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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娘子整个人都愣了。
振羽自然好,能识字便是财富。旁的不论,以岳家到京城的距离,可以在京城里找份活儿做。但好的也有限,毕竟是乡下地主,用二十两金子换一个识字的姑娘,就有点不划算了。岳娘子踟蹰半晌,才道:“不知聘礼要……如何?”
庭芳道:“聘礼之事,请娘子随意。我没想过聘礼。自来发嫁丫头,就没有赚聘礼的。我家不缺那几两银子的添头。”
岳娘子又愣了,她一个妇道人家,竟是没法子做主了。
魏娘子与庭芳更为亲近,出言问道:“姑娘,我们乡下人通不懂事儿,还请姑娘明示。”
庭芳微微笑道:“从来放良都是有德行的事。我们家不好圈那么多人家养着,自来官宦人家的奴仆都是有数儿的。超出了就得放。咱们家多了几户,自是要放些个出去。”朝廷确实规定了奴婢的数量,否则都去当奴婢了,谁来交人头税?要知道奴婢不算在良民范畴,是不交税的。只是各家各户少有不违例,不过是个借口罢了。庭芳继续道,“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岳娘子你是想与我的丫头结亲呢?还是想找个识字的儿媳妇呢?倘或非要娶我的丫头,未必现在就有;倘或是想娶个识字的媳妇儿,且去同袁家谈,便不用来问我了。他们家放了良,名声却是比丫头好听些。”
岳娘子持续懵逼中。此事由魏娘子牵线,还须得她来圆场。也正是因为如此,庭芳才给个面子。否则早就不知道把岳娘子扔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于是魏娘子道:“姑娘,实不相瞒。振羽姑娘我是见过的,姑娘调.教出来的人,自然色.色都好。只他们家要的聘礼着实出不起。倘或能少些钱财,那就皆大欢喜了。”
庭芳问:“少些,是少多少?”
岳娘子想了想,才道:“我们乡下娶亲,二十来两银子已是极高的了。既然是姑娘的人儿,与寻常人家的小姐不同,我们家可出到四十两。”
庭芳默默算了下如今买卖人口的市价,觉得岳家很是厚道。赶上灾年,人口极其便宜。女孩儿一两银子肯卖的都有;太平盛世则是贵些,也得看女孩儿的素质。像振羽这样的级别,十几二十两总是值的。聘礼比买好看些,不过好看的有限,二十两差不离了。岳家肯到四十两,可见家庭条件很不错,是个很好的归宿。然而距离袁家的狮子大张口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并且岳娘子也是个妙人,听闻袁家与叶家没了关系,肯出的钱财就少了一多半。还愿意叫价四十两,只怕看的是振羽本人与她的香火情。地主老财们果然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智慧。岳娘子素质不错。
庭芳不说话,岳娘子就有些紧张。岳家在乡下自然是数的着的人家,搁到京里就不够看。摸不准京里嫁丫头到底得要多少聘礼,又怕得罪了庭芳。乡间地主有田土庄园,自产柴米油盐复式肉品,还有些许果子并棉花与桑蚕。故吃穿用度尽有,只现钱不多。存下点浮财,赶紧买了地,好作生息。四十两,够让他们家肉痛好久。换个不错的媳妇咬咬牙能忍,再多,就宁可在乡下寻了。岳娘子是不识字,但哪怕请个先生来家教,也花不了多少钱。何况岳家哥儿本就识字,让他教教自己媳妇儿不难。所以超过了四十两,她便不想要了,还不如找个伶俐的重头培养。
有些时候,不需要说话也能表明态度。庭芳见岳娘子沉默,心中了然。她其实还是希望岳娘子能聘走振羽的,否则振羽没人要,不定爹妈能干出什么极品事。问题在于,岳娘子没招谁惹谁,硬叫她赶上个渣亲家更是残酷。小农经济本来就脆弱,就振羽父母的品性,至少能把岳家折腾的脱层皮。一头是自幼伺候自己的丫头,一头是嫡亲舅母的朋友,庭芳的内心恼怒非常!暗恨振羽没脑子,康庄大道不走,倒叫她为难!
岳娘子又犹豫了好久,才陪笑道:“姑娘,此事我妇道人家坐不得主,还得问问当家的。您看?”
此时的女人就是附属品,叫她们当机立断的确艰难。不说性格是否果决,她们压根就没有决定权。庭芳犯不着跟对方一个部门经理死磕,便道:“自然,你且家去想想,婚姻大事岂非儿戏?马虎不得。想好了再决定,磨刀不误砍柴工不是?只是你若还想要振羽,少不得自家去跟袁家谈。只一条儿,你想归想,暂不能告诉旁人我们要放良之事。外头若有风声,全在你身上。”
岳娘子一个激灵,脸色煞白。
魏娘子常出入叶府,人又精明,顿时暗道不好!顾不上与岳娘子商量,干净利落的道:“厚颜问一句姑娘,可还有别的丫头?”
庭芳暗自点头,她算知道家里有病秧子又有读书人的魏家这么多年是怎么撑下来的了。魏强总有些别扭,便是手艺好,也难存活,更别提让儿子受教育了。想来魏家祖上积德,硬讨了个好老婆进门。别的不说,光那份敏锐就够人赞的了。
岳娘子同魏娘子关系倒好。原先接触不多,因魏家有个小姑子嫁了叶家,还生了姐儿,在乡间便有些脸面。魏家祖上也是说的上来的人家,中间败落后才做了佃农。不然也养不出那样美貌的女儿了。女儿做了姨娘,自然不好再做叶家的佃农。叶家出钱与他买了些许散田,论起来亦是地主,只不如岳家。平素里乡间有事,坐在一起商谈时,能捞个说话声音不大的席位。两位娘子便是这样认识的。待到庭芳的丫头说亲,岳家有合适的哥儿,两位才走的近了。魏娘子在乡间有些能干的名声,又是在叶家的地界上,岳娘子本能的信任魏娘子。见魏娘子开了口,立刻就反应过来:“倘或是姑娘的丫头,二十两金子便二十两,只是要等秋天的租子收上来才有。”
庭芳无可无不可,笑吟吟的问道:“非得我的丫头么?”
岳娘子奉承道:“我看着姑娘就像仙女儿一般,娶姑娘的丫头回去,好叫我们乡下人也沾沾仙气儿。”
话说到这个份上,表示岳家已经放弃振羽了。庭芳在心里叹了口气,到底不舍得把自己人推到火坑里去。盘算着袁家照样放良,只把振羽远远的嫁了,隔绝与娘家的联系。此时交通不发达,丢出去几十里,几乎就找不着了。叶家统共一个大庄子在京郊,放那儿跟剁了喂狼没什么区别。少不得又要寻福王那根线。且看安儿家在皇庄里有无熟人,关进皇庄里,亦是出路。只那就真的比较苦了。可庭芳也只能做到这一步。振羽自己糊涂,哪怕是她亲妹子都是不中用的。
没见陈氏嘴皮子都快说干了,庭树还是个傻缺么?还有庭兰,陈氏再不待见她,依旧是大房的小姐,陈氏没教过么?庭瑶没提点过么?甚至连她都好几次想拉着庭兰一起玩,还不是被她嫌弃不端庄拒绝了。可见有些人,真的是冥顽不灵。只能说假如振羽真的醒悟了,不再贪恋忠孝两全,她再想办法从皇庄里把人捞出来。一个丫头,她拿个新玩具跟福王换便是。甚至此事根本就不必过福王的手,二十多两银子,拿去烦福王才是不识好歹。可操作空间大的很。庭芳心里发狠,叫你吃几年苦头,才知道糍粑是米做的!看你还天真!
庭芳没有即刻答应岳娘子再嫁一个丫头与她家,而是打算将人情留给魏娘子。便道:“既岳娘子有主意了,就依娘子吧。我还想同魏娘子说几句体己话儿,岳娘子吃过饭不曾?叫丫头引你去吃饭可好?”
人家亲戚要说私房话,岳娘子哪里敢打搅。何况得立刻赶回家同家里人商量儿子的婚事,忙道:“我还有些事要家去,不敢打搅姑娘。”又对魏娘子道,“我立等回家,我姨婆那处你只管住着,别去外头,不安全。”
魏娘子忙谢过。
庭芳便唤丫头:“送送岳娘子,收拾个攒盒与娘子带去家里给孩子们吃。”
岳娘子推却不过,只得接了一大盒细点,匆匆忙忙的走了。
没了外人,魏娘子才问:“振羽姑娘到底……”
庭芳苦笑:“振羽是好的,她娘家坏的很。既是娘子特特选的人家,怎好坑她?娘子与我说句实话,岳家到底好不好?岳娘子看着倒和气,族里可有谁磨牙?”
魏娘子遗憾的道:“实是我那边顶尖的人家了,家里都还和气。族里少不得有些糟心事,谁家又没有呢?魏家族里还有笑话我们送哥儿读书的呢。不搭理就完了。”
庭芳实话实说:“丫头尽够,实在是好,我娘那头还有好几个要放出的。此事娘子你看着办吧。”
说毕,两个人相对无言,好端端的喜事硬是成了糟心事。庭芳只得裁了两刀纸,把魏娘子打发走了。
事情暂且搁下,谁料次日黄昏,叶家还没抓到撵袁家的把柄,安儿就气喘吁吁的冲进来回报:“姑娘不好了!振羽妹妹跳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