸光十分的冰冷。
宁玥心中暗觉好笑,现在,连玄小樱都认定她是凶手了,她想讲出当时的真相,只怕也没人会信她了。
很多时候,人信的都是人,不是事。
花灯之行结束了,玄小樱买了一个鸾凤琉璃灯,很精致漂亮。
王妃早在她出门的那一瞬,便开始后悔了,三年前失踪的一幕,如鬼魅一般缠在她的灵魂深处,让她坐立难安,她怎么能为了怕女儿找不到农妇而伤心,就将女儿支开去买花灯呢?万一、万一三年前的悲剧重演了怎么办?
这种后悔,在找到农妇后,成倍叠加。
她觉得自己真的白让女儿出去冒险了。
一直到看见女儿拧着花灯、被孙瑶抱进来的一刻,她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她紧紧地抱住女儿,亲了又亲:“回来了,终于回来了,吓死母妃了!”
“为什么吓死你?”玄小樱懵懂地问。
王妃笑着,眼圈都差点儿出来了:“没,母妃就随口说说,母妃是想你了。好玩儿吗?”
玄小樱晃了晃手中的灯,微弯着唇角道:“好玩。娘呢?”
她四处张望。
王妃让人唤了农妇过来。
她扑进农妇怀里,与农妇小声说起了街上的见闻。
王妃酸涩而又欣慰地笑了笑,看向孙瑶道:“小樱和玥儿呢?”
“四弟妹她……受伤,还昏迷着,我让人抬回琉锦院了。”
王妃眼眸一瞪:“受伤?受的什么伤,还昏迷了?怎么弄的?”
“这……”孙瑶抿唇,犹豫着该怎么与王妃说。
玄小樱直言道:“是姐姐推的,姐姐把四嫂从桥上推下去了。”
“我没有!”小樱冲了进来,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没推玥姐姐!是她自己摔下去的!我真的没有推她!”
“你就是推了,我都看见了。”玄小樱一脸笃定地说,“三嫂也看见了。”
王妃皱眉,再次看向孙瑶。
孙瑶难为情地点了点头。
小樱还然失色:“瑶姐姐!你为什么要撒谎?你明明看见了,我没有推她!是她、她、她拉我、然后她摔了……”
孙瑶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早先,这个孩子借着生病的名义强行将玄胤留在身边,害宁玥在床上病了两天没人管,孙瑶就已经对她有点儿意见了。尽管,孙瑶不至于觉得她心肠歹毒,却也认为她非常的任性和顽劣。在孙瑶看来,她之所以推宁玥,完全是出于一种恶意,但可能,她并不知道这么一推的后果。
“小樱,做错了事不可怕,只要勇于承认自己错误,并加以改正,我相信,玥姐姐会原谅你的,我们也依旧会非常喜欢你。”
小樱整张脸,在这一瞬间,褪去了血色:“瑶姐姐,你不相信我?”
“小樱……”孙瑶试着去摸她脸蛋。
她后退一步避开,转身,望向了一直将自己视若珍宝的王妃:“母妃,你相信我,是玥姐姐自己摔断!她拉了我,我也差点摔了!她……她……”
玄小樱嘟嘟嘴儿:“就是你推的!”
王妃看看女儿,再看看小樱,心底的天枰,一下子倾斜了过去。若说孙瑶还有可能帮宁玥撒谎,但她女儿呢?女儿与四房根本没怎么走动——
而且,瞧女儿的样子,不像在包庇宁玥。
“小樱,你太调皮了,做错了事,还不承认?你知不知道,你把你四嫂从那么高的地方推下去,万一她摔断腿……”
言及此处,王妃的身子蓦地僵住,“等等,你们是在哪儿摔的?”
孙瑶道:“白云街的白云桥,四弟妹摔断了胳膊。”
桥……
又是桥。
三年前,女儿也是从桥上摔下去的,摔断了腿,当时,与女儿在一起的人是香梨。
时隔三年,马宁玥也从桥上摔了下去,摔断胳膊,与她在一起的人,还是香梨。
这些,会是巧合吗?
如果香梨真的推了马宁玥,那么三年前,会不会也推了她女儿呢?
香梨不喜欢马宁玥,是因为马宁玥分走了玄胤的宠爱。
香梨陷害她女儿的动机呢?想弄死她女儿,然后趁机取而代之,成为如今的小樱吗?
王妃被心底闪过的一个又一个荒诞不经的猜测吓到了,她面色惨白地看向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女童,实难相信,她会一次又一次地干出这种恶毒的事情。
但两件事情,如此的相似,只要证明了一件是真的,另一件,多半也假不了了。
“玥儿呢?”她揪紧了帕子问。
孙瑶道:“在琉锦院,不知现在……醒了没有。”
王妃二话不说地去了琉锦院。
宁玥慢慢地从“昏睡”中醒来,看到王妃,眼皮子微微动了一下,就要起身给她行礼,却因太大力,扯到了手臂的“伤”,疼得猛抽凉气。
王妃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你躺着吧,我就问你几句话,你如实说就好。”
宁玥虚弱地颔了颔首,尤其无力地说:“母妃请问。”
“你……”王妃的语气颇为严厉,但在看到她如此羸弱的模样后,又稍稍轻柔了几分,“你是怎么摔的?瑶儿说,你不小心跌下去,还差点儿害了香梨?”
宁玥第一反应是孙瑶变卦了,可一想孙瑶那一根筋的傻劲儿,认准的事八匹马都拉不回来,怎么可能“背叛”她?一定是王妃在试探什么。
“啊?瑶姐姐……这么说的吗?”宁玥眸光一暗,低下了头,“那就……是吧。”
很委屈的语气!
王妃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神色:“什么叫”那就是吧“,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宁玥咬了咬唇,泪珠子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我……我要玄胤……”
王妃气得……抽了口凉气!
碧清说的没错,果然是个孩子,这时候,只知道找玄胤!
王妃叹了叹,拿帕子个她擦了泪:“我又没凶你,你只管好生说就是了,到底是不是你自己摔的?”
宁玥摇头:“不是。”
“那是什么?”
宁玥一抽一抽地哭,泣不成声:“是……是……是小樱推我……”
------题外话------
是不是一步步得虐起来了哇?
我知道大家很着急虐死小樱,但是要让人相信一个孩子会犯罪,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玥玥必须一步一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