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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安下积累了三百块银元,这是他不曾有过的财富,接下来做什么?像普通人一样,好吃好喝,娶妻生子?他一直思索如松长老的话,等待着自己的善缘恶缘,那究竟是些什么?
药铺紧挨水边,在龙颈山做道士时已知道,水边是不能修炼的,因为打坐时身体敏感,经受不住水的寒气。之所以选择这里,主要是和那片竹林接近,可以拜祭店主亡灵。
来杭州已两年,心里只有店主一个朋友。一日晚饭后,依旧去竹林散步,发现竹林地面出现密集脚印。有的脚印入地一寸,并蜿蜒出三尺来长,十分怪异。
将手指探入脚印,土质松软,轻易就插了进去,可入两寸。何安下弹掉指上的土,抬头见一只乌鸦高立在竹枝上,愣愣地看着自己。
难道这便是我的善缘、恶缘?
此日清晨,再来竹林,见一个穿着青色马褂的男人在打太极拳。他练的太极拳和社会上流行的不同,频频发力,十分刚猛。他知道来了人,不受干扰地继续打拳,直到两手向上一举,收在腹部方停下,胸腔中发出一声低吟,悠扬深远,很是好听。
何安下在龙颈山道观见过道士们打拳,这位俗世中的练拳人比道士们不知要高明多少,不由得有了结交之心,走上前去,作揖行礼。那人两眼一翻,揉了一下小腹,没理何安下,转身走了。
性格古怪者,必有奇技异能——何安下认准这一点,从此每日去竹林看拳,等那人走后,何安下就凭记忆来练。过去一月,那人向何安下走来,道:“你练得太差了!我教你吧。”
练拳人叫赵心川,是太极拳大师彭乾吾的关门弟子,彭乾吾以太极推手著称。太极推手是两人相互搭着双手,纠缠旋绕,练习借敌人之力打击敌人,文化界对推手评价极高,认为是深具哲理的绝技。
彭乾吾和人两手一搭,就可将人弹出,而教授赵心川时,却说:“推手只是力学,不是功夫。我用它在世俗中炫耀,你是我用来撑门面的徒弟,不必学这个。”所谓撑门面,就是当有人挑战时,代师迎战。
赵心川代彭乾吾比武三十七次,均获胜利,不料彭乾吾却对他日渐冷淡,后来发展到克扣赵心川在彭家武馆教学生的工资。慈祥大度的师父变得刻薄小气,赵心川百思不得其解。
后来一位师叔告诉他:“你这是招来了师父的嫉妒,当师父看到徒弟的功夫超过了他,会偷袭徒弟,把徒弟的功夫废掉。你师父没对你下狠手,已经很慈悲了,你还是离开吧。”
于是赵心川从北京来了江南,觉得自己一身武功,应该不难生活,任何一家武馆都会重金聘用他。不料彭乾吾在北京发表声明,把赵心川逐出了师门,没有任何一家武馆敢聘用他了。
赵心川落魄许久,只是在一个月前才通过亲戚关系,在杭州小学当了体育老师。整日教小毛孩,令人厌烦,到西湖边打拳,是调剂下心情。
何安下:“你已离开了师父,他为什么还这么绝情?”
赵心川轻叹:“我把师父的本事学走了,如果另立门户,师父就没饭吃了。”
何安下说自己可以一个月出三块银元聘他教拳,赵心川很高兴,次日清晨来时,换了身新衣服,一招一式教得详细。
半个月后,赵心川坐黄包车来竹林,要何安下出车费,练完拳要何安下陪他去吃早点,早点费也是何安下出。何安下思索一下,就把每月学费提高到五块,而赵心川依然每天要何安下出车费出早点钱,并且不再教拳理,只教动作。
何安下学了八十几个动作,总是前忘后忘,一日醒悟:“我这不是在受拳术训练,而是在受记忆力训练。”
于是早晨不再去竹林,不再给赵心川学费。赵心川曾找过他一次,说:“我这种做法,是为了避免我和我师父的情况,在咱俩身上发生。”
何安下:“你不教真东西,我还学什么?”赵心川摇摇头,走了,从此再不见何安下。何安下保持着每日晚饭后去竹林散步的习惯,看到赵心川早晨留下的脚印,总是颇为感慨。
转眼到了夏季,连续十天阴雨,想到赵心川在小学宿舍中一个人孤单生活,何安下买了两瓶花雕酒,想晚上给他送去。
月升时走出药铺,反身锁门,一条人影印在门板上。何安下扭头,见一个大胖身影背着月光站在十米外,看不清面容。那人开口说话,儿化音浓重的北京腔:“赵心川教过你?”
一个名字在何安下心中涌现——彭乾吾。何安下顿感口干舌燥,眼皮沉重得几乎要睡去,只想跳入西湖,永远淹在水下。
药铺五十米外是条公路,有行人有车马,是安全地带。
何安下强忍困倦,拎酒奔向公路。七八步后,惊觉自己和那人越来越近,如中催眠。
那人扬起两臂,在招手。
拼了?何安下咬下嘴唇,神经振痛,大脑清醒了不少,然后抡起酒瓶,奋力向那人硕大的脑袋砸去。
花雕摔碎,流淌一地。
何安下断线风筝般飞出。
那人冷笑:“赵心川没教你什么。”背手上公路,朝杭州小学方向而去。
何安下躺在地上,喉咙堵了大口粘痰,似乎整条脊椎都被打得脱节。案板上的鱼般翻腾几下,终于坐起,跌跌撞撞追向小学。
小学宿舍楼,赵心川房间亮着灯,人却不在。找到篮球场,何安下见两条黑影相冲一撞,一条黑影就此不见,剩下一条黑影僵立片刻,突然瘫倒。
追过去,见倒在地上的是袭击自己的大胖子。何安下四下望,没有赵心川身影,却见自己的影子多出了一条腿。看着三条腿的影子,何安下不再动了,道声:“赵师父。”
耳畔响起“嗯”的一声,赵心川从何安下身后走了出来。
赵心川跪下,将彭乾吾上身扶起,用手在他胸口深深一按。彭乾吾初生婴儿般“哇”地哭了一声,声音稚嫩之极。
彭乾吾哭了七八声后,猛然两眼圆睁,一跳而起,冲赵心川狠狠地说:“你行!”以极快的速度跑出了校园。