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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我在车上。没有晚点太久……
车身猛然颠簸了一下,她的胳膊肘一震,手机从手指间掉了下去。她用另一只手来抓,但只碰到了手机的底部,手机一下子飞得离自己更远了。可怕吧啪嗒一声,手机落到了地面上。迪伦听到手机滑过车厢时剐蹭的声音。
她暗自叫了声“完蛋了”,手指在地板上摸索了几秒钟,终于碰到了自己的手机。手机上黏糊糊的,肯定是哪个蠢货把果汁洒在地上了。迪伦把手机拿起来检查一下受损情况。
不是果汁,手机上满是黏稠的暗红色物质,顺着她的心形手机吊坠慢慢往下淌,把膝盖部位的牛仔裤打湿了一小片。她一抬头,目光与对面女人的眼睛第一次相遇,那双眼也在凝视着自己,没有一丝生气。鲜血顺着她的头皮往下流淌,她的嘴大张着,乌青的嘴唇在尖叫声中向后收缩。迪伦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正好看到之前她想躲着的两位流浪者队球迷。他们相互搂着躺在那里,两个人头的位置怎么看都不对劲。车身又是一阵颠簸,两人竟然像牵线木偶一样扑通向前栽倒。他们的头跟脖子之间只连着几根细细的筋。乾坤倒转,迪伦张开嘴大叫起来。
一开始先是传来可怕而尖锐的噪声,这声音让迪伦烦躁不安,像是把她身体里的每段神经都锯开了,那是金属之间相互摩擦撕扯的声音。灯光闪烁,整列火车似乎就在她的脚下颠簸痉挛。一股巨大的力量把她从座位上向前甩,她挣扎着穿过车厢,一头栽到前面那个可怕的女人身上。女人的胳膊像是准备拥抱她似的,她大张着的嘴咧得更开了,似在狰狞地大笑。
“迪伦!”一个起先有些陌生的声音唤回了她的知觉,“迪伦,醒醒!”有人在使劲摇她的肩膀。
迪伦大口喘着粗气,猛地把头从桌子上抬起来,刚才她一定是枕在上面睡着了。这时她看到了一双湛蓝色的眼睛,满是关切之色。
“你刚才一直在大叫。”崔斯坦说,他的嗓音中第一次流露出担心和焦虑。
恐惧的梦境还历历如新,女人的死亡大笑还在迪伦的眼前晃来晃去,血管里的肾上腺素还在喷涌。这都不是真的,不是真的。随着意识逐渐恢复,她的呼吸也慢慢平缓下来。
“噩梦。”她小声嘀咕着,无比尴尬。她挺直身子,躲闪着他的目光,四处打量。壁炉里的火早就灭了,但第一缕晨光已经开始照亮天空,周围的环境也已经清晰可见了。
晨光下的小屋看起来要冷一点。四面墙以前都粉刷过,但早已经褪色并开始剥落了。屋顶上的破洞和消失的窗户让湿气渗进墙里,一片片苔藓在上面蔓延。那些被主人随意丢弃的家具和物品看起来都带着些许悲凉。迪伦想象着某个人,在过去某个时间,曾经非常精心地布置房间,屋里的每件陈设都凝聚着特殊的意义和情感。而现在它们全都荒废在此,无人理睬。
不知搭错了哪根筋,一想到这些,迪伦竟呜咽起来。她的喉头一紧,泪水马上就要夺眶而出,涌下脸颊。她这是怎么了?
“我们要走了。”崔斯坦打断了她的思绪,重新把她拉回到现实中。
“好的。”她有些激动,嗓音也变得沙哑了。崔斯坦瞥了她一眼。
“你还好吗?”
“没事。”迪伦做了一个深呼吸,想给崔斯坦一个微笑。她感觉自己这话没什么说服力,但她希望崔斯坦对自己了解不深,看不透自己的心事。他的眼睛微微眯起,但还是点了点头。
“那,有什么打算?”她故意显得轻松愉快,把刚才尴尬的一幕掩饰过去。从某种程度上说,这还真奏效了。
他扬起半边嘴露出微笑,然后向门走去,“我们走路,朝那边。”他用手一指,然后双手叉腰,等着她加入。
“现在吗?”迪伦问,有些不敢相信。
“对。”他应了一声就消失在门外。迪伦望着他刚穿过的门框,一时感到愕然。他们不能就这样走,河里的水都没喝一口,也没去找点吃的,连简简单单冲洗一下都没有。她想知道要是自己就坐在这儿不跟他走,他会有什么反应。也许,他会继续走下去吧。
“崔斯坦,这太荒唐了。”
“还有呢?”他回身看着迪伦,眼中显然含着怒气。
“我们已经走了好多好多好多个小时。”
“还有呢?”
“火车发生事故的地方离格拉斯哥北不过一个小时的车程。这片苏格兰荒地上根本就无路可走,走到最后就是一无所有,一无所获。”
他看着迪伦,狡黠地打量着她,“你想说什么?”他问。
“我想说的是,我们肯定是在兜圈子。要是你真的知道我们要到哪儿去,现在我们早就到了。”迪伦双手叉着腰,准备跟他展开辩论。但让她吃惊的是,崔斯坦的脸看起来几乎是如释重负。这倒让她有点糊涂了,“我们不能就这样一直走个不停。”
她又补充了一句。
“你有什么更好的主意吗?”
“是的,更好的主意就是待在铁路隧道那里,总有人会发现我们的。”
他又笑了。早晨对她的关切早已烟消云散,那个傲慢、喜欢嘲笑人的崔斯坦又回来了。
“现在回去太晚了。”他窃笑着说,然后转过身接着朝前走。
迪伦满腹狐疑地望着他的背影。他又粗鲁又专横,简直不可思议。
“不,崔斯坦,我是认真的,停下来!”她尽量想在自己的声音里加入点权威的口气,可连她自己的耳朵听起来都像是在绝望哀求。
哪怕隔了十米远,她依然能听到他不耐烦的叹息。
我想要回去。
他又一次转过脸对着她,看得出来,他是尽量克制才保持了一副冷静表情的,“不行。”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究竟以为自己是谁啊?他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子,又不是她妈。她不敢相信他竟然自以为可以把她使唤得团团转。她把原本叉着腰的手换成抱臂姿势,站稳脚跟,做好动手的准备。
“你说不行是什么意思?你可不能决定我要去哪儿,没人给你这样的权力。你和我一样都迷了路。我现在要回去。”她把最后一句话每个音节都加重了语气,就好像她的话本来就有这么大分量似的。
“你不能回去了,迪伦。已经不见了。”
迪伦被他的话弄糊涂了,她皱着眉头,嘴唇抿成了一条线,“你在说什么啊?什么不见了?”他神秘莫测的话开始让她心烦意乱。
“不存在了,明白吗?没有了。”他摇着头,似乎正在搜肠刮肚想出一个恰当的词,“嘿,相信我吧。”他灼人的目光盯着迪伦的眼睛,“我们已经走了这么远。要回去找到隧道又要走很远。我真的知道我们要去哪儿,我保证。”
迪伦的双脚来回换着重心,她又犹豫了。她急着要回到事故发生的地方,她确信总有负责的人,总有处理事故的人在那儿。但另一方面,她一个人不可能找到那儿,而且她也害怕被抛弃在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