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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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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三章

    大军入城,伪帝被囚,京城的一切混乱似乎到今天为止都被拨乱反正。

    朝臣入宫,赵侍郎重返早朝,宫中的太监宫女一应宫人对于皇家天子更替之事早已见惯不惊,哪怕是年轻一代也早就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江山与皇位本就不是什么稳若磐石的东西,权势这玩意,谁也说不准会如何变幻。

    众臣之中,唯有方淮不见人影。

    而更古怪的是,皇帝只匆匆上了今日的朝堂,简短交代了几句,将所有事情分派给了赵孟言与恭亲王,以及六部的尚书,然后也很快步出了大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古怪,当真古怪。

    要知道这满京城最重规矩的就是这位兢兢业业的帝王了,而他手下的禁军统领方淮则是他忠心不二的追随者。可今日不知出了什么事,这主仆二人竟成了抛下众人最先离去的。

    皇帝出宫了。

    他在宫门口牵过了小春子带过来的马,翻身一跃而上。

    京城的大好日光照耀着整座皇城,琉璃瓦鲜明耀眼,恍若淌着流动的色彩,而朱红色的城墙也在日光中隐没了斑驳的痕迹,崭新得一如洗过似的。

    他夹紧了马肚,长喝一声,缰绳一抖,疾驰的身影像离弦的箭。

    天边是静默的朝阳,而他,也要去寻觅他的那轮昭阳了。

    *

    太后没有亏待昭阳,也许是一场宫变让她发现了最要紧的不是过去,而是如今和将来,又也许让她改变心意的不过是昭阳肚子里那块宝贝疙瘩。

    再或许,其实是李勉的一番话。

    她在吃着老四送去的残羹冷炙时,好像才忽然意识到过去不甚在意的东西其实也来之不易,很多无意中忽略掉的事物,总在失去过后才叫人倍感惋惜。

    她年轻时为了自己的不幸遭遇心灰意冷,成日将自己关在这宫殿里,大门紧闭,锁住了外面的天地,也锁住了母子之间的感情。他走不进来,她走不出去。

    李勉问她:“我对你而言是一个在深宫中聊以慰藉勉强作陪的宦官,还是别的什么?”

    她的语气淡淡地,却用令人动容的眼神望着他:“你是我的命。”

    没有他,她都不知道自己这些年能不能熬过来。

    李勉笑了,轻声说:“母子连心,你对我的心皇上知道,所以哪怕再厌恶我,他也始终选择忽视我,放任你与我这段令人不齿的感情。而他对昭阳的心,你也应该清楚。他爱她可以爱到不计较身份,不计较与陆家的恩怨情仇,他爱的就只是她这个人,旁的不相干的,他从来不放在心上。你又为何非得与他计较这些呢?”

    他说:“定国公给皇帝带去的痛苦,一辈子都刻在心上。你每拿昭阳的身份做一次文章,无异于揭开一次他的伤疤,他痛了,你这个当母亲的难道就好受了?”

    “让他去吧,这江山抗在他一个人的肩上,太沉了,他需要有个人分享他的痛苦,他的疲惫,他的一切一切。深宫岁月有多漫长,你我再清楚不过。不要再沉浸在过去了,朝前看吧,茯苓。”

    她叫林茯苓,这名字事到如今,也只有他在叫了。

    太后妥协了,最终在关键时刻将昭阳送出了宫,安置在西二长街的胡同里头,一所逼仄窄小的四合院里。

    那四合院里只有一个哑巴大婶,会帮忙料理一切,也是忠实可靠的人。

    随昭阳同去的还有流云,她那两个好姐妹,一个心甘情愿为她扮作新后抗下风险,一个愿意陪她离开皇城走向未知。

    她临行前,太后亲自将长命锁戴在她脖子上:“我对你没有什么好感,可如今也没有什么嫌恶了。你是他挂在心上的人,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至于将来,我只盼着你不要让他伤心。这深宫里泼天的富贵都没什么稀奇的,唯一叫人难寻的不过是情这个字罢了。”

    太后摩挲着那块长命锁,说:“这是他从前戴过的,我一直守着,如今你把它戴着,也算图个心安。”

    昭阳什么也没说,看着这个在深宫里困了一辈子的女人,只慢慢地俯身行了个礼,转身默默走了。

    出宫时,驾马车的是赵孟言。

    她一怔,他却只是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默不作声地掀开了车帘,抬着她的手臂微微使力,将她扶上了马车。车内坐着流云,看见她的时候,眼中有晶莹的泪光。

    马车行驶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禁令是赵孟言亲自下的,名义上是新后册封大典,全城戒备,实际上却是为了皇帝回宫做准备。

    他其实大可不必亲自来护送她,只是到底还是想再看一看。

    什么也不必说,只要亲眼看见她平安无虞,心中就犹如石头落地了。

    马车一路疾驰,只有马蹄声声踏在青石板上,透过北风呼呼吹起的车帘,昭阳能看见那个人的背影。他穿着天青色官服,该是为了皇帝回宫做准备,不再像平常那样穿着闲散世子的锦衣玉跑了。

    那官服太眼熟,她能记起第二次在司膳司外头的西华门碰见他时,她不慎撞在他身上,那一天,他就穿着这样的衣裳。

    时隔多久了,没想到又一次看见他这副模样,就好像那一天并未过去多久,一切都只发生在昨日。

    她在天不亮时就到了那座四合院,流云陪她静静地坐在屋子里头,偶尔看看窗外的天色,小声说几句话。

    大军入城。

    城门危机。

    兄弟对峙。

    她一直好端端坐在屋子里,面色如水地望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光。流云倒是有些紧张急躁,不时在院子里走上一圈,可回头总看见她平静的眼眸。

    “你……不担心吗?”流云迟疑地问了句。

    昭阳只说:“我相信他会一切顺利。”

    “你就那么笃定?”

    “天下没人比他更适合那个位置。”她弯起嘴角,仿佛看到了那个为了天下事成日蹙着眉头的威严皇帝,年纪轻轻,眉心已然有一个川字了。

    可她就是爱着他那糟老头子的模样。

    糟老头子耍起赖来,说起情话来,也似乎别有意思。

    她能为他做的事情不多,能力有限,也不再去越过自己的能力试图多做什么了,相信他,相信他会好端端跨进这个门,安然无恙接她回宫,这就足够了。

    哑巴大婶端了两碗豆汁儿进来,一只小碟子里还装着下豆汁儿的小焦圈儿,她咿咿呀呀说着什么,发出些声音,可没人能听懂她在讲什么。

    流云端了过来,道谢之后,端了一碗给昭阳。

    两人吃着焦圈儿,喝着豆汁儿,恍惚间像是回到了从前。从前在宫中,玉姑姑也爱吃这个,这是民间小吃,宫中是没有的。玉姑姑总在夜里将绿豆泡好发酵,端着那散发着泔水气味的豆汁儿给她们。

    起初她们都不爱喝,头一回明珠还吐了。

    可这东西会上瘾,捏着鼻子喝几回,慢慢地竟然就爱上了那怪味道,从前觉得臭,后来就觉得香。

    想到明珠,流云忽然喝不下去了。

    昭阳抬头看她面色有异,一怔:“怎么了?”

    流云的视线停留在昭阳已有些微凸的小腹,顿了顿,摇头说:“没什么,就是有件事忘了告诉你。”

    “什么事?”

    “明珠她,前阵子被澜春长公主派去江南了。长公主听说那边的嘉兴粽子很出名,让她去跟着学学,学成回来就提点她做姑姑,专门儿给玉萏宫做那个。”

    昭阳觉得奇怪:“长公主怎么突然认得明珠了?”

    “这不是因为你被四王爷关起来了吗?长公主担心你,想了很多法子想进去看看你,连我和明珠的主意都打上了。结果后来你这边的事太后那儿解决了,她就让我来跟着你,明珠去了江南,也算是避避难,把这阵子度过去。”流云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说出这么流利且不漏破绽的借口,她有些心虚,可看上去却镇定得很。

    昭阳有孕在身,不能让她知道明珠的事。

    昭阳果然被这套说辞说服了,只低头说:“长公主是个好姑娘。”

    流云顿了顿,点头:“是,你有个这样的小姑子,真好。”

    天更亮了,那轮朝阳升到了屋顶上,照得一整个院子都亮堂堂的。两人静悄悄坐了好一阵,豆汁儿喝光了,焦圈儿没有了,哑巴大婶走进来咿咿呀呀地又把碗端走了。

    后来,院子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动静,像是马蹄声。

    流云猛地拉住昭阳的手,紧张地站起身来。院子里的哑巴大婶面上通红地冲进来,拉着她们的手就往里屋推。

    “啊啊,啊啊啊……”她含糊不清地喊着什么。

    昭阳听不懂,但从她的表情也能看出,她很焦急,外面怕是有什么情况,必须避一避。

    她不安地摸摸小腹,看了流云一眼,听话地朝里屋跑去。

    可是刚跑到一半,掀起了那张破旧的门帘,前脚刚刚踏进门槛,外头的大门就被人猛然推开。

    她心一紧,真的无处可逃了吗?

    可是还未回头,大门外忽然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昭阳!”

    她如遭雷击,倏地转过身来,手上一松,那门帘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大门外,灿烂的日光之下,那个身穿白袍的年轻男子昂扬而立。他的背后是一匹正在长嘶的棕色骏马,而他静静地站在门口,唇角带着笑意,眼眶却是红的。

    恍若隔世。

    她忽然间泪流满面,不顾一切地拎着裙摆朝他大步跑去,耳旁的碎发在风中肆意飘扬。

    顾不得许多,她一头扎进他的怀抱,没有问一句宫中如何了,皇位回来了吗,老四怎么样了,大家都还好吗……

    她只是张开双臂猛地抱住他,哽咽着说了一句:“你回来了。”

    跨越千里,茫茫人海,她爱的人终于归来。

    那些漫长的等待,那些错过的时光,从此全都不复存在。

    “子之。”她泪流满面,一遍一遍在他耳边叫着这个名字,“子之,子之……”

    冷静如他,坚毅如他,也在这样的声音里轰然落泪。

    他抱着她,哪怕她是那轮朝阳,拥有融化他的力量,他也心甘情愿为她粉身碎骨。

    失而复得,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